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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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2:02
唐紀二十六
睿宗玄眞大聖大興孝皇帝下
景雲元年八月庚寅,往巽第桉問。重福奄至,縣官馳出白留守,羣官皆逃匿,洛州長史崔日知獨帥衆討之。留臺侍御史李邕遇重福於天津橋,從者已數百人,馳至屯營告之曰:譙王得罪先帝,今無故入都,此必爲亂,君等宜立功取富貴。又告皇城使閉諸門。重福先趣左右屯營,營中射之,矢如雨下,乃還趣左掖門,欲取留守兵見門閉,大怒,命焚之。火未及然,左屯營兵出逼之,重福窘迫,策馬出上東逃匿山谷。明日,留守大出兵捜捕,重福赴漕渠溺死。日知,日用之從父兄也,以功拜東都留守。鄭愔貌醜多須,旣敗梳髻,著婦人服,匿車中。擒獲被鞫,股慄不能對。張靈均神氣自若,顧愔曰:吾與此人舉事,宜其敗也!與愔皆斬於東都市。?、愔附來俊臣得進;俊臣誅,附張易之;易之誅,附韋氏;韋氏敗,又附譙王重福,竟坐族誅。嚴善思免死,流靜州。 萬騎恃討諸韋之功,多暴横,長安中苦之,詔並除外官,又停以户奴爲萬騎,更置飛騎?。左右羽林。 姚元之、宋璟及御史大夫畢構上言:先朝斜封官悉
宜停廢。上從之。癸巳,罷斜封官凡數千人。 刑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裴談貶蒲州刺史, 贈蘇安?諌議大夫。 九月辛未,以太子少師致仕唐休璟爲朔方道大揔管。 冬十月甲申,禮儀使姚元之、宋璟奏:大行皇帝神主應祔太廟,請遷義宗神主於東都,别立廟。從之。 乙未,追復天后尊號爲大聖天后。 丁酉,以幽州鎭守、經略節度大使薛訥爲左武衞大將軍兼幽州都督,節度使之名自訥始。 太平公主以太子年少,意頗易之,旣而憚其英武,欲更擇闇弱者立之以乆其權,數爲流言,云太子非長,不當立。己亥,制戒諭中外,以息浮議。公主每覘伺太子,所爲纎介,必聞於上,太子左右亦往往爲公主耳目,太子深不自安。 謚故太子重俊曰節愍。太府少卿萬年韋湊上書,以爲賞罰所不加者,則考行立謚以襃貶之。故太子重俊與李多祚等稱兵入宫,中宗登玄武門以避之,太子據鞍督兵自若。及其徒倒戈,多祚等死,太子方逃竄。曏使宿衞不守,其爲禍也,胡可忍言!明日,中宗雨泣,謂供奉官曰:幾不與卿等相見。其危如此。今聖朝禮葬,謚爲節愍,臣竊惑之。夫臣子之禮,過廟必下,過位必趨。漢成帝之爲太子,不敢絶馳道,而重俊稱兵宫内,跨馬御前,無禮甚矣。若以其誅武三思父子而嘉之,則興兵以誅姦臣而尊君父可也。今欲自取之,是與三思競爲逆也,又足嘉乎?若以其欲廢韋氏而嘉之,則韋氏於時逆狀未彰,大義未絶,苟無中宗之命而廢之,是脅父廢母也,庸可乎?漢戾太子困於江充之讒,發憤殺充,雖興兵交戰,非圍逼君父也,兵敗而死,及其孫爲天子,始得改葬,猶謚曰戾,況重俊可謚之曰節愍乎!臣恐後之亂臣賊子得引以爲比,開悖逆之原,非所以彰善癉惡也。請改其謚。多祚等從重俊興兵,不爲無罪,陛下今宥之可也。名之爲雪,亦所未安。上甚然其言,而執政以爲制命已行,不爲追改,但停多祚等贈官而已。 十一月戊申朔,以姚元之爲中書令。 己酉,葬孝和皇帝于定陵,廟號中宗。朝議以韋后有罪,不應祔葬,追謚故英王妃趙氏曰和思順聖皇后,求其瘞,莫有知者,乃以禕衣招䰟,覆以夷衾,祔?定陵。 壬子,侍中韋安石罷爲太子少保,左僕射、同中書門下三品蘇瓌罷爲少傳。 甲寅,追復裴炎官爵。?、裴伷先自嶺南逃歸,復杖一百徙北庭,至徙所,殖貨任俠,常遣客詗都下事。武后之誅流人也,伷先先知之,逃奔胡中,北庭都護追獲,囚之以聞。使者至,流人盡死,伷先以待報,未殺旣,而武后下制安撫流人,有未死者悉放還,伷先由是得歸。至是求炎後,獨伷先在,拜詹事丞。 壬戌,追復王同皎官爵。 庚午,許文貞公蘇瓌薨。制起復其子頲爲工部侍郎,頲固辭。上使李日知諭㫖,日知終坐不言而還,奏曰:臣見其哀毁,不忍發言,恐其隕絶。上乃聽其終制。十二月,癸未,上以二女西城隆昌公主爲女官,以資天皇、天后之福,仍欲於京城西造觀。諌議大夫寗原悌上言,以爲:先朝悖逆庶人以愛女驕盈而及禍,新都、宜城以庶孽抑損而獲全。又,釋、道二家,皆以清淨爲本,不當廣營寺觀,勞人費財。梁武致敗於前,先帝取災於後,殷鑒不逺。今二公主入道,將爲之置觀,不宜過爲崇麗,取謗四方。又先朝所親狎諸僧,尚在左右,宜加屏斥。上覽而善之。 宦者閭興貴以事屬長安令李朝隱,朝隱繫於獄。上聞之,召見朝隱,勞之曰:卿爲赤縣令能如此,朕復何憂!因御承天門集百官及諸州朝集使,宣示以朝隱所爲,且下制稱:宦官遇寛柔之代,必弄威權。朕覽前載,毎所歎息,能副朕意,實在斯人。可加一階,爲太中大夫。賜中上考及絹百匹。壬辰,奚、霫犯塞,掠漁陽、雍奴,出盧龍塞而去。幽州都督薛訥追擊之,弗克。 舊制,三品以上官冊授,五品以上制授,六品以下敕授,皆委尚書省奏擬,文屬吏部,武屬兵部,尚書曰中銓,侍郎曰東西銓。中宗之末,嬖倖用事,選舉混淆,無復綱紀。至是,以宋璟爲吏部尚書,李乂、盧從愿爲侍郎,皆不畏彊禦,請謁路絶,集者萬餘人,留者三銓不過二千,人服其公。以姚元之爲兵部尚書,陸象先、盧懷愼爲侍郎,武選亦治。從愿,承慶之族子;象先,元方之子也。 侍御史藳城倪若水奏彈國子祭酒祝欽明、司業郭山惲亂常改作,希㫖病君,於是左授欽明饒州刺史,山惲括州長史。 侍御史楊孚彈紏不避權貴,權貴毁之。上曰:鷹搏狡兎,須急救之,不爾必反爲所噬。御史繩姦慝亦然。苟非人主保衞之,則亦爲姦慝所噬矣。孚,隋文帝之姪孫也。 置河西節度、支度、營田等使,領涼、甘、肅、伊、?、沙、西七州,治涼州、 姚州羣蠻先附吐蕃,攝監察御史李知古請發兵擊之,旣降;又請築城,列置州縣,重稅之。黄門侍郎徐堅以爲不可,不從。知古發劒南兵築城,因欲誅其豪傑,掠子女爲奴婢,羣蠻怨怒。蠻酋傍名引吐蕃攻知古,殺之,以其尸祭天,由是姚、嶲路絶,連年不通。安西都護張?表侵掠吐蕃北境,吐蕃雖怨,而未絶和親,乃賂鄯州都督楊矩,請河西九曲之地,以爲公主湯沐邑,矩奏與之。
二年春正月癸丑,突厥可汗黙啜遣使請和,許之。 己未,以太僕卿郭元振、中書侍郎張說並同平章事, 以温王重茂爲襄王,充集州刺史,遣中郎將將兵五百就防之。 乙丑,追立妃劉氏曰肅明皇后,陵曰惠陵;德妃竇氏曰昭成皇后,陵曰靖陵。皆招䰟葬於東都城南,立廟京師,號儀坤廟。竇氏,太子之母也。 太平公主與益州長史竇懷貞等結爲朋黨,欲以危太子,使其壻唐晙邀韋安石至其第,安石固辭不往。上嘗宻召安石,謂曰:聞朝廷皆傾心東宫,卿宜察之。對曰:陛下安得亡國之言,此必太平之謀耳。太子有功於社稷,仁明孝友,天下所知,願陛下無惑讒言。上瞿然曰:朕知之矣,卿勿言。時公主在簾下竊聽之,以飛語䧟安石,欲収桉之頼郭元振救之得免。公王又嘗乘輦邀宰相於光範門内,諷以易置東宮,衆皆失色。宋璟抗言曰:東宫有大功於天下,眞宗廟社稷之主,公主柰何忽有此議:璟與姚元之宻言於上曰:宋王,陛下之元子,豳王髙宗之長孫,太平公主交構其閒,將使東宫不安。請出宋王及豳王皆爲刺史,罷岐、薛二王左右羽林,使爲左右率,以事太子。太平公主請與武攸暨皆於東都安置。上曰:朕更無兄弟,惟太平一妹,豈可逺置東都?諸王惟卿所處。乃先下制云:諸王、駙馬自今毋得典禁兵,見任者皆改它官。頃之,上謂侍臣曰:術者言五日中當有急兵入宫,卿等爲朕僃之。張說曰:此必讒人欲離閒東宫,願陛下使太子監國,則流言自息矣。姚元之曰:張說所言,社稷之至計也。上說。二月,丙子朔,以宋王成器爲同州刺史,豳王守禮爲豳州刺史,左羽林大將軍、岐王隆範爲左衞率,右羽林大將軍、薛王隆業爲右衛率,太平公主蒲州安置。丁丑,命太子監國,六品以下除官及徒罪以下,並取太子處分。殿中侍御史崔蒞、太子中允薛昭素言於上曰:斜封官皆先帝所除,恩命已布。姚元之等建議,一朝盡奪之,彰先帝之過,爲陛下招怨。今衆口沸騰,徧於海内,恐生非常之變。太平公主亦言之,上以爲然。戊寅,制諸縁斜封别敇授官,先停任者,並量材叙用。 太平公主聞姚元之、宋璟之謀,大怒,以讓太子。太子懼,奏元之、璟離閒姑兄,請從極法。甲申,貶元之爲申州刺史,璟爲楚州刺史。丙戌,宋王、豳王亦寢刺史之命。 中書舍人、參知機務劉幽求罷爲户部尚書,以太子少保韋安石爲侍中。安石與李日知代姚、宋爲政,自是綱紀紊亂,復如景龍之丗矣。前右率府鎧曹參軍柳澤上䟽,以爲:斜封官皆因僕妾汲引,豈出孝和之意!陛下一切黜之,天下莫不稱明。一旦忽盡收叙,善惡不定,反覆相攻,何陛下政令之不一也!議者咸稱太平公主令胡僧慧範曲引此曹,誑誤陛下,臣恐積小成大,爲禍不細。上弗聽。澤,亨之孫也。 左右萬騎與左右羽林爲北門四軍使,葛福順等將之。 三月,以宋王成器女爲金山公主,許嫁突厥黙啜。 夏,四月,甲申,宋王成器讓司徒,許之,以爲太子賔客。以韋安石爲中書令。 上召羣臣三品以上,謂曰:朕素懷澹泊,不以萬乘爲貴,曩爲皇嗣,又爲太弟,皆辭不處。今欲傳位太子,何如?羣臣莫對。太子使右庻子李景伯固辭,不許。殿中侍御史和逢堯附太平公主,言於上曰:陛下春秋未髙,方爲四海所依仰,豈得遽爾!上乃止。戊子,制凡政事皆取太子處分,其軍旅死刑及五品巳上除授,皆先與太子議之,然後以聞。 辛卯,以李日知守侍中。 壬寅,赦天下。 五月,太子
請讓位於宋王成器,不許。請召太平公主還京師,許之。 庚戌,制則天皇后父母墳仍舊爲昊陵、順陵,量置官
屬。太平公主爲武攸暨請之也。辛酉,更以西城爲金仙公主,隆昌爲玉真公主,各爲之造觀,逼奪民居甚多,用功數百萬。右散騎常侍魏知古、黄門侍郎李乂諌,皆不聽。 壬戌,殿中監竇懷貞爲御史大夫、同平章事。 僧慧範恃太平公主勢,逼奪民産,御史大夫薛謙光與殿中侍御史慕容珣奏彈之。公主訴於上,出謙光爲岐州刺史。 時遣使按察十道,議者以山南所部闊逺,乃分爲東、西道,又分隴右爲河西道。六月,壬午,又分天下置汴、齊、兖、魏、兾、并、蒲、鄜、涇、秦、益、緜、遂、荆、岐、通、梁、襄、楊、安、淮、越、洪、潭二十四都督,各糺察所部刺史以下善惡,惟洛及近畿州不?都督府。太子右庶子李景伯、舍人盧俌等上言:都督專殺生之柄,權任太重,或用非其人,爲害不細。今御史秩卑望重,以時廵察,姦宄自禁。其後竟罷都督,但置十道按察使而已。 秋,七月,癸巳,追復上官昭容謚曰惠文。乙卯,以髙祖故宅枯柿復生,赦天下。 己巳,以右御史大夫解琬爲朔方大揔管。琬考按三城戍兵,奏減十萬人。 庚午,以中書令韋安石爲左僕射兼太子賔客、同中書門下三品。太平公主以安石不附己,故崇以虚名,實去其權也。 九月庚辰,以竇懷貞爲侍中。懷貞毎退朝,必詣太平公主第。時修金仙、玉眞二觀,羣臣多諌,懷貞獨勸成之,身自督役。時人謂懷貞前爲皇后阿㸙,今爲公主邑司。 冬十月甲辰,上御承天門,引韋安石、郭元振、竇懷貞、李日知、張說宣制,責以政教多闕,水旱爲災,府庫益竭,僚吏日滋,雖朕之薄德,亦輔佐非才。安石可左僕射、東都留守,元振可吏部尚書,懷貞可左御史大夫,日知可户部尚書,說可左丞,並罷政事。以吏部尚書劉幽求爲侍中,右散騎常侍魏知古爲左散騎常侍,太子詹事崔湜爲中書侍郎,並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侍郎陸象先同平章事,皆太平公主之志也。象先清凈寡欲,言論髙逺,爲時人所重。湜私侍太平公主,公主欲引以爲相,湜請與象先同升,公主不可,湜曰:然則湜亦不敢當。公主乃為之并言於上。上不欲用湜,公主涕泣以請,乃從之。 右補闕辛替否上䟽,以為:自古失道破國亡家者,口説不如身逢,耳聞不如目覩。臣請以陛下所目覩者言之:太宗皇帝,陛下之祖也,撥亂返正,開基立極,官不虚授,財無枉費,不多造寺觀而有福,不多度僧尼而無災。天地垂祐,風雨時若,粟帛充溢,蠻夷率服,享國久長,名髙萬古,陛下何不取而法之?中宗皇帝,陛下之兄,弃祖宗之業,徇女子之意,無能而禄者數千人,無功而封者百餘家。造寺不止,費財貨者數百億;度人無窮,免租庸者數十萬。所出日滋,所入日寡,奪百姓口中之食,以養貪殘;剝萬人體上之衣,以塗土木。於是人怨神怒,衆叛親離,水旱並臻,公私俱罄,享國不永,禍及其身。陛下何不懲而改之?自頃以來,水旱相繼,兼以霜蝗,人無所食,未聞賑恤,而爲二女造觀,用錢百餘萬緡,陛下豈可不計當今府庫之蓄積有幾,中外之經費有㡬,而輕用百餘萬緡以供無用之役乎?陛下族韋氏之家,而不去韋氏之惡,忍弃太宗之法,不忍弃中宗之政乎?且陛下與太子當韋氏用事之時,日夕憂危,切齒於羣兇。今幸而除之,乃不改其所為,臣恐復有切齒於陛下者也。然則陛下又何惡於羣凶而誅之?昔先帝之憐悖逆也,宗晉卿為之造第,趙履温為之葺園。殫國財,竭人力,第成不暇居,園成不暇遊,而身為戮沒。今之造觀崇侈者,必非陛下公主之本意,殆有宗、趙之徒從而勸之,不可不察也。陛下不停斯役,臣恐人之愁怨,不減先朝之時,人人知其禍敗,而口不敢言,言則刑戮隨之。如韋月將、燕欽融之徒,先朝誅之,陛下賞之,豈非陛下知直言之有益於國乎!臣今所言,亦先朝之直也,惟陛下察之。上雖不能從,而嘉其切直。 御史中丞和逢堯攝鴻臚卿,使于突厥,說黙啜曰:處宻、堅昆聞可汗結昏於唐,皆當歸附。可汗何不襲唐冠帶,使諸胡知之,豈不美哉!黙啜許諾。明日,襆頭,衣紫衫,南向再拜稱臣,遣其子楊我支及國相隨逢堯入朝。十一月,戊寅,至京師。逢堯以奉使功,遷户部侍郎。 壬辰,令天下百姓二十五入軍,五十五免。 十二月癸卯,以興昔亡可汗阿史那獻爲招慰十姓使。 上召天台山道士司馬承禎,問以隂陽數術,對曰:道者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爲,安肯勞心以學數術乎!上曰:理身無爲則髙矣,如理國何!對曰:國猶身也,順物自然,而心無所私,則天下理矣。上歎曰:廣成之言,無以過也。承禎固請還山,上許之。尚書左丞盧藏用指終南山謂承禎曰:此中大有佳處,何必天台?承禎曰:以愚觀之,此乃仕宦之疾徑耳。藏用嘗隱終南,則天時徵爲左拾遺,故承禎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