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下

轻识古籍

共 6234字,需浏览 13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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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5:46

民政下

第一道:

臣闻三代之时,无兵役之忧,降及近世,有养兵之困,而无兴役之患。至于今,而养兵兴役之事皆不得其当,而可为之深忧葢?古者兵出于农,而役出于民,有农则不忧无兵,而有民则不忧无役。五口之家,常有一人之兵,而二十之男子,岁有三日之役,故其兵强而费不増,役起而人素具,虽有大兵大役,而不忧事之不集,至于兵罢役休,而无日夜不息之费。其后周衰,井田破坏,陵夷至于末世,天下无复。天子之田皆民之所自有。天下之民不食天子之田,是故独责其税,而不任之以?伤战鬬之患。天子有养兵之忧,而天下无攻守劬劳之民。以为大忧,故调其财以 养兵之用。而天下之役,凡其所以转输、漕运、营建、兴筑之事,又皆出于民。当此之时,民之所以供上之令者三:曰租,曰调,曰庸。租者,地之所当出;调者,兵之所当费;庸者,岁之所当役也。故使之纳粟于官,以为田之租,人入布帛,以为兵之调;岁役其力,不役,则出其力之所直,以为役之庸。此三者,农夫皆兼为之,而游惰末作之民亦不免于庸调。运重漕远,天子不知其费,而一出于民,岁役二旬而不役者,当帛六十尺,民亦不至于大苦。故隋、唐之间,有养兵之困,而无兴役之患。此其为法,虽不若三代之兵,不待天子之养,然天下之役犹有可赖者,皆民为也。及其后世,又不能守,乃始变法而为两税,以至于今。天下非有田者不可得而使,而有田者之役,亦不过奔走之用,而不与天子之大事。天下有大兴筑,有大漕运,则常患无以为使,故募冗兵以供力役之急,不知击刺战阵之法,而坐食天子之奉。由是国有武备之兵,而又有力役之兵,其所以奉养之具,皆出于农也。而四海之游民,无尺寸之庸调,为农者常使隂出古者游民之所入,而天子亦常兼任养兵兴役之大患。故夫兵役之弊,当今之世可谓极矣。臣愚以为天子平日无事而养兵不息,此其事出于不得已,惟其干戈旗鼓之攻,而后可使任其责。至于力役之际,挽车船,筑宫室,造城郭,此非有死亾䧟败之危,天下之民诚所当任而不辞,不至以累兵革之人,以重费天子之廪食。然当今之所谓可役者,不过曰农也,而农已甚困,葢尝使尽出天下之费矣。而工商技巧之民,与夫游闲无职之徒,常遍天下,优游终日而无所役属。盖周官之法,民之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今可使尽为近世之法,皆出庸调之赋,庸以养力役之兵,而调以助农夫养武备之士,而力役之兵可因其老疾死亾遂勿复补,而使游民之丁代任其役,如期而止,以除其庸之所当入,而其不役者则亦收其庸,不使一日而阙。盖圣人之于天下,不唯重乎,苟廉而无求,唯其能缓天下之所不给,而节其太幸,则虽有取而不害于为义。今者虽能使游民无劳苦嗟叹之声,而常使农夫独任其困。天下之人皆知为农之不便,则将率而事于末。末众而农衰,则天子之所独任者愈少而不足于用。故臣欲収游民之庸调,使天下无侥幸苟免之人,而且以舒农夫之困。苟天下之游民自知不免于庸调之劳,其势不耕,则无以供亿其上,此又可驱而归之于南亩。要知千岁之后,必将使农夫众多,而工商之?渐以衰息,如此而后使天下举皆使从租、庸、调之制,而去夫所谓两税者,而兵役之忧可以稍缓矣。第二道:

臣闻古者天下皆天子之人,田亩之利,衣食之用,凡所以养生之具,皆赖于天子。权出于一,而利不分于强族,民有奉上之忧,而无役属附丽之困,是以民德其上,而举天下皆可使奉天子之役使。至于末世,天子之地转而归于豪民,而天下之游民饥寒朝夕之柄,天子不恤,而以遗天下之富贾。夫天子者,岂与小民争此尺寸之利也哉?而其势则有所不可。何者?民之有田者,非皆躬耕之也,而无田者为之耕;无田者非有以属于天子也,而有田者拘之。天子无田以予之,而欲役其力也实难;而有田者授之以田,视之以奴仆,而可使无憾。故夫今之农者,举非天子之农而富人之农也。至于天下之游民、贩夫、贩妇、工商、技巧之族,此虽无事乎田,然日食其力而无以为朝夕之用,则此亦将待人而生者也。而天子不恤其阙,乃使富民持其赢余,贷其所急,以为之父母。故虽游民,天子亦不可得而使,而富者独擅其利,日役其力而不偿其力之所直。田是观之,则夫天下之民,举皆非天子之人,而天子徒以位使之,非皆得其欢心也。夫天下之人,独其有田者,乃使有以附属于天子,此其为众,岂足以当其下之仰给之民哉?此亦足以见天子之所属者已甚寡矣。臣愚以为当今之势,宜収天下之田而归之于上,以业无田之农夫,恤小民之所急,而夺豪民假贷之利,以収游手之用,故因其所便而为之计,以为莫如収公田而贷民急。夫陈、蔡、荆楚之地,地广而人少,土皆公田,而患无以耕之,而吴、越、巴、蜀之间,拳肩侧足,以争寻常尺寸之地,安土重迁,恋恋而不能去。此非官为之画策,因其凶荒饥馑之岁,乘其有愿徙之心,而遂徙之于不耕之公田,则终不能以自去。今欲待其已去而収其田亩,藉其室庐,田为公田,室为公室,以授无田之民,使天下虽富庶之邦,亦常有天子之田,而又因其籍没,积而勿复,鬻募天下之丁男,使分耕其中,而无使富民端坐而欲収公田之遗利。使天下之农夫稍可以免仆隶之辱,而得上丽于天子。而其新徙之民,耕牛、室屋、饮食器皿之?有,   又皆得以贷于国,可以无失其所。夫所谓贷者,虽其为名近于商贾市井之事,然其为意不可以不察也。天下之民无田以为农,而又无财以为工商,禁而勿贷,则其势不免转死于沟壑。而使富民为贷,则有相君臣之心,用不仁之法,而収太半之息,其不然者,亦不免于脱衣避屋以为质。民受其困,而上不享其利,徒使富民执予夺之权,以豪役鄕里,故其势莫如官贷以赒民之急。周官之法,使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辨其贵贱,而以国服为息。今可使郡县尽贷而任之以其土著之民,以防其逋逃窜伏之奸,而一夫之贷无过若干。春贷以敛缯帛,夏贷以収秋实,薄収其息而优之,使之偿之无难,而又时免其息之所当入,以収其心,使民得脱于奴隶之中,而获自属于天子。如此,则天下之游民可得而使,冨民之贷可以不禁而自息。然臣以为収公田者其利远,非可以岁月之间而待其成也。要之,数十百年,则天下之农夫可使太半皆天子之农,若夫所谓贷民急者,则可以朝行而夕获其利。此最当今之所急务也。第三道:

臣闻古者建都立邑,相其㐀陵原隰,而利其水泉之道,通其所无而导其所有,使民日取而不尽,安居于中而无慕于外,利各安其土,乐其业,无来去迁徙之心,膏腴之鄕,民不加多,而贫塉之处,民不加少。天下之户,平均若一,皆足以供其郡国之役使而无所乏困。葢今天下所谓通都大邑,十里之城,万户之郭,其隂阳向背,与其山林原隰之势,陂池泉水之利,皆?汉以来所为创置摩画,使足以衣食其民而无乏绝者也。臣尝读周诗公刘之一篇,其言自戎迁豳之际,登高望远,以求其可居之地与其可用之物,莫不详悉而曲尽。其诗曰: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乃陟南冈,乃觏于京。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乃冈,相其隂阳,观其流泉。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厉取鍜。夫古之君子,居于其邦,其欲知民之所利,与器用之所出,盖如此其详也。及观史记货殖列传,郡国之所有,东方之桑麻鱼盐,南方之竹木鱼稻,与西方之五毅畜牧,北方之枣栗裘马,则凡一方之所有,皆可以僃养生送死之具,导之有 而取之有法,则其民丰乐饶足,老死而无憾。及行天下,览其山林薮泽之所生,与其民之所有,徃徃与古不?。夫自大江以北,汉水之侧,三代之时,列国数十,楚人都于荆州,其在战国,最为强大,外抗群蛮,内御秦晋,常以其兵横于天下,计其所都,安肯用塉卤墝埆之地。而当今自楚之北,至于唐、邓、汝、颍、陈、蔡、许、洛之间,平田万里,农夫逃散,不生五榖。荆棘布野,而地至肥壤,泉源陂泽之迹,迤逦犹在。其民不知水耕之利,而长吏又不以为意。一遇水旱,民乏菜茹。往者因其死丧流亾、废县罢镇者,盖往往是矣。臣闻善为政者,不用甲兵,不斥疆界,兴利除害,教民稼穑,収敛倍称,而获兼地之福。今者举千里之地,废之为场,以养禽兽,而不甚顾惜,此与私割地以与人何异。尝闻之于野人,自五代以来,天下丧乱,驱民为兵,而唐、邓、蔡、汝之间,故陂旧堤,遂以堙废而不治,至今百有余年,其间犹未甚远也。葢修败补阙,亦旬月之故耳,而独患为吏者莫以为事。若夫许州,非有洪河大江之冲,而每岁盛夏,众水决溢,无以救御,是以民常苦饥而不乐其俗。夫许,诸侯之故邦,魏武之所都,而唐节度之所治,使岁辄被水而五榖不熟,则其当时军旅之费,宗庙朝廷之用,将何以供?此岂非近世之弊,因循不治以至此哉!然此乃特臣之所见,而天下之广,又安能僃知。尝以为方今之患,生于太怯,而成于牵俗。太怯则见利而不敢为,牵俗则自顾而爱其身。夫是以天下之事举皆不成,而何独在此?臣欲破其牵俗之风,壮其太怯之气,意凡天下贫窭破散之郡县,使皆择善事能干之人而往为之长。因其去也,而天子亲谕以此,使得稍久于其任,而察其人民多田野辟者,书以为课。何者?此非难办之事,是以不待非常之才而后能济,唯其弛放怠惰,是以至此。今诚少严其事,使为吏者知上之属意于此。十岁之后,臣以为此必为冨壤之区,而方今天下重征之处,亦为渐减而取诸此矣。第四道:

臣闻天下有二病,好战则财竭而民病,畏战则多辱而无威。欲民之无贫,则无疾夫无威,欲君之无辱,则无望乎财之不竭。此二患者,天下未尝兼有也。古之人君,各从其所安而处其偏,是以不获全享其利,而亦未尝有兼受其病者。昔者匈奴之于汉,可以见矣。文、景之世,天下治安,民至老死不知征役之劳,府库盈溢,其赋于民者三十而取一,可谓盛矣。然而匈奴傲慢,侵侮,至甚不逊,输金缯,纳锦绣,天子之至辱也。而文、景不以为意,以求全其民。至于武帝,不忍数世之忿,尽天下之锐而攻之,辟地千里,斩馘百万,匈奴之民死者太半。洗除先帝之宿耻。而夸大中国之气。得志满意。无以加矣。而内自疲?。中民之家大抵皆破。无复十金之户。此二者皆有所说其成功。是以有所忍而不顾。而智者之论巳谓非中国之长筭矣。今者中国之?在于畏战。畏战固多辱矣。而民又不免于贫。无所就其利而徧被其害。重赋厚敛以为二边之赂。国辱而民困葢今世之病。病巳极矣。贤人君子竭其智虑以求安其民。而民常为夷狄之所扰。天子欲使其泽下布。而海内常为夷狄之所困。此其?葢有原矣。二边之赂不绝。是以天下之赋敛虽知其甚重而不可轻。天下之赋敛甚重而不可轻,是以天下之民虽知其甚困而不可得而安也。故臣于民政之终,而特备论其要云:盖方今天下之议,莫不以为二边之赂决不可去也。独其勇者则曰:宁战而无赂,战不必败,而赂必至于乏困。臣窃以为此古之汉武帝、唐太宗坚忍而不顾者,足以行之,然亦有所犯,天下之至危。何者?吾民之不战久矣。用不战之民而待必战之敌,窃恐世俗之难之也。夫古者霸王之臣,因败而成功,转祸而为福,若反复手之闲耳。桓公见胁于曹沫。欲背其盟。管仲因而信之。以自结于诸侯。桓公袭蔡。本以诛少姫之罪。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之不入。而诸侯大服。臣窃韪之。方今二虏之赂。虽有所不得巳而然者。然其势偶有似夫战国之际。以谋相倾而隂相溃者。是故臣欲因而成之。以潜破二虏之国。古语有之曰。将欲取之。必固予之。昔者晋之取虞。越之取胡。冒顿之取东胡。石勒之取王浚。此四者皆其予之之力也。夫隣国之患。惟其相忌而相伺以不敢相易。是以其虑详密而难图。今夫中国之不竞亦巳久矣。彼其相视以为无能为者。非一日也。然犹未肻释然而无疑。夫惟释然而无疑。而后其国可取。今吾犹有所龃龉于其间。彼以吾为犹有不服之心。是以君臣相亲而未敢懈葢古之英雄。能忍一朝之耻。而全百世之利。臣以为当今之计。礼之当加恭,待之当加厚。使者之往,无求以言胜之,而其使之来者,亦无求以言犯之。凡皆务以无逆其心,而隂墯其志,使之深乐于吾之贿赂,而意不在我,而吾亦自治于内。搜士㨂马,择其精锐而损其数,以外见至弱之形,而内収至强之实,作内政以寓军令,凡皆务以自损吾强大之势,而见吾衰弱之状,使之安然无所顾忌,而益以怠傲。不过数年,彼日以无备,而吾曰以充实。彼犹将以吾为不足与也,而有无厌之求。彼怠而吾奋,彼骄而吾怒,及此而与之战,此所谓败中之胜而弱中之强者也。嗟夫,方今之事。其势亦有二而巳矣。能奋一朝之劳而尽力以攻之。则其后可以大安。而其始也不免有岁月之勤。能忍一朝之辱而自损以骄之。则其后可以骤胜。而其始也不免有岁月之耻。此二策者。皆足以谋人之国。败人之兵而有胜矣。而臣窃谓今世之所安者,必其予之而骄之者也。嗟夫,智能攻之,以洗天下之大慙;不能攻之,则骄之而图其后,未有不能攻之,又不能骄之,拱手以望其成功者。方今每岁委百万之资以予人,而不能使人无疑其有不服之心,罄竭四海,而其终不能以成事,特幸其一时之安,而欲得其间隙之际以治天下,天下可得而治哉!第五道。

臣闻御戎有二道,屯兵以待其来,出兵以乘其虚。方今二边固常巳屯重兵矣,而天下之议,以为中国之兵无由而出,而臣以为不然。何者?敛天下之财以奉夷狄,彼求之无厌,则吾之应之将有所不称其意。大抵不过数十年之间,用兵之衅。不发于彼之不恱。则发于吾之不忍。此亦其势之不可逃者也。方其无事之时,中国既不得不畜兵于边。而及其有间。又必将出兵而乘其弊。此二者不可不素为之所也。今每岁发郡县之兵以戍边,此其未战之谋也,而臣未知其所以为战之术。臣闻古者三代之制,未有戍边之役。六国之际,燕、赵最被边患,而当其时,西僃秦,东备齐,南备楚,内僃韩、魏,千里之国,而其四境莫不皆有所僃,则其所以备胡者,安得戍卒而用之。计亦不过沿边之民。自为卒伍。以制其侵畧而巳。戍边之谋。始于秦汉。内无敌国之虞。而郡县之兵。材官蹶张。皆出于民之为役。其法月为更卒。巳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以次相承而迭相更代。边鄙之民。不可使常为兵。是以不得不驱中原之民而纳之塞下,以捍寇虏。故其边戍之兵,岁初而来,终岁而去,寒暑不相安,险易不相习,勇怯不相程,志气不相企。上无顾于坟墓,而下无爱于妻子。平居忧愁无聊,无乐土之心,而缓急苟免,无死战之意,不可 得其用。古之谋臣晁错、陆贾之徒,盖常以为言矣。今世之兵,皆天子之所廪食以终其身,在秦则廪于秦,在赵则廪于赵,不可一日而阙,非如汉之戍卒有休罢更代之期也。然犹守此区区既往之陈迹,岂不惑哉!且举中原之士而屯之于边,虽无死伤战鬭之患,而其心常自以为出征行役。苦寒冒露。为国劳苦。凡国家之所以美衣丰食以养我者。止为此等事也。故士卒百万。端坐而食。实不知行阵之劳。不见锋刃之危。而皆已自负以为有劳于国。其势不可有所复使。此其?在于使之不得其道耳。今夫隂伺二虏之怠。而出兵以逐利于塞外。此诚今世之至计也。而臣窃恐缓急之际。士卒皆巳自负而不可用。且夫人之情尝巳用其力。则其心自满。而不复求报其上士无求报之心。则不可以与之犯大难而涉大劳。惟其饱食而无所试。优游无为。以观夫人之成功而不得自効者。则其气刚锐而其心不倦。古之善用兵者。惟能及其心之未倦而用其锐气。是以其兵无敌于天下。臣愚以为方今之计。内郡之兵当常在内。而不以戍边。戍边之兵当常戍边。而不待内郡之戍卒。募内郡之兵。其乐徙边者而稍厚之,不足,则募民之乐为边兵者以足之。使二边有一定不迁之兵,而颇损内郡之众,计其内外之数,相通如旧而止。平居无事,以此僃边,而一旦欲有所攻夺掩袭,则独发内郡之卒,使二者各思致其勇力以报其上,锐而用之,墯而置之,屯兵历年,而士无所怨其劳;出兵千里,而士无所憾其远。兵入,则出者得以休息,而无乘塞之苦;兵出,则守者闲暇而无行役之困。交相为用,如循环之无端而不可竭。此真与今世之法,竭天下以养兵,守亦使此,战亦使此,未战而士卒皆怠者,其亦少异矣。栾城应诏集第十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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