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獄上書自明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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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2:20
於獄上書自明一首
鄒陽: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爲然,徒虚語耳。昔者荆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爲秦畫長平之事,太白蝕昴,昭王疑之。夫精誠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爲丗所疑。是使荆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悟也。願大王熟察之。
昔者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佯狂,接輿避丗,恐遭此患也。
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無使臣爲箕子、接輿所?。臣聞比干剖心,子胥䲭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熟察,少加憐焉。
語曰: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藉荆軻首以奉丹之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却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而死兩君者,行合於志而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天下,爲燕尾生;白圭戰亡六城,爲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於燕王,燕王按劒而怒,食以駃騠。白圭顯於中山,中山人惡之於魏文侯,文侯投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詞哉?
故女無美惡,入宫見妬;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者司馬喜臏脚於宋,卒相中山;范雎摺脇折齒於魏,卒爲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妬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身於丗,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人主之心。故百里奚乞食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寗戚飯牛於車下,而桓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意,堅如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衆口哉?故偏聽生姧,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信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翟之辯,不能自免於讒䛕,而二國以危。何則?衆口鑠金,積毁銷骨。是以秦用戎人由余而霸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彊威宣。此二國豈拘於俗,牽於丗,繫竒偏之辭哉?公聽並觀,垂名當丗,故意合,則胡越爲昆弟,由余、子臧是也;不合,則骨肉爲讎敵。朱象、管、蔡是也。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爲比也。
是以聖王覺悟,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良,
封比干之後,脩孕婦之墓,故功業覆於天下。何則?欲善無厭也。夫晉文公親其讎而彊霸諸侯,齊桓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此不可以虚辭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彊天下,而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吴而霸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辭三公爲人灌園。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懐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隳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逹,無愛於士,則桀之犬可使吠堯,而跖之客可使剌由,何況因萬乗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荆軻沈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爲大王道哉?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於道路,衆莫不按劒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竒,而爲萬乗器者,何則?以左右先爲之容也。故無因而至前,雖岀隨侯之珠,夜光之璧,秪足結怨而不見德。故有人先談,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賤,雖䝉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懐龍逢、比干之意,欲盡忠當丗之君,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信,輔人主之治,則人主必襲按劒相眄之跡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爲枯木朽株之資也。
是以聖王制丗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而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衆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䝉嘉之言,信荆軻之說,而匕首竊發。周文王獵涇渭,載吕尚而歸,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何則?以其能越拘攣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於昭曠之道也。今人主沈於謟諛之詞,牽於帷牆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皁,此鮑焦所以忿於丗,而不留富貴之樂也。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汚義;砥礪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名勝母,曽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迴車。今欲使天下恢廓之士,誘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靣汙行,以事謟䛕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巖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