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習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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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02:10
傳習録三
?問:專涵養而不務講求,將認欲作理,則如之何?先生曰:人須是知學。講求亦只是涵養,不講求,只是涵養之志不切。曰:何謂知學?曰:且道爲何而學?學個甚?曰:嘗聞先生敎學是學存天理,心之本體。卽是天理,體認天理,只要自心地無私意。曰:如此,則只須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曰:正恐這些私意認不眞。曰:總是志未切。志切,目視耳聽皆在此,安有認不眞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外求講求,亦只是體當自心所見,不成去心外别有個見。
先生問在坐之友:比來工夫何似?一友舉虛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說光景。一友敘今昔異同。先生曰、此是說効驗。二友惘然請問。先生曰、吾輩今日用功、只是要爲善之心眞切。這個心眞切、見善卽遷、有過卽改、方是眞切工夫。如此則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說効驗。?是助長外馳病痛、不是工夫。
朋友觀書,多有摘議晦庵者。先生曰:是有心求異?卽不是,吾說與晦庵時有不同者,爲入門下手處有毫釐千里之分,不得不辯。然吾之心與晦庵之心未嘗異也。若其餘文義解得明當處,如何動得一字?
希淵問:聖人可學而至,然伯夷伊尹於孔子才力終不同,其同謂之聖者安在?先生曰:聖人之所以爲聖,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爲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人到純乎天理,方是聖;金到足色,方是精。然聖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堯、舜猶萬鎰,文王、孔子猶九千鎰,禹、湯、武王猶七八千鎰,伯夷、伊尹猶四五千鎰。才力不同,而純乎天理則同,皆可謂之聖人;猶分兩雖不同,而足色則同,皆可謂之精。金,以五千鎰者而入於萬鎰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厠之堯、孔之間,其純乎天理同也。葢!所以爲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兩;所以爲聖者,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雖凡人而肻爲學,使此心純乎天理,則亦可爲聖人。猶一兩之金比之萬鎰,分兩雖懸絕,而其到足色處可以無愧。故曰人皆可以爲堯、舜者,以此。學者學聖人。不過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猶錬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爭不多。則煆錬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則煆錬愈難。人之氣質。淸濁粹駁。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於道有生知安行。學知利行。其下者。必須人一巳百。人十巳千。及其成功則一。後世不知作聖之本是純乎天理。?專去知識才能。上求聖人。以爲聖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我須是將聖人許多知識才能。逐一理會始得。故不務去天理上着工夫。徒弊精竭力。從册子上鑚研。名物上考索。形跡上比擬知識。愈廣,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見人有萬鎰精金,不務煆錬成色,求無愧於彼之精純,而乃妄希分兩,務同彼之萬鎰,鍚鉛銅鐵,雜然而投,分兩愈增而成色愈下,旣其稍末,無復有金矣。時曰:仁在?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離之惑,大有功於後學。先生又曰:吾輩用功,只求日減,不求日增。減得一分人欲,便是復得一分天理,何等輕快脫灑,何等簡易!
士德問曰:格物之說,如先生所敎,明白簡易,人人見得。文公聰明絕世,於此反有未審,何也?先生曰:文公精神氣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繼往開來,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巳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後,果憂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删繁就簡,開示來學,亦大段不費甚考索。文公早歲便著許多書,晚年方悔是倒做了。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謂向來定本之悞,又謂雖讀得書,何益於吾事,又謂此與守書籍、泥言語,全無交渉。是他到此方悔從前用功之錯,方去切巳自修矣。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處。他力量大,一悔便轉,可惜不乆卽去世,平日許多錯處,皆不及改正,?去花間草。因曰:天地間何善難培,惡難去?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間曰:此等看善惡,皆從軀殻起念,便會錯。?未達。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惡之分?子欲觀花,則以花爲善,以草爲惡;如欲用草時,復以草爲善矣。此等善惡,皆繇汝心好惡所生,故知是錯。曰:然則無善無惡乎?曰: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不動於氣卽!無善無惡,是謂至善。曰:佛氏亦無善無惡,何以異?曰:佛氏着在無善無惡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聖人無善無惡,只是無有作好,無有作惡,不動於氣,然遵王之道,會其有極,便自一循天理,便有個裁成輔相。曰:草旣非惡,卽草不宜去矣。曰:如此,?是佛老意見,草若有礙,何妨汝去?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惡?曰:不作好惡,非是全無好惡,?是無知覺的人。謂之不作者,只是好惡一循於理,不去。又着一分意思,如此卽是不曾好惡一般。曰:去草,如何是一循於理,不着意思?曰:草有妨礙,理亦宜去,去之而巳。偶未卽去,亦不累心。若着了一分意思卽心體,便有貽累,便有許多動氣處。曰:然則善惡至不在物?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動氣便是惡。曰:畢竟物無善惡。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將格物之學錯看了,終日馳求於外,只做得個義襲而取,終身行不著,習不察。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則如何?曰:此正是一循於理,是天理合如此,本無私意作好作惡。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安得非意?曰:?是誠意,不是私意。誠意只是循天理。雖是循天理,亦着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懥,好樂,則不得其正。須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體。知此,卽知未?之中。伯生曰:先生云:草有妨礙,理亦宜去。縁何又是軀殻起念?曰:此須汝心自體當。汝要去草,是甚麽心?周茂叔牕:前草不除,是甚麽心?先生謂學者曰:爲學須得個頭腦工夫,方有着落。縱未能無間,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雖從事於學,只做個義襲而取,只是行不著,習不察,非大本達道也。又曰:見得時,橫說竪說皆是。若於此處通,彼處不通,只是未見得。
或問:爲學以親故,不免舉業之累。先生曰:以親之故而舉業爲累於學,則治田以養其親者,亦有累於學乎?先正云:惟患奪志。但恐爲學之志不眞切耳。
崇一問:尋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無事亦忙,何也?先生曰:天地氣機,元無一息之停,然有個主宰,故不先不後,不急不緩,雖千變萬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時,與天運一般不息,雖酬酢萬變,常是從容自在,所謂天君泰然,百體從令。若無主宰,便只是這氣奔放,如何不忙?
先生曰:爲學大病在好名??曰:從前歲自謂此病巳輕,比來精察,乃知全未,豈必務外爲人?只聞譽而喜,聞毁而悶,卽是此病?來?曰:最是名與實對。務實之心重一分,則務名之心輕一分。全是務實之心卽,全無務名之心。若務實之心,若饑之求食,渴之求飮,安得更有工夫?好名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稱字去聲讀,亦聲聞過情,君子恥之之意。實不稱名,生猶可補,沒則無及矣。四十五十而無聞,是不聞道,非無聲聞也。孔子云:是聞也,非達也。安肻以此望人?
?多悔。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藥,然以改之爲貴。若畱滯於中,則又因藥?病。
德章曰:聞先生以精金喻聖,以分兩喻聖人之分量,以煆錬喻學者之工夫,最爲?切。惟謂堯舜爲萬鎰,孔子爲九千鎰,疑未安。先生曰:此又是軀殻上起念,故替聖人爭分兩。若不從軀殻上起念,卽堯舜萬鎰不爲多。孔子九千鎰不爲少。堯舜萬鎰只是孔子的,孔子九千鎰只是堯舜的,原無彼我,所以謂之聖。只論精一,不論多寡,只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便同謂之聖。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後儒只在分兩上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較分兩的心。各人儘着自巳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純天理上用功。卽人人自有。個個圓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此便是實實落落。明善誠身的事。後儒不明聖學。不知就自巳心地良知良能上體認擴充?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巳是桀紂、心地動輙、要做堯舜事業、如何做得、終年碌碌、至於老?、竟不知成就了個甚麽、可哀也巳?問、先儒以心之靜爲體、心之動爲用、如何、先生曰、心不可以動靜爲體用、動靜時也卽體而言用、在體,卽用而言體在用,是謂體用一源。若說靜可以見其體,動可以見其用,?不妨。
問: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肻移。
問子夏門人問交章。先生曰:子夏是言小子之交,子張是言成人之交。若善用之,亦俱是。
子仁問: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先儒以學爲效先覺之所爲,如何?先生曰:學是學去人欲,存天理。從事於去人欲、存天理,則自正諸先覺,考諸古訓,自下許多問辯、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過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覺之所爲,則只說得學中一件事,亦似專求諸外了。時習者,坐如尸,非專習坐也,坐時習此心也;立如齋,非專習立也,立時習此心也。說是義理之說,我心之說。人心本自說理義,如目本說色,耳本說聲,惟爲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說。今人欲日去,則理義日洽浹,安得不說!
國英問:曾子三省雖切,恐是未聞一貫時工夫。先生曰:一貫是夫子見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學者果能忠恕上用功,豈不是一貫?一如樹之根本,貫如樹之枝葉。未種根,何枝葉之可得?體用一源,體未立,用安從生?謂曾子於其用處,葢巳隨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此恐未盡。
黃誠甫問女與囘也孰愈章。先生曰:子貢多學而識,在聞見上用功,顔子在心地上用功,故聖人問以啟之。而子貢所對,又只在知見上,故聖人歎惜之,非許之。
顔子不遷怒,不貳過,亦是有未?之中始能
種樹者必培其根,種德者必養其心。欲樹之長,必於始生時刪其繁枝;欲德之盛,必於始學時去夫外好。如外好詩文,則精神日漸漏泄在詩文上去,凡百外好皆然。又曰:我此論學,是無中生有的工夫,諸公須要信得,乃只是立志。學者一念爲善之志,如樹之種,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將去,自然日夜滋長,生氣日完,枝葉日茂。樹初生時,便抽繁枝,亦須刋落,然後根?能大。初學時亦然,故立志貴專一。
因論先生之門,某人在涵養上用功,某人在識見上用功。先生曰:專涵養者,日見其不足;專識見者,日見其有餘。日不足者,日有餘矣;日有餘者,日不足矣。
梁日孚問:居敬、窮理是兩事,先生以爲一事,何如?先生曰:天地間只有此一事,安有兩事?若論萬殊,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又何止兩公!且道居敬是如何?窮理是如何?曰:居敬是存養工夫,窮理是窮事物之理。曰:存養個甚?曰:是存養此心之天理。曰:如此亦只是窮理矣。曰:且道如何窮事物之理?曰:如事親,便要窮孝之理,事君,便要窮忠之理。曰:忠與孝之理,在君親身上,在自巳心上。若在自巳心上,亦只是窮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曰:只是主一。如何是主一?曰:如讀書,便一心在讀書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曰:如此,則飮酒便一心在飮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是逐物,成甚居敬工夫!日孚請問。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這個靈,能不爲私欲遮隔,充拓得盡,便完。完是他本體,便與天地合德。自聖人以下,不能無蔽,故須格物以致其知。
守衡問:大學工夫只是誠意,誠意工夫只是格物。修齊治平,只誠意盡矣,又有正心之功。有所忿懥好樂,則不得其正,何也?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
知此,則知未?之中矣。守衡再三請,曰:爲學工夫有淺?,初時若不着實用意去好善惡惡,如何能爲善去惡?這着實用意便是誠意。然不知心之本體原無一物,一向着意去好善惡惡,便又多了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太公書所謂無有作好作惡,方是本體。所以說有所忿懥好樂,則不得其正。正心,只是誠意工夫裡面體當,自家心體,常要鑑空衡平,這便是未?之中。
正之問:戒懼是巳所不知時工夫,愼獨是巳所獨知時工夫,此說如何?先生曰:只是一個工夫。無事時固是獨知,有事時亦是獨知。人若不知於此獨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處用功,便是作僞,便是見君子而後厭。然此獨知處,便是誠的萌芽。此處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虚假。一是百是,一錯百錯,正是王霸義利、誠僞善惡界頭。於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誠。古人許多誠身的工夫,精神命脈全體只在此處。眞是莫見莫顯,無時無處,無終無始,只是此個工夫。今若又分戒懼爲巳所不知,卽,工夫便支離,便有間斷。旣戒懼卽是知巳,若不知是誰戒懼,如此見解,便要流入斷滅禪定。曰: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則獨知之地更無無念時邪?曰:戒懼亦是念。戒懼之念,無時可息。若戒懼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瞶,便巳流入惡念,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無念,卽是巳不知此,除是昏睡,除是槁木?灰。志道問:荀子云:養心莫善於誠。先儒非之,何也?先生曰:此亦未可便以爲非。誠字有以工夫說者。誠是心之本體,求復其本體,便是思誠的工夫。明道說以誠敬存之,亦是此意。大學欲正其心,先誠其意。荀子之言固多病,然不可一例吹毛求疵。大凡看人言語,若先有個意見,便有過當處。爲富不仁之言,孟子有取於陽虎,此便見聖賢大公之心。
蕭惠問:巳私難克,奈何?先生曰:將汝巳私來替汝克。先生曰:人須有爲巳之心,方能克巳;能克巳,方能成己。蕭惠曰:惠亦頗有爲巳之心,不知緣何不能克己?先生曰:且說汝有爲巳之心是如何?惠良久曰: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謂頗有爲己之心。今思之看來亦只是爲得個軀殻的巳,不曾爲個眞己。先生曰:眞巳何曾離着軀殻?恐汝連那軀殻的巳也不曾爲。且道汝所謂軀殻的巳,豈不是耳目口鼻四肢?惠曰:正是爲此。目便要色,耳便要聲,口便要味,四肢便要逸樂,所以不能克。先生曰:美色令人目盲,美聲令人耳聾,美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狂,這都是害汝耳目口鼻四肢的,豈得是爲汝耳目口鼻四肢?若爲着耳目口鼻四肢時,便須思量耳如何聽,目如何視,口如何言,四肢如何動。必須非禮勿視聽言動,方才成得個耳目口鼻四肢,這個才是爲着耳目口鼻四肢。汝今終日向外馳求,爲名爲利,這都是爲着軀殻外面的物事。汝若爲着耳目口鼻四肢,要非禮勿視聽言動時,豈是汝耳目口鼻四肢?自能勿視聽言動,須繇汝心?這視聽言動,皆是汝心。汝心之視,?竅於目;汝心之聽,?竅於耳;汝心之言,?竅於口;汝心之動,?竅於四肢。若無汝心,便無耳目口鼻。所謂汝心,亦不專是那一團血肉。若是那一團血肉,如今巳?的人,那一團血肉還在,緣何不能視聽言動?所謂汝心?,是那能視聽言動的。這個便是性,便是天理。有這個性,才能生這性之生理,便謂之仁。這性之生理,?在目便會視,?在耳便會聽,?在口便會言,?在四肢便會動,都只是那天理?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謂之心。這心之本體,原只是個天理,原無非禮,這個便是汝之眞巳。這個眞巳,是軀殻的主宰,若無眞巳,便無軀殻。眞是有之卽生,無之卽?。汝若眞爲那個軀殻的巳,必須用着這個眞巳,便須常常保守着這個眞巳的本體,戒愼不覩,恐懼不聞,惟恐虧損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禮萌動,便如刀割,如針刺,忍而不過,必須去了刀,拔了針,這才是有爲巳之心,方能克巳。汝今正是認賊作子,緣何?說有爲巳之心,不能克己?
有一學者病目,戚戚甚憂。先生曰:爾乃貴目賤心。
蕭惠好僊釋,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篤志二氏,自謂旣有所得,謂儒者爲不足學。其後居夷三載,見得聖人之學若是其簡易廣大,始自歎悔錯用了三十年氣力。大抵二氏之學,其妙與聖人只有毫釐之間。汝今所學,乃其土苴輙,自信自好若此,眞䲭鴞竊腐䑕耳。惠請問二氏之妙。先生曰:向汝說聖人之學,簡易廣大,汝?不問我悟的,只問我悔的。惠慚謝。請問聖人之學。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問,待汝辦個眞要求爲聖人的心來與汝說。惠再三請。先生曰:己與汝一句道盡,汝尚自不會。
劉觀時問:未?之中是如何?先生曰:汝但戒愼不覩,恐懼不聞,養得此心純是天理,便自然見。觀時請略示氣象。先生曰:啞子喫苦,?與爾說不得。爾要知此苦,還須爾自喫。時曰:仁在?。曰:如此才是眞知卽是行矣。一時在座諸友皆有省。蕭惠問?生之道,先生曰:知晝夜卽知??生問晝夜之道。曰:知晝則知夜。曰:書亦有所不知乎?先生曰:汝能知晝,懵懵而興,蠢蠢而食,行不著,習不察,終日昏昏,只是夢晝;惟息有養,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無一息間斷,才是能知晝。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更有甚麽?生
馬子莘問:修道之敎,舊說謂聖人品節吾性之固有,以爲法於天下,若禮樂刑政之屬,此意如何?先生曰:道卽性卽命,本是完完全全,增減不得,不假修飾的,何須要聖人品節??是不完全的物件,禮樂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謂之敎。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說,下面繇敎入道的,緣何舍了聖人禮樂刑政之教,别說出一段戒愼恐懼工夫??是聖人之敎爲虛設矣。子莘請問。先生曰:子思性道敎皆從本原上說。天命於人,則命便謂之性;率性而行,則性便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便謂之敎。率性是誠者事,所謂自誠明,謂之性也。修道是誠之者事,所謂自明誠,謂之敎也。聖人率性而行,卽是道,聖人以下,未能率性於道,未免有過不及,故須修道。修道則賢知者不得而過,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着這個道,則道便是個敎。此敎字與天道至敎,風雨霜露無非敎也之敎同。修道字與修道以仁同。人能修道,然後能不違於道,以復其性之本體,則是亦聖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愼恐懼,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復其性之本體,如易所謂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中和位育。便是盡性至命。
黃誠甫問:先儒以孔子告顔子爲邦之問,是立萬世常行之道,如何?先生曰:顔子具體聖人,其於爲邦的大本大原都巳完備,夫子平日知之巳?,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爲上說。此等處亦不可忽略,須要是如此方盡善。又不可因自巳本領是當了,便於防範上疎濶。須是要放鄭聲,遠佞人,葢顔子是個克巳向?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節或有疎略,故就他不足處幇補說。若在他人,須吿以爲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達道。九經及誠身許多工夫,方始做得,這個方是萬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時,乘了殷輅,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便治得。後人但見顔子是孔門第一人,又問個爲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蔡希淵問文公大學新本先格致而後誠意,工夫似與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從舊本之說,卽誠意反在格致之前,於此尚未釋然。先生曰:大學工夫,卽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爲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卽,工夫始有下落。卽!爲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卽茫茫蕩蕩,都無着落處,須用添個敬字,方才牽扯得向身心上來,然終是沒根源。若須用添個敬字,緣何孔門倒將一個最?要的字落了,直待千餘年後要人來補出?正謂以誠意爲主。卽不須添敬字,所以提出個誠意來說,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於此不察,眞所謂毫釐之差,千里之謬。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誠身,誠身之極便是至誠。大學工夫只是誠意,誠意之極便是至善工夫,總是一般。今說這?補個敬字,那裡補個誠字,未免畵蛇添足。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屢責之。一日警責方巳。一友自陳日來工夫請正。源從?曰、此方是尋着源舊時家當。先生曰、爾病又?。源色變。議擬欲有所辨。先生曰、爾病又?。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内。種此一大樹。雨露之滋。土脈之力。只滋養得這個大根。四?,縱要種些嘉穀,上面被此樹葉遮覆,下面被此樹根盤結,如何生長得成?須用伐去此樹,纖根勿畱,方可種植嘉種。不然,任汝耕耘培㙲,只是滋養得此根。
陽明先生理學集卷一終, 臨海後學王立凖較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