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吕相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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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1:23
上吕相公書
左奉議郎、充祕閣挍理、守祕書丞、武騎尉晁補之,謹齋戒擇日,再拜獻書於僕射門下、相公台座。補之不才,幸以諸生備館閣,無它吏事。竊嘗深惟天下之故,以謂王者之措國,欲大而有容,其所以期於天下者,欲緩而不迫。夫爲天下宰,不能大而有容,天下之情雜然竝至,欲一一以覈,則堂上之言異於門外,門外之言異於百里。而况天下之至逺。能鄙之相形。利害之相傾。日効于前。將無時而安。不能緩而不迫。揭掲然欲表天下之善而置之。以厭天下之爭。髙爲度而責不及。逺爲程而要不至。天下之不及不至者衆。而善人始危。又嘗竊太息。以謂葢自成湯文武之季,而聖人固已歎其流之不可復,曰虞夏之道,寡怨于民,商周之道,不勝其弊。又曰:後世有作者,虞帝弗可及也已矣。夫以商周之治,詩書載之,後世想望不可得而見者,而聖人蔽之一言曰不勝其敝,何哉?以謂夏道未瀆,辭而不求備,不大望於民;商人未瀆禮,而求備於民;周人彊民未瀆神,而爵賞刑罰竆矣。夫瀆與未瀆,誠何足以議虞帝之至髙?而不求備,不大望於民,猶足以識夏政之未改。至於商人,則瀆辭矣,周人則瀆禮矣,求備於民猶可,而彊民則已甚,故孔子喟然致志,葢,傷之也。夫惟其能大而有容,緩而不迫,故如天地之大,寒暑自運,而當生者生,當殺者殺,雖有不得其所,誰能怨之?若夫望於天下之治也重,而蘄於民之應之者亟,於是乎上之智始不周,而下多遁,民上察而下缺然且不返,此民所以不堪而怠也。恭惟仁祖臨御四十二年,其間禮樂制度,光明纎悉,豈遽可以議三代之同風。而壅培長養,功成於久,澤浸四海,天意得而百樂生,民被其施,有三代致治之實者。戰伐屢構於邉兦,將覆軍而逺戍,黷武之歎,不起於民,水旱間作於時,公窘私罄,而流離死兦之怨不聞於下。士弊於末習,學問浮剽,豈能皆本經術,尚道理,而文采足以赴用,議論足以忠國。民狃於安樂,風俗奢美,豈能皆守禁令,知廉恥,而歡欣足以相慶,患難足以相䘏。其根本結於人心,其基甚大而固。而末流隄防小疏,類出於大而有容、緩而不迫者。聖人有作,其法之所損益補之,不可得而知。而至於挈國之大勢,則雖有虞帝,誠不能改已。再惟聖君賢相,相與勤勞天下,九年於兹,天下之大勢已定者,誠知出此。其始恃以立者曰公,公故明,明故當,當故欲揺之者難,故變法昜令,出於期月,而未嘗怫天下之心。舉賢而民悦,黜不肖而民懼,而天下不得而異議。下寛大之詔,一切便民,而民知上之愛已甚於父母,可殺而不可離,循此而守,無改其道,自可以長治而補之。愚不肖獨私憂過計,以謂明天子在上,尊徳樂道,從諌如不及,而大臣又務以其至公同天下之心,挾姦病國,不容於公議者,又皆已逺去,而一時進於朝者,又皆曰忠且良矣,宜其小大協恭戮力,馴致四門穆穆之美,追還三代直道之盛。而士大夫用意過當,趣操介狹,好惡矛盾,毁譽陵雜,同國而處者,言人人殊。夫所貴乎國多君子者,豈欲其必同。然古之君子葢亦曰和而不同焉耳。其和者志也。其不同者事也。夫不和而可以爲國,實難補之。豈敢以褊心小智,輕量在事之羣才。然借曰如前所陳者,皆忠且良也邪。則所謂忠者,固無異忠,而所謂良者固無異良矣。比肩事主,同意爲善,而勢駸駸焉,若欲相爲消長盛衰,此何爲者哉。人何可以畢忠,則必有不忠者撓其間。人何可以畢良,則必有不良者病其内。彊者以智倡,而弱者以愚附,從天下之公議,遏而不得行。方今之慮,莫大於此。詩曰:其維哲人,告之話言,順徳之行。其維愚人,覆謂我譖,民各有心。順徳者君子之性,而疑者事之睽也,故詩人憂而戒之。意者士大夫亦欲合而不可,相疑而不親,形格勢阻,方且葢齟齬之情,而胎朋黨之患,因以害政而補之,所慮者猶不在是。葢以謂君子必自好,務徳競而不務力争,使夫小不同者,時亦小訿焉,以快其小不平,而君子又務退避而不已,則忠良之勢侵而後脱有大不同者,俛焉抵其?而入之,則凡今之爲同異者,曾何足道。盇亦譬國於同舟,奚取於胡越哉?雖然,事何至於是,亦可爲智者道,難爲流俗言者也。伏惟相公道徳之學,經緯之才,光映於近古,天子之所信倚,以伏天下之心,士大夫之所儀範而慕從。其日夜思念,欲爲天下開坦塗而亡羣疑,薰大和而導百順者,亦必在此,固將益振公議,務白善人,以拯捄之耶。然有一於此。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養人,然後能服天下。夫服天下必以善,而所以用善者不同。以養人則聴,以服人則違,爲天下安可以善服人哉?尚敦重則剽疾者疑,貴明達則㴱阻者忌,與辯敏則淺蹇者忿,進辭技則椎拙者忮,至其它用一事,則不便者必從而非之。然八者之情,亦何足以相賢愚,而敦重、明達、辯敏、辭技,又爲國者所必須而不廢,則亦安可與夫剽疾、㴱阻、淺蹇、椎拙者竝皁而同驅?彼其矯已以爲人所爲則不可,而謂人之視巳若見其肺肝然,故常以不容而爲姦。非夫在上者有以養之,是茍無罪,又不可去也。雖然,有道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敎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此以善養人者也。爲天下惟無私然後可。天下固不可以皆賢且能,而忠與良者。又世之所望而難得也。則如牧羊然,姑視其後者而鞭之可矣。至其所必去,則必其敗羣者也。然而揚子曰:有天下者,審其御而已矣。御得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使御失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敵何世而無狙詐,先王豈惟不去,尚有以使之,故其敵者失也。夫然,故措國能大而有容,緩而不迫,是之謂以天下爲天下。天下知朝廷所以待之者公,而責於人者不盡,故人昜以進而其志平。若夫峻賞明罰,豈不足以彰善而沮惡,扶正而抑邪?而古之語大道之序者,常以謂九變而賞罰可言,賞罰果難恃以獨治哉?天下有大功罪,與士與衆同焉,而廢置之非難也。而有所謂難者,前却之志,而疑似之行,兩可之詞而常試之爲此中人之所以不自立,而陷於邪欲君子之類衆,則若此者皆當敎之不改而後誅。又有嘗已自㬥,不可復還者,設欲懷之,其道無由。然且革面以䝉利,而内有不服之心焉者,雖小而必察,故君子尤難之。然至其所必去,則必其敗羣者不害爲大而有容,緩而不迫也。補之不敢廣引以亂視聴。書曰:爾無忿疾于頑,無求備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濟。先王之立政,其寛如此。至於進厥良以率其不良,亦曰從厥攸好而已矣,豈彊之哉?昔曹㕘爲相,用吏必擇謹厚長者,而言文刻㴱、欲務聲名者輒斥之,人有細過,専掩匿葢覆,而子窋之諫以無所請事者,弗聽也,㕘之意亦㴱矣。方時出於百戰之後,武夫悍士功名之氣囂然而未已,㕘務揉馴其麤武崛彊之心,而輯安其休息無爲之業,不得不爾。至於諸葛孔明患蜀土人士専權自恣,君臣之道?以陵替,葢先峻以法繩下,乃稍収其民望而用之,以謂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弊,實此之由。故繩且限之。亮雖要爲之,治體不茍出於此,然非椉蜀之弊,不如是之亟,使亮當文、景時,不知與曹㕘意能異否也?伏惟相公敦大知微,至於賞罰,亦何足爲執事者道,而要曰主爾㤀身,國爾㤀家,先務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益收賢俊之助,而後均調其參差不齊之際,以彌縫其侵蠧之隙,而後天下之貴名盛業可得而長守。國是一定,施於亡竆。過此則百官有司之所當務。其大者,禦邊治河,澄官冗而節財用,消水旱而惠困竆。雖相公勤勞,不以一日。置是而不念而補之,以謂凡此天下必有能爲相公以身辯之者,而相公之所宜慮,獨天下之大勢哉。今天下之大勢,若巨川然,隄防千里,㴱厚而完固,亦足恃矣。盇胡嘗視其曲無蟻垤浸淫者焉而已。補之獲見相公門下將十年,侍坐聴言,相公固有采拾敎載之惠,而又職事在文字,辱通籍殿陛下,五日一叙,立以望天子之光明。竊不度量,不敢自比於在闕門之外,而輕犯出位之誚,不知其當言與否而進之。猶以謂語之至者不敢載之於書,而淺者又不足聴,故粗道其意之所先者以代匱。伏惟相公 惠裁擇。幸甚。狂瞽干冒鈞重,死罪死罪。不宣。補之惶恐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