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鬼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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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9
訂鬼篇
凡天地之間有鬼,非人死,精神爲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致之何由?由於疾病。人病則憂懼,憂懼見鬼出。
凡人不病,則不畏懼,故得病寢祍,畏懼鬼至。畏懼則存想,存想則目虚見。何以效之?傳曰:伯樂學相馬,顧玩所見,無非馬者。宋之庖丁學解牛,三年不見生牛,所見皆死牛也。二者用精至矣,思念存想,自見異物也。人病見鬼,猶伯樂之見馬,庖丁之見牛也。伯樂、庖丁所見非馬與牛,則亦知夫病者所見非鬼也。病者困劇,身體痛,則謂鬼持箠杖敺擊之,若見鬼把椎鏁繩纆立守其旁,病痛恐懼,妄見之也。初疾畏驚,見鬼之來;疾困恐死,見鬼之怒,身自疾痛,見鬼之擊。皆存想虚致,未必有其實也。夫精念存想,或泄於目,或泄於口,或泄於耳;泄於目,目見其形;泄於耳,耳聞其聲;泄於口,口言其事。晝日則鬼見,暮卧則夢聞。獨卧空室之中,若有所畏懼,則夢見夫人據案其身哭矣。覺見卧聞,俱用精神,畏懼存想,同一實也。
一曰,人之見鬼,目光與卧亂也。人之晝也,氣倦精盡,夜則欲卧,卧而目光反,反而精神見,人物之象矣。人病亦氣倦精盡,目雖不卧,光已亂於臥也,故亦見人物象病者之見也。若卧若否,與夢相似。當其見也,其人能自知覺與夢。故其見物,不能知其鬼與人,精盡氣倦之效也。何以驗之?以狂者見鬼也。狂癡獨語,不與善人相得者,病困精亂也。夫病且死之時,亦與狂等。卧病及狂三者,皆精衰倦,目光反照,故皆獨見人物之象焉。
一曰,鬼者,人所見得病之氣也。氣不和者中人。中人爲鬼。其氣象人形而見。故病篤者氣盛。氣盛則象人而至。至則病者見其象矣。假令得病山林之中。其見鬼則見山林之精。人或病越地者。病見越人坐其側。由此言之。灌夫竇嬰之徒。或時氣之形象也。凡天地之間。氣皆純於天。天文垂象於上,其氣降而生物。氣和者養生,不和者傷害。本有象於天,則其降下有形於地矣。故鬼之見也,象氣爲之也。衆星之體,爲人與鳥獸,故其病人,則見人與鳥獸之形。
一曰,鬼者,老物精也。夫物之老者,其精爲人,亦有未老,性能變化,象人之形。人之受氣,有與物同精者,則其物與之交。及病,精氣衰劣也,則來犯陵之矣。何以效之?成事俗間與物交者,見鬼之來也。夫病者所見之鬼,與彼病物何以異?人病見鬼來,象其墓中死人來迎呼之者,宅中之六畜也。及見他鬼,非是所素知者,他家若草野之中物爲之也。
一曰:鬼者,本生於人,時不成人,變化而去。天地之性,本有此化,非道術之家所能論辯。與人相觸犯者病,病人命當死,死者不離人。何以明之?禮曰:顓頊氏有三子,生而亡去爲疫鬼。一居江水,是爲虐鬼;一居若水,是爲魍魎鬼;一居人宫室區隅漚庫,善驚人小兒。前顓頊之世,生子必多,若顓頊之鬼神以百數也。諸鬼神有形體法,能立樹與人相見者,皆生於善人。得善人之氣,故能似類善人之形,能與善人相害,隂陽浮游之類,若雲煙之氣,不能爲也。一曰,鬼者,甲乙之神也。甲乙者,天之别氣也,其形象人。人病且死,甲乙之神至矣。假令甲乙之日病,則死見庚辛之神矣。何則?甲乙鬼庚辛報甲乙,故病人且死,殺鬼之至者,庚辛之神也。何以效之?以甲乙日病者,其死生之期,常在庚辛之日。此非論者所以爲實也。天道難知,鬼神闇昧,故具載列,令世察之也。
一曰:鬼者,物也,與人無異。天地之間,有鬼之物,常在四邊之外,時徃來中國,與人雜,則凶惡之類也。故人病且死者,乃見之。天地生物也,有人如鳥獸,及其生凶物,亦有似人象鳥獸者,故凶禍之家,或見蜚尸,或見走凶,或見人形,三者皆鬼也。或謂之鬼,或謂之凶,或謂之魅,或謂之魑,皆生存實有,非虚無象類之也。何以明之?成事俗間家人且㐫見流光集其室,或見其形若鳥之狀。時流人堂室,察其不謂若鳥獸矣。夫物有形則能食,能食則便利,便利有驗,則形體有實矣。左氏春秋曰:投之四裔,以禦魑魅。山海經曰:北方有鬼國,說魑者謂之龍物也,而魅與龍相連,魅則龍之類矣。又言:國人,物之黨也。山海經又曰: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鬱壘,主閱領萬鬼。惡害之鬼,執以葦索而以食虎。於是黄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大桃人門户,畫神荼、鬱壘與虎,懸葦索以禦凶魅,有形,故執以食虎。案可食之物無空虛者,其物也,性與人殊,時見時匿,與龍不常見,無以異也。
一曰,人且吉凶,妖祥先見。人之且死,見百怪,鬼在百怪之中,故妖怪之動,象人之形,或象人之聲爲應,故其妖動,不離人形。天地之間,妖怪非一,言有妖,聲有妖,文有妖,或妖氣象人之形,或人含氣爲妖,象人之形,諸所見鬼是也。人含氣爲妖,巫之類是也。是以實巫之辭,無所因據,其吉凶自從口出,若童之謡矣。童謡口自言,巫辭意自出。口自言,意自出,則其爲人與聲氣自立,音聲自發,同一實也。世稱紂之時,夜郊鬼哭,及倉頡作書,鬼夜哭,氣能象人聲,而哭,則亦能象人形而見,則人以爲鬼矣。
鬼之見也,人之妖也。天地之間,禍福之至,皆有兆象,有漸不卒然,有象不猥來。天地之道,人將亡,凶亦出;國將亡,妖亦見。猶人且吉,吉祥至;國且昌,昌瑞到矣。故夫瑞應妖祥,其實一也。而世獨謂鬼者不在妖祥之中,謂鬼猶神而能害人,不通妖祥之道,不睹物氣之變也。國將亡,妖見,其亡非妖也。人將死,鬼來,其死非鬼也。亡國者,兵也;殺人者,病也。何以明之?齊襄公將爲賊所殺,游于姑棼,遂田于貝丘,見大豕,從者曰:公子彭生也。公怒曰:彭生敢見!引弓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懼,墜于車,傷足喪履,而爲賊殺之。夫殺襄公者,賊也。先見大豕於路,則襄公且死之妖也。人謂之彭生者,有似彭生之狀也。世人皆知殺襄公者非豕,而獨謂鬼能殺人,一惑也。
天地之氣爲妖者,太陽之氣也。妖與毒同,氣中傷人者,謂之毒,氣變化者謂之妖。世謂童謡,熒惑使之,彼言有所見也。熒惑,火星,火有毒熒,故當熒惑守宿,國有禍敗。火氣恍惚,故妖象存亡。龍,陽物也,故時變化。鬼,陽氣也,時藏時見。陽氣赤,故世人盡見鬼,其色純朱。蜚,凶,陽也。陽,火也,故蜚凶之類爲火光。火?焦物,故止集樹木,枝葉枯死。鴻範五行,二曰火,五事,二曰言。言火同氣,故童謡詩歌爲妖言。言出文成,故世有文書之怪。世謂童子爲陽,故妖言出於小童。童巫含陽,故大雩之祭,舞童暴巫。雩祭之禮,倍隂合陽,故猶日食隂勝,攻社之隂也。日食隂勝,故攻隂之類。天旱陽勝,故愁陽之黨。巫爲陽黨,故魯僖遭旱,議欲焚巫。巫含陽氣,以故陽地之民多爲巫。巫黨於鬼,故巫者爲鬼巫。鬼巫比於童謡。故巫之審者,能處吉凶。吉凶,能處吉凶之徒也。故申生之妖見於巫。巫含陽,能見爲妖也。申生爲妖,則知杜伯、莊子義厲鬼之徒皆妖也。杜伯之厲爲妖,則其弓矢投措皆妖毒也。妖象人之形,其毒象人之兵。鬼毒同色,故杜伯弓矢皆朱彤也。毒象人之兵,則其中人,人輙死也。中人微者即爲腓,病者不即時死。何則?腓者,毒氣所加也。
妖或施其毒,不見其體;或見其形,不施其毒;或出其聲,不成其言;或明其言,不知其音。若夫申生,見其體,成其言者也;杜伯之屬,見其體,施其毒者也。詩妖、童謡、石言之屬,明其言者也。濮水琴聲,紂郊鬼哭,出其聲者也。妖之見出也,或且凶而豫見,或凶至而因出。因出則妖與毒俱行,豫見妖出不能毒。申生之見,豫見之妖也。杜伯、莊子義,厲鬼至,因出之妖也。周宣王、燕簡公、宋夜姑時當死,故妖見毒因擊?。惠公身當獲命未死,故妖直見而毒不射。然則杜伯、莊子義、厲鬼之見周宣王、燕簡夜姑且死之妖也。申生之出?,惠公且見獲之妖也。伯有之夢駟帶,公孫段且卒之妖也。老父結草,魏顆且勝之祥,亦或時杜回見獲之妖也。蒼犬噬吕后,吕后且死,妖象犬形也。武安且卒,妖象竇嬰、灌夫之面也。
故凡世間所謂妖祥,所謂鬼神者,皆太陽之氣爲之也。太陽之氣,天氣也。天能生人之體,故能象人之容。夫人所以生者,隂陽氣也。隂氣主爲骨肉,陽氣主爲精神。人之生也,隂陽氣具,故骨肉堅,精氣盛。精氣爲知,骨肉爲強,故精神言談,形體固守,骨肉精神合錯相持,故能常見而不滅亡也。太陽之氣,盛而無隂,故徒能爲象,不能爲形。無骨肉,有精氣,故一見恍惚,輒復滅亡也。論衡卷第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