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吕相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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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5:39
上吕相公书
左奉议郎、充秘阁挍理、守秘书丞、武骑尉晁补之,谨斋戒择日,再拜献书于仆射门下、相公台座。补之不才,幸以诸生备馆阁,无它吏事。窃尝深惟天下之故,以谓王者之措国,欲大而有容,其所以期于天下者,欲缓而不迫。夫为天下宰,不能大而有容,天下之情杂然竝至,欲一一以核,则堂上之言异于门外,门外之言异于百里。而况天下之至逺。能鄙之相形。利害之相倾。日効于前。将无时而安。不能缓而不迫。揭掲然欲表天下之善而置之。以厌天下之争。髙为度而责不及。逺为程而要不至。天下之不及不至者众。而善人始危。又尝窃太息。以谓葢自成汤文武之季,而圣人固已叹其流之不可复,曰虞夏之道,寡怨于民,商周之道,不胜其弊。又曰:后世有作者,虞帝弗可及也已矣。夫以商周之治,诗书载之,后世想望不可得而见者,而圣人蔽之一言曰不胜其敝,何哉?以谓夏道未渎,辞而不求备,不大望于民;商人未渎礼,而求备于民;周人彊民未渎神,而爵赏刑罚竆矣。夫渎与未渎,诚何足以议虞帝之至髙?而不求备,不大望于民,犹足以识夏政之未改。至于商人,则渎辞矣,周人则渎礼矣,求备于民犹可,而彊民则已甚,故孔子喟然致志,葢,伤之也。夫惟其能大而有容,缓而不迫,故如天地之大,寒暑自运,而当生者生,当杀者杀,虽有不得其所,谁能怨之?若夫望于天下之治也重,而蕲于民之应之者亟,于是乎上之智始不周,而下多遁,民上察而下缺然且不返,此民所以不堪而怠也。恭惟仁祖临御四十二年,其间礼乐制度,光明纎悉,岂遽可以议三代之同风。而壅培长养,功成于久,泽浸四海,天意得而百乐生,民被其施,有三代致治之实者。战伐屡构于邉兦,将覆军而逺戍,黩武之叹,不起于民,水旱间作于时,公窘私罄,而流离死兦之怨不闻于下。士弊于末习,学问浮剽,岂能皆本经术,尚道理,而文采足以赴用,议论足以忠国。民狃于安乐,风俗奢美,岂能皆守禁令,知廉耻,而欢欣足以相庆,患难足以相䘏。其根本结于人心,其基甚大而固。而末流隄防小疏,类出于大而有容、缓而不迫者。圣人有作,其法之所损益补之,不可得而知。而至于挈国之大势,则虽有虞帝,诚不能改已。再惟圣君贤相,相与勤劳天下,九年于兹,天下之大势已定者,诚知出此。其始恃以立者曰公,公故明,明故当,当故欲揺之者难,故变法昜令,出于期月,而未尝怫天下之心。举贤而民悦,黜不肖而民惧,而天下不得而异议。下寛大之诏,一切便民,而民知上之爱已甚于父母,可杀而不可离,循此而守,无改其道,自可以长治而补之。愚不肖独私忧过计,以谓明天子在上,尊徳乐道,从諌如不及,而大臣又务以其至公同天下之心,挟奸病国,不容于公议者,又皆已逺去,而一时进于朝者,又皆曰忠且良矣,宜其小大协恭戮力,驯致四门穆穆之美,追还三代直道之盛。而士大夫用意过当,趣操介狭,好恶矛盾,毁誉陵杂,同国而处者,言人人殊。夫所贵乎国多君子者,岂欲其必同。然古之君子葢亦曰和而不同焉耳。其和者志也。其不同者事也。夫不和而可以为国,实难补之。岂敢以褊心小智,轻量在事之群才。然借曰如前所陈者,皆忠且良也邪。则所谓忠者,固无异忠,而所谓良者固无异良矣。比肩事主,同意为善,而势骎骎焉,若欲相为消长盛衰,此何为者哉。人何可以毕忠,则必有不忠者挠其间。人何可以毕良,则必有不良者病其内。彊者以智倡,而弱者以愚附,从天下之公议,遏而不得行。方今之虑,莫大于此。诗曰: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徳之行。其维愚人,覆谓我谮,民各有心。顺徳者君子之性,而疑者事之睽也,故诗人忧而戒之。意者士大夫亦欲合而不可,相疑而不亲,形格势阻,方且葢龃龉之情,而胎朋党之患,因以害政而补之,所虑者犹不在是。葢以谓君子必自好,务徳竞而不务力争,使夫小不同者,时亦小訿焉,以快其小不平,而君子又务退避而不已,则忠良之势侵而后脱有大不同者,俛焉抵其?而入之,则凡今之为同异者,曾何足道。盇亦譬国于同舟,奚取于胡越哉?虽然,事何至于是,亦可为智者道,难为流俗言者也。伏惟相公道徳之学,经纬之才,光映于近古,天子之所信倚,以伏天下之心,士大夫之所仪范而慕从。其日夜思念,欲为天下开坦涂而亡群疑,薰大和而导百顺者,亦必在此,固将益振公议,务白善人,以拯捄之耶。然有一于此。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夫服天下必以善,而所以用善者不同。以养人则聴,以服人则违,为天下安可以善服人哉?尚敦重则剽疾者疑,贵明达则㴱阻者忌,与辩敏则浅蹇者忿,进辞技则椎拙者忮,至其它用一事,则不便者必从而非之。然八者之情,亦何足以相贤愚,而敦重、明达、辩敏、辞技,又为国者所必须而不废,则亦安可与夫剽疾、㴱阻、浅蹇、椎拙者竝皂而同驱?彼其矫已以为人所为则不可,而谓人之视巳若见其肺肝然,故常以不容而为奸。非夫在上者有以养之,是茍无罪,又不可去也。虽然,有道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此以善养人者也。为天下惟无私然后可。天下固不可以皆贤且能,而忠与良者。又世之所望而难得也。则如牧羊然,姑视其后者而鞭之可矣。至其所必去,则必其败群者也。然而扬子曰:有天下者,审其御而已矣。御得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敌何世而无狙诈,先王岂惟不去,尚有以使之,故其敌者失也。夫然,故措国能大而有容,缓而不迫,是之谓以天下为天下。天下知朝廷所以待之者公,而责于人者不尽,故人昜以进而其志平。若夫峻赏明罚,岂不足以彰善而沮恶,扶正而抑邪?而古之语大道之序者,常以谓九变而赏罚可言,赏罚果难恃以独治哉?天下有大功罪,与士与众同焉,而废置之非难也。而有所谓难者,前却之志,而疑似之行,两可之词而常试之为此中人之所以不自立,而陷于邪欲君子之类众,则若此者皆当教之不改而后诛。又有尝已自㬥,不可复还者,设欲怀之,其道无由。然且革面以䝉利,而内有不服之心焉者,虽小而必察,故君子尤难之。然至其所必去,则必其败群者不害为大而有容,缓而不迫也。补之不敢广引以乱视聴。书曰:尔无忿疾于顽,无求备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济。先王之立政,其寛如此。至于进厥良以率其不良,亦曰从厥攸好而已矣,岂彊之哉?昔曹㕘为相,用吏必择谨厚长者,而言文刻㴱、欲务声名者辄斥之,人有细过,専掩匿葢覆,而子窋之谏以无所请事者,弗听也,㕘之意亦㴱矣。方时出于百战之后,武夫悍士功名之气嚣然而未已,㕘务揉驯其麤武崛彊之心,而辑安其休息无为之业,不得不尔。至于诸葛孔明患蜀土人士専权自恣,君臣之道?以陵替,葢先峻以法绳下,乃稍収其民望而用之,以谓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弊,实此之由。故绳且限之。亮虽要为之,治体不茍出于此,然非椉蜀之弊,不如是之亟,使亮当文、景时,不知与曹㕘意能异否也?伏惟相公敦大知微,至于赏罚,亦何足为执事者道,而要曰主尔㤀身,国尔㤀家,先务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益收贤俊之助,而后均调其参差不齐之际,以弥缝其侵蠧之隙,而后天下之贵名盛业可得而长守。国是一定,施于亡竆。过此则百官有司之所当务。其大者,御边治河,澄官冗而节财用,消水旱而惠困竆。虽相公勤劳,不以一日。置是而不念而补之,以谓凡此天下必有能为相公以身辩之者,而相公之所宜虑,独天下之大势哉。今天下之大势,若巨川然,隄防千里,㴱厚而完固,亦足恃矣。盇胡尝视其曲无蚁垤浸淫者焉而已。补之获见相公门下将十年,侍坐聴言,相公固有采拾教载之惠,而又职事在文字,辱通籍殿陛下,五日一叙,立以望天子之光明。窃不度量,不敢自比于在阙门之外,而轻犯出位之诮,不知其当言与否而进之。犹以谓语之至者不敢载之于书,而浅者又不足聴,故粗道其意之所先者以代匮。伏惟相公 惠裁择。幸甚。狂瞽干冒钧重,死罪死罪。不宣。补之惶恐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