齊武閔王囧

齊武閔王囧

字景治，獻王攸之子也。少稱仁惠，好振施，有父風。初，攸有疾，武帝不信，遣太醫診候，皆言無病。及攸薨，帝往臨喪，囧號踊訴父病爲醫所誣，詔即誅醫。由是見稱，遂得爲嗣。

元康中，拜散騎常侍，領左軍將軍、翊軍校尉。趙王倫密與相結，廢賈后，以功轉游擊將軍。囧以位不滿意，有恨色。孫秀微覺之，且憚其在内，出爲平東將軍、假節，鎮許昌。倫篡，遷鎮東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欲以寵安之。

囧因衆心怨望，潜與離狐王盛、潁川王處穆謀起兵誅倫。倫遣腹心張烏覘之，烏反曰：“齊無異志。”囧旣有成謀未發，恐事，乃與軍司管襲殺穆，送首於倫，以安其意。謀定，乃收襲殺之。遂與豫州刺史何朂、龍驤將軍董艾等起軍，遣使告成都、河間、常山、新野四王，移檄天下征鎮州郡縣國咸使聞知。楊州刺史郗隆承檄，猶豫未決，叅軍王邃斬之，送首于。囧屯軍陽翟，倫遣其將閭和、張泓、孫輔出堮坂，與囧交戰。囧軍失利，堅壘自守。會成都軍破倫衆於黄橋，囧乃出軍攻和等，大破之。及王輿廢倫，惠帝反正，囧誅討賊黨旣畢，率衆入洛，頓軍通章署，甲士数十萬，旌旗噐械之盛，震於京都。天子就拜大司馬，加九錫之命，備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輔魏故事。

囧於是輔政，居攸故宫，置掾屬四十人，大築第館，北取五穀市，南開諸署，毁壞廬舍以百数，使大匠營制，與西宫等。鑿千秋門牆以通西閣，後房施鍾懸，前庭舞八佾。沉于酒色，不入朝見。坐拜百官，符勑三臺，選舉不均，惟寵親昵。以車騎將軍何勗領中領軍，封葛旟為牟平公，路秀小黄公，衛毅隂平公，劉真安鄉公，韓泰封丘公，號曰“五公”委以心膂。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經囧府，即考竟之。於是朝廷側目，海内失望矣。南陽處士鄭方露版極諫，主簿王豹屢有箴規，囧並不能用，遂奏豹殺之。有白頭公入大司馬府大呼，言有兵起，不出甲子旬，即收殺之。

囧驕恣日甚，終無悛志。前賊曹屬孫惠復上諫曰：惠聞天下五難、四不可，而明公皆以居之矣。捐宗廟之主，忽千乗之重，躬貫甲胄，犯冒鋒刃，此一難也。奮三百之卒，決全勝之策，集四方之衆，致英豪之士，此二難也。舎殿堂之尊，居單幕之陋，安嚻塵之慘，同將士之勞，此三難也。驅烏合之衆，當凶彊之敵，任神武之略，無疑阻之懼，此四難也。檄六合之内，著盟信之誓，升幽宫之帝，復皇祚之業，此五難也。大名不可乆荷，大功不可乆任，大權不可乆執，大威不可乆居，未有行其五難而不以爲難，遺其不可而謂之為可，惠竊所不安也。

自永熈以來，十有一載，人不見德，惟戮是聞。公族構篡奪之禍，骨肉遭梟夷之刑，群王被囚檻之困，妃主有離絶之哀。歷觀前代國家之禍，至親之亂，未有今日之甚者也。良史書過，後嗣何觀？天下所以不去於晉，符命長存於世者，主無嚴虐之暴，朝無酷烈之政，武帝餘恩，獻王遺愛，聖慈惠和，尙經人心，四海所係，實在於兹。

今明公建不世之義，而未為不世之讓，天下惑之，思求所悟。長沙成都，魯衛之密，國之親親，與明公計功受賞，尚不自先。今公冝放桓文之勲，邁臧札之風，芻狗萬物，不仁其化，崇親推近，功遂身退，委萬機於二王，命方嶽於群后，燿義讓之旗，鳴思㱕之鑾，宅大齊之墟，振泱泱之風，垂拱青徐之域，髙枕營丘之藩，金石不足以銘髙，八音不足以賛美，姬文不得專聖於前，大伯不得獨賢於後。今明公忘亢極之悔，忽窮髙之凶，棄五嶽之安，居累卵之危，外以權勢受疑，内以百揆損神，雖處髙臺之上，逍遥重仞之墉，及其危亡之憂，過於潁翟之慮，群下竦戰，莫之敢言。

惠以衰亡之餘，遭陽九之運，甘矢石之禍，赴大王之義，脫褐冠胄，從戍于許，契闊戰陣，功無可記，當隨風塵，待罪初服。屈原放斥，心存南郢，樂毅適趙，志戀北燕。况惠受恩，偏蒙識養，雖復蹔違，情隆二臣。是以披露血誠，冒昧干迕，言入身戮，義讓功舉，退就鈇鑕，此惠之死賢於生也。囧不納，亦不加罪。

翊軍校尉李含奔于長安，詐云受密詔，使河間王顒誅囧，因導以利謀。顒從之，上表曰：王室多故，禍難罔已。大司馬囧雖唱義有興復皇位之功，而定都邑，克寧社稷，實成都王之勲力也。而囧不能固守臣節，實協異望。在許昌營有東西掖門，官置治書侍御史、長史、司馬直立左右，如侍臣之儀。京城大清，篡逆誅夷，而率百万之衆來繞洛城，阻兵經年，不一朝覲，百官拜伏，晏然南面。壞樂官市署，用自增廣。輙取武庫祕杖，嚴列不解。故東萊王蕤知其逆節，表陳事狀，而見誣陷，加罪黜徙。以樹私黨，僣立官屬，幸妻嬖妾，名號比之中宫。沉湎酒色，不恤群黎。董艾放縱，旡所畏忌，中丞按奏，而取退免。張偉惚恫，擁停詔可。葛旟小豎，維持國命。操弄王爵，貨賂公行。群姦聚黨，擅断殺生。密署腹心，實為貨謀。斥罪忠良，伺闚神器。

臣受重任，蕃衛方嶽，見囧所行，實懷激憤。即日翊軍校尉李含乗馹密至，宣騰詔旨。臣伏讀感切，五情若灼。春秋之義，君親無將。囧擁彊兵，樹置私黨，權官要職，莫非腹心，雖復重責之誅，恐不義服。今輙勒兵，精卒十萬，與州征並協忠義，共會洛陽。驃騎將軍長沙王乂，同奮忠誠，廢囧還第。有不順命，軍法從事。成都王穎明德茂親，功髙勲重，往嵗去就，允合衆望，冝為宰輔，代囧阿衡之任。

顒表旣至，囧大懼，會百寮曰：“昔孫秀作逆，篡逼帝王，社稷傾覆，莫能禦難。孤糾合義衆，掃除元惡，臣子之節，信著神明。二王今日聽信讒言，造構大難，當頼忠謀以和不協耳。”司徒王戎、司空東海王越說囧委權崇讓。囧從事中郎葛旟怒曰：“趙庶人聽任孫秀，移天易日，當時喋喋，莫敢先唱。公蒙犯矢石，躬貫甲胄，攻圍陷陣，得濟今日。計功行封，事殷未徧，三臺納言不恤王事，賞報稽緩，責不在府。讒言僣逆，當共誅討，虛承僞書，令公就第。漢魏以來，王侯就第寧有得保妻子者乎！議者可斬。”於是百官震悚，無不失色。

長沙王乂徑入宫，發兵攻囧府。囧遣董艾陳兵宫西，乂又遣宋洪等放火燒諸觀閣及千秋、神武門。囧令黄門令王湖悉盗騶虞幡，唱云：“長沙王矯詔。”乂又稱：“大司馬謀反，助者誅五族。”是夕，城内大戰，飛矢雨集，火光屬天。帝幸上東門，矢集御前，群臣救火，死者相枕。明日，囧敗。乂擒囧至殿前，帝惻然，欲活之。乂叱左右促牽出，囧猶再顧，遂斬於閶闔門外，徇首六軍。諸黨屬皆夷三族。幽其子淮陵王超、樂安王冰、濟陽王英于金墉。暴囧尸於西明亭，三日而莫敢收歛。囧故掾屬荀闓等表乞殯葬，許之。

初，囧之盛也，有一婦人詣大司馬府求寄産，吏詰之，婦人曰：“我截齊便去耳。”識者聞而惡之。時又謡曰：“著布袙腹，爲齊持服。”俄而囧誅。

永興初，詔以囧輕陷重刑，前勲不冝堙没，乃赦其三子超、冰、英還第，封超爲縣王，以繼囧祀。歷貟外散騎常侍。光熙初，追冊囧曰：“咨故大司馬、齊王囧：王昔以宗藩穆胤紹世緒于東國，作翰許京，允鎮静我王室。誕率義徒，同盟觸澤，克成元勲，大濟潁東。朕用應嘉茂績，謂篤爾勞，俾式先典，以疇兹顯懿。廓士殊分，跨兼吳楚，崇禮備物，寵侔蕭霍。庶憑翼戴之重，永隆邦家之望。而恭德不建，取侮二方，有司過舉，致王于戮。古人有言曰：‘用其法，猶思其人。’况王功濟朕身，勲存社稷，追惟旣往，有悼於厥心哉！今復王本封，命嗣子還紹厥緒，禮秩典度，一如舊制。使使持節大鴻臚即墓賜策，祠以太牢。魂而有靈，祗服朕命，肆寕爾心，嘉兹寵榮。”子超嗣爵。

永嘉中，懷帝下詔，重述囧唱義元勲，還贈大司馬，加侍中，假節，追謚。及洛陽傾覆，超兄弟皆没于劉聦，囧遂無後。

太元中，詔以故南頓王宗子柔之襲封齊王，紹攸、囧之祀，歷散騎常侍。元興初，會稽王道子將討桓玄，詔柔之兼侍中，以騶虞幡宣告江、荆二州。至姑孰，爲玄前鋒所害，贈光祿勲。子建之立。宋受禪，國除。

鄭方者

字子回，慷慨有志節，慱涉史傳，卓犖不常，鄉閭有識者歎其竒，而未能薦達。

及囧輔政專恣，方發憤步詣洛陽，自稱荆楚逸民，獻書於囧曰：“方聞聖明輔世，夙夜祗懼，泰而不驕，所以長守貴也。今大王安不慮危，耽于酒色，燕樂過度，其失一也。大王檄命，當使天下穆如清風，宗室骨肉永無纎介，今則不然，其失二也。四夷交侵，邊境不靜，大王自以功業興隆，不以爲念，其失三也。大王興義，群庶競赴，天下雖寧，人勞窮苦，不聞大王振救之令，其失四也。又與義兵歃血而盟，事定之後，賞不踰時，自清泰已來，論功未分，此則食言，其失五也。大王建非常之功，居宰衡之任，謗聲盈塗，人懷忿怨，方以狂愚，冒死陳誠。”囧含忍荅之云：“孤不能致五闕，若無子，則不聞其過矣。”未幾而敗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