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旧书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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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5:39
唐旧书杂论
志:
崔仁师甚承恩遇,中书令褚遂良颇忌嫉之,㑹有伏合上奏者,仁师不奏。太宗以仁师罔上,遂配龚州。
右崔仁师传第二十四。太宗征辽时,刘洎尝轻出言,太宗颇怪之。及太宗疾,又有忧惧语,故遂良之诬昜入,因赐自尽。苏翰林疑无是事。然观仁师事,史臣亦有忌嫉之语,何耶?语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人情大不美,虽圣人犹曰不保其往也,况利害之间哉!王荆公亦疑扬雄无投合事。两公意皆忠厚。然雄之学,惟未至于孟轲,或不幸至此。以剧秦美新观雄意,忧惧深矣。后之君子,必有能辨之者。
桓彦范、敬晖等既知国政,惧武三思谗间,引崔湜为耳目,湜反以桓、敬等计议潜告三思。及桓、敬徙岭外,湜又说三思尽宜杀之。三思问谁可使者,乃举周利贞。桓、敬等闻利贞至,多自杀。
右崔湜附传第二十四。桓、敬等忠于唐,志必兴复,继以中宗之庸,患未艾也,故与武三思同列而不辞。夫与恶人处,欲不伺其动静而务通行,则身昜危而功不成。其不得已而用耳目,计之下也。夫仁厚者固不肯为人使,而可使者必皆小人。以敬、桓二公之忠如日月,而委情于小人之湜,以胎祸后世,不可以罪之者,特其不为身而为国,可以情恕耳。虽然,亦足以为立功谋事者之深戒也。
苏良嗣为荆州长史,髙宗使宦者縁江采异竹,将于苑中植之。宦者科舟载竹,所在纵㬥,良嗣囚之,因上疏切谏,髙宗下制慰勉,遽令弃竹于江中。
右苏良嗣传第二十五。髙宗非纳谏之主,而良嗣之名亦未信于朝廷也。至囚王人而罢,夺其所求,髙宗慰勉之不暇。此事君臣皆可贤,近古所未有也。
韦挺为御史大夫,马周为监察御史,以周寒士,殊不礼之。至是,周为中书令,太宗尝复欲用挺在门下,周密陈挺傲狠,非宰相器,遂寝。将有事于辽东,择人运粮,周又奏挺才堪麤使,太宗从之。至卢思台,不可更进,太宗怒,除名。
右韦挺传第二十七。人才岂有世族寒士之间邪?挺不足以识周,又轻之,非也。而周报挺亦甚矣,谓非宰相器,或者虽挟旧怨,犹附公议,至言才堪麤使,加以万里之行,是挤之也。周于此愧不忮矣。姚崇为灵武军使,将行,则天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对曰:张柬之沈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年老,惟陛下急用之。则天登时召见,寻同鳯阁鸾台平章事。
右张柬之传第四十一。时柬之已为秋官侍郎矣。按狄仁杰传,则天尝问仁杰:朕要一好汉,任使。仁杰曰:岂非文士龌龊,思得竒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务乎?则天曰:此朕心也。仁杰曰: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真宰相才也。乃召拜洛州司马。它日,又求贤,仁杰曰:前言张柬之,未用也。则天曰:已迁之矣。仁杰曰:臣荐宰相,今为司马,非用之也。又迁为秋官侍郎,竟召为相,果兴复中宗。吕温赞仁杰云:取日虞渊,洗光咸池。潜授五龙,夹之以飞。葢仁杰之勲如此,而此传乃専言崇荐之,以其时?之。仁杰之荐在荆州时,后再荐乃为秋官侍郎,而崇之荐时已在秋官矣。或者则天用仁杰言,已深知柬之,因崇纯荐,竟大用,非崇一言便为相也。又传曰:仁杰所拔用至公卿者数十人,崇自是仁杰荐用。则天信重二人,当有间也。而旧史自相为异,其无法多此类。
突厥、吐蕃数犯塞,元忠皆为大总管拒之。元忠在军,惟持重自守,竟无所克获。
右魏元忠传第四十二。元忠初以太学生诣洛阳上封事,言吐蕃形势,将帅得失,成败晓然,真经务才也。至身自临戎,仅能保聚,迄无成功。然则人才岂一端而已,必有能言之者,亦必有能为之者。故王者用人,贵因其长,计议折冲,自两事也。若元忠当国,守正嫉邪,忠谠可与任大,则不能少贬矣。
初,元忠作相於则天朝,议者以为公清。至是再居政事,天下莫不延首倾属,冀有所弘益。元忠乃亲附权豪,抑弃寒俊,竟不能赏善罚恶。
右同上。武、韦之际,执政者厥惟艰哉!元忠直亮有勇,当来周酷吏罗织方兴,尚不能自容,而颠沛仅免者数矣。至韦氏时,何庸乃复亲附权豪哉!观其恳谏太女之请,全躯固位者所不能为。后竟遭三思之党构,其与节愍同谋,权豪之助果安在耶?此近史臣私意也。
史臣曰:大帝孝和之朝,政不由己,元忠、安石、巨源、至忠、彦昭等,行非纯一,识昧存兦,徇利贪荣,有始无卒,不得其死,宜哉!
右传第四十二此谓魏元忠、韦安石、韦巨源、萧至忠、赵彦昭也。元忠在武、韦时皆有忠节,非茍从之者,借使其间不能尽举纲纪以正朝廷,或逊以免祸。以其时考之当尔也。昭公不知礼,孔子受以为过。阳货谓孔子非贤智,曰:诺,吾将仕矣。道有时而屈也。安石在则天朝,于内殿面折张昜之顾左右,逐出宋霸子;在睿宗朝,显拒太平公主,力保太子有大功,云。上不可信谗言。二事皆勇过孟贲矣,卒不容于邪党,以至摈死。此两公何负,而与巨源、彦昭憸险附离辈竝列而同书,至谓行不纯一,徇利贪荣,何其悖哉!至忠虽柔佞,犹时时小附公议,为一介之操,不至于巨源辈可深贱。第因依太平以蹈祸,则无可言者。
长安中,西突厥焉质勒与诸蕃不和,举兵相攻,安西道绝。则天令休璟与宰相商度事势,俄顷间草奏,便遣施行。后数日,安西诸州表诸路兵马应接,程期一如休璟所画。因迁夏官尚书、同鳯阁鸾台三品。又谓魏元忠、李峤、姚元崇、李逈秀等曰:休璟谙练邉事,卿等十不当一也。
右唐休璟传第四十三。休璟知四镇山川迂直,又长于兵计,故能隃度不差。若当时欲择帅,则无以加,顾责宰相不及邉臣谙事,非也。而休璟又竟用此得宰相。自古任人多此类。
先是,朔方军北与突厥以河为界,张仁愿请夺取漠南之地,与河北筑三受降城。唐休璟以为两汉以来,皆北守黄河,今于宼境筑城,劳人费功,恐终为贼虏所有。竟从仁愿奏。六旬而三城就,不置瓮门及曲敌战格之具。或问之,仁愿曰:兵贵在攻取,不宜退守。宼若至此,即当并力出战,廻顾望城,犹须斩之。其后常元楷为总管,始筑瓮门以备御,议者以此重仁愿而轻元楷。
右张仁愿传第四十三。仁愿始谋筑城,休璟持不可,而当时卒从仁愿奏。既筑城不为守备,元楷至,乃修之,而议者皆轻元楷。此似仁愿智勇俱胜,而休璟、元楷暗怯也。然因河为津,不免侵轶,若入人之地,恃孤垒以守,则兵食非十倍不可。使力能守之,亦可暂而不可久也。休璟之虑逺矣。兵在攻取,亦无常胜。若前有坚敌,势必退守,而无退守之城亦不可。此似背水,祇可一用,而防戍难施也。元楷之计得矣。
时将建储贰以成器嫡长,而玄宗有讨平韦氏之功,意久不定。成器辞曰:储副者,天下之公器,时平则先嫡长,国难则㱕有功。若失其宜,海内失望,非社稷之福,臣敢以死请。累日涕泣,言甚切至。既薨,追尊为让皇帝。右让皇帝成器传第四十五,后改名宪。宪以嫡长见议,犹建成之当立也。秦王创国,所谓天与之,人与之也。髙祖不谋而立建成,建成不辞而当大统,祸几覆邦。承乾、魏王泰等事不戒前车之辙,亦相倾危,以至并弃。夫祸福成败之理,本不难知,而利害当前,不啻丘山,何暇自择哉?人情箪食豆羮,见于色,而能深知天命人事,不以天下昜其生,非呉太伯,其谁能任此耶?葢玄宗以藩王讨国,后虽英谋独断,而事成不成,间不容发,于唐实再造之功,无异秦王众所属也。宪虽鉴往事而惧,然明识先定,不为大利,中揺葢髙世难能之行,不但明哲保身而已。玄宗既内懐推己之徳,故一切褒崇,终始恩厚,亦前古所无。夫让非难,让而不处其嫌之为难。宪既通达,故克自抑畏,不干时事,使间言无从而入,岂特玄宗天性笃于兄弟而然哉。观肃宗亲玄宗子,既以功逊位,而李辅国构其间,玄宗晩节犹自恨,以谓吾儿不得终孝道。夫亲爱何足恃哉?魏知古改紫微令,姚崇深忌惮之,隂加谗毁,罢知政事,三年卒。宋璟闻而叹曰:叔向古之遗直,子产古之遗爱,能兼之者,其在魏公。
右。魏知古传第四十八知古彊谏守节,不愧广平之称。崇方劲虽不及璟,然当时同称贤相。言忌惮,知古人情不相若,或者有之。至隂加谗毁,则崇不应尔也。谗毁必有言,何得不载?故凡史臣书事,欲信于后世者,必著其事之实。不然,谁不可以加诸耶?韩思复,开元初为谏议大夫,时山东蝗大起,姚崇为中书令,奏遣使分往河南河北诸道,杀蝗而埋之。思复以为蝗天灾,当修徳以攘之,恐非人力所能翦灭,上疏云云。崇廼请遣思复往山东捡蝗,又请刘沼详覆。沼希崇㫖,遂捶挞百姓,囘改旧状以奏之。由是河南数州竟不得免。思复遂为崇所挤,出为徳州刺史。
右韩思复传第五十一。修徳攘灾,虽王者所务,然蝗遍天下,不加驱捕,坐视饥罄,父子相食,而曰天灾勿除,但当修徳。夫徳修一日,何足以弭已然之变,而政事暂弛,则患不胜滋矣。要患至,先除而后退自儆励,其谁曰不可。思复书生,守文而崇虑变,深以事不合㫖,出为刺史,非挤也。
魏光椉奏请行用魏征所注类礼,上令元行冲撰义疏。将立学官,张说駮奏:孙炎始改旧本,有同抄书。上然其奏。行冲恚诸儒排己,著论自释。史臣曰:此道非趣时之具,其竆宜哉!右元行冲传第五十二。戴礼已号残缺补缀,然圣言尚多有之,及弟子门人所述,不可废也。孙、魏编类之书,不能増益,秦、汉以前,乃欲如遗经加义疏,列学官,何哉?张说自非纯儒不为章句者,聚徒修书,日不暇给,要皆破碎无补,未免于此累也。然至于行冲等欲经外别立学,则说亦知其不可矣。行冲务党已学,猥为同异,而史臣又谓此道非趣时之具,抑末也哉。牛仙客初为县小吏,在河西节度时,省用所积钜万,上大悦,以为尚书张九龄执奏不可,乃加实封。九龄罢知政事,遂同中书门下三品。仙客既居相位,所有锡赉,皆缄封不启,百司咨事,曰:但依令式可也,不敢措手裁决。右牛仙客传第五十三。用人虽无流品之异,而萧何亦不常出,至用簿书仓庾之才位宰相。嗟夫,人主惟务以聚蓄赏臣下,将无所不至也。安禄山叛,以封常清为范阳节度,得兵六万,皆佣保市井之流。乃断河阳桥于东京,为固守之备。贼大军至,常清战败,奔至陜郡,遇髙。仙芝具以贼势告之,云恐难与争锋。仙芝退守潼闗,监军邉令诚言仙芝、常清挠败之状,玄宗怒,遣令诚赍敕斩之。
右髙仙芝传第五十四。街亭之败,诸葛孔明以马谡违节制,戮之以徇。而习凿齿非之,以谓明法胜材,不师三败之道。亮志清中原,成师而出,谡举动失利,戮之以徇,似未过也,而尚以见讥。开元、天寳,太平日久,变出不意,河北根本,一朝尽陷,顾责常清辈率市井白徒,独当其锋锐,败不亦宜哉。东都既覆,仙芝度往必并没,遽保潼闗,未为全失。且二将名骁勇,赦而使过,未必无后。効而以令诚一言,奔走危迫之中,先自割其手足,既不足以励诸将,而徒沮士心。时既乏人。至举数十万众付之。哥舒翰病废愦瞢之人。姧人又从旁逼遣之,一战大溃,几复宗社,惜哉!李林甫猜忌不见于词色,已自封植,朝望稍著者,必隂计中伤。韦坚以皇太子妃引居要职,实图倾之,乃潜令杨愼矜伺坚隙,赐坚自尽。愼矜权位寖盛,又忌之。廼引王鉷,托以心腹,鉷诬奏愼矜,族其家。鉷权盛,林甫亦畏避之。国忠之诛王銲,鉷以表示林甫,不许,赐鉷自尽。右李林甫传第五十五,王鉷传第五十六。韦扬王皆以贾贩穿窬之才,内阿主欲,外附权利,破人门族,图已富贵,而人亦从而倾之。譬如禽兽之趋食,更诱其侪类以就网穽,而身随烹灭,前者死,后者益来,悲夫!
国忠荐鲜于仲通率兵八万讨合罗鳯于泸南,全军陷没。国忠掩其败状,叙其战功,又使李宓率师七万再讨南蛮,不战而败。李宓死于陈。国忠又隠其败,以捷书上闻。自仲通宓再举讨蛮,皆中国利兵物故者十八九,举二十万,弃之死地,人衔寃毒,无敢言者。
右杨国忠传第五十六。赵髙事二世,専务涂其耳目,山东盗起而不闻。后二世悔,问左右:何不告我?左右曰:臣若言之,死已久矣。二世庸蔽,指鹿面谩,自不能知,何暇问闗东哉?若玄宗英武不世出,国忠才驽下,非秦事比也。然一旦恣肆,权去已手,昬不知察,其祸乃不减赵髙之于胡亥,至覆军二十万,以败为胜,旁无人敢以闻者,何哉?人君惟内有所嬖,不暇恤外事,有所信,不能择忠良,则堂下之事,虽如丘山,无由识之。国忠知上之可以欺而欺之,姧臣之常情,而当时满朝,岂无忠贤一二?然人人畏惮国忠,不敢漏其事。近有国忠而蒙昧如此,则逺有禄山,十年包藏,何从觉之哉?故荀子论不蔽之福,蔽之祸,葢相去其间,不能以发,可不慎哉!济北晁先生鸡肋集卷第四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