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舎試䇿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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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6:55
上舎試䇿三道
第一道
昔先正司馬光論歴代君臣事迹,始周烈而訖五季,貫穿馳騁,上下千載間。書成於元豐中,神宗皇帝嘉之,錫名資治通鑑,親灑宸翰以製其序,且取前代之君以自况。其言有曰:漢之文、宣,唐之太宗,所謂禹吾無間然者。議者謂神宗聖徳具見於十九年事業之間,巍然炳然,可髙揖堯舜,扵千載之上,而乃俯比二三君,何耶?愚曰:不然。自古聖人徳盛則待人必恕,實有餘則取名必㢘。孔子以天縦之聖,生民以来未之有,而乃自比於老彭,自同於丘明,自以為不如顔淵,可謂待人恕而徳愈盛,取名廉而實益有餘矣。然則神宗之有取於文宣、太宗,是亦孔子恕以待人、㢘以取名之意也。知吾夫子與神宗待人取名之意,則知今日主上之有取於光武,亦仲尼之意歟?神祖之意歟?夫光武之為君,雖未可比?三代盛王,較之漢七制、唐三宗之中,寔為最優。以春秋之法責之,固未迯議論之域;待之以忠恕之道,固冝取所長而掩所短也。請論光武之為人,而侍與髙帝、太宗陳之,以發明聖志之萬一。若夫主上盛徳大業,自與堯舜三代同符,非敢以光武比也。夫七制之功莫大於髙帝,三宗之功莫大於太宗,以光武而擬二君,則其功有若不及者。嗚呼,孰知其不及,是乃所以過之耶。高祖太宗惟功之是慕,而光武則以為不足慕。故髙祖太宗以功顯,而光武以徳稱。髙祖誅暴秦,㓕強項,以三尺劍而造帝業,可謂有不世之功矣。然関中旣定,馬上之事可勿論也。而好戰之心,老猶不衰。至親伐匈奴,而困扵平城之圍,髙帝徒知干戈之可以立功,而不知文徳之可以来逺,當平城之圍,足見百萬之衆,不如虞階干戚之舞矣。是冝異日在廷之臣欲斬樊噲之論兵也。太宗取孤隋,攘群盗,以幾冠之年而定四方,亦可謂有不世之功矣。然唐室旣造,晉陽之甲亦可觧也。好大之心不能自足,至親定四夷,而困於遼水之役,太宗徒知古人有攘却之事,而不知聖人有兼愛内外之心。當遼水之厄,則知萬里親征,不如漢文玉帛之聘矣。是冝前日諌諍之臣,見武徳之舞而不之顧也。光武起扵軍旅,非不知兵,勇扵大敵,非不知戰,明明廟謨,紏紏雄断,非不足以務逺畧雲䑓之将,上應列宿,非不足以立邉功,舉全漢之衆,又非不足以横行四夷之中,以快一日之志也。而退然若一怯者,口不談兵,扵恢復之後,何耶?盖事有屈扵名而當扵實者,惟盛徳者能之。夫興師百萬,拓地千里,功若可喜也。盛徳之主則謂彼民亦吾民,何忍草芟獸獮之耶。吾寕收愛人之實徳,不必求名扵闢國也。太師奏凱,将士受賞,君臣固可相賀也。盛徳之主則思有褁糧千里,巷哭飲泣之人,是孰貽其禍耶?吾寕使吾民之不傷,不忍求戰功而生得色也。得不毛之地以夸封疆之廣,孰若保吾土之當扵實㢤。臣無用之人以為民,孰若全吾生齒之當扵實㢤。髙祖太宗皆棄實徳以慕虚名,光武獨能屈扵名而當於實,故以藝文之講而代干戈,以道義之論而代鞍馬,以文雅之吏而代征伐之臣,閉玉?,謝西域,卑辝厚幣以禮匈奴之使,而抵掌撫劍之臣,皆不得逞志扵當時,其治天下一出扵柔道,朝夕從事扵詩書爼豆之間而不知疲,此所以賢扵髙祖太宗一等歟。雖然,光武之所以優扵漢唐之君者,以其能偃兵也。其不能比?扵三代之君者,用人之際未可人意爾。光武以吏事而責三公,以謡言而昜守宰,此最其失之大者。三公之職,所以論道經邦,非可以吏事責之。湯不責伊尹以吏事,而望之以一徳格天。髙宗不責傅說以吏事,而望之以朝夕納誨。成王不以吏事責周公,而望之以師保萬民。光武不與三公坐論邦國之大躰,而以吏事進退之,非商周之所以待三公者冝?其治效不及於古也。守令之職所寄非䡖,當以三載考績之法黜陟之,非可以謡言而驗其賢否。鄭子産古之遺愛,名在循吏中,方其相鄭之?,民興?殺之謡,使人君遽從而昜之,則僑之聲名風采不復著於列國矣。以吾夫子之宰中都,曾未聞有誦徳之謡,使時君必以謡言取人,則造爲緋衣小兒之語以沮賢者多矣。光武失於此,是冝東都循吏反西京之不及也。且光武之失,又不止如是。三公固不可以吏事責,而光武之失,尤在於未能擇三公。守令固不可以謡言昜,而光武之失,又在於親擇守令。夫三公之職,非大儒不足以當光武,乃以此䖏侯君房輩,未聞其有卓卓過人者是冝?嚴子陵問其癡,而致語於使者以譏之。雖起一卓茂於縣令,及居廟堂,亦無所建明,其名固亦减於治宻時矣。則知論道之任,非可以輕處人也。守令之寄雖重,然非天子所冝親擇者。天子擇宰相,宰相擇部刺史,刺史擇守令,此人主簡要之術也。光武乃以身任部刺史之軄,冝其擇之不精,而以謡言進退之,使光武精意於一相,亦何患天下無賢守宰也。嗚呼,至治之君不世出,漢唐之可稱者止扵十數君,而光武尤為盛徳,猶不免有任人之失,是冝以忠恕之道處之,而勿至於責人無巳可也。恭惟主上以仁聖之資,撫中興之運,誕敷文徳,仰合有虞,歸馬放牛,同符周武,?非有慕扵光武而襲其陳迹也。比因庭䇿多士,特以光武發于清問,草茅之士莫知聖志之所在,愚獨妄意其處巳處人之際,合吾夫子神宗之用心,而明䇿下詢,謂今日禮文經義問,或酌光武之儀以出處,或矯光武之失以示訓,其迹盖有不同者。愚切謂景至而禋祀,元正而㑹朝,建延閣以崇文,闢成均而論秀,此皆取法三伐,非酌光武之儀而行之也。寫六經于琬琰,為學者式,異端□說,禁止勿用,以矯尊七經之䜟。復春秋,立三傳,以矯罷黜左氏榖梁之失。愚謂此皆黙契孔孟之用心,亦非有意於矯光武而爲之也。然用柔道以致平,光武之所巳爲者,而吾君固巳優為之。任一徳以圗治,吾君之所優爲者,而光武負不能之愧矣。雖然,愚復有說以獻。夫恕以待人,廉以取名,乃人主之盛徳,而人臣之職則當以責難爲恭。孟子謂不以仁義告王,則斥以不欽之罪。唐文宗嘗問群臣可况以何主,鄭覃以文宣對,爲李石所斥,且以堯舜勉之。夫文宗雖儒雅主,然任人致治之際,有不足稱者。李石乃期之以堯舜,使不以文宣自安,况吾君盛徳,實足以爲堯舜耶。愚願執事當侍清問之際,日陳堯舜之道,以廣吾君稽古之志。彼光武駁淺,姑取其二三䇿可也。
第二道
舉國皆儒,則儒者之名不聞。爲吏皆循,則吏之名不聞。爲士皆純徳野無遺賢,則獨行逸民之名不聞。爲子皆孝,爲臣皆忠,則忠臣孝子之名不聞。愚嘗讀渾渾之書,而得九官十二牧之爲人,讀灝之之書,而得伊尹、伊陟傳說之爲人,讀噩噩之書,而得周公、閑夭之徒之爲人,彼皆大儒也,當時不称其爲儒,彼皆能致循良之治也,當時不目之曰循吏;彼皆爲忠爲孝也,當時不指之曰某爲忠臣,某爲孝子。下至於鄉黨庠序之間,不聞其有獨行;山林草野之間,不聞其有逸民。自魯國之人以儒称,則儒道衰於周矣。自鄭相子産、楚相孫叔敖以循吏聞,則吏治始衰於列國矣。自伯夷、栁下恵以獨行著,則天下之士始有尚偏之?矣。自長沮桀溺之徒以逸民而長徃,則韜光鏟采於漁樵之間者多逸民矣。自子胥以忠称於呉,曾參以孝称於魯,則忠臣孝子稀踈寥絶,如參辰之相望矣。嗚呼!士以一行得名於時,彼亦何等時耶?西漢之有儒林,有循吏,非西漢之羙事,盖自髙祖見儒服而慢罵,而懦氣不振。申韓之術行於世,而吏治多出於刑名。班固作西京一書,表儒林循吏而出之,所以傷漢之儒與吏也。東漢之有獨行逸民,非東漢之羙事,盖自矯激之俗興,士始流為崖異斬絶之行;自㢘耻之風䘮,時始貴髙舉逺蹈之人。范曄作東都一書,表獨行逸民而出之,亦傷士之少純全,時之多獨善也。李唐之有孝友,有忠義,非李唐羙事。盖自髙祖變節於晉陽,而唐無忠義之風;文皇行?於閨門之内,而唐無孝友之俗。東史筆者表孝友忠義而出之,盖傷當時忠孝之難能,而僅有為足貴也。夫天下皆有,則所有者不勝書;天下皆無,則僅有者斯可書。且西漢有商山之四皓,非無逸民也;有矯世之楊王孫,非無獨行也,而班固不立逸民獨行傳者,盖以當時之士,廉退者尚多,無貴乎逸民;行之全純者猶衆,無取乎獨行。其不以是立傳,盖不?使當時有逸民獨行之名也。東漢有江革、申屠蟠之?,非不甚孝;有李固、杜喬之徒,非不甚忠。而范曄不立忠義孝友傳者,盖以當時俗多孝友,則孝友不可悉書,人多忠義,則忠義殆不一傳。二傳之不立,盖不?,使當時有孝友忠義之名也。若無居儒林者二十有三人,經術淵源者,孔安國爲之最,安國得聖人家傳之學,非淵源乎?在循吏者六人,政治忠厚者,蜀文翁爲之伯,文翁興學校以化民。非忠厚乎。以獨行顯者二十有四。愚切有取於范式。式以信義行於朋友。時人知其可以託死。是固本諸賢聖而不爲矯激也。以?逸稱者十有七。愚切有取於嚴陵。陵髙尚其志。卒不為光武屈。議者謂其得聖人之淸。是故樂在山林而不盗聲名也。言言之烈。史臣之所以賛顔叚。蒸蒸之善。栁宗元之所以銘李興。然真?秀實。行非一端,而不列於忠義。愚獨於忠義三十七人之中,深喜全節之張巡李興。割股肉以進其親。非名教之所。愚獨於孝友十人之中,深喜義門之中李知本。若夫四百年之漢,三百年之唐,洪儒碩學,将相名臣,皆由此途出,不列於數者之目,非爲不足列也,正以其全徳備行,不可列扵一端以小之耳。且西京儒者莫知楊雄氏,詎可列雄扵儒林乎?東都循吏莫如卓、魯二子詎可列卓魯於循吏乎?李唐忠孝莫如狄仁傑。詎可列仁傑於孝友忠義乎。推此則知以一行而得名者。不如不列於是科之為羙。史臣去取。端有㫖㢤。雖然。班史之去取固善矣。張湯杜周以殘忍深刻著名者也。而不列於酷吏。則何以衰慘刻之風。范史之去取固善矣。蔡琰失節扵胡行,非不醜也,乃以其文采之故而傳諸列女,則何以勵天下之婦節。唐史之去取固善矣,裴延齡姦佞之雄者也,而不列於姦臣,則又非春秋斧?之誅矣。嗚呼,自古名士多,史才少,班范諸子皆有良史之才,而去取猶未盡當,潛徳之幽馨未必盡發,巳死之姦䛕,未必盡誅,此韓退之所以有人禍天刑之畏也。
第三道
佩玉之禮尚矣,在戴經則記其義於玉藻,在周官則謹其藏扵玉府,在詩則詳詠於國風,在論語則略見於鄉黨,其他雜出於諸家之說者,不可以屢舉。玉藻記佩玉之義為最詳,其大意則謂古之君子必佩玉,在車則聞鸞和之聲,行則鳴佩玉,是以非僻之心無自而入。又謂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故以玉比徳焉。此愚所謂記其義於玉藻者此也。天官玉府掌王之金玉,共王之服玉珠玉。夫玉在先王之時,特命官以掌之者,非以充玩好之具,爲非常之寳,盖以君子不可一日不佩,玉府之職不可一日不謹,此愚所謂謂謹其職於玉府者此也。詩於終南山戒㐮公之篇,因其能取周地,始爲諸侯,受?服而大夫羙之曰佩玉鏘鏘,盖勉其修徳以稱是玉也。於大東刺亂之一篇,而其辝曰,鞙鞙佩璲,不以其長,盖譏其居官職而非其才之所長,徒有佩玉之羙。有女同歸之詩,則曰将敷将翔,佩玉瓊琚,女曰雞鳴之詩,則曰雜佩以報之,以贈之,以問之。其刺恵公之詩,則有觿韘之語。是皆因佩而示羙諷之意。愚故曰詳詠於詩之國風者,此也。論語鄕黨一篇,備記聖人出入起居、飲食、言語、衣服之禮,其言有及於玉者,曰去䘮無所不佩,則知吾聖人之身,未嘗一日去玉以苟燕息之安。此愚所謂略見於鄉黨者此也。韓詩外傳曰:佩玉上有葱衡,下有?璜牙蠙珠以納其間。白虎通曰:修道無窮則佩環,能本道徳則佩琨,能决嫌疑則佩玦。其略見於鄭氏之釋,其詳見於孔頴逹之䟽,其遺制見於王粲之法,此愚所謂雜出於諸家之說,不可屢舉者也。雖然,佩玉謹於先王之時,而廢於衰周之世,後世學者,雖讀禮、讀詩、讀論語諸家之書,而目不習見其制,耳不聞其聲,終莫能考䆒其法,而妄以臆見議之,此紛紛之論所由而起也。請因明問而論之。玉左右各五,而宫、羽、祉、角之分在焉。左佩?衡者,其音宫,?璜者,其音羽。右佩?行者,其音祉,?璜者,其音角。此宫、角、祉、羽之分也。夫樂備五音,而佩獨不用商者,盖玉所以比徳,而商於五方則為西,五行則為金,於五常則為義,而以剛果肅殺為事,是可以為威,而不可以為徳,此玉於五音之中所以獨去商也。記曰:古之君子必佩玉,趍以采齊,行以肆夏。夫采齊者,路門之樂節。肆夏者,登堂之樂節。樂師以備王儀,大馭以備五車,是天子享元侯之禮,而記乃以此為君子鳴玉之節,何耶?盖經之所謂君子者,乃指有位君子,而鄭氏釋之謂君子者士以上,其說誤矣,此所以啓後世之疑也。古者有徳佩,有事佩,康成謂在君所則去徳佩,設事佩,則知燕居徳佩之外,兼設事佩矣。事佩,子所以事父母,使二佩不廢,則金燧、木燧、大觹小觹,不幾於贅乎?愚切謂記言子事父母,止及事佩,而不言徳佩,則徳佩必不兼設於事親之時。又古者先設事佩,後設徳佩,以事成而下,徳成而上故也。二佩之設,自有先後之序,二者有一於此,則不至於贅矣。事佩不特君子有也,婦人亦有之。内則婦見舅姑,左用亦五,右用亦五是也。徳佩不特君子有也,婦人亦有之。詩曰,佩玉之儺,佩玉瓊琚是也。考之内則與詩人之辭,而君子婦人之玉無異,則珩璜之制,燧觹之施,意其必同矣。嗚呼,佩玉之設,所以尚徳也。然在君子佩之則為冝,在小人佩之則為辱。昔孔子爲魯司冦,而不設徳佩事佩示巳無徳事也。夫佩在夫子,可謂冝其徳矣,而以無位不設,當時鳴玉而趍者,得不愧於夫子乎?得不辱斯佩乎?詩人譏恵公無成人之徳,有成人之服,故曰童子佩觹,童子佩韘。然則無徳而佩者,年雖成人,行實童子也。後之君子,能於佩玉之際,而思所以佩之之意,設徳佩,則知?必修徳,設事佩則知所以立事。如古人謹弦韋之戒,則玉與身俱榮矣。
梅溪先生文集卷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