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科䇿孔文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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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9:03
制科䇿孔文仲
皇帝若曰:在昔明王之治天下,仁風翔洽,德澤汪濊,四序調於上,萬物和於下,兵革不試,刑辟弗用。内則俊賢居位,以熈於王職,外則夷狄向風,以修於歳貢。建皇極以承天心,斂時福以錫民庶。然後日星雨露,鳥獸草木,效祥薦祉,書之不絶,朕甚慕之。其何術以臻此歟?朕承 祖宗之業,託士民之上,明有所未燭,化有所未孚,而任大守重,艱于負荷。故詳延魁壘之士,思聞讜直之言,以輔不逮,庶幾乎治。蓋人君即位,必求端于天而正諸已,惟五事得其常,則庶證恊其應。朕饗國以来,靡敢自肆,而和氣猶鬱,大異數見。廼元年日食三朝,洎仲秋地震數路,而冀方之廣,爲災最甚,豈朕弗德之致歟?夙寤晨興,思其所以。是故圖講政務,則日至中昊,而猶多苟簡之習;烝進人才,則官無虚假,而頗乏績用之美。種羌非不懐徠也,而邊?或時繹騷,以至臨遣輔臣,憺明神武。烝民非不愛養也,而生業或未完冨,以至外馳使者,宣布恵教,國用雖節而尚煩於調度,兵籍雖衆而未精於簡稽,寛?梁之禁而啇靡通,捐器玩之巧而工弗戒。夫風俗浮薄,根於取士之無本,道教之不明,而博詢臺閣之論,所執者不一,豈無救弊之道焉。刑罰煩重,出於設法之多門,㳂襲之不革,而將加恩仁之政,使死者少緩,必有可行之術焉。予欲興乎七教,兼乎三至,以厎聖人之道,則冝條其先後之次;予欲明乎六親,盡乎五法,以極天下之治,則冝叙其本末之要。乃至仲舒之言,班固謂切於當世,其可施於今者何䇿?崔寔之論范曄,謂切於政體,其有益於時者何事?毋以謂古人陳迹既乆而不可舉,毋以謂本朝成法已定而不可改。惟其改之而適中,舉之而得冝,不迫不迂,歸於至當。書曰:言之非艱,行之惟艱。子大夫其悉心以陳,朕亦不憚於有爲焉。對臣伏惟 陛下下明詔,降清問,講求萬事之統,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然臣竊有深憂者, 陛下求言好善之隆,名逺出百王之上。至於用言納諌之道,有未充盡其極爾。何者? 陛下蒞阼之初,首開轉對,以延踈逺切直之言,間召羣臣以詢安危利害之䇿者,此 陛下天資謙恕,思得深謀至計,以補所未照也。而言之既多,聽之既乆,卒未聞采一事、用一畫,見之天下。至於近日四方之人,與夫朝廷之上,賢卿誼老,交章累䟽,論列時政得失。臣考之公議,以爲雖臯、夔、周、召之謀,所以致君福民,寧九廟而安萬世者,讜不能過此矣。而 陛下聞之若不聞,見之若不見,豈其急近論而略逺慮,安小補而捐大忠乎?此臣所大懼也。臣願 陛下首思聽言用諌之義,不聽則已,聽則博同天下之心;不用則已,用則兼取逺近之䇿。然後動無遺事,舉無失計,而善政可行,太平可議矣。臣將論天下事,先述獻,臣誠愚闇,不知大體,惟 陛下省納焉。聖䇿曰:在昔明王之治天下,仁風翔洽,德澤汪濊,四序調於上,萬物和於下。兵革不試,刑辟弗用。内則雋賢居位以熈於王職,外則戎夷嚮風以修於歳貢。建皇極以承天心,斂時福以錫民庶,然後日星雨露,鳥獸草木,效祥薦祉,書之不絶,甚尊慕之。其何術而臻此與?臣聞天下之術有大小,而人君用之有先後。先其大而後其小,則用力不勞而天下治。冝先而後可大而小,則用力愈勞而天下亂。天下之術,其大者能正其始是也,其小者不能正其始是也。在昔明王之治天下,仁翔而德洽,四序調而萬物和,以至兵偃刑措,雋賢修職,夷狄納貢,建皇極而天道應,斂五福而民氣洽,吉祥見於上,珍符出於下者,正始之術行也。後世之治天下,萬事失其序,而災害荐至者,正始之術廢也。 陛下追慕古昔治功之美,而諮求致之之術,臣請遂言正始之説。
夫天下之道三:曰王,曰覇,曰强國。天下之本,一曰即位。即位者,王所以自正也。始不以正,及其末也,雖欲變而正之,亦無及矣。是故始爲强國,未有能終之以覇政者也;始爲覇政,未有能終之以王術者也。孔子作春秋,書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夫元年正月者,一年一月也,而變之曰元與正者,欲人君當即位之初,體元以居正也。元者,善之本也;正者,道之極也。人君能於始初清明,力行善本,而躬履道極,此王道所以成也。且夫一之以道德,淳之以仁義,此王道也。行之以仁義,雜之以功利,此覇道也。専用權謀,不顧義理,此强國之術也。及考其見於效也,王道行於數千歳之外,詠歌畏愛,猶深結於民心,而不忍去之,覇政止能及其身,至子孫之世,則廢熄不講强國之術,民之視上相疾如仇讎,伺其有間,則相與蹈藉傾覆之矣。凡三道者,得失之報若白黒然。而世主趨王道者少,適覇政與强國者多,何也?蓋王道所及甚逺,而不能取成於倉卒,覇政與强國爲敝雖深,而能見效於目前,人之常情,薄逺效而貴速成,是所以失趨適之正也。漢之文、景,唐之太宗,皆有可致之資,又有能致之勢,而致治安國不能與三代並者,失其所適也。伏惟 陛下聦睿神武,得之於天,可謂有能致之資矣;日月所被,皆在圖籍,可謂有必致之勢矣。當承祧踐極之始,端本清源之日,欲王而王,欲覇而覇,欲强國而國强,得失之䇿,繫於一舉而已。譬猶御八駿之馬,馳九軌之路,擇而後往,則得其正。一或不慎,以意馳之,則冝之燕者,或造於楚矣,冝往吳者,或之於秦矣,則失事物交㑹之間,不可不慎。所適如此。臣竊觀近日朝野之論,而考陛下意之所適,求之於古,不能無疑。且天下之所以治者,貴義而不貴利也,柰何先之以興利?仁人之所以尊者,明道而不計功也,柰何一之以望功?萬事所以成就者,遲乆也,柰何期之以迫急?四方所以畏愛者,愷悌也,柰何驅之以威刑?荀卿曰:國者,巨用之則巨,小用之則小。楊子曰:好大而不爲大不大矣。好髙而不爲,髙不髙矣。而望仁翔而徳洽,四序調而萬物和,以至兵偃刑措,雋賢修職,夷狄納貢,建皇極而天道應,斂五福而民氣洽,吉祥見于上,珍符出於下,豈不難哉!臣願 陛下曠然大變,而行衆人之所不能爲;卓然自致,而行前丗之所不能到。尊尚王道,賤略强覇。其尊之也,若抱渇而需飲;其賤之也,若辤闇而即明。屏去䛕佞,親近忠直,數御東序,開陳圖書,講前代之興亡,論百王之成敗,以其善行,以其惡戒,避其所得,趨其所失。仰而思之,以夜而繼日也;幸而得之,輟寐以待旦也。有言逆於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志,必求諸非道。用其粹而遺其駮,操其要而治其煩。凡此皆王道之術也,而正始之論也。 陛下深講而力行之,則馴致古昔明王之道如決流抑墜爾,何患慕之而未臻乎! 聖䇿曰:朕承 祖宗之業託士民之上明有所未燭化有所未孚。又退託于任大守重艱于負荷思聞讜直之言以輔不逮,庶幾乎!治此見 陛下虚心訪道至誠惻怛之至意也。如臣之愚。何足以奉承之。而臣甞聞之曰:明欲被于萬物,化欲孚於四方,未有不自治心始也。夫治心者,聖人所以窮理之術也。人之有心,猶天之有極也。是故晦?隂黙之中,不足以辨南北,而能考而正之者,極星是也。是非紛雜之間,不足以審真僞,而能别而分之者,心官是也。
心也者,天下之至正也。又能養之以正,則善惡是非,萬事之理無不白矣。齋戒以持之,使其不失;清虚以守之,使其不亂;問以通之,謀以發之,此治心之始也。及其成也,不思焉,未甞,不應於理也;不勉焉,未甞,不合於道也。藏之爲志氣而無不充,發之爲事業而無不濟。如權衡設於此,而萬鈞之重,銖兩之輕無所不辨。如槃水設於此,而大如天地,細如毛髪。無所不察。此治心之效也。心正則明盡,明盡則化至,此自然之道。陛下思聞讜直之言,庻幾乎治。此天下之盛福也。臣聞適於耳目之娛,而爲心腹之害者,柔從説順也,雖芟夷之而常患其有餘;忤於一日之意,而爲百世之利者,剛方讜直也,雖養長之而常患其不足。古之聖賢,屈已執謙,和顔遜志,加之以勞來之厚,助之以勸賞之渥,凡以養天下剛方讜直之節,使森然立於吾庭,爲國家廟社之福。故夫伏格趨鼎,引衣斷檻,破裂麻制,封還詔書,如此之?,日常有之,而不爲怪者,所以廣聦明而來下情也。臣願陛下容忍近臣之獻言,開納逺臣之論事,寘諌諍之任以助聞見,補憲肅之官以振綱紀,而又力以謙冲假借,深養剛方讜直之氣,如漢髙祖之於周昌,晉武帝之於劉毅,然後可以得天下讜直之言,以輔治道。不然,猶却行求前,徒舉以訪,臣又安補於萬一哉? 聖䇿曰:蓋人君即位,必求端於天而正諸已,惟五事得其常,則庶證恊其應。有國以來,靡敢自肆,而和氣猶鬱,大異數見。廼元年日蝕三朝,洎仲秋地震數路,而冀方之廣,爲災最甚。自處於弗德之致,夙寤晨興,思其所以,此見 陛下畏天飭已,恐懼修省之盛德也。臣聞日食、地震者,陽微隂盛也。而或曰日食者,暦之常數也。臣請辨之。一百七十三日有餘而爲一交,然後食,此暦家之説也。而春秋襄公二十一年之九月、十月,二十四年之七月、八月,皆未及一交則食,此暦之不合一也。二漢之政,西京爲盛,東京爲衰,大率皆二百餘年爾。而西京四十五食,東京七十四食,食之䟽密,應政之盛衰而然。曽無定數,此暦之不合二也。是日食者,非可託於暦,其要爲隂盛之應也。陽浮爲天而主於動,隂凝爲地而主於静,冝静而動者,隂越其分而擬諸陽也。陽之與隂,君子小人之道也。君子道長,則陽氣發爲祥瑞;小人道長,則隂氣見於災變,此天人相與必然之應也。易自復之一陽至坤之六隂,凡十二卦,相往來於一歳之間。蓋聖人告人以君子小人之道,有相更之勢,貴於早防之也。在臨則戒之曰八月有凶,在泰則戒之曰無平不陂,無往不復,欲其慎之於八月之前,消之於未陂未復之始也。 陛下欲應變求端,謹五事而恊庶應,消大異而召和氣,在乎尊陽抑隂,尊君子之道,抑小人之道而已。凡天下之道,有故有新,有大有小,有老有弱,有正有邪,有訥有辯,有躁有静,以對而言之,在上偏者皆陽,而君子之道也;在下偏者皆隂,而小人之道也。上偏欲其過厚,下偏欲其常損。冝厚而薄之,冝損而益之,則隂盛陽微,君子道消,小人道長,其敝至於不可扶持,此不可不察也。若夫舊勞不遷,而新䇿必合,大臣依違而小臣執議,老成淪伏而弱齒簡拔,方直踈逺而柔䛕親附,辨給者獲用,而遲蹇者被退,鋭進者褒陞,而黙守者遺落。
隂盛陽微之變,莫著於此矣。天地告戒之意,不爲不審,願 陛下思所以應之。夫陽不可以不尊,隂不可以不抑。君子之道,不可不進;小人之道,不可不退。不抑不退,其萌雖微,及其既盛,甚可畏也。周之衰,諸侯僣天子,又其衰也,大夫僣諸侯,又其衰也,家臣僣大夫,又其衰也,夷狄盟中國。此隂盛之極也,而春秋自此絶筆矣。故臣願 陛下早思所以救之 聖䇿曰:圖講政務,則日至中昊,而猶多苟簡之習;烝進人材,則官無虚假,而頗乏績用之美。臣聞講政務而絶苟簡,在於貴遲乆進;用人材而底績用,在於練名實。易曰:聖人乆於其道,而天下化成。夫聖人之才,所過者化,所存者神,而至於論治定功成之業,未甞不待之以乆。何也?速則粗,粗則所得暴而所及淺,乆則精,精則所収博而所被深。此聖人之意也。蓋夫仁必乆安,義必乆由,志必乆勤,法必乆守,令必乆行,官必乆任,士必乆養,兵必乆練,游神於累歳之外,望化於必丗之後。夫如是,則心一而慮精,事詳而理究,德新而道大,化浹而澤流,動乎萬物之上,被乎天地之間,又何患苟簡之習哉?聖人無爲不言,而海内大治者,以能練羣臣,覈名實也。官各守其分謂之名,職各治其事謂之實。丞弼之任,責之以論道德,和隂陽;財計之司,責之以通有無、足國用;諌官,責之以直言得失;御史責之以彈戢愆違,侍從責之以盡規納誨,將帥責之以安邊却敵,職司責之以一路之政,守令責之以一郡一縣之治。如此舉名以責其官,按實以督其職,而庶績弗凝者,未之有也。今夫大臣下兼財計之柄,小官或侵將帥之權,侍從言責不得盡其詞,職司、守令不得専其治,未見其能無虚假也。朝廷設百官於外内,皆所以治天下萬物,非徒爲空名以付之也。欲立一事,重建一官,欲治一政,重遣一使,未見其能底績用也。 聖策曰:種、羗非不懐徠也,而邊?或時繹騷,以至臨遣輔臣,憺明神武。臣以爲禦戎之策,失之於素而已。夫以邊鄙之重,不責統帥之臣,而求希合倖進之小謀;金革之機,不爲持重之筭,而聽輕舉易動之踈計。是以其弊在於苟爭小功而忘大憂,専趨小利而失大信。此猾虜所以敢負懐徠之恩,踐王圉而抗官師,亦吾有以致之而已。夫敵之未至也。制之冝以經逺之策。敵之既至也。禦之冝有應變之術。齊景公時。燕晉爲㓂。景公患之。問於晏嬰。而嬰之所薦者穰苴而穰。苴卒能逐㓂而安邦。唐憲宗時。劉闢爲梗。憲宗患之。問於杜黄裳。黄裳所薦者髙崇文。而崇文卒能擒敵而定蜀。 陛下冝詔輔弼大臣,各薦將才而用之,則神武憺於天地之表,河湟之外,當有解椎髻襲衣冠來獻國地者,又豈患奔衝之㓂不足禦乎? 聖策曰:蒸民非不愛養也,而生業或未完冨,以至外馳使者,布宣恵教。臣以爲 陛下愛民欲其冨而不足以冨國,遣使宣恵教而適足以爲弊,蓋失所以先後之序矣。夫事有肇禍而法有起患者,不謂事之始、法之初也。
累之至乆,則弊敗積而禍患起,此必至之勢也。臣甞爲 陛下深慮後世之患,而必爲無窮之弊,蓋在乎冨民之道不講,而冨國之謀太深也。凡賦斂之於民,古人貴其損之,而不貴其益。春秋書宣公初税畒,成公作丘甲,哀公用田賦,以爲益之不已,則勢窮力弊,必至於變。故孔子詳錄其事,以貽後世之戒。臣甞觀冨國之論,不起於豐大之世,而多出於戰爭之際。王者緫制六合,所以服民心而重國體者,在吾道德之盛大,不繋財貨之豐盈。易之小畜者,德之小也,則曰冨以其鄰。在泰與謙,則道之大者也,皆曰不冨以其鄰。夫左右相比之謂鄰,人君之與天下,中國之與四夷,皆鄰也。人君所以運動天下,役使四夷,道有餘者不假於冨,德不足者湏冨行之。 陛下固冝法謙泰之有餘,豈可用小畜之不足。是以巨橋雖積,而商不能居,敖倉雖盈,而秦不能守。非無財也,道德不建而失天下之心也。夫鳥窮則啄,獸窮則搏,人窮則詐。 陛下之民可謂窮矣,前世所謂無蓺極之賦,大之山海,細之草木,其利皆已入於官而行於今矣。 陛下徐思弛費息用,以寛民財而?民力。若大禹卑宫惡服,漢文弋綈革舄以澤天下,庶幾不至大匱,而復出泉以取其息,寘使以厚其征,而求冨民宣惠之名,不可得矣。易之剥者,始於下也,其象曰:上以厚下安宅,所以救剥也。 陛下取於下悉矣。上取下悉,則其勢既極,而其象爲剝。孟子曰:君子用其一,緩其二。用其二而民有莩,用其三而父子離。臣懼民心積窮,不知所出,漸爲離散,以至剝落,雖有禹、湯、文、武之才,無所復施其巧。易曰:觀我生,觀民也。詩曰:念我皇祖,陟降庭止。 陛下觀天下之勢,易離難合,一危則不可?安;上念五聖之業,艱難勤苦,一欹則不可復正。則夫冨國之謀,適足爲深憂,未足爲 陛下利也。伏惟發於神斷,罷法追使,以幸天下,以福萬世。此四方裂眦决目之所共朢,豈獨賤臣之妄言哉。 聖䇿曰:國用雖節,而尚煩於調度;兵籍雖衆,而未精於簡稽。臣以爲國用雖節而調度煩者未得節之之道,籍雖衆而簡䟽者未得簡之之本也。九州土地之産,撮粟尺帛之賦,陸輓水漕,銜施摩轂,日夜合雜,以輸太倉,以古準今,可謂盛矣。至於道途之艱,將負之疲,京師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少府之百金,民屋之萬金也。夫以萬金之貴,施之於一燕好之中,用之於一賜予之内,此?可勝計哉!地之財有時,民之力有限,人君之費無窮。以有時有限,養無窮,此謂度所以愈増而不已,民力所以愈困而不支也。古者宫庭之職百二十員,漢之文帝、明帝給事宦者不過二人, 太祖養兵不過十二萬, 太宗甞謂近臣曰:人君當淡然無欲,不使嗜好形見於外,則姦佞無自入矣。
凡此皆清心節用之本,寛民養物之要,不務先理其本,而廣爲調度之求,故曰未得節之之道也。今夫能省内郡之黥兵,而益以土兵,然後兵可簡也。 國家北失幽、燕,西捐靈、夏,守邊捍塞,無百二之要阻,是以二邊黥卒,特爲爪牙,不可以廢。至於方内無事之群,百年不識兵革,而例設屯伍,坐蠧民力,此不可制也。冝依前世府衛之法便民,得以口率出徒,而分天下郡爲三等,上郡五千,中郡三千,下郡一千而止。畨休迭上,不過什一,則武備修而簡稽精矣。周公制禮,方五百里謂之大國,其車千乗,爲五萬五千兵,而民不告勞者,施之有序,制之得術也。今之所謂上戸者,征歛甚厚,而其力困;所謂下戸者,庸役不及,而其勢?。而上戸居其一,下户居其十,是常困其一而?其十也。家有二夫,古者皆出一兵,今皆?之而不能用,反歛有限之榖帛,以給不耕之墮民,此豈周公之心哉?故曰未得簡稽之本也。 聖策曰:寛?梁之禁,而啇賈靡通。臣聞錢者無用之物,而聖人貴之者,以其能通有用之財也。夫以無用而通有用,是以貴其通而不貴其積。古之所以通貨逹財者,在乎啇賈之職,而不在乎上。今之?市之征,密於布棊,均輸之吏,苛於翼虎,啇旅易業,轉爲它技,而求財貨之通,難矣。 聖策曰:捐器玩之巧,而工弗戒。此在 陛下約已以率爾。 陛下約已於上,則六宫蒙化於内,百官率法於朝,百姓承流於下。及其乆也,風俗轉移,嗜好薄損,有其財而無其尊,弗敢踰制,有其力而非其道,不敢敗度,則雖不捐器而工自戒矣。臣又聞之,天下技巧華靡之玩,未有不始於京師。欲治四方,先治京師,古之道也。夫以千里之地,而四方之俗皆有焉者,唯京師也。唯其難制,是以制之宜甚詳。周法,六卿四郊之内,自比長主五家,即而上之,至郷大夫凡萬有八千九百三十六官,而後足以致京師之治。今京師治民之職,大不過京兆尹,次不過河南令,而求風敦俗朴,是以難也。惟 陛下擇之而已。聖䇿曰:風俗浮薄,根於取士之無本,教道之不明,而博詢臺閣之論,所執者不一,豈無救敝之道焉?凡取士之要,不過二科,曰德行也,文辭也而已。臣以爲自三代以上,可以用德行,由秦、漢以下,不過用文辭,而臺閣所以異論者,蓋不過二者之間。此陛下必欲以德行取天下之士,則井田當授也,侯國當建也,民必家給也,官必乆任也,鄉當讀法也,家當有塾也,而後可以求全德真行,致之於位。如其未也,而獨設選舉德行之科,是亦無補而已。夫先世之吏正,故所舉者必求仁義孝弟;今世之吏邪,故所舉者不過請託嗜好。故曰,今日取士,不過可以用文辭爾。至於敦俗之本,教道之法,臣願有獻焉。盖士節之重輕未甞,不與國體之安危相應,如根本强弱於下,而枝葉榮枯於上也。昔周之士貴,秦之士賤。夫上有屈體,下無屈道者,貴也;舎已所守,求合於上者,賤也。而周秦治亂,考此可見。盖夫士無守道自重之節,人有翾躁不耻之求,漸漬成俗,恬不爲怪,未有甚於今日也。冝有以矯正其弊,使士知自重,而人蹈廉耻。凡潜德獨行,不求聞之君子,必深察之,而使之常在於必顯;仰希俯合,昧於寵辱之人,必深觀之,而使之常至於不用。則天下皆知盛德之意,士節一變,敦俗之本,教道之法,自此致之可也。 聖䇿曰:刑罸煩重,出於設法之多門,㳂襲之不革,而將加恩仁之政,使死者少緩,必有可行之術焉。臣觀 陛下之意,不過欲倣三代之肉刑,施之於從坐之死爾,是未盡觀時制冝之道也。古者政敦事朴,雖以聖人之智,而因革之間,猶有未盡者,肉刑是也。
斷民之支體,使不爲完人,此非聖人之心,而三代用之者,因革之理有未盡也。且立尸而祭,近於瀆神;爼豆而食,近於甚野,豈若後世虚神之位,金石爲器哉?肉刑之不可用於今,猶之不可尸祭而爼食,大辟之科,至死而不敢怨者,法當其罪也。儻欲加恩仁之政,寛從坐之死,則今之律令自有减死一等法,捨此不用而斷支刖,足爲駭民驚俗之政,未足爲可行之術也。昔子産欲止伯有之妖,必并立子孔之後,則夫政雖期於推賞,而亦貴於慎名。使天下不知朝廷恩仁之意,而徒傳告以斷人之足而弃之,豈所以爲慎名? 聖策曰:予欲興乎士教,兼乎三至,以底聖人之道,則冝條其先後之欲;明乎六親,盡乎五法,以極天下之治,則冝叙其始末之要。此見 陛下傅稽古,先欲舉載籍之所傳,施之於今,以盡聖人之道,而盡天下之治也。臣請深論天下之道,先後之次,始末之要,而 陛下酌焉。蓋德與刑並行於天地之間,如寒暑相將而未甞離也。於是之間,必有先後之次。上焉者,専德以勝刑,若堯、舜之無刑,成周之措刑是也。中焉者,假刑以助德,若西漢宣帝任刑名,東漢明帝善刑理是也。下焉者,唯刑而已,秦人以刑致亂,隋人以刑兆變是也。此先後之次不同,故治亂之應異也。則夫恭老、尊齒、樂施、親賢、好德、惡貧、亷儉之七教,至禮不辭,而天下治,至賞不費而天下恱,至樂無親而天下和, 三至從而可明其次也。抑臣又聞之,恐懼寅畏者,政之始也;驕?隳惰者,政之末也。周宣王中興之盛德,而不慎於後,其詩終爲變雅。唐太宗慈儉英武之主,而魏鄭公、劉泊、馬周之徒,咸諌以爲漸,不及正觀。蓋崇髙冨貴之勢,驕?隳惰之所伺也,視其有間,則入而不能出矣。是以聖哲之君,遐觀逺慮,思之於所不思,求之於所不求。方其大安也,必以危自厲;方其大榮也,必以辱自惕,不使非常之變起於不測,而至於不可救也,豈非知治道本末之要也歟。則夫六親之等。五法之數,又從而可推其要也。聖䇿曰。仲舒之言,班固謂切於當世而可施於今者何䇿。崔寔之論范曄謂明於政體而有益於時者何事。昔班固載仲舒漢廷之䇿於史,其間講天下治亂之理,可謂詳矣。舉而行之,皆足以助治,而最可施於今日之䇿,臣以爲莫如天道先陽而從隂,王政先德而後刑之論也。范曄紀崔寔政論數十條於書,以爲凡所辨論,通明政體,而言有益於今者,則臣以爲不足深論者也。何者?寔之大槩,欲人主不能純法八世,而冝參以覇政,嚴刑峻法,破姦宄之膽,以之行於漢桓帝衰替之世可爾,安足爲 陛下深論哉! 聖䇿曰:無以爲古人陳迹既乆而不可舉,無以爲本朝 成法已定而不可改。惟其改之而適中,舉之而得冝,不迫不迃,歸於至當。 陛下議政法而舉適中,得冝爲言,此天下之望也,臣安得無辭以致之?蓋勢可以舉則舉之,則不失於陳迹;力可以改則改之,則不泥於成法,此因革之常道也。至於未適於中,未得其冝而改之,則今日之變法,猶或可議焉。臣讀易至革卦,言天下之法,至於有弊,則不可不革也,而辭曰:元亨利正,悔亡。然則革之必至于元亨利正,然後悔可亡爾。又曰:革而當,其悔乃亡。然則革之而不當,益以招悔也。夫革之必至於亨,然後可以議革;變之必至于當,然後可以言變。
斯聖人之能事,易象之精義也。思之於??,索之於昏昏,使盡合道義之中而後革之,則出而天下倚之若山嶽,此之謂革而亨。謀之於衆多,待之以遲乆,使盡得上下之冝而後變之,則一制行而天下望之若雲霓,此之謂變而當。古之爲治,相與謀謨於廟堂之上,至于風移俗易,徙善逺罪,而天下不知其措置之迹者,必亨而後革,必當而後變也。今則不然,一法朝出而夕已囂,一制暮行而曉或弊,斧鉞不足以禁謗論,竄黜不足以抑煩言。其故何邪?未决其亨而革之,未計其當而變之,舉而不必適中,動而不必得冝也。臣願 陛下慎之而已。蓋夫革而未盡其至,則其勢必復;革而又復,則法已輕而不信矣。法制數變,國家之大病也。漢徙甘泉后土之祠,自是之後,三十年間五徙,而天地之兆終不能定。故願 陛下慎之,則至當之論,無過於此矣。 陛下慮臣之憚言而不必行,則苟飾行以自免,則詔之曰:言之非艱,行之惟艱。又慮其畏避執事而不盡其悃愊也,則又曰悉心以陳,亦不憚於改爲。臣是以敢進其私憂過計之説。臣聞天下者,大物也,是以治之者必得大才。苟未得大才而委畀之,則天下之政終無時而理矣。萬鈞之鼎,天下之至重也,而孟賁、烏獲持之奔走,踰越險阻,若踐平地。此無它,其力足也。使力不足者負之而趨,不獨折絶筋骨,又將隳器敗餗而不可救矣。易言天下萬物之理,至詳密矣,而至於治,天下之難治,而未甞,不歸之大才碩德之人。故屯之不寜,必待君子之經綸;蠱之敗壊,必待君子之振育;旅之分散,必待智者之有爲;否之欲休,必俟大人之獲吉。聖人以爲當四卦之時,不得四人者治之,則愈益其亂而無補於治。昔湯之求伊尹也,見之耕者;髙宗之求傅説也,見之巖築;文王之用太公也,見之漁釣。三士者藏迹至深,而三君者能舉而用之者,以其取之公,求之廣也。唐文宗可謂恭儉慈仁,勤於致理之主。當是時,李德裕在其庭而不用,裴度捐於外而不使,乃覽正觀政要而歎息。又曰:吾視開元天寳事,則氣拂吾膺。然則文宗所以憂勤盡心者,徒虚器爾。伏惟陛下法成湯,髙宗文王,公聽廣取以爲法,鑒文宗,捨本憂末以爲戒。獨觀昭曠之道,驅馳域外之議,不論隠顯,不間内外,不異逺近,不殊明晦,才之當者取之,德之冝者予之,可大者治大,可小者治小,則天下之才繼踵而出。凡 陛下所舉而詢于臣者,不治而自治矣。 陛下有爲之術,何以先此?古人有言曰:言切直而不用,則身危;不切直,則不可以明道。苟求所以明道,又避於危身,此勢之不可並者也。説不由道,憂也;由道而不合,非憂也;苟求所以由道,又希於必合,此理之不可兼者也。臣學術淺陋,言論狂鄙,罪當萬死,無所敢恨,幸 陛下察焉。臣昧死謹對。皇朝文鑑卷第一百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