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十 晉書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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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41

列傳第十 晉書四十

禦撰

賈充楊駿

賈充

字公閭,平陽襄陵人也。父逵,魏豫州刺史、陽里亭侯。逵晚始生充,言後當有充閭之慶,故以爲名字焉。

充少孤,居喪以孝聞。襲父爵為侯,拜尚書郎,典定科令,兼度支、孝課、辯章、節度,事皆施用。累迂黄門侍郎、汲郡典農中郎將,叅大將軍軍事。從景帝討毋丘儉、文欽於樂嘉。帝疾篤,還許昌,留充監諸軍事,以勞增邑三百五十户。

後為文帝大將軍司馬,轉右長史。帝新執朝權,恐方鎭有異議,使充詣諸葛誕,圖欲伐吴,隂察其変。充旣論說時事,因謂誕曰:天下皆願禪代,君以為如何?誕厲声曰:卿非賈豫州子乎?世受魏恩,豈可欲以社稷輸人乎!若洛中有難,吾當死之。充默然。及還,白帝曰:誕再在揚州,威名夙著,能得人死力。觀其規略,爲反必也。今徵之,反速而事小;不徵,事遲而禍大。帝乃徵誕為司空,而誕果叛。復從征誕。充進計曰:楚兵輕而銳,若深溝髙壘以逼賊城,可不戰而剋也。帝從之。城陷,帝登壘以勞充。帝先㱕洛陽,使充統後事,進爵宣陽鄉侯,增邑千户,迁廷尉。充雅長法理,有平反之稱。

轉中護軍。魏髙貴鄉公之攻相府也,充率衆距戰於南闕。軍將敗,騎督成倅弟太子舍人濟謂充曰:“今日之事何?”如充曰:“公等養汝,正擬今日,復何疑!”濟於是抽戈犯蹕。及常道鄉公即位,進封安陽鄉侯,增邑千二百户,統城諸軍,加散騎常侍。

鍾會謀反於蜀,帝假充莭,以本官都督關中、隴右諸軍事,西據漢中。未至而會死。時軍國多事,朝廷機密皆與籌之。帝甚信重充,與裴秀、王沉、羊祜、荀勗同受腹心之任。帝又命充定法律,假金章,賜甲第一區。五等初建,封臨沂侯,為晉元勲,深見寵異,禄賜常優於羣官。

充有刀筆才,能觀察上旨。初,文帝以景帝恢贊王業,方傳位舞陽侯攸。充稱武帝寛仁,且又居長,有人君之徳,宜奉社稷。及文帝寢疾,武帝請問後事。文帝曰:“知汝者賈公閭也。”帝襲王位,拜充晉國衛將軍、儀同三司、給事中,改封臨潁侯。及受禅,充以建明大命,轉車騎將軍、散騎常侍、尚書僕射,更封魯郡公,母柳氏為魯國太夫人。

充所定新律旣班于天下,百姓便之。詔曰:“漢氏以來,法令嚴峻,故自元成之世,及建安、嘉平之間,咸欲辯章舊典,删革刑書,述作體大,歷年無成。先帝愍元元之命陷於密網,親發德音,釐正名實。車騎將軍賈充,奬明聖意,諮詢善道。太傳鄭沖又與司空荀顗、中書監荀勗、中軍將軍羊祜、中護軍王業及廷尉杜友、守河南尹杜預、散騎侍郎裴楷、潁川太守周雄、齊相郭頎、騎都尉成公綏荀煇、尚書郎柳軌等典正其事。朕每鍳其用心,常慨然嘉之。今法律旣成,始班天下,刑寛禁簡,足以克當先㫖。昔蕭何以定律受封,叔孫通以制儀爲奉常,賜金五百斤,弟子皆爲郎。夫立功立事,古之所重,自太傅、車騎以下,皆加禄賞,其詳依故典。”於是賜充子弟一人關内侯,絹五伯匹。固讓,不許。

後代裴秀爲尚書令,常侍、車騎將軍如故。尋改常侍爲侍中,賜絹七百匹。以母憂去職,詔遣黃門侍郎慰問。又以東南有事,遣典軍將軍楊嚻宣諭,使六旬還内。

充爲正務農節用,并官省職,帝善之。又以文武異容,求罷所領兵。及羊祜等出鎭,充復上表欲立勲邊境,帝並不許。從容任職,襃貶在己。頗好進士,每有薦達,必終始經緯之,是以士多歸焉。帝舅王恂甞毁充,而充更進恂。或有背充以要權貴者,充皆陽以素意待之。而充無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專以諂媚取容。

侍中任愷、中書令庾純等剛直守正,咸共疾之。又以充女爲齊王妃,懼後益盛。及氐羌反叛,時帝深以爲慮,愷因進說,請充鎭關中。乃下詔曰:“秦涼二境,比年屢敗,胡虜縱暴,百姓荼毒,遂使異類扇動,害及中州。雖復吴蜀之宼,未甞至此。誠由所任不足以内撫夷夏,外鎮醜逆,輕用其衆而不能盡其力。非得腹心之重,推轂委成,大匡其?,恐爲患未已。每慮斯難,忘寢與食。侍中、守尚書令、車騎將軍賈充,雅量弘髙,達見明逺,武有折衝之威,文懷經國之慮,信結人心,名震域外。使權統方任,綏靜西夏,則吾無西顧之念,而逺近獲安矣。其以充爲使持節、都督秦涼二州諸軍事,侍中、車騎將軍如故,假羽葆、鼓吹,給第一駙馬。”朝之賢良欲進忠規獻替者,皆幸充此舉,望隆惟新之化。

充旣外出,自以爲失職,深銜任愷,計無所從。將之鎭,百寮餞于夕陽亭,荀勗私焉。充以憂告,勗曰:“公,國之宰輔,而爲一夫所制,不亦鄙乎!然是行也,辭之實難,獨有結婚太子,不頓駕而自留矣。”充曰:“然。孰可寄懷?”對曰:“勗請言之。”俄而侍宴,論太子婚姻事,勗因言充女才質令淑,冝配儲宫,而揚皇后及荀顗亦並稱之,帝納其言。會京師大雪,平地二尺,軍不得發。旣而皇儲當婚,遂不西行,詔充居本職。先是羊祜密啓留充,及是,帝以語充,充謝祜曰:“始知君長者。”

時吴將孫秀降,拜爲驃騎大將軍。帝以充舊臣,欲改班,使車騎居驃騎之右。充固讓,見聽。尋遷司空,侍中、尚書令、領兵如故。

會帝寢疾,充及齊王攸、荀勗叅醫藥。及疾愈,賜絹各五百匹。初,帝疾篤,朝廷屬意於攸,河南尹夏侯和謂充曰:“卿二女壻,親踈等耳,立人當立德。”充不荅。及是,帝聞之,徙和光禄勲,乃奪充兵權,而位遇無替。尋轉太尉,行太子太保、録尚書事。咸寧三年,日蝕於三朝,充請遜位,不許,更以沛國之公丘益其封,寵倖愈甚,朝臣咸側目焉。

河南尹王恂上言:“弘訓太后入廟合食於景皇帝,齊王攸不得行其子禮。”充議以爲:“禮,諸侯不得祖天子,公子不得禰先君,皆謂奉統承祀,非謂不得復其父祖也。攸身冝服三年喪事,自如臣制。”有司奏:“若如充議,服子服,行臣制,未有前比。冝如恂表,攸喪服從諸侯之例。”帝從充議。

伐吴之役,詔充爲使持節、假黄鉞、大都督,揔統六師,給羽葆、鼓吹、緹幢,兵萬人、騎二千,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增叅軍、騎司馬各十人,帳下司馬二十人,大車、官騎各三十人。充慮大功不捷,表陳“西有昆夷之患,北有幽并之戍,天下勞擾,年穀不登,興軍致討,懼非其時。又臣老邁,非所克堪。”詔曰:“君不行,吾便自出。”充不得已,乃受節鉞,將中軍爲諸軍節度,以冠軍將軍楊濟爲副。南屯襄陽,吴江陵諸守皆降,充乃徙屯項。

王濬之剋武昌也,充遣使表曰:“吴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濕,疾疫必起,冝召諸軍以爲後圖。雖?斬張華,不足以謝天下。”華豫平吴之策,故充以爲言。中書監荀勗奏冝如充表,帝不從。杜預聞充有奏,馳表固爭,言平在旦夕。使及至轘轅,而孫皓已降。吴平,軍罷。帝遣侍中程咸犒勞,賜充帛八千匹,增邑八千户。分封從孫暢新城亭侯,蓋安陽亭侯,弟陽里亭侯混、從孫關内侯衆増户邑。

充本無南伐之謀,固諫不見用,及師出而吴平,大慙懼,議欲請罪。帝聞充當詣闕,豫幸東堂以待之,罷節鉞、僚佐,仍假鼓吹、麾幢。充與羣臣上告成之禮,請有司具其事,帝謙讓不許。

及疾篤,上印綬遜位。帝遣侍臣諭㫖問疾,殿中太醫致湯藥,賜牀帳錢帛,自皇太子宗室躬省起居。太康三年四月薨,時年六十六。帝爲之慟,使使持節、太常奉策追贈太宰,加衮冕之服、緑綟綬、御劎,賜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大鴻臚護喪事,假節鉞、前後部羽葆、鼓吹、緹麾、大路、鑾路、輼輬車、帳下司馬大車、椎斧文衣武賁、輕車介士,葬禮依霍光及安平獻王故事,給塋田一頃。與石苞等爲王功配饗廟庭,謚曰武。追贈充子黎民爲魯殤公。

充婦廣城君郭槐,性妬忌。初,黎民年三歲,乳母抱之當閤,黎民見充入,喜笑,充就而拊之。槐望見,謂充私乳母,即鞭殺之。黎民戀念,發病而死。後又有生男,過朞,復爲乳母所抱,充以手摩其頭。郭疑乳母,又殺之,兒亦思慕而死。充遂無胤嗣。

及薨,槐輒以外孫韓謐爲黎民子,奉充後。郎中令韓咸、中尉曹軫諫槐曰:“禮,大宗無後,以小宗支子後之,無異姓爲後之文,無令先公懷腆后土。良史書過,豈不痛心!”槐不從。咸等上書求改立嗣,事寢不報。槐遂表陳是充遺意。帝乃詔曰:“太宰、魯公充,崇德立勲,勤勞佐命,背世殂隕,每用悼心。又胤子早終,世嗣未立。古者列國無嗣,取始封支庶以紹其統,而近代更除其國。至於周之公且,漢之蕭何,或豫建元子,或封爵元妃,盖尊顯勲庸,不同常制。太宰素取外孫韓謐爲世子黎民後,吾退而斷之,外孫骨肉至近,推恩計情,合於人心。其以謐爲魯公世孫,以嗣其國。自非功如太宰,始封無後如太宰,所取必以己自出不如太宰,皆不得以爲比。”

及下禮官議充謚,愽士秦秀議謚曰荒,帝不納。愽士叚暢希旨,建議謚曰武,帝乃從之。自充薨至葬,賻賜二千萬。惠帝即位,賈后檀權,加充廟備六佾之樂,母郭爲冝城君。及郭氏亡,謚曰宣,特加殊禮。時人譏之,而莫敢言者。

初,充前妻李氏淑美有才行,生二女襃、裕。襃一名荃,裕一名濬。父豐誅,李氏坐流徙。後娶城陽太守郭配女,即廣城君也。武帝踐阼,李以大赦得還,帝特詔充置左右夫人,充母亦勑充迎李氏。郭槐怒,攘袂數充曰:“刋定律令,爲佐命之功,我有其分,李那得與我並!”充乃荅詔,託以謙沖,不敢當兩夫人盛禮,實畏槐也。而荃爲齊王攸妃,欲令充遣郭而還其母。時沛國劉含母及帝舅羽林監王虔前妻,皆母丘儉孫女。此例旣多,質之禮官,俱不能決。雖不遣後妻,多異居私通。充自以宰相爲海内準則,乃爲李築室於永年里而不往來。荃、濬每號泣請充,充竟不往。會充當鎭關右,公卿供帳祖道,荃、濬懼充遂去,乃排幔出於坐中,叩頭流血,白充及羣寮陳母應還之意。衆以荃王妃,皆驚起而散。充甚愧愕,遣黄門將宮人扶去。旣而郭槐女爲皇太子妃,帝乃下詔斷如李比皆不得還。後荃憤恚而薨。

初,槐欲省李氏,充曰:“彼有才氣,卿往不如不往。”及女爲妃,槐乃盛威儀而去。旣入户,李氏出迎,槐不覺脚屈,因遂再拜。自是充每出行,槐輒使人尋之,恐其過李也。初,充母柳見古今重節義,竟不知充與成濟事。以濟不忠,數追罵之。侍者聞之,無不竊笑。及將亡,充問所欲言,柳曰:“我敎汝迎李新婦尚不肯,安問他事!”遂無言。及充薨後,李郭二女乃欲令其母祔葬,賈后弗之許也。及后廢,李氏乃得合葬。李氏作女訓行於世。

字長深,母賈午,充少女也。父韓壽,字德眞,南陽堵陽人,魏司徒曁曾孫。美姿貌,善容止,賈充辟爲司空掾。充每讌賔寮,其女輒於靑璅中窺之,見壽而悅焉,問其左右識此人不,有一婢說壽姓字,云是故主人。女大感想,發於寤寐。婢後往壽家,具說女意,并言其女光麗豔逸,端美絶倫。壽聞而心動,便令爲通殷勤。婢以白女,女遂濳脩音好,厚相贈結,呼壽夕入。壽勁捷過人,踰垣而至,家中莫知,惟充覺其女恱暢異於常日。時西域有貢竒香,一著人則經月不歇。帝甚貴之,惟以賜充及大司馬陳騫。其女密盜以遺壽。充寮屬與壽讌處,聞其芬馥,稱之於充。自是充意知女與壽通,而其門閤嚴峻,不知所由得入。乃夜中陽驚,託言有盜,因使循牆以觀其變。左右白曰:“無餘異,惟東北角如狐貍行處。”充乃考問女之左右,具以狀對。充祕之,遂以女妻壽。壽官至散騎常侍、河南尹,元康初卒,贈驃騎將軍。

謐好學,有才思,旣爲充嗣繼佐命之後,又賈后專恣,謐權過人主,至乃鏁繫黄門侍郎,其爲威福如此。負其驕寵,奢侈踰度,室宇崇僭,器服珍麗,歌僮舞女,選極一時。開閤延賔,海内輻湊,貴遊豪戚及浮競之徒,莫不盡禮事之。或著文章稱美謐,以方賈誼。渤海石崇歐陽建、滎陽潘岳、吴國陸機陸雲、蘭陵繆徵、京兆杜斌摯虞、琅邪諸葛詮、弘農王粹、襄城杜育、南陽鄒捷、齊國左思、清河崔基、沛國劉瓌、汝南和郁周恢、安平索秀、潁川陳聄、太原郭彰、髙陽許猛、彭城劉訥、中山劉興劉琨皆傅會於謐,號曰二十四友,其餘不得豫焉。

歴位散騎常侍、後軍將軍。廣城君薨,去職。䘮未終,起爲秘書監,掌國史。先是,朝廷議立晉書限斷,中書監荀勗謂冝以魏正始起年,著作郎王瓚欲引嘉平已下朝臣盡入晉史,于時依違未有所決。惠帝立,更使議之。謐上議請從㤗始爲斷。於是事下三府,司徒王戎、司空張華、領軍將軍王衍、侍中樂廣、黄門侍郎嵇紹、國子愽士謝衡皆從謐議。騎都尉濟北侯荀畯、侍中荀藩、黄門侍郎華混以爲冝用正始開元,愽士荀熈、刁恊謂冝嘉平起年。謐重執奏戎、華之議,事遂施行。

尋轉侍中,領祕書監如故。謐時從帝幸宣武觀校獵,諷尚書於會中召謐受拜,誡左右勿使人知,於是衆疑其有異志矣。謐旣親貴,數入二宫,共?懷太子遊處,無屈降心。常與太子弈棊爭道。成都王穎在坐,正色曰:“皇太子國之儲君,賈謐何得旡禮!”謐懼,言之於后,遂出穎爲平北將軍,鎭鄴。

及爲常侍,侍講東宫,太子意有不悅,謐患之。而其家數有妖異,飄風吹其朝服飛上數百丈,墜于中丞臺,又蛇出其被中,夜暴雷震其室,柱陷入地,壓毁牀帳。謐益恐。及遷侍中,專掌禁内,遂與后成謀,誣陷太子。及趙王倫廢后,以詔召謐於殿前,將戮之,走入西鍾下,呼曰:“阿后救我!”乃就斬之。韓壽少弟蔚有器望,及壽兄鞏令保、弟散騎侍郎預、吴王友鍳、謐母賈午皆伏誅。

初,充伐吴時,甞屯項城,軍中忽失。充帳下都督周勤時晝寢,夢見百餘人録充,引入一逕。勤驚覺,聞失充,乃出尋索,忽覩所夢之道,遂往求之。果見充行至一府舍,侍衛甚盛。府公南面坐,聲色甚厲,謂充曰:“將亂吾家事,必爾與荀勗。旣惑吾子,又亂吾孫。間使任愷黜爾而不去,又使庾純詈汝而不改。今吴宼當平,汝方表斬張華。汝之闇戅,皆此類也。若不悛愼,當旦夕加罪。”充因叩頭流血。公曰:“汝所以延日月而名器如此者,是衛府之勲耳。終當使係嗣死於鍾虡之間,大子斃於金酒之中,小子困於枯木之下。荀勗亦冝同然其先德小濃,故在汝後,數世之外,國嗣亦替。”言畢命去。充忽然得還營,顏色憔悴,性理昏喪,經日乃復。及是謐死於鍾下,賈后服金酒而死,賈午考竟用大杖終皆如所言。

趙王倫之敗,朝廷追述充勲,議立其後,欲以充從孫散騎侍郎衆爲嗣,衆陽狂自免,以子秃後充,封魯公,又病死。永興中,立充從曾孫湛爲魯公,奉充後,遭亂死,國除。㤗始中,人爲充等謡曰:“賈、裴、王,亂紀綱。王、裴、賈,濟天下。”言亡魏而成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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