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謀下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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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33
善謀下第十
沛公與項籍俱受令於楚懷王,曰:先入咸陽者王之。沛公將從武?入,至南陽守戰,南陽守齮保宛城,堅守不下。沛公引兵圍宛三匝,南陽守欲自殺,其舍人陳恢止之曰:死未晩也。於是恢乃踰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今足下留兵盡日圍宛。宛,大郡之都也,連城數十,人民衆,蓄積多,其吏民自以爲降而死,故皆堅守乗城。足下攻之,死傷者必多。死者未收,傷者未瘳,足下曠日則事留,引兵而去,宛完繕弊甲,砥礪凋兵,而隨足下之後。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後有強宛之患。?爲足下危之。爲足下計者,莫如約宛守降,封之。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擊。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乃以宛守爲殷侯,封陳恢千户。引兵西,無不下者。遂先入咸陽,陳恢之謀也。
漢王既用滕公、蕭何之言,擢拜韓信爲上將軍,引信上坐。王問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敎寡人計䇿?信謝,因問王曰:今東向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曰:然。大王自斷勇仁強,孰與項王?漢王黙然良乆,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唯信亦以爲大王不如也。然臣甞事楚,請言項王爲人。項王喑噁叱咤,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属賢將,此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謹,言語呴呴,人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印刓綬弊,忍不能與,此所謂婦人之仁。項王雖覇天下而臣諸侯,不居?中,都彭城,又背義帝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㓕多怨,百姓不附,特刧於威強服耳。名雖爲霸王,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強易弱。今大王誠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不散?且三秦王爲秦,將秦弟子數歳,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衆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人,唯獨邯、欣、翳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大王之入武?,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約法三章。且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約,大王當王?中,民户知之。大王失職之蜀,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喜,自以爲得信,晩,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八月,漢王東出,秦民歸漢王。遂誅三秦王,定其地,收諸侯兵,討項王,定帝業,韓信之謀也。
趙地亂,武臣、張耳、陳餘定趙地,立武臣爲趙王,張耳爲相,陳餘爲將軍。趙王間出,爲燕軍所得,燕囚之,欲與三分其地,乃歸王。使者至燕,輒殺之,以固求地。張耳、陳餘患之。有厮養卒謝其舍中人曰:吾爲公說燕,與趙王載歸。舍中人皆笑之曰:使者徃十輩死,若何以能得王?厮養卒曰:非若所知。乃洗沐徃見張耳、陳餘,遣行見燕王。燕王問之,對曰:賤人希見長者,願請一巵酒。已飲,又問之,復曰:賤人希見長者,願復請一巵酒。與之。酒卒曰:王知臣何欲?燕王曰:欲得而王耳。卒曰:君知張耳、陳餘何人也?燕王曰:賢人也。曰:君知其意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趙卒笑曰:君未知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䇿,下趙數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爲?相哉?夫臣與主豈可同日道哉?顧其勢始定,未敢三分而王,且以長少,先立武臣爲王,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囚趙王,此兩人名爲求趙王,實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况兩賢王左提右挈,執直義而以責不直之弱燕,㓕無日矣!燕王以爲然,乃遣趙王,養卒爲御而歸,遂得反國,復立爲王。趙卒之謀也,
酈食其,號酈生,說漢王:臣聞之,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爲天,而民以食爲天。夫敖倉,天下轉輸乆矣,臣聞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㧞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謫過卒分守成臯。此乃天所以資漢。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却,自守便,臣?以爲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乆相持不决,百姓騷動,海内揺蕩,農夫釋耒,工女下機,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願陛下急復進兵,収取滎陽,據敖倉之粟,塞成臯之險,杜太行之路,距蜚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漢王曰:善。乃從其計畫,復守敖倉,卒粮食不盡,以擒項氏。其後呉、楚反,將軍竇嬰、周亞夫,復㩀敖倉,塞成臯如前,以破呉、楚,皆酈生之謀也。
酈生說漢王曰:方今燕、趙已復,唯齊未下。今田横㩀千里之齊,田間㩀二十萬之軍於歷城,諸田宗強,負海,阻河,濟南近楚,民多變詐。陛下雖遣數十萬師,未可以歲月下也。臣請奉明詔說齊王,令稱東藩。於是使酈生食其説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王曰:不知也。曰:王知天下之所歸,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所歸,則齊國未可保也。齊王曰:天下何歸?曰:歸漢。王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漢王與項王戮力西面擊秦,約先入咸陽者王之。漢王先入咸陽,項王倍約不與而王漢中。項王遷殺義帝,漢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而責義帝之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予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桀賢才,皆樂爲其用。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項王有倍約之名,殺義帝之實,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過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抜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爲人刻印,刓而不能授,攻城得賂,積財而不能賞,天下畔之,賢才怨之,而莫爲之用。故天下之事,歸於漢王,可坐而筞也。夫漢王發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外,乗上黨之兵,下井陘,誅成安,破北魏,舉三十二城,此 尤之兵,非人之力也。今已㩀敖倉之粟,塞成臯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下漢王,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横以爲然,即聽酈生,罷歷下兵戰守之備,與酈生日縱酒,此酈生之謀也。及齊人蒯通説韓信曰:足下受詔擊齊,何故止?將三軍之衆,不如一竪儒之功,可因齊無備擊之。韓信從之。酈生爲田横所害,後信、通亦不得其所,由不仁也。
漢三年,項羽急圍漢王滎陽,漢王恐憂,與酈生謀撓楚權。酈生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今秦無徳弃義,侵伐諸侯社稷,滅六國之後,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復立六國後,畢授印已,此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徳,莫不嚮風慕義,願爲臣妾。徳義已行,陛下南嚮稱覇,楚必斂袵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酈先生未行,張良從外求謁。漢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爲我計撓楚權者。具以食其言告之,曰:其於子房意如何?良曰:誰爲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良對曰:臣請借前箸而籌之。曰:昔湯伐桀而封其後於杞者,斯能制桀之死命也。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紂,而封其後於宋者,斯能得紂之頭也。今陛下能得項籍之頭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矣。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軾箕子之門,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聖人之墓,表賢人之閭,軾智者之門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矣。發鉅橋之粟,㪚鹿臺之錢,以賜貧羸。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羸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殷事已畢,偃革爲軒,倒載干戈,以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偃革倒載干戈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也。休馬於華山之陽,以示無所用,今陛下能休馬無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休牛於桃林,以示不復輸粮,今陛下能休牛不復輸粮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夫天下游士,捐其親戚,弃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皆日夜望尺寸之地。今復立韓魏燕趙齊楚之後,其王皆復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誰與取天下乎?其不可八也。且夫楚惟無強,六國復撓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乎?誠用客之計,陛下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罵曰:竪儒㡬敗乃公事!令趣銷印,止不使,遂并天下之兵,誅項籍,定海内,張子房之謀也。
漢五年,追擊項王陽夏南,止軍,與淮隂侯韓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至固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入壁,深塹而守之。謂張子房曰:諸侯不從約,奈何?對曰:楚兵且破,而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冝,君王能與共天下,今可立致也。則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陳以東傅海,盡與韓信,睢陽以北至榖城,盡與彭越,使各自爲戰,則楚易敗也。漢王乃使使者告韓信、彭越曰:并力擊楚,楚已破,自陳以東傅海,與齊王,睢陽以北糓城,與彭相國。使者至,韓信、彭越皆喜,報曰:請今進兵。韓信乃從齊行。彭越兵自梁至,諸侯來會,遂破楚軍于垓下,追項王,誅之於淮津。二君之功,張子房之謀也。
漢六年正月,封功臣。張子房未嘗有戰鬪之功。髙皇帝曰:運籌䇿帷幄之中,决勝千里之外,子房功也。子房自擇齊三萬户。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齊三萬户。乃封良爲留侯。及蕭何等,其餘功臣皆未封。群臣自疑,恐不得封,咸不自安,有揺動之心。於是髙皇帝在雒陽南宫上臺,見群臣徃徃,相與坐沙中語。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不知乎?謀反耳。上曰:天下属安,何故而反?留侯曰:陛下起布衣,與此属定天下。陛下已爲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誅皆平生怨仇。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以徧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又見疑平生過失及誅,故即聚謀反耳。上乃憂曰:爲將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數窘辱我,欲殺之,爲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得封,即人人自堅矣。於是上置酒,封雍齒爲什方侯,而急詔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還倍畔之心,銷邪道之謀,使國家安寧,累世無患者,張子房之謀也。
髙皇帝五年,齊人婁敬戍隴西,過雒陽,脫輅輓,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見上言便冝事。虞將軍欲與鮮衣,婁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不敢易。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賜食,已而問敬,對曰: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室異。周之先自后稷,堯封之邰,積徳累善十餘世。公劉避桀居邠,大王以狄伐去邠,杖馬䇿居坡,國人爭歸之。及文王爲西伯,斷虞芮訟,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濵來歸之。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上八百諸侯,滅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乃營成周雒邑,以爲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務德以致人,不欲恃險阻,令後世驕奢以虐民。及周之衰,分爲兩,天下莫朝,周不能制,非德薄,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擊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徑徃,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絶,傷夷者未起,而欲北隆成、康,周公之時,臣?以爲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爲固,卒然有急,百萬之衆可具國。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謂天府。陛下入關而都,山東?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闘而不搤其亢,拊其背,未全勝也。髙皇帝疑問,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東有成臯,西有肴澠,倍河海,嚮伊洛,其固亦足恃。且周王數百年,秦二世而亡,不如都周。留侯張子房曰:雒陽?有此固,國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狹,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中左肴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宛之利,阻三面,守一隅,東向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婁敬說是也。於是髙皇帝即日駕,西都關中,由是國家安寧。?彭越、陳狶、盧綰之謀,九江、燕、代之兵,及呉楚之難,關東之兵,雖百萬之師,猶不能以爲害者,由保仁德之惠,守?中之固也。國以永安,婁敬、張子房之謀也。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婁敬也。婁者,乃劉也。賜姓劉氏,拜爲郎中,號曰奉春君,後卒爲建信侯。
留侯張子房於漢已定,性多疾,即導引不食糓,杜門不出。歲餘,上欲廢太子,立戚氏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爭,未能得堅决者也。吕后恐,不知所爲。人或謂吕后曰:留侯善畫計䇿?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澤劫留侯,曰:君常爲上計,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髙枕卧?留侯曰:始上數在困急之中,幸用臣。今天下安定,以愛幼欲易太子,骨肉間雖臣等百餘人何益!吕澤強要曰:爲我畫計。留侯曰:此難以口舌爭。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園公、綺里季、夏黃公,甪里先生。此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上慢侮士,故逃匿山中,義不爲漢臣。然上髙此四人。公誠能無愛金玉璧帛,令太子爲書,卑辭,以安車迎之。因使辯士固請,冝來。來以爲客,時時從入朝,令上見之。上見之,即必異問之。問之,上知此四人,亦一助也。於是吕后令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四人。四人至,舎吕澤所。至十二年,上從破黥布軍歸,疾益甚,愈 欲易太子,留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太傅叔孫通,稱說引古,以死爭太子,上佯許之,猶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太子,皆年八十有餘,?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而問曰:何爲者?四人前對,各言其姓名。上乃驚曰:吾求公數歲,公避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四人皆對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辱,故恐而亡匿。聞太子爲人子孝,仁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願爲太子死者,故來耳。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四人爲壽已畢,起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吕氏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下。上曰:爲我楚舞,吾爲若楚歌。歌曰:鴻鵠髙蜚,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横絶四海。横絶四海,當可奈何!?有矰繳,尚安所施!歌數闋,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召四人之謀也。
漢十一年,九江黥布反,髙皇帝疾,欲使太子徃擊之。是時園公、綺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已侍太子,聞太子將擊黥布,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乃説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則位不益,無功,從此受禍矣。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嘗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乃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將狼也,皆不肯爲用盡力,其無功必矣。臣聞母愛者抱子,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趙王,常居抱前,上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謂吕后,承間爲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善用兵,諸將皆陛下故等倫,乃令太子將此屬,無異使羊將狼,莫爲用。且使布聞之,即皷行而西耳。上?疾,卧䕶之,諸將不敢不盡力,雖苦,強爲妻子計,載輜車卧而行。於是吕澤立夜見吕后,吕后承間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竪子故不足遣,乃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將東,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疾,強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冝從,疾甚,楚人剽疾,願上無與楚人爭鋒。因説上曰:令太子爲將軍,監關中諸侯兵。上謂:子房雖疾,強起卧而傅太子。是時叔孫通已爲太子太傅,留侯行少傅事。漢遂誅黥布,太子安寧,國家晏然。此四公子之謀也。
齊悼惠王者,孝惠皇帝二年,悼惠王入朝,孝惠皇帝與悼惠王讌飲,乃行家人禮,同席,吕太后怒,乃進鴆酒。孝惠皇帝知,欲代飲之,乃止。悼惠王懼,不得出城,上車太息。内史參乗怪問其故。悼惠王具以狀語内史。内史曰:王寧亡十城邪?將亡齊國也。悼惠王曰:得全身而已,何敢愛城哉!内史曰:魯元公主,太后之女,大王之弟也。大王封國七十餘城,而魯元公主湯沐邑少。大王誠獻十城爲魯元公主湯沐邑,内有親親之恩,外有順太后之意,太后必大喜,是亡十城而得六十城也。悼惠王曰:善。至邸,上奏獻十城爲魯元公主湯沐邑。太后果大悦,受邑,厚賜悼惠王而歸之,國遂安。齊内史之謀也。
孝武皇帝時,大行王恢數言擊匈奴之便,可以除邉境之害,欲絶和親之約。御史大夫韓安國以爲兵不可動。孝武皇帝召群臣而問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幣帛文錦,賂之甚厚。今單于逆命加慢,侵盜無已,邉郡數驚,朕甚閔之。今欲舉兵以攻匈奴,如何?大行臣恢再拜稽首曰:善。陛下不言,臣固謁之。臣聞全代之時,北未嘗不有彊胡之敵,内連中國之兵也。然尚得養老長㓜,樹種以時,倉廪常實,守禦之備具,匈奴不敢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爲一家,天子同任,遣子弟乗邉守塞,轉粟輓輸,以爲之備,而匈奴侵盜不休者,無他,不痛之患也。臣以爲擊之便。御史大夫臣安國稽首再拜曰:不然。臣聞髙皇帝嘗圍於平城,匈奴至而投鞍髙於城者數所。平城之厄,七日不食,天下歎之。及解圍反位,無忿怨之色,雖得天下而不報平城之怨者,非以力不能也。夫聖人以天下爲度者也,不以已之私怒,傷天下之公義,故遣劉敬結爲和親,至今爲世利。孝文皇帝嘗屯天下之精兵於嘗谿廣武,無尺寸之功,天下黔首約要之民,無不憂少。孝文皇帝悟兵之不可宿也,乃爲和親之約,至今爲後世利。臣以爲兩主之迹,足以爲効,臣故曰勿擊便大行曰:不然。夫明於形者,分則不過於事;察於動者,用則不失於利;審於靜者,恬則免於患。髙帝被堅執鋭,以除天下之害,䝉矢石,沾風雨,行㡬十年,伏尸滿澤,積首若山,死者什七,存者什三,行者垂泣而倪於兵。夫以天下未力厭事之民,而䝉匈奴飽佚,其勢不便。故結和親之約者,所以休天下之民。髙皇帝明於形而以分事,通於動靜之時。蓋五帝不相同樂,三王不相襲禮者,非故相反也,各因世之冝也。教與時變,備與敵化,守一而不易,不足以子民。今匈奴縱意日乆矣,侵盜無已,係虜人民,戍卒死傷,中國道路,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哀也。臣故曰擊之便。御史大夫曰:不然。臣聞之,利不什,不易業;功不百,不變常。是故古之人君,謀事必就聖,發政必擇語,重作事也。自三代之盛,逺方夷狄,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非強不能服也,以爲逺方絶域不收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且匈奴者,輕疾悍亟之兵也,畜牧爲業,弧弓射獵,逐獸随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也。至不及圖,去不可追,來若風雨,解若収電。今使邊鄙乆廢耕織之業,以支匈奴常事,其勢不權。臣故曰勿擊爲便。大行曰:不然。夫神蛟濟於淵,而鳯鳥乘於風,聖人因於時。昔者秦繆公都雍郊,地方三百里,知時之變,攻取戎,辟地千里,并國十二,隴西、北地是也。其後䝉恬爲秦侵胡,以河爲境,累石爲城,積木爲寨,匈奴不敢飲馬北河;置烽燧,然後敢牧馬。夫匈奴可以力服也,不可以仁畜也。今以中國之大,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如以千石之弩,射㿈潰疽,必不留行矣,則北發月氏,可得而臣也。臣故曰擊之便。御史大夫曰:不然。臣聞善戰者以飽待飢,安行定舍,以待其勞,整治施徳,以待其亂,按兵奮衆,深入伐國墮城,故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夫衝風之衰也,不能起毛羽,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盛之有衰也,猶朝之必暮也。今卷甲而輕舉,深入而長驅,難以爲功。夫横行則中絶,從行則迫脅,徐則後利,疾則粮乏,不至千里,人馬絶飢,勞以遇敵,正遺人獲也。意者有他詭妙,可以擒之,則臣不知。不然,未見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擊之便。大行曰:不然。夫草木之中霜霧,不可以風過,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遯也,通方之人,不可以文亂。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邉,吾伏輕卒鋭士以待之,隂遮險阻以備之,吾勢以成。或當其左,或當其右,或當其前,或當其後。單于可擒,百全必取。臣以爲擊之便。於是遂從大行之言。孝武皇帝自將師,伏兵於馬邑,誘致單于。單于既入塞,道覺之,奔走而去。其後交兵接刃,結怨連禍,相攻擊十年,兵凋民勞,百姓空虚,道殣相望,槥車相屬,冦盜滿山,天下揺動。孝武皇帝後悔之。御史大夫桑弘羊請佃輪臺。詔卻曰:當今之務,務在禁暴。上擅賦,今乃逺西佃,非所以慰民也,朕不忍聞。封丞相號曰富民侯。遂不復言兵事。國家以寧,繼嗣以定,從韓安國之本謀也。
孝武皇帝時,中大夫主父偃爲䇿曰:古諸侯不過百里,強弱之形易制也。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緩則驕,易爲滛亂,急則阻其強而合從謀以逆京師。今以法割之,即逆節萌起,前日晁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餘雖骨内,無尺地之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徳施,實封其國,而稍自消弱矣。於是上從其計,因?馬及弩不得出,絶遊說之路,重附益諸侯之法,急詿誤其君之罪,諸侯王遂以弱,而合從之事絶矣。主父偃之謀也。
新序卷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