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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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25
後漢書一
本紀,
世祖光武皇帝,諱秀,字文叔,南陽人,高祖九世孫也。更始元年,遣世祖行大司馬事,北渡河,鎭慰州郡,進至邯鄲,故趙繆王子林以卜者王郞爲天子,都邯鄲。二年,進圍邯鄲,㧞其城,誅王郞,收文書,得吏民與郞交關謗毀者數千章,世祖爲不省,會諸將燒之,曰:令反側子自安。更始立世祖爲蕭王,世祖擊銅馬高湖。重連,悉破降之,封其渠帥爲列侯。降者猶不自安,世祖勅,令各歸營勒兵,乃自乘輕騎案行部陳。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卽。皇帝位,封功臣皆爲列侯,大國四縣,餘各有差。博士丁恭等議曰:古帝王封諸侯,不過百里,強幹弱枝,所以爲治也。今封諸將四縣,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國者,皆以無道,未嘗聞封功臣地多而滅亡者也。乃遣謁者卽授印綬。
建武十三年,詔曰:往年巳勅郡國異味不得有所獻御,今猶未止,非徒有豫養導擇之勞,至乃煩擾道上,疲費過所。其令大官勿復受,明勅宣下。若遠方口實可以薦宗廟,自如舊制。時兵革旣息,天下少事,文書調役,務從簡寡,至乃十存一焉。
十七年,幸章陵,修園廟,祠舊宅,觀田廬,置酒作樂賞賜焉。時宗室諸母因酣悅相與語曰:文叔少時謹信,與人不欵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帝聞之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
二十一年,鄯善王、車師王等十六國遣子入侍,願請都護。帝以中國初定,未遑外事,乃還其侍子,厚加賞賜。
中元二年,帝崩,遺詔曰:朕無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務從約省。初,帝在兵間,久厭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樂息肩。自隴、蜀平後,非儆急未嘗復言軍旅。皇太子嘗問攻戰之事,帝曰:昔衛靈公問陳,孔子不對,此非爾所及也。毎旦視朝,日晏乃罷。數引公卿郞將講經論治,夜分乃寐。皇太子見帝勤勞不怠,承間諫曰:陛下有禹湯之明,而失黃老養生之福,願頤養精神,優遊自寧。帝曰:我自樂此,不爲疲也。雖身濟大業,兢兢如不及。故能明愼政體,總攬權綱,量時度力,擧無過事。退功臣而進文吏,戢弓矢而散馬牛,雖道未方古,斯亦止戈之武焉。
孝明皇帝諱莊,世祖第四子也。永平二年春,宗祀光武皇帝於明堂,禮畢,登靈臺,詔曰:朕以闇陋,奉承大業,親執珪璧,恭祀天地。仰惟先帝受命中興,撥亂反正,以寧天下,封泰山,建明堂,立辟雍,起靈臺,恢弘大道,被之八極。而胤子無成康之質,羣臣無呂且之謀,盥洗進爵,踧踖惟慙。其令天下,自殊死以下,謀反大逆,皆赦除之。冬,幸辟雍。初行養老禮。詔曰:三老李躬,年耆學明;五更桓榮授朕尚書。詩曰無德不報。其賜榮爵關內侯,食邑五千戶。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祿養終厥身。其賜天下三老酒,人一石,肉四十斤。有司其存耆耋,恤幼孤,惠鰥寡,稱朕意焉。
六年,詔曰:先帝詔書,禁民上事,言聖而閒者章奏頗多浮辭。自今若有過稱虛譽,尚書皆宜抑而勿省,示不爲諂子嗤也。
八年,日有蝕之。詔曰:朕以無德,奉承大業,而下貽民怨,上動三光,日蝕之變,其災尤大。永思厥咎,在予一人。羣司勉修職事,極言無諱。於是在位者皆上封事,各陳得失。帝覽章,深自引咎,乃以所上班示百官。詔曰:羣寮所言,皆朕之過。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而輕用民力,繕治室宇,出入無節,喜怒過差,永覽前戒,竦然兢懼,徒恐薄德,久而致怠耳。
十二年,詔曰:昔曾、閔奉親,竭歡致養;仲尼葬子,有棺無槨。喪貴致哀,禮存寧儉。今百姓送終之制,競爲奢靡。生者無擔石,而財力盡於墳土;伏臘無糟糠,而牲牢兼於一奠。糜破積世之業,以供終朝之費,子孫飢寒,終命於此,豈祖考之意哉!又車服過制,恣極耳目,田荒不耕,浮食者衆。有司其申明科禁,宜於今者,宣下郡國。
十八年,帝崩,遺詔無起寢廟,藏主於光烈皇后更衣别室。帝遵奉建武制度,事無違者,後宮之家不得封侯與政。館陶公主爲子求郞,不許,而賜錢千萬。謂羣臣曰:郞官上應列宿,出宰百里,有非其人,則民受其殃,是以難之。故吏稱其官,民安其業,遠近肅服,戶口滋殖焉。
論曰:明帝善刑理,法令分明,日晏坐朝,幽枉必達,外內無倖曲之私,在上無矜大之色。斷獄得情,號居前世十二。故後之言事者,莫不先建武、永平之政。
孝章皇帝諱炟,明帝第五子也。少寛容,好儒術,顯宗器重之。建初元年,詔曰:朕以無德,奉承大業,夙夜慄慄,不敢荒寧。而灾異仍見,與政相應。朕旣不明,渉道日寡。又選擧乖實,俗吏傷民,官職耗亂,刑罰不中,可不憂與?昔仲弓季氏之家臣,子游武城之小宰,孔子猶誨以賢才,問以得人。明政之小大,以人爲本,鄕擧里選,必累功勞。今刺史守相不明眞僞,茂才、孝廉,歲以百數,旣非能顯,而當授之政事,甚無謂也。每尋前世擧人貢士,或起甽畆,不繫閥閱。敷奏以言,則文章可採;明試以功,則治有異迹。文質斌斌,朕甚嘉之。其令太傅、三公、中二千石、二千石、郡國守相擧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之士各一人。
四年,詔於是下太常,將大夫、博士議,郞郞官及諸生諸儒會白虎觀,講議五經同異,帝親稱制臨決焉。七年,詔曰:車駕行秋稼,觀收穫,因渉郡界,皆精騎輕行,無他輜重,不得輙修道橋,遠離城郭,遣吏逢迎,刺探起居,出入前後,以爲煩擾也。動務省約,伹患不能脫粟瓢飮耳。所過欲令貧弱有利,無違詔書。
元和二年,詔曰:令云,民有產子者,復勿筭三歲。今諸懷妊者,賜胎養穀人三斛,復其夫勿筭一歲。著以爲令。又詔曰:方春生養,萬物莩甲,宜助萠陽,以育時物。其令有司,罪非殊死,且勿案驗。及吏民條書相吿,不得聽受,冀以息事寧民,敬奉天氣。立秋如故。夫俗吏矯飾外貌,似是而非,揆之人事則悅耳,論之陰陽則傷化,朕甚饜之,甚苦之。安靜之吏,悃愊無華,日計不足,月計有餘。如襄城令劉方,吏民同聲謂之不煩,雖未有他異,斯亦殆近之矣。間勅二千石,各尚寛明,而今富姧行賂於下,貪吏枉法於上,使有罪不論而無過被刑,甚大逆也。夫以苛爲察,以刻爲明,以輕爲德,以重爲威,四者或興,則下有怨心。吾詔書數下,冠蓋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職,其咎安在?勉思舊令,稱朕意焉。又詔曰:律,十二月立春,不以報囚。月令冬至之後,有順陽助生之文,而無鞠獄斷刑之政。朕諮訪儒雅,稽之典籍,以爲王者生殺,宜順時氣。其定律,無以十一月、十二月報囚。
三年春,北廵狩,勅、侍御史、司空曰:方春,所過無得有所伐殺。車可引避,引避之。騑馬可輟解,輟解之。詩云:敦彼行葦,牛羊勿踐履。禮,人君伐一草木,不時,謂之不孝。俗知順人,莫知順天,其明稱朕意。
論曰:魏文帝稱明帝察察,章帝長者。章帝素知民厭,明帝苛切,事從寬厚。感陳寵之議,除慘獄之科,深元元之愛,著胎養之令。割裂名都,以崇建周親,平傜簡賦,而民賴其慶。又體之以忠恕,文之以禮樂,故乃蕃輔尅諧,羣后德讓,謂之長者,不亦宜乎!在位十三年,郡國所上符瑞,合於圖書者數百千所。嗚呼懋哉!
孝和皇帝諱肇,章帝第四子也。在位十七年而崩。齊民歲增,闢土日廣,每有灾異,輙延問公卿,極言得失,前後符瑞八十一所,自稱德薄,皆抑而不宣。舊南海獻龍眼、荔支,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奔騰阻險,死者繼路。時臨武長汝南唐?縣接南海,乃上書陳狀。帝下詔曰:遠國珍羞,本以奉宗廟,苟有傷害,豈愛民之本耶?其勅太官,勿復受獻。由是遂省。皇后紀序
夏、殷以上后妃之制,其文略矣。周禮:王者立后,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女御,以備內職焉。后正位宮闈,同體天王,夫人坐論婦禮,九嬪掌敎四德,世婦主知喪祭賓客,女御序于王之燕寢。頒官分務,各有典司。女史彤管,記功書過。居有保阿之訓,動有環珮之響。進賢才以輔佐君子,哀窈窕而不淫其色。所以能述宣陰化,修成內則,閨房肅雍,險謁不行者也。故康王晚朝,關雎作諷;宣后晏起,姜氏請愆。及周室東遷,禮序凋缺,諸侯僭縱,䡄制無章。齊桓有如夫人者六人,晉獻升戎女爲元妃,終於五子作亂,冢嗣遘屯。爰逮戰國,風憲愈薄,適情任欲,顚倒衣裳,以至破國亡身,不可勝數。斯固輕禮弛防,先色後德者也。秦幷天下,多自驕大,宮備七國,爵列八品。漢興,因循其號,而婦制莫?。高祖帷薄不修,孝文衽席無辨。然而選納尚簡,飾玩少華,自武、元之後,世增淫費,至乃掖庭三千,增級十四。妖倖毀政之符,外姻亂邦之迹,前史載之詳矣。及光武中興,斲雕爲朴,六宮稱號,唯皇后、貴人。貴人金印紫綬,俸不過粟數十斛。又置美人、宮人、采女三等,並無爵秩,歲時賞賜,充給而已。明帝聿遵先㫖,宮敎頗修,登建嬪后,必先令德,內無出閫之言,權無私溺之授,可謂矯其弊矣。雖御巳有度,而防閑未篤,故孝章以下,漸用色授,恩隆好合,遂忘淄蠹。自古雖主幼時艱,王家多舋,必委成冢宰,簡求忠賢。未有專任婦人,斷割重器。唯秦芉太后始攝政事,故穰侯權重於昭王,家富於嬴國。漢仍其謬,知患莫改。東京皇統屢絕,權歸女主,外立者四帝,臨朝者六后,莫不定䇿帷帟,委事父兄,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賢以專其威。任重道悠,利深禍速,身犯霧露於雲臺之上,家嬰縲紲於圄犴之下,湮滅連踵,傾輈繼路,而赴蹈不息,燋爛爲期。終於陵夷大運,淪亡神寶,詩、書所歎,略同一揆。故考列行跡,以爲皇后本紀云。
明德馬皇后,伏波將軍援之小女也。永平三年,立爲皇后。旣正位宮闈,愈自謙肅,能誦易經,好讀春秋、楚辭,尤善周官,常衣大練,裙不加緣。諸姬主朝請,望見后袍衣疎麤,反以爲綺縠,就視乃笑。后辭曰:此繒特宜染色,故用之耳。六宮莫不歎息。時楚獄連年不斷,囚相證引,坐繫者甚衆。后慮其多濫,乘間言及,惻然。帝感之,多有所降宥。每於侍執之際,輙言及政事,多所毘補,而未甞以家私干欲,寵敬日隆,始終無衰。自撰顯宗起居注,削去兄防參醫藥事,帝請曰:黃門舅旦夕供養且一年,旣無襃異,又不錄勤勞,無乃過乎?太后曰:吾不欲令後世聞先帝數親後宮之家,故不著也。帝欲封爵諸舅,太后不聽。明年夏,大旱,言事者以爲不封外戚之故。有司因此上奏,宜依舊典。太后詔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其時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又田蚡、竇嬰寵貴橫恣,傾覆之禍,爲世所傳。故先帝防愼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諸子之封,裁令半楚、淮陽諸國。常謂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吾爲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伹著皂布,無香薰之飾者,欲身率下也。以爲外親見之,當傷心自勅。伹笑言:太后素好儉,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蒼頭衣綠褠,領袖正白,顧視御者,不及遠矣。故不加譴怒,伹絕歲用而巳,冀以黙愧其心。而猶懈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況親屬乎!吾豈可上負先帝之㫖,下虧先人之德,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固不許。帝省詔悲歎,復重請曰:漢興,舅氏之封侯,猶皇子之爲王也。太后誠存謙虛,奈何令臣獨不得加恩三舅乎?且衛尉年尊,兩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諱,使臣長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時,不可稽留。大后報曰:吾反覆念之,思令兩善,豈徒欲獲謙讓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竇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條侯,言受高祖約,無軍功,非劉氏不侯。今馬氏無功於國,豈得與陰、郭中興之后等耶?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且人所以願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温飽耳。今祭祀則受四方之珍,衣食則䝉御府之餘資,斯豈不足,而必當得一縣乎?吾計之熟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親爲上。今數遭變異,穀價數倍,憂惶晝夜,不安坐臥,而欲先營外封,違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剛急,有胷中氣,不可不順也。若陰陽調和,邊境淸靜,然後行子之志,吾伹當含飴弄孫,不能復關政矣。其外親有謙素義行者,輙假借温言,賞以財位。如有纖介,則先見嚴恪之色,然後加譴。其美車服,不䡄法度者,便絕屬籍,遣歸田里。廣平、鉅鹿、樂成王車騎朴素,無金銀之飾,太后卽賜錢各五百萬,於是內外從化,被服如一。諸家惶恐,倍於永平世。乃置織室,蠶於濯龍中,數往觀視,以爲娛樂。常與帝旦夕言道政事,及敎授諸小王,論議經書,述叙平生,雍和終日,天下豐稔,方垂無事,帝遂封三舅廖防光爲列侯,並辭讓,願就關內侯。太后聞之曰:聖人設敎,各有其方,知人情性莫能齊也。吾日夜惕厲,思自降損,居不求安,食不念飽,冀乘此道,不負先帝。所以化導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無所復恨,何意老志復不從哉!廖等不得巳受封爵,而退位歸第焉。
和熹鄧皇后諱綏,太傅禹之孫也,選入宮爲貴人,恭肅小心,動有法度,帝深嘉愛焉。及后有疾,特令后母兄弟入親醫藥,不限以日數。后言於帝曰:宮禁至重,而使外舍久在內省,上令陛下有幸私之譏,下使賤妾獲不知足之謗。上下交損,誠不願也。帝曰:人皆以數入爲榮,貴人反以爲憂,深自抑損,誠難及也。每有讌會,諸姬貴人競自修整,簪珥光彩,袿裳鮮明,而后獨省素,裝服無飾陰。后以巫蠱事廢立爲皇后。是時方國貢獻,競求珍麗之物,自后卽位,悉令禁絕,歲時伹供紙墨而巳。列傳:
馮異字公孫,潁川人也。建武三年,爲征西大將軍,大破赤眉,屯兵上林苑,威行關中。六年,朝京師,帝謂公卿曰:是我起兵時主簿也,爲吾披荊?,定關中。旣罷,使中黃門賜以珍寶衣服錢帛。詔曰:倉卒蕪蔞亭豆粥,呼沱河麥飯,厚意久不報。異稽首謝曰:臣聞管仲謂桓公曰:願君無忘射鈎,臣無忘檻車,齊國賴之。臣今亦願國家無忘河北之難,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
岑彭字君然,南陽人也。拜廷尉,行大將軍事,與大司馬吳漢等圍洛陽。數月,朱鮪等堅守不肯下。帝以彭甞爲鮪校尉,令往說之。鮪曰:大司徒被害時,鮪與其謀。又諫更始無遣蕭王北伐,誠自知罪深。彭還,具言於帝。帝曰: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鮪今若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復往吿鮪,鮪乃面縛,與彭俱詣河陽。帝卽解其縛,拜鮪爲平狄將軍,封扶溝侯。建武八年,彭與吳漢圍隗嚻於西城,公孫述將李育守上邽,蓋延、耿弇圍之。勅、彭曰:兩城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苦不知足,旣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鬚爲白。臧宮,字君翁,潁川人也。匈奴飢疫,自相分爭,帝以問宮,宮曰:願得五千騎以立功。帝笑曰:常勝之家,難與慮敵。吾方自思之。建武二十七年,宮與楊虛侯馬武上書曰:匈奴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疫困之力,不當中國。一郡萬里,死命懸在陛下。福不再來,時或易失,豈宜固守文德而墮武事乎?詔報曰:黃石公記曰:柔能制剛,弱能制強。柔者德也,剛者賊也,弱者仁之助也,強者怨之歸也。舍近謀遠者,勞而無功;舍遠謀近者,?而有終。?政多忠臣,勞政多亂民。故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今國無善政,灾變不息,百姓驚惶,人不自保,而復欲遠事邊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且傳聞之事,恆多失實,苟非其時,不如息民。自是諸將莫敢復言兵事者。
祭遵,字弟孫,潁川人也。從征河北,爲軍市令。世祖舍中兒犯法,遵格殺之。世祖怒,命收遵。時主簿陳副諫曰:明公常欲衆軍整齊,今遵奉法不避,是敎令行也。世祖乃貰之,以爲刺姧將軍。謂諸將曰:當備祭遵。吾舍中兒犯令尚殺之,必不私諸卿也。河北平,拜征虜將軍。遵爲人廉約小心,克己奉公,賞賜輙盡與士卒,家無私財。身衣韋袴布被,夫人裳不加緣。帝以是重焉。及卒,愍悼之,尤甚。遵喪至河南縣,詔遣百官先會喪所,車駕素服臨之,望哭哀慟。還幸城門,過其車騎,涕泣不能已。喪禮成,復親祠以太牢,如宣帝臨霍光故事。至葬,車駕復臨,贈以將軍、侯印綬,朱輪容車,介士軍陳送葬,謚曰成侯。旣葬,車駕復臨其墳,存見夫人室家。其後朝會,帝每歎曰:安得憂國奉公之臣,如祭征虜者乎!遵之見思若此。
馬武字子張,南陽人也。封爲揚虛侯。爲人嗜酒,闊達敢言。時醉在御前,面折同列,言其短長,無所避忌,帝故縱之,以爲笑樂。帝雖制御功臣,而每能?容,宥其小失。遠方貢珍,甘,必先遍列侯,而大官無餘。有功輙增邑賞,不任以吏職。故皆保其福祿,終無誅譴者。
論曰:光武中興二十八將,前世以爲上應二十八宿,未之詳。然咸能感會風雲,奮其智勇,稱爲佐命,亦各志能之士也。議者多非光武不以功臣任職,至使英姿茂績委而勿用。然原夫深圖遠筭,固將有以焉爾。若乃王道旣衰降及覇德,猶能授受惟庸,勲賢兼序。如管隰之迭升桓世,先趙之同列文朝,可謂兼通矣。降自秦漢世資戰力,至於翼扶王運,皆武人屈起。亦有鬻繒屠狗輕猾之徒,或崇以連城之賞,或任以阿衡之地,故勢疑則?生,力侔則亂起。蕭、樊且猶縲紲,信、越終見?戮,不其然乎!自兹以降,迄于孝武,宰輔五世,莫非公侯,遂使搢紳道塞,賢能蔽雍,朝有世及之私,下多抱關之怨。其懷道無聞,委身草莾者,亦何可勝言哉!故光武鑒前事之違,存矯枉之志,雖㓂、鄧之高勲,耿、賈之洪烈,分土不過大縣數四,所加特進、朝請而已。觀其治平臨政,課職責咎,將所謂導之以法,齊之以刑者乎!若格之功臣,其傷已甚。何者?直繩則虧喪恩舊,撓情則違廢禁典,選德則功不必厚,擧勞則人或未賢,參任則羣心難塞,並列則其弊未遠。不得不校其勝否,卽以事相權,故高秩厚禮,允荅元功,峻文深憲,責成吏職。建武之世,侯者百餘,若夫數公者,則與參國議,分均休咎,其餘並優以寛科,完其封祿,莫不終以功名,延慶于後。昔留侯以爲高祖悉用蕭、曹故人,而郭伋亦譏南陽多顯,鄭興又戒功臣專任。夫崇恩偏授,易啓私溺之失,至公均被,必廣招賢之路,意者不其然乎?永平中,顯宗追感前世功臣,乃圖畫二十八將於南宮雲臺,其外又有王常、李通、竇融、卓茂,合三十二人,故依其本第,係之篇末,以志功臣之次云爾。太傅高密侯鄧禹,
中山太守全椒侯馬成、
大司馬廣平侯吳漢,
河南尹阜成侯王梁、左將軍膠東侯賈復、琅耶太守祝阿侯陳俊、建威大將軍好畤侯耿弇、
驃騎大將軍參遽侯杜茂、執金吾雍奴侯㓂恂,
積弩將軍昆陽侯傅俊、
征南大將軍舞陽侯岑彭、左曹合肥侯堅鐔、征西大將軍陽夏侯馮異、上谷太守淮陽侯王覇、建義大將軍鬲侯朱祐、
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
征虜將軍潁陽侯祭遵、
豫章太守中水侯李忠、
驃騎大將軍櫟陽侯景丹、
右將軍槐里侯萬修、
虎牙大將軍安平侯蓋延、大常靈壽侯邳彤、衛尉安成侯銚期、驍騎將軍昌成侯劉植、
東郡太守東光侯耿純、橫野大將軍山桑侯王常、
城門校尉朗陵侯臧宮、大司空固始侯李通、捕虜將軍楊虛侯馬武、
大司空安豐侯竇融、
驃騎將軍、愼侯劉隆,大傅、宣德侯卓茂。
馬援字文淵,扶風人也。建武九年,拜爲太中大夫。十七年,交阯女子徵側及女弟徵貳反,攻没其郡,九眞、日南、合浦蠻夷皆應之,㓂略嶺外六十餘城,側自立爲王。於是拜援伏波將軍,督樓舩將軍叚志等南擊交阯,斬徵側、徵貳,傳首洛陽。封援爲新息侯。援、甞有疾,梁松來侯之,獨拜牀下,援不答。松去後,諸子問曰:梁伯孫帝壻貴重朝廷,公卿巳下莫不憚之,大人奈何獨不爲禮?援曰:我松父友也,雖貴,何得失其序乎?松由是恨之。二十四年,武威將軍劉尚擊武陵五谿蠻夷,軍没,援因復請行。遂遣援率中郞將馬武、耿舒等征五谿。援夜與送者訣,謂友人謁者杜愔曰:吾受厚恩,年迫餘日索,常恐不得死國事。今獲所願,甘心瞑目。伹畏長者家兒,或在左右,或與從事,殊難得調,獨惡是耳。初,軍次下雋,有兩道可入,從壺頭則路近而水嶮,從充道則塗夷而運遠,帝初以爲疑。及軍至,耿舒欲從充道,援以爲弃日費糧,不如進壺頭,搤其喉咽,充賊自破。以事上之,帝從援䇿,進營壺頭。賊乘高守隘,水疾,舩不得上。會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遂困,乃穿岸爲室,以避炎氣。賊毎升險鼓譟,援輙曵足以觀之。左右哀其壯意,莫不爲之流涕。耿舒與兄好畤侯弇書曰:前舒上言,當先擊充,糧雖難運,而兵馬得用,軍人數萬,爭欲先奮。今壺頭竟不得進,大衆怫欝行死,誠可痛惜。弇得書奏之,帝乃使虎賁中郞將梁松乘驛責問援,因代監軍。會援病卒,松宿懷不平,遂因事䧟之。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綬。初,援在交阯,常餌薏苡實,用能輕身省欲,以勝瘴氣。南方薏苡實大,援欲以爲種,軍還,載之一車。時人以爲南土珍怪,權貴皆望之。援時方有寵,故莫以聞。及卒後,有上書譖之者,以爲前所載還,皆明珠文犀。馬武、於陵侯侯昱等皆以章言其狀,帝益怒。援妻孥惶懼,不敢以喪還舊塋,裁買城西數畆地槀葬而已。賓客故人莫敢弔會。援兄子嚴與援妻子草索相連,詣闕請罪。帝乃出松書以示之,方知所坐。上書訴冤,前後六上,辭甚哀切,然後得葬。又前雲陽令同郡朱勃詣闕上書曰:臣聞王德聖政,不忘人之功,採其一美,不求備於衆,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禮葬田橫。大臣曠然,咸不自疑。夫大將在外,讒言在內,微過輙記,大功不計,誠爲國之所愼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將據聊而不下,豈其甘心末規哉?悼巧言之傷類也。竊見故伏波將軍馬援,㧞自西州,欽慕聖義,間關險難,觸冐萬死,孤立羣貴之間,傍無一言之佐,馳深淵,入虎口,豈顧計哉!寧自知當要七郡之使,徼封侯之福耶?八年,車駕西討隗嚻,國計狐疑,衆營未集。援建宜進之䇿,卒破西州。及吳漢下隴,冀路斷隔,唯獨狄道爲國堅守,士民飢困,寄命漏刻。援奉詔西使,鎭慰邊衆,乃招集豪傑,曉誘羗戎,謀如涌泉,勢如轉規,遂救倒懸之急,存幾亡之城,兵全師進,因糧敵人,隴、冀略平,而獨守空郡,兵動有功,師進輙克,誅鋤先零,緣入山谷,猛怒力戰,飛矢貫脛。又出征交阯,土多瘴氣,援與妻子生訣,無悔吝之心,遂斬滅徵側,尅平一州。間復南討,立陷臨鄕。師已有業,未竟而死,吏士雖疫,援不獨存。夫戰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敗,深入未必爲得,不進未必爲非,人情豈樂久屯絕地不生歸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觸冐害氣,僵死軍事,名滅爵絕,國土不傳,海內不知其過,衆庶未聞其毀,卒遇三夫之言,橫被誣罔之讒,家屬杜門,葬不歸墓,怨?並興,宗親怖慄,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爲之訟,臣竊傷之。夫明主醲於用賞,約於用刑。高祖甞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間楚軍,不問出入所爲,豈復疑以錢穀間哉!夫操孔父之忠,不能自免於讒,此鄒陽之所悲也。惟陛下留思豎儒之言,無使功臣懷恨黃泉。臣聞春秋之義,罪以功除。聖王之祀,臣有五義,若援所謂以死勤事者也。願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絕宜續,以厭海內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里,竊感欒布哭彭越之義,冐陳悲憤,戰慄闕庭。書奏,報歸田里。
子廖,字敬平,少以父任爲郞,肅宗甚尊重之。時皇太后躬履節儉,事從簡約,廖慮美業難終,上疏長樂宮以勸成德政,曰:臣案前世詔令,以百姓不足,起於世尚奢靡,故元帝罷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樂府。然而侈費不息,至於衰亂者,百姓從行不從言也。夫改政移風,必有其本。傳曰:吳王好劔客,百姓多瘢瘡;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長安語曰: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用匹帛。斯言如戲,有切事實。前下制度未幾,後稍不行,雖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師。今陛下躬服厚繒,斥去華餝,素簡所安,發自聖情。此誠上合天心,下順民望,浩大之福,莫尚於此。陛下旣已得之自然,猶宜加以勉勗,法大宗之隆德,戒成、哀之不終。易曰: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誠令斯事一竟,則四海誦德,聲熏天地,神明可通,金石可勒,而況於人心乎?況於行令乎?願置章坐側,以當瞽人夜誦之音。大后深納之。
卓茂,字子康,南陽人也。以儒術擧遷密令,視民如子,擧善而敎,口無惡言,吏民親愛而不忍欺之。民常有言部亭長受其米肉遺者,茂避左右問之曰:亭長爲從汝求乎?爲汝有事屬之而受乎?將平居自以恩意遺之乎?民曰:往遺之耳。茂曰:遺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竊聞賢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今我畏吏,是以遺之。吏旣卒受,故來言耳。茂曰:汝爲弊民矣。凡人所以貴於禽獸者,以有仁愛,知相敬事也。今鄰里長老尚致饋遺,此乃人道所以相親,況吏與民乎!吏顧不當乘威力強請求耳。凡人之生,羣居雜處,故有經紀禮義以相交接。汝獨不欲修之,寧能高飛遠走,不在人間邪?亭長素善吏,歲時遺之,禮也。民曰:苟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設大法,禮順人情。今我以禮敎汝,必無怨惡。以律治汝,何所厝其手足乎?一門之內,小者可論,大者可殺也。且歸念之。於是人納其訓,吏懷其恩。治密數年,敎化大行,道不拾遺。平帝時,天下大蝗,河南二十餘縣皆被其災,獨不入密界。王莽居攝,以病免歸。世祖卽位,乃下詔曰:前密令卓茂,束身自脩,執節淳固,誠能爲人所不能爲。夫名冠天下,當受天下重賞。今以茂爲大傅,封襃德侯,食邑二千戶。
魯恭字仲康,扶風人也。太傅趙熹擧恭直言,拜中牟令。恭以德化爲治,不任刑罰,民許伯等爭田累年。守令不能決。恭爲平理曲直。皆退而自責。輟耕相讓。亭長從民借牛而不肯還之。牛主訟於恭。恭召亭長勅令歸牛者再三。猶不從。恭歎曰:是敎化不行也。欲解印綬去。掾史泣涕共留之。亭長乃慙悔還牛。詣獄受罪。恭貰不問。於是吏民信服。建初七年,郡國螟傷稼,犬牙緣界,不入中牟。河南尹袁安聞之,疑其不實,使仁恕掾肥親往廉之。恭隨行阡陌,俱坐桑下,有雉過,止其傍。傍有童兒,親曰:兒何不捕之?兒言雉方將雛。親瞿然而起,與恭訣曰:所以來者,欲察君之治迹耳。今 不犯境,此一異也;化及鳥獸,此二異也;豎子有仁心,此三異也。久留,徒擾賢者耳。還府,具以狀白安。是歲嘉禾生中牟,安上書言狀,帝異之。羣書治要卷第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