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状元孟子传卷第十六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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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20:16

张状元孟子传卷第十六

皇朝太师崇国文忠公、临安府盐官张 九成子韶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濵,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濵,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

孟子开口必说仁政,而所以为仁政者,必先养老。考其养老之说,非说执酱而馈,执爵而酳,祖而割牲,肆筵设席,授几缉御,主于人君而巳耳。盖使天下?养老耳。其养老之法,必以文王为宗。其法如何?曰:五畒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则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畒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则又从而咏文王之法曰: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煖,七十非肉不饱。不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然则考文王之法,岂非使天下人人?养老乎?其政如此,则人心温良,风俗醇厚,?然巳有太平之风。伯夷、太公其心在此,而纣所行之政,方且放黜师保,方且播弃黎老,其政与此二老之心辽乎不合。所以一则逺遯北海,一则逺遯东海,一闻文王之风,?不惮道涂之逺,筋力之疲,喟然有盍归乎来之叹。夫为政莫大于失民心,失民心莫大乎失贤者心。二老逺遯,民心亦遯矣;二老来归,民心亦归矣。此孟子所以有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之说也。故四皓来而太子安,谢安起而苍生喜。而汉杀李固,天下解体;唐用卢?,四方相吊。民心所系,以贤者为重轻如此,则人主于贤者,其可轻失其心乎?然文王积德百年,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则以商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诸公相与扶持,故百年之逺,其政未洽。若夫在孟子时,地丑德齐,莫能相尚。孟子以大道观之,以天时考之,以人事验之,形势易行,事半功倍。有一诸侯举文王为君,故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此诚有所见而然,非为夸大之辞也。其心昭然见天下之势在此,而无有一人肯听其说者。岂天之不兴斯文,留其遗言以俟后之君子乎?不然,何为其然也?吁,可伤哉!

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攺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皷而攻之可也。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

圣王之学,其事君也,不在辟土地,充府库,亦不在约与国,战必克,如衰丗之所尚也,止在于正人君心术而巳。故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夫人不足适,则无贤士大夫,是可忧也。政不足间,则纲纪法令一切顚倒,是可忧也。然大人不以为忧,所可忧者,人君心术耳。惟大人有格物之学,充而至为天下国家,其几甚明,其候甚熟。一见人主,知其非心偏于何处,吾则以言指之,以行感之,穷其所归,扼其旁出,使人君一言之下,一事之间,忽然开寤,平生非心,一息之顷,影灭迹绝,而固有之心尽?发见,所谓仁、所谓义、所谓正者,?昭然显露,此乃固有之心也。呜呼!此心岂特人君有之哉?天下?有之,特未有以发之耳。故人君一明此心,其几感动,则不俟终日,旷然丕变,此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之谓也。至于此时。则前所谓人不足适者。今一变尽为贤士大夫。前所谓政不足间者。今一变尽有条而不紊。信乎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也。大人之学。盖在于此。冉求游圣人之门,所学者大人之学也。今仕于季氏,巳非其正矣,而不能推格其非心之学,以攺季氏之恶德,而乃公犯圣人之禁,使赋粟倍他日,岂孔子之门所宜有哉。圣人深恶之,至欲鸣皷以声其罪。以此而论,使孟子得志行孔子之学,则如商鞅、驺忌、孙膑、苏秦、张仪、稷下诸人,讲杀人之学以开人主无厌之心者,?当蒙两观之诛,受市朝之戮矣。故其言有争地争城、杀人盈野,盈城之说,且有罪不容于死之言,又次第连诸侯、辟草莱、任土地之罪而等级之,而善战者使服上刑,则孟子之心,专欲以大人之学事其君,而所谓土地府库,?其末耳。余观此一章,非对当时士大夫言之,乃其自著书以明其学。不然,与门弟子论之耳。傥惟公肆此说,则如商孙诸小人闻之,孟子将何地以处其身乎?如孔子作春秋,止以授门人弟子,其死也,春秋乃出,此又圣贤处丗之大方也。余又因而发之。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胷中正则眸子瞭焉,胷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观孟子此论,必有所谓,岂见商鞅、驺忌、孙膑、苏秦、张仪、稷下诸人,及当时之君,其眸子异常而为此论乎?夫所谓瞭与眊者,非止明暗之谓也。如以目明者谓之正人,杨坚目如曙星,杨素黒白分明,一则簒位,一则作乱,正人固如是乎?以目暗者谓之邪人,如子夏、左丘明、师旷、师冕?失明之人也。而子夏四科之贤,师旷论议之正,左丘明,孔子与同好恶,师冕,孔子与之周旋,岂可谓之邪人乎?礼曰:君子视不上于祫,不下于带,国君绥视,大夫衡视,士视五歩。凡视上于面则敖,下于带则忧,倾则奸。所谓瞭焉者,岂不上于祫,不下于带,绥视衡视五歩之谓乎?所谓眊焉者,岂上于面,下于带,以至倾奸之谓乎?若商人之蜂目豺声,王莽之鸱目虎吻,露白赤睛,梁冀之鸢肩豺目,洞精矘盻,?,精神不正,故见于眸子者如此也。眊焉者,?当如此。夫心正则神正,心邪则神邪,神正则发于眸子也。必正瞭者,神之正也,非谓明也,如绥视、?视是矣。神邪则发于眸子也必邪。眊者,神之邪也,非谓暗也,如蜂目、鸱目、豺目是矣。然而必如孟子之心正,然后可以识其瞭与眊耳。傥惟学不到孟子,心地暗昧,而又惑于明暗之说,遽欲以此铨量天下士大夫,则许负唐举之??,可与圣贤并列矣。学者又不可不熟思也。夫学至圣贤,则其心公如天地,明若日月,若邪若正,一至其前,瞭眊之状,神情之见,有不可掩者。学者第当尽心于格物知至、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学,则夫孟子之论,自可得之于言意之外矣。学未至是,遽欲以眸子明暗论人邪正,非所以知孟子也。余恐学者之率尔,故又发明孟子之遗意,以风吾党之士焉。

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帷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貌为哉?

余以孟子时时君丗主考之,此一章当为宋王偃设。以孟子荅戴不胜一薛居州事观之,则宋王偃宜若能礼贤者矣,不知其实侮之而天下不知也。又以戴盈之问、去?市之征观之,则宋王偃冝若能俭以足用矣,不知其实欲夺之而天下不知也。宋王偃礼薛居州?恭俭名。惟孟子识其心,知其有侮夺人之实,且曰:恭俭岂可以声音?貌为哉?所以深言其诈也。卒之王偃射天射諌者,恭安在哉?戴不胜,受其欺而不知耳。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俭安在哉?戴盈之受其欺而不知耳。孟子乃见于未形之前。髙识逺见天下一人而巳矣。然孟子不直指其人。何也。此孔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之意也。若夫好言人过如国武子。孟子所不为也。其为此说。将以穷天下之理耳。何必指其人也。余以当丗之君考之。如驺衍适梁,惠王郊迎,执賔主之礼;如燕昭王拥篲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出于诚意,非侮之也,自是驺衍负之耳。齐宣王自谓好货,亦非以俭求名也。独王偃欲行王政,去?市之征,以惑乱天下。?取一时之名,而其实侮夺人如此。此孟子所以志之。学者读圣贤书,不以其时考之,妄欲论说,恐不足发扬圣贤之意。故余以时考之,知其为王偃也。如其不然,以俟君子。淳于髠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淳于髠唇吻小人,喋喋以惑乱当丗,观其设隐干驺忌,有豨膏?轴、弓胶昔干之说,足以知其志之所存矣。今观嫂溺援以手之问,是其心见孟子论二帝三王之道而不得其说,故为此无?之谈,以侮玩圣贤耳。然彼之所谈者出于私智,此之所得者本于道也。彼之辛苦而造作者,设于思虑,此之优游而下析者,来于天理。髠也徒自露其小人之态耳,于圣贤何伤哉?论髠之心则小人,论髠之难则鄙倍也。时君丗主,开第康庄,筑馆稷下,収召此軰而欲与之圗回,国家亦可谓不思矣。此盖市井驵侩牙校之徒,假口舌以要名宠者也。在先王之丗,所谓学非而博以疑众者也,所谓析言破律,执左道以乱政者也。?于法当诛,而战国乃反尊宠之,使之公肆无礼,侮玩圣贤,则天下国家之法从可知矣。

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孟子曰: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

余读此章,乃知父子自有父子之法,师弟子自有师弟子之法。父子以恩为主,师弟子以责善为主。易位而处,在父子则伤恩,在师弟子则伤义,此天理之自然,不可以私智乱之也。然能言则学,唯能食则尚右手。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教之男女之别,八年学让,九年学数日,十年学书计,十三年学乐,学诵诗,学舞勺。成童时学象,学射御,二十时学礼,学舞大夏,三十时愽学无方,孙友视志,四十时出谋发虑,道合则从,不合则去,自怀抱时,教固巳行矣,乃云不教子,何也?盖教之者父母之心,而所以教之者,则在傅姆与师耳。呜呼!过庭之问,义方之教,圣贤亦岂得恝然无心哉!善教者必以正师,弟子以责善为正,父子以恩为正。教者必以正。师之正在责善,善或不勉,在师当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谓之义。父子之正在恩不在责善,傥或责善,则谓之不正。善或不勉,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谓之伤恩。夫教者必以正,父以恩为正,今而责善,是出于不正。盖父怒其子,则伤于慈,子违其父,则伤于孝。父子相伤,在天性岂不为大恶乎?推师以责善为正,以正不行,师怒弟子,或榎檚以収其威,或鸣皷以声其罪,则谓之义。夫在师谓之义,在父谓之不慈。父子师弟子不可易位如此,此古者所以易子而教之也。然而父虽不以教为正,亦安可不谨哉。呜呼!风声所传,气习所尚,其亦可畏也。李敬业乃勣之子,栁瑊乃宗元之子,而李固郃之子也,陈群亦实之孙也。王祥之后有导,魏徴之后有謩,是虽不以教为意,而言动之间,教固巳行矣。此又孟子之遗意,余故表而出之。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曽子养曽晳,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曽晳死。曽元养曽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曽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曽子者可也。

余读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四句,毛发森立,精神竦然。呜呼!何其言之切于人心也!且又并而言之曰: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又曰: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其拳拳反复如此。夫此身乃父母遗体也,敢不敬与?不能敬其身,是伤其亲;伤其亲,是伤其本;伤其本,则技从而亡。古之人所以守其身者,可谓至矣。自格物知至,意诚心正而守之,以至置之则植乎天地,溥之则横乎四海,推而放诸东海而凖,推而放诸南海而凖,推而放诸西海而凖,推而放诸北海而凖,此守身之法也。推以事亲,则曽子是矣。夫曽子之事亲也,惟恐伤父母之志也。读其遗言,玩其微意,使人泫然流涕。观其养曽晢也,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呜呼!其顺适父母之志乃至于此乎!玩将彻必请所与之意,是先意承志也。盖父母必有所喜之人,饮食必思所喜之人,迎其意以问所与,适中父母之心矣。吾亲岂不恱乎?玩问有余,必曰有之。意是不违父母之志也。夫如文王之嗜昌歜。屈到之嗜芰。人性偏嗜。理固有之。况其?甘可口。物巳尽而意未厌。既闻有余之言。则吾父母之心亦有一时之乐矣。曽子之心。专以恱亲为主。必请所与。恱亲也。必曰有恱亲也。爱亲之深,必至于此乃可耳。此余所以流涕也。若夫曽元养曽子,亦可谓孝矣,然其用处则不及曽子。曽子以恱亲为主,曽元以爱亲为主。爱亲而不恱亲,亦何爱亲之有哉?其不请所与,恐他人夺吾亲之余也。曰亡矣者,恐吾亲饮食过度也。夫岂不善?然比夫必请所与,与夫必曰有之意,岂不伤亲之心乎?故孟子直指曽元以示人曰:此所谓养口体者也。又直指曽子以示人曰:事亲若曽子可也,谓养志也。养口体,则意直而气严,非事亲之道也。养志则意深而气粹,事亲当如是耳,故曰: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严威俨恪,非所以事亲也。观曽子所以能如此者,其论孝,乃至谓莅官不敬,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又曰:仁者人此者也,义者,冝此者也。乐自顺此生,刑自反此作。又曰:断一树,杀一禽,不以其时,非孝也。又曰: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此之谓也。其守身如此,故移以事亲乃如是其微眇曲折,此所以独传孔子之正统,而造夫一以贯之之宗也。呜呼!非臻斯理者,其能识曽子乎?

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天下之本在人君,人君之本在一心,一心本体有何物哉?仁义正而巳矣。心或有偏,所郷?暗。以之用人则?小人,以之为政则?乱政。小人得用,则呼吸群?,朝廷之间。无复贤人君子。故人不足适也。乱政亟行。则纪纲法度。一?顚倒。无一合人心者。故政不足间也。事至如此。乱亦极矣。无可言者矣。然而此有要道。謦欬嚬?之间。可转危乱之丗。为治安之时者。盖有说焉。亦曰格君心之非而巳矣。夫惟大人内明外映。见君心之非在于何处,吾从而格之。一格之下,非心消散,心之本体见矣。心之本体,居则为仁,由则为义,用则为正。君有此心,天下亦有此心。君举本心之仁以示天下,则天下本心随所举而?仁。君又举本心之义以示天下,则天下本心随所举而?义。君又举本心之正以示天下,则天下本心随所举而?正。秉本执要,不俟歳月,不烦教告,一息之间,天下丕变。前日小人?变为贤人君子,前日乱政?变为良法美意,何其迅速如此乎?夫大人格君心之非,犹善医者之治病也,在表则汗,在里则下。虚则?之。实则㵼之。昔其病也。精神昏愦。气力衰疲。使剂中其几。箴投其?。瞬息之间。病巳去矣。向来昏愦。一变而为清明。向来衰疲。一变而为勇徤。顾治病无善医。治国无大人耳。傥或有之。夫何复忧乎。孟子有治国之术。而当时无肯听之君人?见商鞅、驺忌、孙膑、苏秦、张仪、稷下之为小人,?见权谋捭阖、纵横诡异之为乱政,以谓人不足适,政不足间,天下无可为者。而不知孟子有格君心之道,可兴二帝三王之治于旦暮之间,变诸小人为君子,变诸乱政为良法,其谁肯信之乎?其曰一正君而国定,何其敏也。夫一正而巳矣,不俟再三,顾其正处,乾坤之神,造化之妙也。惜哉!孟子有此术而不得施也。岂天之不兴斯文欤?吁,可叹耳。张状元孟子传卷第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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