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先生文集卷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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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6:55

梅溪先生文集卷第十五

䇿問

問:六經皆經聖人之手,其大法尤著於始終之際。樂亡於秦,禮廢於漢,姑勿論焉可也。詩、書、昜春秋首未具存,其可以不知耶?詩三百,文王之詩非不多也,何以首於関雎?頌有三,莫先於商,莫後於魯也,何以終於商頌?三皇五帝皆聖人也,非無言道之書,何以獨取於堯而以之首?五覇皆賢君也,非無命誓之文,何以獨取於秦而以之終?三昜所始,義各不同,周昜何以先乹而異乎連山、歸藏之法?六十四卦法相受也,何以不終於旣、濟而終於未濟之時?春秋之作在平王世也,不始於孝、恵二公,而始於?,豈果以其遜國之賢乎?二百四十二載,皆編四時以成年也,而終於哀十四之春,豈果在扵木絶火王乎?論語者,六藝之唯襟也,始於學而終於堯,曰,其義安在?孟子七篇,擬聖而作者也,始於梁恵,終於盡心,又豈無說耶?夫紬金匱石書之書者,良史之才也,終於獲麟,猶有其㫖。作凌烟?像之賛者,文士之筆也,始於河間,亦有所法,况六經之嚴而語孟之奥乎??與諸君究其所以然,勿云議論,安敢到而畧之也。

問:自古帝王所以敦厚風俗者,必以儉徳為本,而毎以身率之。禹惡衣服以率夏,文王卑服以率周,文帝身衣弋綈以率漢,是三君皆古之大聖賢,均以儉徳先天下為風俗者也。禹尚儉,而天下以儉應之,故夏之世,其所尚者皆忠質。文王尚儉,而天下以儉應之,故當時在位者皆有羔羊之徳焉。至於文帝尚儉,不下禹文王,而天下應之者,或如如夏周之世。故賈?陳政事之書,謂帝身衣皂綈,而富民墻屋被文繡。豈漢民習秦人奢侈餘俗,而未昜遽革耶?不然,何上以敦朴示之,而下不以敦朴應之也?我 國家自祖宗以来,世以恭儉化下,肆我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而儉徳猶著御寢衾禂,至以黄綈為之,常服止用縑繒,雖累經澣灌而不昜。然當時民間猶有以金為飾者。於是詔自中宫以下,母得衣銷金、貼金等服,臣庻犯者,一切置於法。由是天下化之,而皇祐、嘉祐之間,風俗淳羙,連于三代之上矣。 主上皇帝藴仁儉之資,清中興之業,尤謹厥徳,惟懐永圗,可謂同符 仁祖,並羙禹文者也。邇者近臣獻言,謂州縣尚用金翠為衣服首飾,貴賤之分,混然無别,請加禁止。聖訓丁寜,命有司以前後詔條申明之,徳至渥也。議者尚慮逺方富民,狃於循習,未能遽革,射利之徒興造販鬻而不知畏,又慮州縣奉行之吏,不能遵守教條,或暫禁輙而縦之,無以仰副吾君敦朴之化,必?令行而禁止。如 仁祖之世,不使年少書生得以獻太息之書,如之何則可?

問:才難乆矣。堯、舜之時,野無遺賢,所與治天下者止於五臣。周家濟濟多士,而用一婦人以足十亂之數。不其然乎之歎冝。其發於吾夫子也。自兹以降,治不逮古,而人才愈難。必責以五臣十亂之儔,則千古爲無人。就其時而求之,冝莫盛於武宣之際。班孟堅嘗枚舉其人而賛之,以侈一時之盛。武帝自公孫丞相至金日暉,凢二十有七人。宣帝自簫太傅至張敞,凢二十有四人,亦可謂盛矣。然攷固之言,猶有可疑者焉。其稱武帝人才也,則曰:漢之得人,於茲為盛,是以興造功業,制度遺文,後世莫及。至稱宣帝人才也,則曰皆有功迹見述於世,參其名臣,亦其次也。固盖以宣帝二十四人,可為武帝名臣之次耳。今即其人而攷之,宣帝之相,則有如有聲之丙魏,固非公孫洪、石慶輩之所可及。其将則有忠武如趙營平,又非衞霍輩之所可及。廷尉則有如于定國,治民則有如龔黄。又非趙禹、張湯酷吏比也。校其人才,若逺過之,而固乃以彼為莫及,此為次之,何耶?夫所謂人才者,必其勲業名節之有大過人也。彼阿世如公孫,酷虐如張湯,搉利如桑弘羊,皆治世之罪人也,而以此為得人,又何耶?有是君斯有是臣,武帝君徳不逮孝宣逺甚,固嘗譏武帝改文景恭儉,羙宣帝侔徳商周,其於人才當亦如之,今乃復優彼而劣此,又何戾耶?固生東都之?,去武宣之世為未逺,且親為國史,必知其人才之始,未意其品藻之必當也。况是賛尤膾炙人口,而見録於選,今乃可疑如此,其必有說以辯之。

問:爾雅者,所以通詁訓之指歸,叙詩人之興詠,釋古今之異言,通方俗之殊語,多識鳥獸草木之名,可以愽物而不惑,兹其所以為百代指南歟。舊說皆言周公所制,又言史佚教其子以爾雅,又言孔子教魯哀公學爾雅,晋郭璞亦言興於中古,盖指周也。是則爾雅之出逺矣。今閱其書而攷之,則非周公之制甚明。小雅稱張仲孝友,盖宣王時人也,而釋訓篇則有張仲孝友之釋。衞淇澳之詩曰,如切如瑳,如琢如磨,盖羙武公也,而釋訓則有過學自修之釋。式㣲之詩為?侯作也,而有㣲乎㣲之釋。猗嗟名?,刺魯荘公詩也,而有上為名之釋。其釋詁、釋言、釋訓諸篇,大柢皆訓釋詩書之辭,悉出周公之後,而云周公所制,非矣。又釋嵗名則曰周曰年,釋?名則曰周、曰釋,周公豈自稱其國號以别夏啇耶?又於釋地篇叙十藪之名,舉魯晋秦宋楚呉越齊燕凢九國,継之曰:周有焦護。是數國在周公時固未有封者,周公又豈自卑宗周以配列國耶?以此知爾雅断非周公作也。漢人嘗有以是問楊子雲者矣,子雲以為孔子門人㳺夏之徒所記,以觧釋六藝者也,是亦意云爾,亦何以驗其出孔氏徒也。或云,爾雅實周公所制,而張仲孝友之?,乃後人所足,猶春秋絶筆之後,弟子續之,至孔丘卒之?,其說又如何。?與諸君辯之。

問:有創業之君,有守成之君,有中興之君,三者之時不同,而應之者亦異音。房元齡嘗以創業為難,魏鄭公嘗以守成而不昜,元次山之頌中興也,又以宗廟再安為事之至難。然則三者皆未可以難易断也。請借漢以論之:髙帝創業者也,而不足於文,使生文帝時,未必能興聖賢之治。文帝守成者也,而不足於武,使生髙帝時,未必能建艱難之業。宣帝,中興者也,然英雄不及髙祖,仁厚不如文帝。使生二帝時,其武功文徳亦必有所不如者。西京三君,盖亦各以所長而生,遇乎時以成其名者歟。至於光武,雖號中興之君,而功兼創業,治兼守成,意者其文武两全,功徳兼備者也。然馬伏波對隗囂之問,乃謂光武不如髙帝,我 神宗稱漢唐之治,亦及文宣而不及光武。夫創業守成,中興皆難者也,而兼之者為尤難。西京三君各䖏其一而擅其名,光武兼三者之長,而稱之者或以為不如,或有所不及,何耶?共惟 主上以神聖之資,濟艱危之運,徳邁周宣而俯比光武,兼三者之至難而取之,以至兼賢於古人逺矣。諸生幸生聖時,目擊盛事,願攷三者之難易,與漢四君之優劣,以發明我 主上之鴻勲盛徳。

問:昔夫子繋易,謂何以聚民,曰財。對子貢問政,以足食為三者之首。財用者,誠有國之急務,尤急於艱難多事之秋也。 國家前日無事,用度失節,常賦之入猶不足以支?費,一旦加之以師旅錢榖之問,遂至於廟堂調發既繁,經費百出,官田鬻矣,度牒行矣,坊名借矣,下富民獻?之令,殫州郡公庫之噐矣,而獨不及民,仰見聖徳之至渥也。然議者謂財非天雨而鬼輸之,未有不取諸民者。雖賦歛不明出於朝廷,而科率毎潜行於郡縣,勤恤之詔非不丁寕有司迫於辦事所不暇顧。况今日虜情叵測,和與戰猶未决也。和則有嵗幣而坐困吾財,戰則興師百萬千里餽糧有不可勝計之費。将取之官耶?而公帑竭矣,将耶之民耶?財盡民怨,何以爲國?古者兵未嘗不用,而財未嘗不給耶?抑不知生之以何術,理之以何人耶?伊?上不乏用,而下不及民,其必有說。

問:少康祀夏配天,不失舊物,議者以爲優於漢髙帝。孝宣信威北夷,功光祖宗,班固以爲侔徳商宗。周宣、光武身濟大業,中興漢室,馬援以爲不如髙帝。太宗除亂致治,功徳兼?,史氏謂比迹湯武,庻幾成康,其言之常否,果如何? 主上興衰撥亂,紹復大業,方之前代,何如主也??併陳之。

問:戰國之軻,况西京之雄,隋之通,唐之愈,皆著書立言,羽翼聖道,世以大儒稱之,議者不以爲過。然五君子者,果孔氏之徒歟?心無異傳,道無二致,固冝迭相推尊,無或操戈相伐可也。今攷其書,乃或不然。况非特不尊軻也,且列於十二子而非之。雄非特不尊况也,且有同門異户之斥。通雖以雄爲振古竒人,而不許其道。愈推尊孟氏醇疵,况䧺至河汾,則無一言之及。然愈嘗自比孟軻矣,後世亦不能無異同之論。夫道之所在,人所共尊;道不在焉,人所同抑。今尊之則命世大才,仰之則諸子也,尊之則軻、雄之間,抑之則異户也。尊之則聖人之徒。抑之則張衡數術之伍也。尊之則聖人之脩。抑之則?而不說。尊之則㤗山北斗。抑之則木強人也。尊之抑之者其公心歟。其?意歟。豈好巳同者有相黨之心。故?有以尊之歟。好巳勝者有相䡖之意。故妄有以抑之。歟尊之者是,則抑之者坐蔽善之罪矣。抑之者是,則尊之者䧟虚羙之失矣。二者必居一於此也,?考其實而詳辯之。

問:十八章之經,夫子爲弟子曾參作也。參以孝名世,爲孔門賢弟子。雖曰禀自然之至性,盖亦出於侍坐之際,開宗明義之力焉。然參之言行俻見於語孟諸書,不知其終身之大節,能不負聖人之教,而脗合於是經者,果何語也?夫子嘗自謂行在孝經,使曾子果能盡是經之言也,則行與夫子同矣。然參雖賢,未可以擬聖人,是於經必有所未盡,而行事不能無少戾也。夫孝於徳爲至,於行爲大。參既以孝稱,冝無媿於淵騫之列矣,乃反不預四科,何耶?諸君自兒時巳能誦十八章之語,其於岀孝入弟之際,必不叛是經。敢問曾子之孝,其有得於經者何語,其未盡於經者何事?與其不與於四科者,果何謂也?

問:君子讀書稽古,豈徒對聖賢而巳哉。必曰古人可作。吾誰與歸。心有所慕。則将學其爲人。而以其身比之也。歴觀古人自比於前脩者多矣。亦各不同。有以不如巳者自比。有以勝已者自比。自比以不如巳也。能自謙矣。而有志者卑之。自比以勝已也。能自強矣。而好謙者妄之。孔子賢於堯舜,而?比老彭,有以見聖人謙徳之至也。人比曾西以管仲,則艴然不恱,謙何在焉。孟子乃以是取之,何耶?至諸葛武侯自比管樂,或羙其徳之謙,或陋其志之卑,亮果謙乎,卑乎,君子必有以䖏之也。揚雄韓愈自比孟子,雄、愈非軻敵,而以軻自期,有以見君子自強之志也。崔浩自比張子房,志亦可嘉矣,議者乃不許之,何耶?至杜子羙以詩人?比稷、?,人或賞其忠,或指其妄。甫果忠乎?妄乎?君子必有以處之也。諸君潜心古人之際,其必有以自况,将比於不如已者歟,則懼其志之卑,非自強之道。将自比於勝巳者歟,則懼其言之妄,爲謙徳之累。必?自謙而不失之卑,自強而不失之妄,如之何而可??商榷古人之外,且各言其志。

問:古之人皆有師,自聖人至于士一也。雖師未必賢於弟子,弟子未必盡如師,固可因流䆒源,見形知範矣。惟孔子之於老?,左丘明之於孔子,公羊髙、榖梁赤之於子夏,房、杜、王、魏之於王通,世皆以爲師弟子也。或謂其不然,學者未免乎疑焉,謂孔子不師老?也,固嘗適周而問禮矣。果惟?是師,則彼槌提仁義,絶㓕禮學,夫子乃為禮樂仁義之主,何耶?謂丘明不師孔子也,固嘗見稱於魯語,與聖人同好惡矣。果惟孔是師,則子不語怪,而丘明乃失之誣。且傳經多不合於聖人之㫖,何耶?謂公榖不師子夏也,則先儒應劭軰固嘗有是語矣。謂果出其門,則春秋之成商不能賛一辭,二子乃各以經名家,何耶?謂房、杜、王、魏不師王通也,則通著之中說固嘗弟子之矣。謂果出其門,則數子俱顯於唐,反無一語以称師,抑又何耶?以爲果師果弟子,則其學必不相戾,而其心必不相忘也。以爲非師非弟子,則載諸古人之書,傳諸學者之口,豈盡妄耶。諸君尚論古人之日乆矣。師自柱下而至河汾,弟子自将聖而至正觀,諸子必能熟究其源流,而素知其然否也。幸即其道攷其時,推前人之議論,以其實告

問:韓愈栁宗元俱以文鳴于唐世,目曰韓栁。二人更相推遜。雖議者亦莫得而雌雄之。然其好惡議論之際。顧多不同者。韓排釋氏甚嚴。其送浮屠序。責子厚不以聖人之道告之。栁謂釋氏之說。與易論語合。且譏退之知石而不知韞玉。韓謂世無孔子。則巳不在弟子列。作師說以號召後學。栁則以好爲人師爲患。有師友箴,有荅韋嚴二書,且有雪白之喻,又有母以韓責我之說。韓著獲麟觧,以麟爲聖人之祥,賀白龜表,以龜為獲蔡之驗。栁則作正符,詆談符瑞者爲滛巫瞽史。韓碑淮西歸功裴度,而不及李愬栁於裴、李則各有雅章。韓以作史有人禍天刑之可畏,栁則移書以辯之。韓以人禍元氣爲天所罰,栁則著論以非之。其指意不同,多此?者。且退之名在子厚先友記中,盖其父兄行,且年又長,栁冝以兄事之可也。然韓毎及栁則字而稱之,栁語及韓,則斥而名之爾,抑又何耶。今二文並行於世,學者之所取法,真文章宗匠也。然讀其文,切疑二人陽若更譽而隂相矛盾者,不可以不辯。夫韓栁邪正,士君子固能言之,至於議論,則未可因人而䡖重,?與諸君辯其當否。

問:五常之道,莫大於仁,以夫子之聖,猶曰豈敢,故於許與之際尤謹焉。古之逸民非不多也,獨許夷、齊爲得仁。大臣如伊、吕之徒,?無一言之賛也,獨稱商有三仁。門弟子之中如仲由、冉求、公西赤者,皆所不許,而獨許顔、冉。諸侯之大夫如令尹子文、陳文子,皆所不許,而獨許一管仲。此八人者,雖窮逹死生去就之迹不同,而聖人許之以仁,?無異辭。後世有大儒王通者,鳴道河汾間,與弟子難疑荅問,動以洙泗爲法。中說十篇,猶孔氏論語也。其以仁許前賢及髙弟者,亦八人焉。曰東平王蒼,仁人也。曰羊祜、陸遜,仁人也。曰:荀氏有二仁,曰仁哉樂毅。許董常以顔氏之流,盖以其三月不違仁也。稱薛收仁而不佞,盖許其爲冉雍也。夫子所稱八人者,後世以聖人之言,莫得而議之。通所稱八人者,或未之信。然自蒼至收,七子皆顯,事在信史,可考而知。董常早世,其言論粗見於中,說,亦可以想見其爲人也。是果可當仁者之名否乎?通之許與,其亦有得有失乎?孰可以方夷齊,孰可以比三仁,孰無媿於顔冉之徳,孰能爲管仲之功,?併陳之,以佐文中之?教

問:太史公作史記,采古今名臣賢士列而傳者,凢七十焉,其共列之人。必?味之同者。如管仲晏子以佐主之迹同,孫武呉起以論兵之術同,樗里甘茂以智略同,范睢蔡澤以其談辯同,仲尼弟子學術同也,屈原賈生風騷同也,萬石張叔謹厚同也。凢傳而同之者。必其?之相近焉。然亦有不冝同而同者。使學者不能無惑。其爲老子傳也,與荘周同冝矣,而乃列申不害、韓非於其中。申韓之術至殘忍?酷也,其可與深於道徳者同耶?其爲孟子傳也,與荀?同冝矣,而乃列鄒衍、淳干髠于其間。以衍之迃誕,髠之滑稽,正儒者之罪人也,其可與主盟仁義者同耶?謂遷不精於選擇,則彼之同者何是?謂遷不妄於條例,則此之同者何乖?豈偶得於彼,而有失於此耶?抑識見不明,曾珷玞羙玉之不辯耶?不然,其不同而同之,必有深意乎?其間不可不熟究而詳辯也。

問:君子之學,必先正其心術,而不惑於異端邪說,然後聖人之道斯可得而入焉。茍惟心術不正,而異端邪說從而䧟溺之,望其入聖人之道,猶航断港絶潢而?求至海,不亦難乎?昔吾夫子旣?,而楊朱墨翟者,?仁義之一偏,而唱爲我兼愛之說,以亂天下。幸而有孟子者出,辝而闢之,楊墨之害息,而人心復帰於正。孟子?有申、韓刑名之學,黄老虚無之說,簧皷于世,其爲害又甚於楊、墨。而世之儒者徃徃堕於其間而不悟。以賈?之美才,猶明申、韓,司馬遷之愽學,猶尚黄老,况其下者乎。當時不惑其說,毅然而麾之者,一楊䧺氏,而已。自漢室之東,而西方之教流入於中國,時君世主尊尚其說,遂與孔、老並立,而王公?士庻䧟溺滋甚。王通,隋大儒也,猶称其爲聖人。白居易,唐賢人也,猶酷嗜之,晚節用其教以理性,况衆人乎?當時不惑其說,毅然而力排者,一韓愈氏而已。夫異端邪說之移人也,愚者信之可也,而智者惑之,何耶?不肖者信之可也,而賢者惑之,何耶?里巷之人信之可也,而縉紳士大夫惑之,何耶?豈異端之學亦有以過人,而其道誠可與堯舜、周、孔抗衡於世耶?豈賈?、司馬遷、王通、白居易之徒明之,尚之、尊之者是,而孟子、楊䧺、韓愈闢之、麾之、排之者非耶?夫以其說爲真可信也,則與吾堯、舜、周、孔之道大不相似。以其說爲妄也,則世之屈已以尊崇之者,又皆吾儒之傑然者焉。孟、楊、韓三君子不世出,無有與之辯者。?與諸君論之。

問:封建尚矣,自五帝三王莫能去矣。後世人君易之以郡縣,則其國亦從而治,亦或因之而亂,此皆立國之先務,學者不可不察也。唐虞列公、侯、伯、子、男為五等相制,天子千里,諸侯百里,而降不及五十里者爲附庸。周興,封國八百,同姓居五十三焉,此封建所由興也。秦鍳衰周之弊,罷侯置守,列天下爲三十六郡,後世因之不改,復増其數,此郡縣所由興。然以周、秦、漢、唐論之,則其國之或強或弱,其祚之或短或長,皆関乎封建之與郡縣,此又不可不辯矣。謂封建無益於國耶?則周何爲因之而強?秦何爲罷之而亡乎?謂封建有益扵國耶,則漢何爲而有七國之變,唐何爲而有諸鎮之乱乎??使罷侯置守而無嬴秦之危,封建侯藩而無漢唐之乱,果何術而可??詳以告,将䟽其說以獻于 上。

問:夫樂之作尚矣,先王以是正朝廷,羙風俗,格神物,和上下,有其舉之,莫敢廢也。故黄帝之樂曰咸池,顓帝之樂曰六莖,帝嚳之樂曰六英,堯曰大章,舜曰大韶,禹曰大夏,湯護而武武,此歴代之樂所由作也,而其大備莫盛扵成周。故周禮大司徒以六樂防萬民之情,則又有所謂大師、小師、磬師、舞師、笙師、鍾師者。大師樂以六律、六同大合樂時則有奏黄鍾、太簇、姑洗、㽔賔、夷則、無射者;太師掌律同以合隂陽時,則有播八音扵金、石、?、竹、匏土、革、木者。是古作樂者必有其官,奏之必有其所,制之必有其器,豈非樂有自然之數,而數之所舉又有自然之義乎?後世去古旣逺,樂制始無一定之論,而名數、音律、刑噐亦莫之考矣。學者審古今,灼知先王所以作樂之意者,敢問咸池、六莖、六英、韶、護、夏武之名,所取者何義?周大司徒與大師、小師、磬師、舞師、笙師、鍾師所掌者何噐?黄鍾、太簇、姑洗、㽔賔、夷則、無射,所奏者何所?金、石、?、竹、匏、土、革、木,所應者何事?與夫後代因革損益,孰得孰失,幸明言之。

問:孟堅序六藝為九種,列小學一家於其中,則知字學之有益於斯文也尚矣。古者八嵗入小學,學書藝之事,故周官保氏掌養國子,教之六書。漢簫何亦著其法於律令,太史試學童而禄其課㝡者。唐選舉之法有四,而楷法遒羙居其一焉。夫書雖一技,然教於周,試於漢,選舉於唐,叅六經、論語、孝經而九之,學者其可忽耶?爰自科斗書廢,篆?迭興,漢晋以来,乃有草、楷、真、行、雜體之書,去朴歸華,舒牋㸃翰,以相誇尚者,不知其幾也。唐太宗歴評晋人之書,而以王逸少爲盡善盡羙。先翰林蘇公嘗評唐人之書,謂極於顔真。?又論近代之書,以蔡君謨爲第一。議者謂顔書本出於王,而蔡乃法顔而變者。然三人者各名家當代,而咸造其極。使其同時而並駕,未知其孰後而孰先。諸君稽古之暇,㳺心翰墨乆矣。其於晋唐宋三子将誰取法耶。抑所好不同,捨二三子而他有所尚耶。又豈得於心畫之妙而不蹈前人之陳迹耶。?評古人優劣之外,且自論平日之所以張吾軍者,果出於自得乎?抑亦何所法也。幸詳以告。

梅溪先生文集卷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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