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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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26

新序

楚恭王有疾,召令尹曰:常侍筦蘇與我處,常勸我以義。吾與處不安也,不見不思也。雖然,吾有得也,其功不細,必厚爵之。申侯伯與我處,常縱恣吾。吾所樂者,勸吾爲之;吾所好者,先吾服之。吾與處歡樂之,不見則戚。雖然,吾終無得也。其過不細,必亟遣之。令尹曰:諾。明日,王薨。令尹卽拜筦蘇爲上卿,而逐申侯伯出之境。曾子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恭王之謂也。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於是以開後嗣,覺來世,猶愈没身不寤者也。趙簡子上羊膓之坂,羣臣皆偏袓推車,而虎會獨擔㦸行歌,不推車。簡子曰:羣臣皆推車,會獨擔㦸行歌,是會爲人臣侮其主,爲人臣侮其主者,其罪何若?對曰:爲人臣而侮其主者,死而又死。簡子曰:何謂死而又死?會曰:身死,妻子爲徒,若是謂死而又死也。君旣巳聞爲人臣而侮其主者之罪矣。君亦聞爲人君而侮其臣者乎?簡子曰:何若?會曰:爲人君而侮其臣者,智者不爲謀,辨者不爲使,勇者不爲鬭。智者不爲謀,則社稷危;辨者不爲使,則使不通;勇者不爲鬬,則邊境侵。簡子曰:善。乃以會爲上客。

魏文侯與大夫坐,問曰:寡人何如君也?羣臣皆曰:君仁君也。次至翟黃,曰:君非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對曰:君伐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長子臣以此知君之非仁君也。文侯怒而出之。次至任座,文侯問曰:寡人何如君也?任座對曰:君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對曰:臣聞之,其君仁者其臣直。向翟黃之言直,臣是以知君仁君也。文侯曰:善。復召翟黃。

中行寅將亡,乃召其大祝而欲加罪焉,曰:子爲我祝,犧牲不肥澤耶?且齋戒不敬耶?使國亡,何也?祝簡對曰:昔者吾先君中行穆子皮車十乘,不憂其薄也,憂德義之不足也。今主君有革車百乘,不憂德義之薄,唯患車之不足也。夫船車飾則賦歛厚,賦歛厚則民怨謗詛矣。且君苟以爲祝有益於國乎?則詛亦將爲損世亡矣。一人祝之,一國詛之,一祝不勝萬詛,國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中行子乃慙。

秦欲伐楚,使使者往觀楚之寶器。楚王聞之,召令尹子西而問焉,曰:秦欲觀楚之寶器,吾和氏之璧,隨侯之珠,可以示諸?令尹子西對曰:不知也。召昭奚恤而問焉。昭奚恤曰:此欲觀吾國得失而圖之。寶器在賢臣,珠玉玩好之物,非寶之重者也。王遂使昭奚恤應之。昭奚恤爲東面之壇一,爲南面之壇四,爲西面之壇一。秦使者至,昭奚恤曰:君,客也,請就上位。東面,令尹子西南面,太宗子敖次之,葉公子高次之,司馬子反次之。昭奚恤自居西面之壇,稱曰:客欲觀楚之寶器。楚國之寶者,賢臣也。理百姓,實倉廩,使民各得其所。令尹子西在此。奉珪璧,使諸侯解忿悁之難,交兩國之歡,使無兵革之憂。太宗子敖在此。守封疆,謹境界,不侵隣國,隣國亦不見侵。葉公子高在此。理師旅,整兵戎,以當強敵,提枹鼓,以動百萬之衆,所使皆趣湯火,蹈白刃,出萬死不顧一生,司馬子反在此。懷覇王之餘議,撮治亂之遺風,昭奚恤在此。唯大國之所觀。秦使者瞿然無以對。使者反言於秦君曰:楚多賢臣,未可謀也。遂不伐楚。

昔者唐虞崇擧九賢,布之於位,而海內大康,要荒來賓,麟鳳在郊。商湯用伊尹,而文、武用太公、閎夭;成王任周、邵而海內大治,越裳重譯,祥瑞並降,遂安千載,皆由任賢之功也。無賢臣,雖五帝三王不能以興。齊桓得管仲,有覇諸侯之榮,失管仲而有亂危之辱。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用之而覇。楚不用子胥而破吳王闔廬用之而覇。夫差非徒不用子胥也,又殺之而卒以亡。燕昭王用樂毅,推弱燕之兵,破強齊之讎,屠七十城,而惠王廢樂毅,變代以騎刦兵,立破亡七十城。此父用之,子不用,其事可見也。故闔廬用子胥而興,夫差殺之而以亡;昭王用樂毅以勝,惠王逐之而以敗。此的的然若白黑也。秦不用叔孫通,項王不用陳平、韓信而皆滅。漢用之而大興,此未遠也。夫失賢者,其禍如彼;用賢者,其福如此。人君莫不求賢以自輔,然而國以亂亡者,所以賢者不賢也。或使賢者爲之,與不肖者議之;使智者圖之,與愚者謀之。不肖嫉賢,愚者妬智,是賢者之所以隔蔽也,所以千歲不合者也。或不肯用賢,或用賢而不能久也,或久而不能終也,或不肖子廢賢父之忠臣,其禍敗難一二錄也。然其要在於已不明而聽衆口也。故譖訴不行,斯爲明矣。

魏龐共與太子質於邯鄲,謂魏王曰:今一人言市中有虎,王信之乎?王曰:不信也。曰:二人言,王信之乎?曰:寡人疑矣。曰:三人言,王信之乎?曰:寡人信之矣。龐共曰:夫市之無虎明矣,三人言而成有虎。今邯鄲去魏遠於市,議臣者過三人,願王察之也。魏王曰:寡人知之矣。及龐共自邯鄲反,讒口果至矣,遂不得見。

昔者鄒忌以鼓琴見齊宣王,宣王善之,與語三日,遂拜以爲相。有稷下先生淳于髠之屬七十二人,乃相與俱行,見鄒忌曰:狐白之裘,補之以弊羊皮,何如?忌曰:諾。請不敢雜賢以不肖。髠曰:方內而圜缸,何如?忌曰:諾。請謹門戶,不敢留客。髠等曰:三人共牧一羊,羊不得食,人不得息,何如?忌曰:諾。請減吏省員,使無擾民。淳于髠等三辭,鄒忌三知之,如應響。淳于髠等辭屈,辭而去。

梁君出獵,見白鴈羣。梁君下車,彀弩欲射之。道有行者,梁君謂行者止,行者不止。白鴈羣駭,梁君怒,欲射行者。其御公孫龍下車撫矢曰:君止!梁君忿然作色而怒曰:龍不與其君,而顧與他人,何也?公孫龍對曰:昔者齊景公之時,大旱三年,卜之曰:必以人祠乃雨。景公曰:凡吾所以求雨者,爲吾民也。今必使吾以人祠乃且雨,寡人將自當之。言未卒,而天大雨方千里,何也?爲有德於天而惠於民也。今主君以白鴈之故,而欲射殺之,無異於虎狼矣。梁君援其手與上車,歸入郭門,呼萬年曰:幸哉,今日也!人獵皆得獸,吾獵得善言而歸。

晉文公出田逐獸,碭入大澤,迷不知所出。其中有漁者,文公謂曰:我若君也,道安從出?漁者曰:臣願有獻。文公曰:出澤而受之。於是送出澤。漁者曰:鴻鵠保河海之中,厭而欲數移徙之小澤,則必有丸矰之憂;黿鼉保深淵,厭而出之淺渚,則必有羅網釣射之憂。今君逐獸,碭入至此,何行之太遠也?文公曰:善哉!謂從者記漁者名。漁者曰:君何以名?爲君其尊天事地,敬社稷,固四國,慈愛萬民,薄賦歛,輕租稅者,臣亦與焉。君不敬社稷,不固四國,外失禮於諸侯,內逆民心,一國流亡,漁者雖有厚賜,不得保也。遂辭不受,曰:君亟歸國,臣亦反漁所。

晉文公逐麋而失之,問農夫老古曰:吾麋何在?老古以足指曰:如是往矣。文公曰:寡人問子,子以足指,何也?老古振衣而起曰:壹不意人君之如此也!虎豹之居也,厭閑而近人,故得;魚鼈之居也,厭深而之淺,故得。諸侯厭衆而亡其國。詩曰:維鵲有巢,維鳩居之。君放不歸,人將居之矣。於是文公恐,歸遇欒武子。欒武子曰:獵得獸乎?侯有悅色。文公曰:吾逐麋而失之,得善言,故有悅色。武子曰:其人安在?曰:吾未與來。武子曰:處上位而不䘏其下,驕也;緩令急誅,暴也;取人言而弃其身,盜也。文公曰:善。還車載老古與俱歸。

魏文侯出遊,見路人反裘而負蒭。文侯曰:胡爲反裘而負蒭?對曰:臣愛其毛。文侯曰:若不知其裏盡,而毛無所恃矣。明年,東陽上計錢布十倍,大夫畢賀。文侯曰:此非所以賀我也,譬無異夫路人反裘而負蒭也,將愛其毛,不知其裏盡,毛無所恃也。今吾田地不加廣,士民不加衆,而錢十倍,必取之士大夫也。吾聞之,下不安者,其上不可居,此非所以賀我也。

齊有婦人極醜,號曰無鹽女,臼頭深目,長壯大節,卬鼻結㗋,肥項少髮,折腰出胷,皮膚若漆。行年三十,無所容入。於是乃自詣宣王曰:妾齊之不售女也。聞君王之聖德,願備後宮之掃除。謁者以聞。宣王方置酒於漸臺,左右聞之,莫不掩口而笑曰:此天下強顏女子也。於是宣王乃召而見之。伹揚目銜齒,擧手拊肘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宣王曰:願遂聞命。對曰:今大王之君國也,西有衡秦之患,南有強楚之讎,外有三國之難,內聚姧臣,衆人不附。春秋四十,壯男不立。故不務衆子而務衆婦,尊所好而忽所恃。一旦山陵崩阤,社稷不定,此一殆也。漸臺五重,黃金白玉,翡翠珠璣,莫落連飾,萬民疲極,此二殆也。賢者伏匿於山林,諂諛強進於左右,邪僞立於本朝,諫者不得通入,此三殆也。酒漿沈湎,以夜續朝,女樂俳優,從橫大笑,外不修諸侯之禮,內不秉國家之治,此四殆也。故曰:殆哉,殆哉!於是宣王掩然無聲,喟然而歎曰:痛乎,無鹽君之言,今乃壹聞寡人之殆,幾不全也。於是立毀漸臺,罷女樂,退諂諛,去雕琢,選兵馬,實府庫,招進直言,延及側陋。擇吉日立太子,拜無鹽君以爲王后,而齊國大安,醜女之功也。

有司請事於桓公,桓公曰:以吿仲父。有司又請,桓公曰:以吿仲父。若是者三。在側者曰:一則吿仲父,二則吿仲父,易哉爲君。桓公曰:吾未得仲父則難,巳得仲父之後則曷。爲其不易也。故王者勞於求賢,?於得人。舜擧衆賢在位, 衣裳恭巳無爲而天下治。湯文用伊呂。成王任周邵。刑措不用。用衆賢故也。

公季成謂魏文侯曰。田子方雖賢人,然而非有土君也。君常與之齊禮。假有賢於子方者,君有何以加之?文侯曰:如子方者,非成所得議也。子方仁人也。仁人也者,國之寶也;智士也者,國之器也;博通之士也者,國之尊也。故國有仁人則羣臣不爭,國有智士則無四隣諸侯之患,國有博通之士則人主尊固非成之所得議也。公季成自退於郊,

孟甞君問於白圭曰:魏文侯名過於齊桓,而功不及五伯者何?白圭對曰:文侯師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此名之所以過於桓公也。卜相則曰:成與黃孰可?此功之所以不及五伯也。以私愛妨公擧,在職者不堪其事,故功廢也。然而名號顯榮者,三士翊之也。如相三士,則王功成,豈特覇哉?

晉平公問於叔向曰:昔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識其君之力乎,其臣之力乎?叔向對曰:管仲善制割,隰朋善削齊,賓胥無善補緣,桓公知衣而巳,亦其臣之力也。師曠侍,曰:臣請譬之以五味。管仲善斷割之,隰朋善煎熬之,賓胥無善齊和之。羹巳熟矣,奉而進之,而君不食,誰能強之?亦其君之力也。晉文公田於虢,遇一老夫而問曰:子處此故也,虢亡,其有說乎?對曰:虢君斷則不能,謀則不與也。不能斷,又不能用人,此虢之所以亡也。文公輟田而歸,遇趙衰而吿之。衰曰:古之君子,聽其言而用其身,今之君子聽其言而弃其身。哀哉,晉國之憂也。文公乃召賞之。於是晉國樂納善言,文公卒以覇也。

晉平公過九原而歎曰:嗟乎!此地之藴吾良臣多矣,若使死者可起也,吾將誰與歸乎?叔向對曰:趙武乎?公曰:子黨於子之師也。對曰:臣敢言趙武之爲人也,立若不勝衣,言若不出口,然其身所擧士於白屋下者四十六人,是其無私德也,臣故以爲賢也。平公曰:善。

周文王作靈臺,及爲池沼,堀地得死人之骨,吏以聞於文王,文王曰:更葬之。吏曰:此無主矣。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也;有一國者,一國之主也。寡人固其主,又安求主?遂令吏以衣棺更葬之。天下聞之,皆曰:文王賢矣,澤及朽骨,又況於人乎?或得寶以危國。文王得朽骨以喩其意,而天下歸心焉。

寗戚欲干齊桓公,窮困無以自進,於是爲商旅,賃車以適齊,暮宿于郭門之外。桓公郊迎客,夜開門,辟賃車。寗戚飯牛於車下,擊牛角,疾商歌。桓公聞之曰:異哉!此歌者非常人也。命後車載之。桓公反,寗戚見,說桓公以全境內。明日復見,說桓公以爲天下。桓公大悅,將任之。而羣臣爭之曰:客,衛人,去齊不遠,不若使人問之而賢也,用之未晚也。桓公曰:不然。問之恐有小惡,以其小惡,忘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且人固難全,權用其長者。遂擧而授之以爲卿。當此擧也,桓公得之矣,所以成覇也。

齊桓公見小臣稷,一日三至,不得見。從者曰:萬乘之主見布衣士,一日三至而不得見,亦可以止矣。桓公曰:不然。士之傲爵祿者,固輕其主,其主傲覇王者,亦輕其士。縱夫子傲爵祿,吾庸敢傲覇王乎?五往而後得見。天下聞之,皆曰:桓公猶下布衣之士,而況國君乎?於是相率而朝,靡有不至。

魏文侯過段干木之閭而軾,其僕曰:君何爲軾?曰:此非段干木之閭與?段干木蓋賢者也,吾安敢不軾?且段干木光于德,寡人光于地。段干木富乎義,寡人富乎財。地不如德,財不如義,寡人當事之者也。遂致祿百萬,而時問之,國人皆喜。居無幾何,秦興兵而欲攻魏。司馬唐且諫秦君曰:段干木賢者也,而魏禮之,天下莫不聞,無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爲然,乃案兵而輟,不攻魏。文侯可謂善用兵矣。夫君子之用兵也,莫見其形而功巳成。此之謂也。野人之用兵也,鼓聲則似雷,號呼則動地。塵氣充天,流矢如雨,扶傷擧死,履膓渉血。無罪之民,其死者巳量於澤矣。而國之存亡。主之死生,猶未知也。其離仁義亦遠矣。

晉平公問於叔向曰:國家之患孰爲大?對曰:大臣重祿而不極諫,近臣畏罪而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也。公曰:善。

子張見魯哀公,見七日,哀公不禮,託僕夫去,曰:臣聞君好士,故不遠千里之外,百舍重趼,不敢休息以見君。見七日,而君不禮。君之好士也,有似葉公子高之好龍也。葉公子高好龍,鈎以寫龍,鑿以寫龍,屋室雕文以寫龍。於是也,天龍聞而下之,窺頭於牖,拖尾於堂。葉公見之,弃而還走,失其魂魄。是葉公非好龍也,好夫似龍而非龍者也。今臣聞君好士,故不遠千里之外以見君,七日不禮。君非好士也,好夫似士而非士者也。詩曰:中心臧之,何日忘之?敢託而去。

孟子見齊宣王於雪宮,王左右顧曰:賢者亦有此樂耶?孟子對曰:有。人不得則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爲人之上者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人亦樂其樂;憂人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鄒穆公有令:食鳬鴈者必以粃,無以粟。於是倉粃盡而求易於民,二石粟而得一石粃。吏以費,請以粟食之。穆公曰:去,非汝所知也。夫百姓暴背而耕,勤而不敢惰者,豈爲鳥獸也哉?米粟,人之上食也,奈何其以養鳥?且汝知小利而不知大會也。周諺曰、囊漏貯中。汝獨不聞耶。夫君者。人之父母也。取倉之粟。移之於民。此非吾粟耶。鳥食鄒之粃。不害鄒之粟而巳。粟之在倉與在民。於我何擇耶。民聞之。皆知其私積之與公家爲一體也。此之謂知富國矣。齊有田巴先生者,行修於內,智明於外。齊王聞其賢,聘而將問政焉。田巴先生改制新衣,鬋飾冠帶,顧謂其妾曰:何若?其妾曰:佼。將出門,問其從者曰:何若?從者曰:佼過於淄水自闚,醜惡甚矣。遂見齊王。齊王問政焉,對曰:政在正身,正身之本,在於羣臣。今者大王召臣,臣改制鬋飾,將造公門,問於妾,妾愛臣,諛臣曰佼。將出門,問從者,從者畏臣曰佼。臣臨淄水而觀影,然後自知醜惡也。今齊之臣妾諛王者,非特二人也。王能臨淄水見巳之惡過而自改,斯齊國治矣。

臧孫行猛政,子贑非之。臧孫召子贑而問曰:我不法耶?曰:法矣。我不廉耶?曰:廉矣。我不能事耶?曰:能事矣。臧孫曰:三者吾唯恐不能,今盡能之,子尚何非耶?子貢曰:子法矣,好以害人;子廉矣,好以驕上。子能事矣,好以陵下。夫政者,猶張琴瑟也,大弦急則小弦絕矣。是以位尊者德不可以薄,官大者治不可以小,地廣者制不可以狹,民衆者法不可以苛,天性然也。故曰:罰得則姦邪止矣,賞得則下歡悅矣。由此觀之,子則賊心巳見矣。獨不聞夫子產之相鄭乎?其論材推賢擧能也,抑惡而揚善。故有大略者不問其所短,有德厚者不問其小疵,有大功者宿惡滅息,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也。其牧民之道,養之以仁,敎之以禮,使之以義,修法練敎,必遵民所樂。故從其所便而處之,因其所欲而與之,順其所好而勸之。賞之疑者從重,罰之疑者從輕。其罰審,其賞明,其刑省,其德純,其治約而敎化行矣。治鄭七年,而風俗和平,灾害不生,國無刑人,囹圄空虛。及死,國人聞之,皆叩心流涕曰:子產巳死,吾將安歸?夫使子產命可易,吾不愛家一人,其生也則見愛,其死也而可悲。仕者哭於廷,商人哭於市,農人哭於野,處女哭於室,良人絕琴瑟,大夫解佩玦,婦人脱簪珥,皆巷哭。然則思者,仁恕之道也。君子之治,始於不足見,而終於不可及,此之謂也。蓋德厚者報美,怨大者禍深。故曰:德莫大於仁,而禍莫大於刻。夫善不可以爲求,而惡不可以亂去。今子方病,民喜而相賀曰:臧孫子巳病,幸其將死。子之病少愈,而民以相懼曰:臧孫子病又愈矣,何吾命之不幸也?臧孫子又不死矣。子之病也,人以相喜;生也,人以相駭。子之賊心亦甚深矣。爲政若此,如之何不非也?於是臧孫子慙焉,退而避位。

子路治蒲三年,孔子過之,入其境,曰:善哉!由乎!恭敬以信矣。入其邑,曰:善哉由乎!忠信以寬矣。至於其廷,曰:善哉由乎!明察以斷矣。子貢執轡而問曰:夫子未見由而三稱其善,可得聞乎?孔子曰:我入其境,田疇盡易,草萊甚闢,溝洫甚深。此其恭敬以信,故其民盡力也。入其邑,牆屋甚崇,樹木甚茂,此忠信以寛,故其民不偸也。入其廷,廷甚閑,此明察以斷,故其民不擾也。羣書治要卷第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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