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語陸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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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27
典語陸景
爵祿賞罰,人主之威柄,帝王之所以爲尊者也。故爵祿不可不重。重之則居之者貴,輕之則處之者賤。居之者貴,則君子慕義;取之者賤,則小人覬覦。君子慕義,治道之兆;小人覬覦,亂政之漸也。易曰: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人。故先王重於爵位,愼於官人,制爵必俟有德,班祿必施有功。是以見其爵者昭其德,聞其祿者知其功。然猶誡以威罰,勸以黜陟,顯以錫命,耀以車服,故朝無曠官之譏,士無尸祿之責矣。夫無功而受祿,君子猶不可,況小人乎?孔子所以耻稟丘之封,而惡季氏之富也。故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處;苟得其志,執鞭可爲。苟非其道,卿相猶避。明君不可以虛授,人臣亦不可以苟受也。書曰:天工人其代之。是以聖帝明王重器與名,尤愼官人。故周襃申伯,吉甫著誦,祈父失職,詩人作刺。王商爲宰,單于震畏;千秋登相,匈奴輕漢。推此言之,官人封爵不可不愼也。官得其人,方類相求,雖在下位,士以爲榮也。俗以貨成,位失其守,雖則三公,士以爲辱也。故王陽在位,貢公彈冠,王、許並立,班伯耻之。
天子據率土之資,總三才之任,以制御六合,統理羣生,固未易爲也。是以聖帝明王,憂勞待且勤於日昃,未有不汲汲於求賢,勤勤於遠惡者也。故大舜招二八於唐朝,投四凶於荒裔,殛鯀不嫌登,禹親仁也;擧子不爲宥,父遠惡也,以能昭德立化,爲百王之命也。夫世之治亂,國之安危,非由他也。俊乂在官,則治道淸,姧佞干政,則禍亂作。故王者任人,不可不愼也。得人之道,蓋在於敬賢而誅惡也。敬一賢則衆賢悅,誅一惡則衆惡懼。昔魯誅少正,佞人變行;燕禮郭隗,羣士嚮至。此非其效與?然人主處於深宮之中,生於禁闥之內,眼不親見臣下之得失,耳不親聞賢愚之否臧,焉知臣下誰忠誰否,誰是誰非?須當留思隱括,聽言觀行,驗之以實,効之以事。能推事効實,則賢愚明而治道淸矣。
王者所以稱天子者,以其號令政治,法天而行故也。夫天之育萬物也,耀之以日月,紀之以星辰,運之以陰陽,成之以寒暑,震之以雷霆,潤之以雲雨,天不親事,而萬事歸功者,以所任者得其宜也。然握璿璣,御七辰,調四時,制五行,此蓋天子之所爲任者也。孔子曰:唯天爲大,唯堯則之。帝王之盛莫過虞。昔帝堯之末,洪水有淊天之灾,烝民有昬墊之憂,於是咨嗟四岳,擧及側陋。虞舜旣登,百揆時叙,二八龍騰,並幹唐朝,故能揚嚴億載,冠德百王。舜旣受終,並簡俊德,咸列庶官,從容 拱身,無一勞而庶事歸功,光炎百世者,所任得其人也。
天子所以立公卿大夫列士之官者,非伹欲備員數,設虛位而巳也。以天下至廣,庶事總猥,非一人之身所能周理,故分官别職,各守其位。事有大小,故官有尊卑;人有優劣,故爵有等級。三公者,帝王之所杖也。自非天下之俊德,當世之良材,卽不得而處其任。處其任者,必荷其責;在其任者,必知所職。夫匡輔社稷,佐日揚光,協齊七政,宣化四方,此三公之職,籩豆之事則有司存。大臣不親細事,猶周鼎不調小味也。故書曰:元首叢莝哉,股肱惰哉,庶事隳哉。此之謂也。陳平曰:宰相者,上佐天子,下理陰陽,外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其任其職也。可謂知其任者也。
天下至廣,萬機至繁,人主以一人之身,處重仭之內,而御至廣之士,聽至繁之政,安知萬國之聲息,民俗之動靜乎?故古之聖帝,立輔弼之臣,列官司之守,勸之以爵賞,誡之以刑罰。故明誡以効其功,考績以核其能,德高者位尊,才優者任重。人主總君謨以觀衆智,杖忠賢而布政化,明耳目以來風聲,進直言以求得失。夫如是,雖廣必周,雖繁必理。何則?御之有此具也。夫君稱元首,臣云股肱,明大臣與人主一體者也。堯明俊德,守位以人,所以強四支而輔體也。其爲己用,豈細也哉?苟非其選,器不虛假;苟得其人,委之無疑。君之任臣,如身之信手;臣之事君,亦宜如手之擊身。安則共樂,痛則同憂,其上下協心以治世事,不俟命而自勤,不求容而自親。何則?相信之忠著也。是以天子改容於大臣,所以重之也;人臣盡命於君上,所以報德也。?之以爵級,而天下莫不尊其位;任之以重器,天下莫不敬其人;顯之以車服,天下莫不瞻其榮者,以其荷光景於辰耀,登階於天路也。若此之人,進退必足以動天地而應列宿也。故選不可以不精,任之不可以不信,進不可以不禮,退之不可以權辱。昔賈生甞陳階級,而文帝加重大臣,每賢其遺言。博引古今,文辭雅偉,眞君人之至道,王臣之碩謨也。
夫料才覈能,治世之要也。凡人之才,用有所周,能有偏達,自非聖人,誰兼資百行,備貫衆理乎?故明君聖主,裁而用焉。昔舜命羣司,隨才守位;漢述功臣,三傑異稱。況非此儔而可備責乎?且造父善御,師曠知音,皆古之至奇也。使其探事易伎,則彼此俱屈。何則?才有偏達也。人之才能,率皆此類,不可不料也。若任得其才,才堪其任,而國不治者,未之有也。或有用士而不能以治者,旣任之不盡其才,不覈其能,故功難成而世不治也。馬無輦重之任,牛無千里之迹,違其本性,責其効事,豈可得哉。使韓信下帷,仲舒當戎,于公馳說,陸賈聽訟,必無曩時之勲。而顯今日之名也。何則。素非才之所長也。推此論之,何可不料哉。
政有宜於古而不利於今,有長於彼而不行於此者,風移俗易,每世則變。故結繩之治,五帝不行,三代損益,政法不同,隨時改制,所以救弊也。易曰:隨時之義大矣哉!孔子曰:不敎民戰,是謂弃之。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明用武有時。昔秦杖威用武,卒成王業,吞滅六國,帝有天下,而不斟酌唐虞以美其治,損益三代以御其世。爾乃廢先聖之敎,任殘酷之政,阻兵行威,暴虐海內。故百姓怨毒,雄桀奮起。至於二世,社稷湮滅。非武不能取,而所守之者非也。傳曰:夫兵猶火也,不戢將自焚。秦無戢兵之慮,故有自焚之禍,好戰必亡,此之謂也。徐偃王好行仁義,不修武備,楚人伐之,身死國滅,天下雖安,武不可廢,況以區區之徐,處爭奪之世乎!忘戰必危,此之謂也。漢高帝發跡泗水,龍起豐、沛,仁以懷遠,武以弭難,任奇納策,遂掃秦項,被以惠澤,飾以文德,文武並作,祚流世長,此高帝之擧也。秦、漢俱杖兵用武以取天下,漢何以昌?秦何以亡?秦知取而不知守,漢取守之具備矣乎!中世孝武以成功恢帝綱,元成以儒術失皇綱,德不堪也。王莽之世,內尚文章,外繕師旅,立明堂之制,修辟廱之禮,招集儒學,思遵古道,文武之事備矣。然而命絕於漸臺,支解於漢刄者,豈文武之不能治世哉,而用之者拙也。班輸騁功於利器,拙夫操刀而傷手,非利器有害於工匠。而夫膏梁㫖饌,時或生疾,針艾藥石,時或瘳疾。故體病則攻之以針艾,疾瘳則養之以膏梁。文武之道,亦猶是矣。世亂則威之以師旅,道治則被之以文德。
天生烝民,授之以君,所以綜理四海,收養品庶也。王者據天位,御萬國,臨兆民之衆,有率土之資,此所以尊者也。然宮室壯觀,出於民力,器服珍玩,生於民財,千乘萬騎,由於民衆。無此三者,則天子魁然獨在,無所爲尊者也。明主智君,階民以爲尊,國須政而後治,其恤民也,憂勞待,且曰側忘飡,恕巳及下,務在博愛。臨御華殿,軒檻華美,則欲民皆有容身之宅,廬室之居,窈窕盈堂,美女侍側,則欲民皆有配匹之偶。室家之好。肥肉淳酒,珠膳玉食,則欲民皆有餘糧之資,充飢之飴;輕裘累煖,衣裳重蠒,則欲民皆有温身之服,禦寒之備。凡四者,生民之本性,人情所共有。故明主樂之於上,亦欲士女歡之於下。是以仁惠廣洽,家安厥所,臨軍則士忘其死,御政則民戴其化,此先王之所以豐動祚,享長期者也。若居無庇首之廬,家無配匹之偶,口無充飢之食,身無蔽形之衣,㛰姻無以致娉,死葬無以相䘏,飢寒入於腸骨,悲愁出於肝心,雖百舜不能杜其怨聲,千堯不能成其治迹。是以明主御世,恤民養士,恕下以身,自近及遠,化通宇宙,丕懼民之不安,故能康厥世治,播其德敎焉。羣書治要卷第四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