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詔言事王禹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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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8:39
應詔言事王禹偁
伏覩 陛下即位赦書云:所宜開諌諍之路,拔茂異之材。又奉御史臺告報,准詔命内文武臣僚並許直言極諫。此實 陛下誕彰聖德,廣逹民情,速致時雍,追用古道之深旨,抑亦宗社無疆之休,軍民莫大之幸也。臣才雖無聞,諌則有素。 先皇帝時,?拜右正言、直史。舘即日進端拱箴一篇,又上禦戎十事,䝉先朝采納,擢陞綸閣,判大理寺。時抗䟽論道安之罪,執法雪徐鉉之?,貶官商山,咎實因此。尋沐徴用,再塵諌垣。又上李繼遷便宜,寢而不報。俄忝内庭,兼駮正,亦嘗攺更宣命,封還敇書,雖無報於朝廷,蓋粗伸於職業。伏遇 陛下欽奉顧命,惟懷永圖嗣位之?。赦書旣如彼;聽政之後,詔命又如此。臣苟有所見,隱而不言,是上負 先帝用人之心,下孤 明主求諫之意也。臣死罪死罪,頓首頓首。伏以聖朝享國四十餘年,邊鄙未甚寜,人民未甚泰,求利不已,設官太多。今 陛下治之惟新,救之在速。臣伏慮書生執言,有奏, 陛下以爲三年無攺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此不知古今異制,家國殊塗者也。假如帝堯旣殂,帝舜在位,堯時有八元未進,四凶未除,舜乃流放舉用,善惡兩分,未聞後之人曰:堯不及于舜也,舜不孝于堯也。伏惟 陛下遏老生之常談,奮英主之獨斷,則天下幸甚。謹縁軍國大政,奏事五條,儻稍動於聖心,庻大開於言路。其一曰:謹邊防,通盟好,使輦運之民有所休息。方今北有胡虜,西有繼遷,胡虜雖不犯邊,戍兵豈能减削。繼遷旣未歸命,餽餉固難寢停,?輔之民倒懸尤甚。臣愚以爲 陛下即位之始,當順人心,宜敕疆吏致書虜臣,使逹犬戎,請尋舊好,下詔赦繼遷之罪,復與夏臺。臣頃在翰林,見繼遷上表云,乞取殘破夏州,以奉拓䟦氏?祀。先皇帝雖有批荅,只許鄜州節度,縁繼遷本是反側之人,豈肯束身歸國!所有詔命不行。今 陛下嗣統,大振皇威,亦恐繼遷令人進奉,因舉前事,彼必感恩,此亦不戰而屈人之師也。如其不從,則備禦誅擒,皆有方略,且使天下百姓知 陛下屈已而爲人也。或曰:富國彊兵,不可示人以弱。此乃誇虚名而忽大計者也。其二曰减冗兵,併冗吏,使山澤之饒稍流於下。伏以乾德、開寶已來,國家之事,臣所目觀,當時東未得江、浙、漳、泉,南未得荆、湖、交、廣,朝廷財賦,可謂未豐。然而擊河東,備北虜,國用亦足,兵威亦彊,其義安在?所蓄之兵銳而不衆,所用之將專而不疑故也。自後盡取東南數國,又乎河東,土地財賦,可謂廣矣,而兵威不振,國用轉急,其義安在?所蓄之兵冗而不盡銳,所用之將衆而不自專故也。今誠能?銳卒,去冗兵,而委之以將帥,用恩威法令駕馭之,資之以天下之財賦,而曰兵不振,用不豐,未之有也。臣愚以爲 陛下宜經制兵賦如開寶中,則可以髙枕而治矣。至于引唐虞比三代者,皆爲空言,臣所以不取。臣又見開寶中設官至少,何以驗之?臣本魯人,占籍濟上,未及第時,常記只有刺史一人,李謙漙是也。司户一員,今司門員外郎孫賁是也。近及一年,朝廷别不除吏,當時未嘗闕一事矣。自後始有團練推官一員,今樞密直學士畢士安是也。太平興國中,臣及第歸郷,有刺史陳廷山、通判閻暐、副使閻彦進、判官李延、推官栁宣、兵馬監押沈繼明監酒稅,又増四員。曹官之外,更益司理問,其租税,减于曩日也,問其人民,逃于昔時也。一州旣爾,天下可知。冗兵耗于上,冗吏耗于下,此所以盡取山澤之利而不能足也。夫山澤之利,與民共之,自漢已來,取爲國用,不可棄也。然亦不可盡也,方今可爲盡矣。何以知之?只如茶法,從古無稅。唐元和中以用兵齊蔡,宰相王涯始建稅茶之法,唐史稱是歳得錢四十萬,東師以濟,今則錢數百萬矣,民何以堪之。臣故曰減冗兵,併冗吏,使山澤之饒稍流於下者也。其三曰艱難選舉,使入官不濫。古者郷舉里選,爲官擇人,士君子行脩于家,學推于衆,然後薦用登之于朝。故從政而政和,臨民而民泰。自三代渉兩漢,雖有㳂革,未常遠去此道者也。隋唐已來,始有科試,得人之盛,與古爲侔。然自唐?終 太祖之丗,科試未嘗不難矣。每歳進士不過三十人,經學不過五十人,重以周髙祖之後,外諸侯不得奏辟,士大夫罕有資䕃,故有終身不獲一第,没齒不獲一官者。 先皇帝毓德王藩,覩其如此,臨御之後,不求備以取人,捨短從長,㧞十得五,在位將逾二紀,登第亦近萬人,不無俊秀之才,亦有容易而得,如臣者容易中一人爾。臣愚以爲數百年之艱難,故先帝濟之以汎取;二十載之霈澤, 陛下宜紏之以舊章,伏望以舉場還有司如故事。至于吏部銓擇官材,亦非帝王躬親之事。比來五品已下爲之旨授官,今則幕職州縣而已。京官雖有選限,多不施行。 太祖已來,始令後殿引見,因爲常例。以至先朝調選之徒,多求僥倖,或以哀鳴泣涕,便獲起資,或以捷給山呼,便陞京秩。遂使長定格眞同長物,吏部官只若備員,旣無恥格之風,漸多闒茸之吏。臣愚以爲宜以吏部還有司,依格勑注擬。其四曰沙汰僧尼,使疲民無耗。夫古者唯有四民,治民者士也,故受飬于農,工以造器用,商以通貨財,皆不可闕也。而兵不在其數,蓋用井定之法,農即兵也,有事則戰,無事則耕。自秦已來,以彊兵定天下,故戰士不服農業矣。是四民之外,又生一民而爲五也,所以農益困,然而執干戈,衞社稷,理不可去也。但使帝王之道,不得與三代同風。漢明之後,佛法流入中國,度人脩寺,歷代增加,不蠶而衣,不耕而食,是五民之外,又益一民而爲六也。故魏?而下,治道不及于兩漢。有唐大儒韓愈諫憲宗迎佛骨表云:昔黃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歳;少昊在位八十年,年二百歳;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歳;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十歳;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歳。舜禹皆壽百餘歳。當時未有佛也。是知古聖人不事佛以求福,古聖人必排佛以救民。假使天下有僧萬人,每日食米一升,歳用絹一疋,是至儉也。而月有三千斛之費,歳有一萬疋之耗,何況五七萬輩哉。而又富僧鉅髠,窮極口腹,一齋之食,一襲之衣,貧民百家未能供給。此旣不能治民,又不能力戰,不造器用,不通貨財,而髙堂邃宇,豐衣飽食而已,不曰民蠧,其可得乎?臣愚以爲國家度人衆矣,造寺多矣,計其費耗,何啻億萬。先朝不豫,捨施又多,佛若有靈,豈不䝉福。事佛無効,斷可知矣。陛下深鑒前王,精求理本,亟宜沙汰,以厚生民。若以嗣位之?,未欲驚駭此軰,且可一二十載不令度人。不許脩寺,使自銷鑠,漸而去之,亦救弊之一端也。又其五曰:親大臣,遠小人,使忠良謇諤之士知進而不疑,姦纎傾巧之徒知退而有懼。夫君爲元首,臣爲股肱,言同體也。得其人則勿疑,非其人則不用。凡今天下言帝王之盛者,豈不曰堯、舜?堯、舜之道具在。方?是時,百姓不親,五品不遜。契作司徒,敷五教,蠻夷猾夏,宼賊姦宄。咎繇作士,明五刑;伯夷典禮,后䕫典樂。禹平水土,益作虞官。大哉堯之爲君,可謂委任責成而無疑矣。或曰:誠如是,堯有何功德耶?臣曰:有知人任賢之德爾。雖然,堯之道去丗遼遠,恐不可復。臣以近事言之,唯有唐之政可以損益而行焉。臣讀元和賢相裴垍傳,憲宗嘗命垍銓品庶官,垍奏曰:天子擇宰相,宰相擇諸司長官,諸司長官自擇僚屬,則上下不疑而政成矣。以 陛下之明,擇數十人,諸司長官常恐不逮,若更令臣擇庶官,恐非致治之要。當時識者以垍爲知言。伏望 陛下遠取帝堯,近鑒唐室,旣得宰相,用而不疑,使宰相擇諸司長官,諸司長官自取僚屬,則垂衣而治矣。所謂忠良謇諤之士知進者也。臣又聞古者刑人不在君側,語曰:放鄭聲,遠佞人。又曰:浸潤之譛,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明也矣。是以周文王左右無可結韈者,言皆賢也。夫小人之徒,巧言令色,先意希旨,事必害政,心惟忌賢,非聖帝明王不能深察。臣又按舊制,南班三品尚書方得登殿。比者三班奉職,卑賤可知,或因遣差,亦得陞殿,惑亂天聽,䙝黷至尊,無甚于此。伏望陛下振舉紀綱,尊嚴視聽,在此時矣。不可不思,所謂姦纖傾巧之徒知退者也。臣愚以爲今之所急,在先議兵,使衆寡得其冝,措置得其道。然後議吏,使清濁殊塗,品流不雜,然後難選舉以塞其源。禁僧尼以去其耗,自然國用足而王道行矣。今若不去冗兵,不併冗吏,不難選舉,不禁僧尼,縱欲减人民之賦,寛山澤之利,其可得乎?伏惟 陛下承二聖之貽謀,鑒千古之治道,明比日月,幾先鬼神,聖智所周,不遺一物,英斷所及,出于百王。而又三事大臣,受遺輔政,豈容郎吏,輙議國經?蓋以臣素被寵光,常思報効,有所貯蓄,不敢緘藏。臣又念詔書云:言之而不用,罪在朕躬;求之而不言,咎將誰執?臣不勝大願,所以輙進狂瞽,上干冕旒。伏惟 陛下踐詔書之言,則天下幸甚也。謹齋戒拜䟽,實封附遞以聞。惟 陛下寛其罪而念其誠,以來諫諍之路,則臣死無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