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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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1:55
魏紀七
邵陵厲公中
正始七年春二月,吳車騎將軍朱然宼柤中,殺略數千人而去。 幽州刺史母丘儉以髙句驪王位宫數為侵叛,督諸軍討之,位宫敗走,儉遂屠丸都,斬獲首虜以千數。句驪之臣得來數諫位宫,位宫不從。得來歎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遂不食而死。儉令諸軍不壊其墓,不伐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位宫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還,未幾,復擊之,位宫遂犇買溝。儉遣?莬太守王頎追之,過沃沮千有餘里,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功而還。所誅納八千餘口,論功受賞,侯者百餘人。 秋,九月,吳主以驃騎將軍步隲為丞相,車騎將軍朱然為左大司馬,衛將軍全琮為右大司馬。分荆州為二部:以鎮南將軍吕岱為上大將軍,督右部,自武昌以西至蒲圻;以威北將軍諸葛恪為大將軍,督左部,代陸遜鎮武昌。 漢大赦,大司農河南孟光於衆中貴:費禕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敝窮極,必不得已,然後乃可權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賢,百僚稱職,何有旦夕之急,而數施非常之恩,以恵姦宄之惡乎?禕但顧謝踧踖而已。初,丞相亮時,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恵,故匡衡、吳漢不願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閒,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曽不語赦也。若劉景升、季玉父子,嵗嵗赦宥,何益於治?由是蜀人稱亮之賢,知禕不及焉。
陳夀評曰:諸葛亮為政,軍旅數興,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
吳人不便大錢,乃罷之。 漢主以凉州刺史姜維為衛將軍,與大將軍費禕並
録尚書事。汶山平康夷反,維討平之。漢主數出逰觀,増廣聲樂。太子家令巴西譙周上疏諫曰:昔王莽之敗,豪桀竝起,以爭神器,才智之士,思望所歸,未必以其勢之廣陿,惟其德之厚薄也。於時更始、公孫述等多已廣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於為善。世祖初入河北,馮異等勸之曰:當行人所不能為者。遂務理?獄,崇節儉,北州歌歎,聲布四逺。於是鄧禹自南陽追之,吳漢、宼恂素未之識,舉兵助之。其餘望風慕德。邳肜、耿純、劉植之徒,至于輿病齎棺,襁負而至,不可勝數,故能以弱為彊,而成帝業。及在洛陽,嘗欲小出,銚期進諫,即時還車。及潁川盜起,宼恂請世祖身往臨賊,聞言即行。故非急務,欲小出不敢,至於急務,欲自安不為。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傳曰:百姓不徒附,誠以德先之也。今漢遭厄運,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時也。臣願陛下復行人所不能為者,以副人望。且承事宗廟,所以率民尊上也。今四時之祀,或有不臨,而池苑之觀,或有仍出。臣之愚滯,私不自安。夫憂責在身者,不暇盡樂先帝之志,堂構未成,誠非盡樂之時。願省減樂官,後宫凡所増造,但奉脩先帝所施,下為子孫節儉之教。漢主不聽。
八年春正月,吳全琮卒。 二月,日有食之。時尚書何晏等朋附曹爽,好變改灋度。太尉蔣濟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輔政,慎於其朋。夫為國灋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張其綱維,以垂于後,豈中下之吏所宐改易哉!終無益於治,適足傷民。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職,率以清平,則和氣祥瑞可感而致也。 吳主詔徙武昌宫材瓦繕脩建業宫。有司奏言:武昌宫已二十八嵗,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吳主曰:大禹以卑宫為羙,今軍事未巳,所在賦歛,若更通伐,妨損農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乃徙居南宫。三月,改作太初宫,令諸將及州郡皆義作。 大將軍爽用何晏、鄧颺、丁謐之謀,遷太后於永寧宫,專擅朝政,多樹親黨,屢改制度。太傅懿不能禁,與爽有隙。五月,懿始稱疾,不與政事。 吳丞相步騭卒。 帝好䙝近羣小,逰宴後園。秋,七月,尚書何晏上言:自今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後園,宜皆從大臣詢謀政事,講論經義,為萬世灋。冬,十二月,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孔乂上言:今天下已平,陛下可絶後園習騎乗馬,岀必御輦乗車,天下之福,臣子之願也。帝皆不聽。 吳主大發衆集建業,揚聲欲入冦。揚州刺史諸葛誕使安豐太守王基策之,基曰:今陸遜等已死,孫權年老,内無賢嗣,中無謀主。權自出則懼内釁卒起,癰疽發潰;遣將則舊將已盡,新將未信。此不過欲?䘺支黨,還自保䕶耳。已而吳果不出。 是嵗、雍、涼羌胡叛降漢,漢姜維將兵出隴右以應之,與雍州刺史郭淮、討蜀䕶軍夏侯霸戰於洮西。胡王白虎文、治無戴等率部落降維,維徙之入蜀。淮進擊羌胡餘黨,皆平之。
九年春二月,中書令孫資、癸巳,中書監劉放、三月甲午,司馬衛臻各遜位,以侯就第,位特進。 夏四月,以司空髙柔爲司徒,光禄大夫徐邈爲司空。
邈嘆曰:三公論道之官,無其人則缺,豈可以老病忝之哉。遂固辭不受。五月,漢費禕出屯漢中。自蔣琬及禕,雖身居於外,慶賞威刑,皆遥先諮斷,然後乃行。禕雅性謙素,當國功名,略與琬比。 秋,九月,以車騎將軍王凌為司空,陪陵夷反漢,車騎將軍鄧芝討平之。 大將軍爽驕奢無度,飲食衣服,擬於乗輿,尚方
珍玩,充牣其家。又私取先帝才人以為伎樂,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其黨何晏等縱酒其中。弟羲深以為憂,數涕泣諫止之,爽不聽。爽兄弟數俱出逰,司農沛國桓範謂曰:揔萬機,典禁兵,不宜竝出。若有閉城門,誰復内人者?爽曰:誰敢爾邪?初,清河、平原爭界,八年不能决,冀州刺史孫禮請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時圖以决之。爽信清河之訴,云圖不可用。禮上疏自辨,辭頗剛切。爽大怒,劾禮怨望,結刑五嵗。久之,復為并州刺史,往見太傅懿,有忿色而無言。懿曰:卿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禮曰:何明公言之乖也!禮雖不德,豈以官位往事為意邪?本謂明公齊蹤伊、吕,匡輔魏室,上報明帝之託,下建萬世之勲。今社稷將危,天下兇兇,此禮之所以不恱也。因涕泣橫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冬,河南尹李勝出為荆州刺史,過辭太傅懿。懿令兩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渇。婢進粥,懿不持杯而飲,粥皆流出霑胷。勝曰:衆情謂明公舊風發動,何意尊體乃爾!懿使聲氣纔屬,說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當屈并州,并州近胡,好為之備,恐不復相見。以子師昭兄弟為託。勝曰:當還忝本州,非并州。懿乃錯亂其辭曰:君方到并州。勝復曰:當忝荆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還為本州,盛德壯烈,好建功勲。勝。退告爽曰:司馬公尸居餘氣,形神已離,不足慮矣。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復濟,令人愴然。故爽等不復設備。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於術數,請與相見。十二月,丙戌,輅往詣晏,晏與之論易。時鄧颺在坐,謂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初不及易中辭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含笑賛之曰:可謂要言不煩也。因謂輅曰:試為作一卦,知位當至三公不?又問:連夢見青蠅數十來集鼻上,驅之不去,何也?輅曰:昔元、凱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恵謙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今君侯位尊埶重,而懐德者鮮,畏威者衆,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又鼻者,天中之山,髙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今青蠅臭惡而集之,位峻者顛,輕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不履,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颺曰:此老生之常譚。輅曰:夫老生者見不生,常譚者見不譚。輅還邑舍,具以語其舅。舅責輅言太切至。輅曰:與死人語,何所畏邪!舅大怒,以輅為狂。 吳交趾、九真夷賊攻沒城邑,交部騷動。吳主以衡陽督軍都尉陸?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入境,喻以恩信,降者五萬餘家,州境復清。 太傅懿、隂與其子中䕶、軍師散騎常侍昭謀誅曹爽。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帝謁髙平陵,大將軍爽與弟中領軍羲、武衛將軍訓、散騎常侍彦皆從。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閉諸城門,勒兵據武庫,授兵出屯洛水浮橋。召司徒髙柔假節,行大將軍事,據爽營;太僕王觀行中領軍事,據羲營。因奏爽罪惡於帝曰: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臣言太祖、髙祖,亦屬臣以後事。此自陛下所見,無所憂苦。萬一有不如意,臣當以死奉明詔。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内則僭擬,外則専權,破壊諸營,盡據禁兵,羣官要職,皆置所親,殿中宿衛,易以私人,根據槃互,縱恣日甚。又以黃門張當為都監,伺察至尊,離閒二宫,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懐危懼,陛下便為寄坐,豈得久安?此非先帝詔陛下及臣升御牀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宐,典兵宿衛,奏永寧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輙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灋從事。臣輙力疾將兵屯洛水浮橋,伺察非常。爽得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為,留車駕宿伊水南,伐木為鹿角,發屯田兵數千人以為衛。懿使侍中髙陽許允及尚書陳泰說爽,宜早自歸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謂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為誓。泰,羣之子也。初,爽以桓範鄉里老宿,於九卿中特禮之,然不甚親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範,欲使行中領軍。範欲應命,其子止之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範乃出。至平昌城門,城門已閉。門?司蕃,故範舉吏也,範舉手中版以示之,矯曰:有詔召我,卿促開門。蕃欲求見詔書,範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爾!乃開之。範出城,顧謂蕃曰:太傅圖逆,卿從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側。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範則智矣,然駑馬戀棧豆,爽必不能用也。範至,勸爽兄弟以天子詣許昌,發四方兵以自輔,爽疑未决。範謂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讀書何為邪?於今日卿等門户求貧賤復可得乎?且匹夫質一人,尚欲望活,卿與天子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也!俱不言。範又謂羲曰:卿别營近在闕南,洛陽典農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詣許昌,不過中宿,許昌别庫,足相被假。所憂當在榖食,而大司農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黙然不從。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於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範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㹠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也!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詔免已官,奉帝還宫,爽兄弟歸家,懿發洛陽吏卒圍守之。四角作髙樓,令人在樓上察視爽兄弟舉動。爽挾彈到後園中,樓上人便唱言:故大將軍東南行。爽愁悶不知為計。戊戌,有司奏黃門張當私以所擇才人與爽,疑有姦,收當付廷尉考實。辭云:爽與尚書何晏、鄧颺、丁謐、司?校尉畢軌、荆州刺史李勝等隂謀反逆,須三月中發。於是收爽、羲、訓、晏、颺、謐、軌、勝并桓範皆下獄,劾以大逆不道,與張當俱夷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馬魯芝留在府,聞有變,將營騎斫津門出赴爽。及爽解印綬將出,主簿楊綜止之曰:公挾主握權,捨此以至東市乎?有司奏收芝、綜治罪。太傅懿曰:彼各為其主也。宥之。頃之,以芝為御史中丞,綜為尚書郎。魯芝將出,呼參軍辛敞,欲與俱去。敞,毗之子也。其姊憲英為太常羊耽妻,敞與之謀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門,人云將不利國家,於事可得爾乎?憲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舉,不過以誅曹爽耳。敞曰:然則事就乎?憲英曰:得無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則敞可以無出乎?憲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䘏之,為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且為人任,為人死,親昵之職也,從衆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後,敞歎曰:吾不謀於姊,幾不獲於義。先是,爽辟王沈及泰山羊祜,沈勸祜應命。祜曰:委質事人,復何容易。沈遂行。及爽敗,沈以故吏免,乃謂祜曰:吾不忘卿前語。祜曰:此非始慮所及也。爽從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無子,其父文寧欲嫁之,令女刀截兩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誅,其家上書絶昬,強迎以歸,復將嫁之。令女竊入寑室,引刀自断其鼻。其家驚惋,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至自苦乃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為哉!令女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尚欲保終,况今衰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為乎!司馬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字養為曹氏後。何晏等方用事,自以為一時才傑,人莫能及。晏嘗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蓋欲以神况諸已也。選部郎劉陶,曄之子也,少有口辯,鄧颺之徒稱之以為伊、吕。陶嘗謂傅?曰:仲尼不聖,何以知之?智者於羣愚,如弄一丸於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爲聖?玄不復難,但語之曰:天下之變無常也,今見卿窮。及曹爽敗,陶退居里舍,乃謝其言之過。管輅之舅謂輅曰:爾前何以知何、鄧之敗?輅曰:鄧之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為鬼躁。何之視?,則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為鬼幽。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歩顧影,尤好老莊之書,與夏侯?、荀粲及山陽王弼之徒競為清談,祖尚虚無,謂六經為聖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爭慕效之,遂成風流,不可復制焉。粲,彧之子也。 丙午,大赦。 丁未,以太傅懿為丞相,加九錫;懿固辭不受。 初,右將軍夏侯霸為曹爽所厚,以其父淵死於蜀,常切齒有報仇之志,為討蜀䕶軍,屯於隴西,統屬征西。征西將軍夏侯?,霸之從子,爽之外弟也。爽既誅,司馬懿召?詣京師,以雍州刺史郭淮代之。 霸素與淮不叶,以為禍必相及,大懼,遂犇漢。漢主謂曰:卿父自遇害於行間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遇之甚厚。姜維問於霸曰:司馬懿既得彼政,當復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有鍾士季者,其人雖少,若管朝政,吳、蜀之憂也。士季者,鍾繇之子,尚書郎㑹也。 三月,吳左大司馬朱然卒。然長不盈七尺,氣?分明,内行脩㓗,終日欽欽,常若在戰場,臨急膽定,過絶於人。雖世無事,每朝夕嚴鼓,兵在營者,咸行裝就隊,以此玩敵,使不知所備,故出輙有功。然寑疾増篤,吳主晝為減膳,夜為不寐,中使醫藥口食之物,相望於道。然毎遣使表疾病消息,吳主輙召見,口自問訊,入賜酒食,出賜布帛。及卒,吳主為之哀慟。 夏,四月,乙丑,改元。 曹爽之在伊南也,昌陵景侯蔣濟與之書,言太傅之㫖,不過免官而已。爽誅,濟進封都鄉侯,上疏固辭,不許。濟病其言之失,遂?病。丙子,卒。 秋,漢衛將軍姜維宼雍州,依麴山築二城,使牙門將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質任,侵偪諸郡。征西將軍郭淮與雍州刺史陳泰禦之,泰曰:麴城雖固,去蜀險逺,當湏運糧,羌夷患維勞役,必未肯附。今圍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雖其有救,山道阻險,非行兵之地也。淮乃使泰率討蜀䕶軍徐質、南安太守鄧艾進兵圍麴城,斷其運道及城外流水。安等挑戰,不許,將士困窘,分糧聚雪以引日月。維引兵救之,出自牛頭山,與泰相對。泰曰:兵灋貴在不戰而屈人。今絶牛頭,維無反道,則我之禽也。敕諸軍各堅壘勿與戰。遣使白淮,使淮趣牛頭,截其還路。淮從之,進軍洮水。維懼,遁走,安等孤絶,遂降。淮因西擊諸羌,鄧艾曰:賊去未逺,或能復還,宜分諸軍以備不虞。於是留艾屯白水北。三日,維遣其將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結營。艾謂諸將曰:維今卒還,吾軍人少,灋當來渡,而不作橋,此維使化持吾,令不得還,維必自東襲取洮城。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潛軍徑到,維果來渡,而艾先至據城,得以不敗,漢軍遂還。 兖州刺史令狐愚,司空王淩之甥也,屯於平阿。甥舅竝典重兵,専淮南之任。凌與愚隂謀,以帝闇弱,制於彊臣,聞楚王彪有智勇,欲共立之,迎都許昌。九月,愚遣其將張式至白馬,與楚王相聞。淩又遣舍人勞精詣洛陽語其子廣,廣曰:凡舉大事,應本人情。曹爽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虚華不治,丁、畢、桓、鄧雖竝有宿望,皆専競於世。加變易朝典,政令數改,所存雖髙,而事不下接,民習於舊,衆莫之從。故雖埶傾四海,聲震天下,同日斬戮,名士減半,而百姓安之,莫之或哀,失民故也。今司馬懿情雖難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賢能,廣樹勝已,脩先朝之政令,副衆心之所求。爽之所以為惡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懈,以恤民為先。父子兄弟竝握兵要,未易亡也。淩不從。 冬,十一月,令狐愚復遣張式詣楚王,未還,㑹,愚病卒。 十二月,辛卯,即拜王淩為太尉。庚子,以司?校尉孫禮為司空。 光禄大夫徐邈卒。邈以清節著名,盧欽嘗著書稱邈曰:徐公志髙行㓗,才博氣猛。其施之也,髙而不狷,㓗而不介,博而守約,猛而能寛。聖人以清為難,而徐公之所易也。或問欽:徐公當武帝之時,人以為通,自為涼州刺史,及還京師,人以為介,何也?欽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用事,貴清素之士,于時皆變易車服以求名髙,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為通。比來天下奢靡,轉相倣傚,而徐公雅尚自若,不與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無常,而徐公之有常也。欽,毓之子也。二年夏五月,以征西將軍郭淮為車騎將軍。 初,會稽潘夫人有寵於吳主,生少子亮,吳主愛之。全公主既與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結,數稱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吳主以魯王霸結朋黨,以害其兄,心亦惡之,謂侍中孫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將有袁氏之敗,為天下笑。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亂乎!遂有廢和立亮之意,然猶沈吟者歴年。峻,靜之曽孫也。秋,吳主遂幽太子和。驃騎將軍朱據諫曰:太子國之本根,加以雅性仁孝,天下歸心。昔晉獻用驪姬而申生不存,漢武信江充而戾太子?死。臣竊懼太子不堪其憂,雖立思子之宫,無所復及矣。吳主不聽。據與尚書僕射屈晃率諸將吏泥頭自縛,連日詣闕請和。吳主登白爵觀見,甚惡之,敕據、晃等無事怱怱,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各上書切諫,據、晃亦固諫不已。吳主大怒,族誅正、象,牽據、晃入殿。據、晃猶口諫,叩頭流血,辭氣不撓。吳主杖之各一百,左遷據為新都郡丞,晃斥歸田里。羣司坐諫誅放者以十數,遂廢太子和為庶人,徙故鄣,賜魯王霸死,殺楊笁,流其尸於江。又誅全寄、吳安、孫竒,皆以其黨霸譖和故也。初,楊笁少獲聲名,而陸遜謂之終敗,勸笁兄穆令與之别族。及笁敗,穆以數諫戒笁,得免死。朱據未至官,中書令孫弘以詔書追賜死。 冬十月,廬江太守譙郡文欽偽叛,以誘吳偏將軍朱異,欲使異自將兵迎已。異知其詐,表吳主,以為欽不可迎。吳主曰:方今北土未一,欽欲歸命,宜且迎之。若嫌其有譎者,但當設計網以羅之,盛重兵以防之耳。乃遣偏將軍吕據督二萬人與異并力至北界,欽果不降。異,桓之子;據,範之子也。 十一月,大利景侯孫禮卒, 吳主立子亮為太子。 吳主遣軍十萬作堂邑塗塘,以淹北道。 十二月甲辰,東海定王霖卒。 征南將軍王昶上言:孫權流放良臣,適庶分爭,可乗釁擊吳。朝廷從之,遣新城太守南陽州泰襲巫、秭歸,荆州刺史王基向夷陵,昶向江陵。昶引竹絙爲橋,渡水擊之。呉大將施績夜遁入江陵。昶欲引致平地與戰,乃先遣五軍案大道發還,使吳望見而喜,又以所獲鎧馬甲首環城以怒之,設伏兵以待之。績果來追,昶與戰,大破之,斬其將鍾離茂、許旻。 漢姜維復宼西平,不克。
三年春正月,王基、州泰擊吳兵,皆破之,降者數千口。三月,以尚書令司馬孚為司空。 夏四月甲申,以王昶為征南大將軍。 壬辰,大赦。 太尉王淩聞吳人塞涂水,欲因此發兵,大嚴諸軍,表求討賊,詔報不聽。淩遣將軍楊?以廢立事告兖州刺史黃華,華、?連名以白司馬懿,懿將中軍乗水道討淩,先下赦赦淩罪,又為書諭淩。已而大軍掩至百尺,淩自知埶窮,乃乗船單岀迎懿,遣掾王彧謝罪,送印綬節鉞。懿軍到丘頭,淩面縳水次,懿承詔遣主簿解其縳。淩既䝉赦,加恃舊好,不復自疑,徑乗小船欲趨懿,懿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餘丈。淩知見外,乃遥謂懿曰:卿直以折簡召我,我當敢不至邪,而乃引軍來乎!懿曰:以卿非肯逐折簡者故也。淩曰:卿負我。懿曰:我寧負卿,不負國家。遂遣步騎六百送淩西詣京師。淩試索棺釘以觀懿意,懿命給之。五月,甲寅,淩行到項,遂飲藥死。懿進至夀春,張式等皆自首。懿窮治其事,諸相連者悉夷三族。發淩、愚家,剖棺暴尸於所近市三日,燒其印綬、朝服,親土埋之。初,令狐愚為白衣時,常有髙志,衆人謂愚必興令狐氏,族父?農太守邵獨以為愚性倜儻,不脩德而願大,必滅我宗。愚聞之,心甚不平。及邵為虎賁中郎將,而愚仕進已多所更歴,所在有名稱。愚從容謂邵曰:先時聞大人謂愚為不繼,今竟云何邪?邵熟視而不答,私謂妻子曰:公治性度,猶如故也。以吾觀之,終當敗滅,但不知我乆當坐之不邪?將逮汝曹耳。邵沒後十餘年而愚族滅。愚在兖州,辟山陽單固為别駕,與治中楊康竝,為愚腹心。及愚卒,康應司徒辟,至洛陽,露愚隂事,愚由是敗。懿至夀春,見單固,問曰:令狐反乎?曰:無有。楊康白事,事與固連,遂收捕固及家屬,皆繫廷尉,考實數十固,固云無有。懿録楊康與固對相詰,固辭窮,乃罵康曰:老傭,既負使君,又滅我族,顧汝當活邪!康初自冀封侯,後以辭頗參錯,亦并斬之。臨刑,俱出獄。固又罵康曰:老奴,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乎!詔以揚州刺史諸葛誕為鎮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 吳主立潘夫人為皇后,大赦,改元太元。 六月,賜楚王彪死,盡録諸王公置鄴,使有司察之,不得與人交闗。 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殂。 辛未,以司馬孚為太尉。 八月戊寅,舞陽宣文侯司馬懿卒,詔以其子衛將軍師為撫軍大將軍,録尚書事。 初,南匈奴自謂其先本漢室之甥,因冒姓劉氏。太祖留單于呼厨泉於鄴,分其衆為五部,居并州境内。左賢王豹,單于於扶羅之子也,為左部帥,部族最彊。城陽太守鄧艾上言:單于在内,羌夷失統,合散無主。今單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劉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為二國,以分其埶。去卑功顯前朝,而子不繼業,宜加其子顯號,使居鴈門,離國弱冦,追録舊勲,此御邊長計也。又陳:羌胡與民同處者,宐以漸出之,使居民表,以崇亷恥之教,塞姦宄之路。司馬師皆從之。 吳立節中郎將陸抗屯柴桑,詣建業治病,病差當還,吳主涕泣與别,謂曰:吾前聽用讒言,與汝父太義不篤,以此負汝。前後所問,一焚滅之,莫令人見也。是時,吳主頗寤太子和之無罪。冬,十一月,吳主祀南郊還,得風疾,欲召和還。全公主及侍中孫峻、中書令孫?固爭之,乃止。吳主以太子亮㓜少,議所付託,孫峻薦大將軍諸葛恪可付大事。吳主嫌恪剛狠自用,峻曰:當今朝臣之才,無及恪者。乃召恪於武昌。恪將行,上大將軍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難,子每事必十思。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無以答,時咸謂之失言。
虞喜論曰:夫託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難也。兼二至而管萬機,能勝之者鮮矣。吕侯國之元,耆志度經逺,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見拒,此元遜之疏,機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義,廣諮當世之務,聞善速於雷動,從諫急於風移,豈得隕首殿堂,死於凶豎之刃。世人竒其英辯,造次可觀,而哂吕侯無對為陋,不思安危終始之慮,是樂春藻之繁華,而忘秋實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禦之,精嚴垂發。而費禕方與來敏對棊,意無厭倦。敏以為必能辦賊,言其明略内定,貌無憂色也。况長寧以為君子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蜀為蕞爾之國,而方向大敵,所規所圖,唯守與戰,何可矜已有餘,晏然無戚。斯乃禕性之寛簡,不防細微,卒為降人郭循所害,豈非兆見於彼而禍成於此哉!往聞長寧之甄文偉,今覩元遜之逆吕侯,二事體同,皆足以為世鑒也。
恪至建業,見吳主於卧内,受詔牀下,以大將軍領太子太傅,孫?領少傅,詔有司諸事一統於恪,惟殺生大事,然後以聞。為制羣官百司拜揖之儀,各有品序。又以㑹稽太守北海滕?為太常。?,吳主壻也。 十二月,以光禄勲滎陽鄭沖為司空。 漢費禕還成都,望氣者云:都邑無宰相位,乃復
北屯。漢夀是嵗。漢尚書令吕乂卒,以侍中陳祗守尚書令。
四年春正月癸卯,以司馬師為大將軍。 吳主立故太子和為南陽王,使居長沙;仲姬子奮為齊王,居武昌;王夫人子休為琅邪王,居虎林。 二月,立皇后張氏,大赦。后,故涼州刺史既之孫,東莞太守緝之女也。召緝,拜光禄大夫。 吳人改元神鳳,大赦。 吳潘后性剛戾,吳主疾病,后使人問孫?以吕后稱制故事,左右不勝其虐,伺其昏睡,縊殺之。託言中惡,後事泄,坐死者六七人。呉主病困,召諸葛恪、孫?、滕?及將軍吕據、侍中孫峻入卧内,屬以後事。夏,四月,吳主殂。孫?素與諸葛恪不平,懼為恪所治,祕不發喪,欲矯詔誅恪。孫峻以告恪,恪請?咨事,於坐中殺之,乃發喪,諡吳主曰大皇帝。太子亮即位,大赦,改元建興。閏月,以諸葛恪為太傅,滕?為衛將軍,吕岱為大司馬。恪乃命罷視聽,息校官,原逋責,除闗稅,崇恩澤,衆莫不恱。恪每出入,百姓延頸思見其狀。恪不欲諸王處濵江兵馬之地,乃徙齊王奮於豫章,琅邪王休於丹陽。奮不肯徙,又數越灋度。恪為牋以遺奮曰:帝王之尊,與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仇讎有善,不得不舉;親戚有惡,不得不誅。所以承天理物,先國後身,蓋聖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漢初興,多王子弟,至於太彊,輙為不軌,上則幾危社稷,下則骨肉相殘,其後懲戒,以為大諱。自光武以來,諸王有制,惟得自娛於宫内,不得臨民干與政事。其與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則前世得失之驗也。大行皇帝覽古戒今,防牙遏萌,慮於千載。是以寑疾之日,分遣諸王,各早就國。詔策勤渠,科禁嚴峻,其所戒敕,無所不至。誠欲上安宗廟,下全諸王,使百丗國承,無㐫國害家之悔也。大王宐上惟太伯順父之志,中念河閒獻王、東海王彊恭順之節,下存前世驕恣荒亂之王,以為警戒。而聞頃至武昌以來,多違詔敕,不拘制度,擅發諸將兵治護宫室。又左右常從有罪過者,當以表聞,公付有司,而擅私殺,事不明白。中書楊融親受詔敕,所當恭肅,乃云正自不聽禁,當如我何?聞此之日,小大驚怪,莫不寒心。里語曰:明鑑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宐深以魯王為戒,改易其行,戰戰兢兢,盡禮朝廷,如此則無求不得。若棄忘先帝灋教,懐輕慢之心,臣下寧負大王,不敢負先帝遺詔。寧為大王所怨疾,豈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詔敕不行於藩臣邪?向使魯王早納忠直之言,懐驚懼之慮,則享祚無窮,豈有滅亡之禍哉!夫良藥苦口,唯病者能甘之;忠言逆耳,唯達者能受之。今者恪等慺慺,欲為大王除危殆於萌牙,廣福慶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願䝉三思。王得牋懼,遂移南昌。 初,吳大帝築東興隄以遏巢湖,其後入宼淮南,敗以内船,遂廢不復治。冬十月,太傅恪㑹衆於東興,更作大隄,左右結山,俠築兩城,各留千人,使將軍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東城,引軍而還。鎮東將軍諸葛誕言於大將軍師曰:今因吳内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羈吳之上流,然後簡精卒攻其兩城,比救至,可大獲也。是時,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南將軍毌丘儉等各獻征吳之計。朝廷以三征計異,詔問尚書傅嘏。嘏對曰:議者或欲汎舟徑濟,橫行江表;或欲四道竝進,攻其城壘;或欲大佃疆場,觀釁而動:誠皆取賊之常計也。然自治兵以來,出入三載,非掩襲之軍也。賊之為宼,幾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喪其元帥,上下憂危。設令列船津要,堅城據險,橫行之計,其殆難捷。今邊壤之守,與賊相逺,賊設羅落,又特重宻,閒諜不行,耳目無聞。夫軍無耳目,校察未詳,而舉大衆以臨巨險,此為希幸徼功,先戰而後求勝,非全軍之長策也。唯有進軍大佃,最差完牢。可詔昶、遵等擇地居險,審所錯置,及令三方一時前守。奪其肥壤,使還塉土,一也;兵出民表,冦鈔不犯,二也;招懐近路,降附日至,三也;羅落逺設,閒構不來,四也。賊退其守,羅落必淺,佃作易立,五也;坐食積榖,士不運輸,六也。釁隙時聞,討襲速决,七也。凡此七者,軍事之急務也。不據則賊擅便資,據之則利歸於國,不可不察也。夫屯壘相偪,形勢已交,智勇得陳,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計,角之而知有餘不足,虜之情偽,將焉所逃?夫以小敵大,則役煩力竭;以貧敵富,則歛重財匱。故曰敵逸能勞之,飽能饑之,此之謂也。司馬師不從。十一月,詔王昶等三道擊吳。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毌丘儉向武昌,胡遵、諸葛誕率衆七萬攻東興。甲寅,吳太傅恪將兵四萬,晨夜兼行,救東興。胡遵等敕諸軍作浮橋以度,陳於坻上,分兵攻兩城。城在髙峻,不可卒拔。諸葛恪使冠軍將軍丁奉與吕據留賛,唐咨為前部,從山西上。奉謂諸將曰:今諸軍行緩,若賊據便地,則難以爭鋒,我請趨之。乃辟諸軍使下道,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徑進。時北風,奉舉㠶,二日即至東闗,遂據徐塘。時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髙㑹,奉見其前部兵少,謂其下曰:取封侯爵賞,正在今日。乃使兵皆解鎧,去矛㦸,但兠鍪刀楯倮,身縁堨,魏人望見,大笑之,不即嚴兵。吳兵得上,便鼓譟斫破魏前屯。吕據等繼至,魏軍驚擾散走,爭渡浮橋,橋壊絶,自投於水,更相蹈藉。前部督韓綜、樂安太守桓嘉等皆沒,死者數萬。綜故吳叛將,數為吳害,吳大帝常切齒恨之。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大帝廟,獲車乘牛馬騾驢各以千數,資器山積,振旅而歸。 初,漢姜維宼西平,獲中郎郭偱,漢人以為左將軍。偱欲刺漢主,不得親近,每因上夀,且拜且前,為左右所遏,事輙不果。資治通鑑卷第七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