夲性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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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8

夲性篇

情性者,人治之夲,禮樂所由生也。故原情性之極,禮爲之防,樂爲之節。性有卑謙辭讓,故制禮以適其冝;情有好惡喜怒哀樂,故作樂以通其敬。禮所以制,樂所爲作者,情與性也。昔儒舊生著作篇章,莫不論說,莫能實定。

周人世碩以爲人性有善有惡,舉人之善性養而致之,則善長;性惡,養而致之,則惡長。如此,則性各有隂陽,善惡在所養焉。故世子作養書一篇。宻子賤、漆雕開、公孫尼子之徒亦論情性,與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惡。

孟子作性善之篇,以爲人性皆善,及其不善,物亂之也。謂人生於天地,皆禀善性,長大與物交接者,放縱悖亂,不善日以生矣。

若孟子之言,人㓜小之時,無有不善也。微子曰:我舊云孩子王子不出。紂爲孩子之時,微子睹其不善之性,性惡不出,衆庶長大,爲亂不變,故云也。羊舌食我初生之時,叔姬視之,及堂,聞其啼聲而還,曰:其聲,豺狼之聲也。野心無親,非是莫滅羊舌氏。遂不肯見。及長,祁勝爲亂,食我與焉。國人殺食我,羊舌氏由是滅矣。紂之惡,在孩子之時;食我之亂,見始生之聲。孩子始生,未與物接,誰令悖者?丹朱土於唐宫,商均生於虞室。唐虞之時,可比屋而封,所與接者,必多善矣。二帝之旁,必多賢也。然而丹朱慠,商均虐,並失帝綂,歷世爲戒。且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而眸子瞭,心濁而眸子眊。人生目輙眊瞭眊瞭,禀之於天,不同氣也,非㓜小之時瞭。長大與人接,乃更眊也。性本自然,善惡有質,孟子之言情性,未爲實也。

然而性善之論,亦有所縁,或仁或義,性術乖也;動作趨翔,性識詭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長或短,至老極死,不可變易,天性然也。皆知水土物器形性不同,而莫知善惡禀之異也。一歲嬰兒,無爭奪之心,長大之後,或漸利色,狂心悖行由此生也。

告子與孟子同時,其論性無善惡之分。譬之湍水,決之東則東,決之西則西。夫水無分於東西,猶人無分於善惡也。

夫告子之言,謂人之性與水同也。使性若水,可以水喻性,猶金之爲金,木之爲木也。人善因善,惡亦因惡。初禀天然之姿,受純壹之質,故生而兆見,善惡可察,無分於善惡可推移者,謂中人也。不善不惡,須教成者也。故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告子之以決水喻者,徒謂中人,不指極善極惡也。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夫中人之性,在所習焉。習善而爲善,習惡而爲惡也。至於極善極惡,非復在習。故孔子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性有善不善,聖化賢教不能復移易也。孔子道德之祖,諸子之中最卓者也,而曰上智下愚不移,故知告子之言未得實也。

夫告子之言,亦有縁也。詩曰:彼姝之子,何以與之?其傳曰:譬猶練絲,染之藍則青,染之朱則赤。夫決水使之東西,猶染絲令之青赤也。丹朱、商均巳染於唐虞之化矣,然而丹朱慠而商均虐者,至惡之質不受藍朱變也。

孫卿有反

孟子作性惡之篇,以爲人性惡,其善者僞也。性惡者,以爲人生皆得惡性也,僞者,長大之後,勉使爲善也。

若孫卿之言,人㓜小無有善也。稷爲兒,以種樹爲戯;孔子能行,以俎豆爲弄。石生而堅,蘭生而香,禀善氣長大就成。故種樹之戯爲唐司馬,俎豆之弄爲周聖師。禀蘭石之性,故有堅香之驗。夫孫卿之言,未爲得實,

然而性惡之言有縁也。一歲嬰兒,無推讓之心,見食號,欲食之;睹好啼,欲玩之。長大之後,禁情割欲,勉厲爲善矣。劉子政非之曰:如此,則天無氣也。隂陽善惡不相當,則人之爲善安從生?

陸賈曰:天地生人也,以禮義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則順,順之謂道。

夫陸賈知人禮義爲性,人亦能察己所以受命。性善者不待察而自善,性惡者,雖能察之,猶背禮畔義,義挹於善,不能爲也。故貪者能言亷,亂者能言治。盗跖非人之竊也,莊蹻刺人之濫也。明能察己,口能論賢,性惡不爲,何益於善?陸賈之言,未能得實。

董仲舒覽孫、孟之書,作情性之說:曰:天之大經,一隂一陽;人之大經,一情一性。性生於陽,情生於隂。隂氣鄙,陽氣仁。曰:性善者,是見其陽也;謂惡者,是見其隂者也。

若仲舒之言,謂孟子見其陽,孫卿見其隂也。處二家各有見可也,不處人情、性,情性有善有惡,未也。夫人情性同生於隂陽,其生於隂陽,有渥有泊;玉生於石,有純有駮。情性於隂陽,安能純善?仲舒之言,未能得實。

劉子政曰:性,生而然者也,在於身而不發;情,接於物而然者也,出形於外。形外則謂之陽,不發者則謂之隂。

夫子政之言,謂性在身而不發,情接於物,形出於外,故謂之陽。性不發,不與物接,故謂之隂。夫如子政之言,乃謂情爲陽,性爲隂也。不據本所生起,茍以形出與不發見定。隂,陽也。必以形出爲陽,性亦與物接,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惻隱不忍不忍,仁之氣也。卑謙辭讓,性之發也。有與接㑹,故惻隱卑謙,形出於外。謂性在内,不與物接,恐非其實。不論性之善惡,徒議外内隂陽,理難以知。且從子政之言,以性爲隂,情爲陽。夫人禀情竟有善惡不也?

自孟子以下至劉子政,鴻儒博生,聞見多矣,然而論情性,竟無定是。唯世碩儒公孫尼子之徒,頗得其正。由此言之,事易知,道難論也。酆文茂記,繁如榮華,恢諧劇談,甘如飴蜜,未必得

實。實者,人性有善有惡,猶人才有高有下也。高不可下,下不可高,謂性無善惡,是謂人才無高下也。禀性受命,同一實也。命有貴賤,性有善惡,謂性無善惡,是謂人命無貴賤也。九州田土之性,善惡不均,故有黄赤黑之别,上中下之差。水潦不同,故有清濁之流,東西南北之趨。人稟天地之性,懐五常之氣,或仁或義,性術乖也。動作趨翔,或重或輕,性識詭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長或短,至老極死,不可變易,天性然也。

余固以孟軻言人性善者,中人以上者也;孫卿言人性惡者,中人以下者也;楊雄言人性善惡混者,中人也。若反經合道,則可以爲教,盡性之理則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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