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文衡卷之六

皇明文衡卷之六

奏議：

洪武戊辰四月大庖西上

皇帝封事　　　　　　　　　　　　　　解縉伏奉聖㫖，朕今命爾，義則君臣，恩猶父子，當知無不言。古云：爾有嘉猷嘉謀，則入告爾后于内，爾乃順之于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徳。嗚呼，人臣咸若時，惟良顕哉。謂成王於是失言矣。歴觀載籍以來，固以進諌之臣爲善，亦未甞以納諌之主爲非。唐虞君臣更相勸戒，更相推譲，光昭不窮，載為盛美。昔人有譛魏徴于唐太宗者，為其録前後諌章，以視起居郎楮遂良，雖未必然，借令有之，亦足垂世臣主同休停婚仆碑。竊謂太宗怒，非其怒矣。陛下當同符堯舜，師表百王，豈宜下比太宗？則非之，?願望也，願與皐䕫比肩，不願與魏徴同，則則之感恩服義，懇切以爲言者，尤願陛下毋自狹小，誠萬世一時也。　陛下挺生南服，一綂華夷，功高萬古，此放勛也。得國之正，皆非漢唐宋所及。真所謂取天下于羣盗，救生民于塗炭。命將出師，皆受成筭。不假良平，不?信布。徐定燕都，市不易肆。女寵外戚，寺人藩鎮之患。消融底定。皆處之有法。朕兆不萌不邇聲色。不爲逰畋旣。皆遠過于漢宋。又何謙遜于唐虞。惟願　陛下篤惇信之本。加慎獨之功。登臨若對之功益加。宻不睹不聞之地能無間。雖處深宮之内。亦如郊祀之時。即前日郊祀之敬。繼今日存飬之功，推所以愛臣之心以愛天下，推所以待臣之心以待萬物。喜怒哀樂，一聴于天理，上下四旁，一視而同仁。以天地爲一體，以天下爲一人。令出惟行也，不宜於數改；刑期于無刑也，寜失於不經。故令數改則民疑，疑則不信；刑太繁則民玩，玩則不淸。國?至今將二十載，無幾時無變之法，無一日無過之人。陛下嘗教云：世不絶賢。豈億兆之衆，果無一賢如古之人，而盡皆不才者哉？　陛下嘗教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良由　陛下誠信之有間，而用刑之太繁也，宜其好善而善不顕，惡惡而惡日滋者，善未必䝉福，而惡未必䝉禍也。嘗聞　陛下震怒，鋤根剪蔓，誅其奸逆矣。未聞詔書褒一大善，賞延于世，復及其郷，尊荣奉恩，始終如一者也。或朝賞而暮戮，或忽罪而忽赦，施不測之辱，則有之矣。誠以　陛下每多自悔之，時，輙有無及之歎，是非?意使然也。存飬之功，須臾少加宻耳，是以有過不及也。陛下天性素嚴，或差干急克伐怨，欲知　陛下聖性所無也。見　陛下好觀說苑、韻府雜書，與所謂道徳心經者，?謂甚非所宜也。說苑出于劉向，向之學不純，溺干妄誕，所取不經，且多戰國縱横之諭，壞人心術，莫此爲甚。韻府出元之隂氏，鄙猥細儒，學孤識陋，蝇集一時，兎園寒士，鈔緝穢蕪，畧無可采。　陛下若喜其便於檢閱，則願集一二志士儒英，請得執筆而随其後，上沂唐、虞、夏、商、周、孔之華奥，下及關、閩、濂、洛之佳葩，根實精明，随事?别，以備勸戒。刪其無益，焚其謬妄，勒成一經，上接經史，豈非太平制作之一端也歟。今又六經殘?，而禮記出於漢儒，蠢駁尤甚，宜及時刪改，日御經筵，訪求審樂之儒，大備百王之典，作樂書一經，以惠萬世，以承唐虞，尊祀伏羲、神農、黄帝、堯舜、禹、湯、文武、臯陶、伊尹、太公、周公、稷契、夷益、傅說、箕子於大學。而孔子則自天子逹于庻人、通祀以為先師。而以顔曾子思、孟子配。自閔子以下、各祭于其郷。而魯之?里、仍建叔梁紇廟、贈以王爵。而以顔路、曾晳、孔鯉配。一洗歷代之因仍，肇起　天朝之文獻，豈不盛哉！若夫配天宜復掃地之規，尊祖宜備七廟之制，奉天不宜為筵宴之所，文淵未備夫舘閣之隆。太常非俗樂之可肄，官妓非人道之所爲。禁絶娼優，俾於變之民，不遷于淫巧；易制寺閹，尊　天子之貴，不近于刑人。執㦸　陛墀，皆爲吉士；虎賁趣馬，悉用俊良。雖門戶掃除之役，命公卿子弟之賢。任諸侯王於衆職，定乆任法而加封。待臣子於一體，示天下之為公。除山澤之禁稅，蠲務鎮之征商。木輅朴居，而土木之工勿起；佈墾荒田，而四夷之地勿貪。釋老之壯者驅之，俾復於人倫；經呪之妄者火之，俾絶其欺誑。㫁所謂瑜珈之教，禁所謂符式之科。絶鬼巫，破淫祀，省冗官，减細縣，痛懲法外之威刑，永革京城之工役。流十年而聴復，杖八十以無加。婦女非帷簿不修，毋令逮繫；犬臣有過惡當誅，不宜加辱。治曆明時，授民作事，但伸播植之宜，何用建除之謬。方向煞神，事甚無謂，孤虚宜忌，亦且不經。東行西行之論，天徳月徳之云，臣料唐虞之曆，必無此等之文。所宜著者，日月之行，星辰之次，仰觀俯察，事合逆順，七政之齊，正此?也。元首叢脞，則股肱惰而萬事皆隳。人君不以察爲明，帝徳罔愆，則帝志應而天命用休。人君惟以徳爲政，　陛下拳拳於畏天畏鬼神，而所謂畏民者則未至也。孳孳於治民治強暴，而所以治心者猶未至也。且粢盛之潔，衣服之齊，脩舉之時，儀文之備，此畏天畏鬼神之末事也。　陛下豈誠以此爲足以盡事天、事鬼神之道哉？簿書之期，獄訟之㫁，詔誥之勤，鈎鉅之巧，此治民、治強暴之支流也。豈真以此爲足以盡治民、治強暴之術哉？古云：天視自我民視，天聴自我民聴。孔子曰：聴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惟一于敬，則心即天，祭不必瀆而受無咎之福，神不必勞而享無爲之治，與天地合其徳，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而鬼神合其吉㓙矣。近年以來，臺綱不肅，果若人言，以刑名輕重爲能事，以問囚多寡爲勛勞，甚非所以厲清要、長風采也。夫人自救過之不給，何暇劾人之過？人自以言爲諱，何能有諫諍之言？御史紏彈，皆承　宻㫖，未聞舉善，但曰除奸，但聞上有赦宥，則必故爲執持。意謂如此則上恩愈重，而不知被赦之人，疑　上好䛕。此軰皆市井小人趍媚劬勞之細術，　陛下何不肝膽而鏡照之哉。何嘗真有一夫持法固爭，謂某不當罪，某當刑，如舜曰殺之三，而臯陶曰宥之三哉。臣篤知　陛下輕天下之士者，皆此軰無以稱塞淵?也。然誰不願其父母妻子安榮哉。所以諫諍實難，禍愆不測。入人之罪，或謂無私；而出人之罪，必疑受賄。逢迎甚易，而或䝉褒，營救甚難而多得禍。禍不止於一身，刑必延乎親友。誰肯捨父母妻子而批龍鱗，犯　天怒者哉！　陛下進人不擇于賢否，授職不量于重輕。建不爲君用之法，所謂取之盡錙銖；置奸朋?法之條，所謂用之如泥沙。監生進士，經明行脩，而多困于州縣，屈于下僚；孝亷人材，?蹈?趍，而或布於朝省，驟歷清華。椎梩嚚悍之夫，闒茸下愚之軰，朝捐刀鑷，暮擁冠裳，左棄筐篋，右綰組符。剔履之賤，衮繡巍峩；負販之傭，輿馬赫奕。雖曰立賢無方，亦盍忱詢有德。是故賢者羞爲之等列，庸人悉習其風流。以貪婪苟免爲得計，以廉㓗受刑爲飾辭。故有無錢工役無盤?之俚諺，鬍膀官人没商量之童謡。出於吏部者，無賢否之分；入於刑部者，無枉直之判。黜陟無章，舉錯乖方，八議之條虚設，五刑之律無常。天下皆謂　陛下任意喜怒爲生殺，而不知皆臣下之之忠良也。古者郷鄰善惡必記，今雖有申明旌善之舉，而無黨庠鄕學之規。互知之法雖嚴，訓告之方未備。序禮講學，必有其地，有其時，先之以仁義，而後以法制，則庻乎磨之有漸，而行之有効，如影之随勢也。今也應故事。立虚文。善惡二字蕪穢而莫之顧。長㓜之民掉背而不相揖。紀綱不立。節目無依，勢使然也。臣欲取古人治家之禮、睦鄰之法。若古藍田吕氏之郷約。今義門鄭氏之家範，布之天下。世臣大族。率先以勸。旌之復之。爲民表率。將見作新於變。漸次時雍。至扵比屋可封不難矣。陛下不可視爲迂闊而不切當今之急務也。　陛下天資至高。合於道微。百家神怪。誕妄恍惚。知　陛下洞矚之矣。然猶不免欲以愚弄天下。若所謂以神道設敎者。謂不必然也。一綂之輿圖巳定矣。一時之人心巳服矣、一切之奸雄巳慴矣。天無變災。民無患害。聖躬康寧。聖子神孫繼繼繩繩。所謂得眞符者矣。何必興師以取寳爲名。謂衆以神仙爲徴應。謂有所謂某仙某神孚佑　國家者哉。且以傳國寳論之。潞王從琦已焚之矣。屢求屢得。眞僞莫明。假令眞有之，則區區李斯之書。秦政之制。何足爲寳哉。周武之時未有神仙符應書之所載可見也巳而古今享國之長未有如周者。神仙釋老誕謾恍惚。何足稽哉。觀地有盛衰。物有盈歉，而商稅之徴率皆定額。是使其或盈也，奸黠得以侵欺。其歉也。良善困於補納。夏稅一也，而茶椒有粮，菓絲有稅。既稅于所産之地，又稅于所過之津，何其奪民之利於如此之宻也。且多貧下之家，不免抛荒之咎，或疾病死䘮，迯亡棄失。今日之土地，無前日之生植，而今日之徴聚，有前日之稅粮。里胥不爲呈，州縣不爲理，或賣産以供稅，産去而稅存；或禆辦以當役，役重而民困。又土田之高下不均，而起科之輕重無别，或膏腴而稅反輕，瘠鹵而稅反重，此丈量之際，里胥之弊也。欲極其困而革其弊，莫若行授田、均田之法，兼行常平、義倉之舉，積之以漸，至有九年之食無難者。愚所謂願除天下之征商者，此也。聞仲尼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故小邑必有城隍，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聖人之所制也。而近世狃于晏安，隳名城，銷鋒鏑，禁兵諱武，以爲太平，一旦有不測之虞，連郡至望風而靡，良、平不暇謀。賁育不暇闘。武備隳之過也。及今脩治、不宜動衆。但?有司以時整葺、寛之以歳月。守之以里胥。額設弓手、課之以弓弩。兼教民兵、習之以兵農。?武舉以收天下之英雄。廣郷校以延天下之俊乂。古時多有書院遺基。學田舊業。貢士有庒。義田有族，皆宜興復而廣益之。夫罪人不孥，罰弗及嗣，連坐起於秦法，拏戮本於僞書。今之爲善者，妻子未必䝉榮，有過者，里胥必䧟其罪。唐虞之世，四㓙之罪，止于流竄。故殛鯀而相禹，禹不以爲仇，舜不以爲嫌。况律以人倫爲重，而有給配婦女之條，听之於不全，我則又何取夫節義哉？此化原之所由也。孔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故賈生欲易服色而定官名。尚書、侍郎，內侍也，而以加於六卿。郎中、貟外何職也，而以名於六屬。御史詞臣，所以居寵䑓閣，郡守縣令，不應回避郷邦，同寅恊恭，相唱以禮。而今内外百司，捶楚屬官，甚於奴?。是致柔懦之徒，蕩無廉耻之節。擎跽曲拳於進退，下氣怡色而奔趍。一爲下官肌膚不保，甚非所以長孝行。厲節義也。以爲自今非犯罪惡解官，笞杖之刑勿用。催科督厲，小有過差，蒲鞭示辱，亦足勸懲矣。但知罄竭愚?之欲言。固不止此。承命忖量。急於陳献。所陳畧無次序。亦不暇組織成文。冀以將來取譽。惟陛下幸?鍳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