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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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1:55

魏紀五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

青龍三年春正月戊子,以大將軍司馬懿為太尉。 丁巳,皇太后郭氏殂。帝數問甄后死狀於太后,由是太后以憂殂。 漢楊儀既殺魏延,自以為有大功,宜代諸葛亮秉政。而亮平生宻指,以儀狷狹,意在蔣琬。儀至成都,拜中軍師,無所統領,從容而已。初,儀事昭烈帝為尚書,琬時為尚書郎,後雖俱為丞相參軍長史,儀每從行,當其勞劇,自謂年宦先琬,才能踰之,於是怨憤形于聲色,歎咤之音發於五内。時人畏其言語不節,莫敢從也。惟後軍師費禕往慰省之。儀對禕恨望,前後云云。又語禕曰:往者丞相亡沒之際,吾若舉軍以就魏氏,處世寧當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復及。禕宻表其言。漢主廢儀爲民,徙漢嘉郡。儀至徙所,復上書誹謗,辭指激切,遂下郡收儀,儀自殺。 三月,庚寅,葬文德皇后。 夏,四月,漢主以蔣琬爲大將軍、録尚書事,後軍師費禕代琬爲尚書令。 帝好土功,既作許昌宫,又治洛陽宫,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髙十餘丈,力役不已,農桑失業。司空陳羣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猶卑宫室而惡衣服。况今喪亂之後,人民至少,比漢文、景之時,不過一大郡。加邊境有事,將士勞苦,若有水旱之患,國家之深憂也。昔劉備自成都至白水,多作傳舍,興費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國勞力,亦吳、蜀之所願,此安危之機也,惟陛下慮之。帝荅曰:王業宫室,亦宜並立,滅賊之後,但當罷守禦耳,豈可復興役邪?是固君之職,蕭何之大略也。羣曰:昔漢祖唯與項羽争天下,羽已滅,宫室燒焚,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皆是要急,然髙祖猶非其壯麗。今二虜未平,誠不宜與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辭,况乃天王,莫之敢違。前欲壊武庫,謂不可不壊也;後欲置之,謂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辭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漢明帝欲起德陽殿,鍾離意諫,即用其言,後乃復作之。殿成,謂羣臣曰:鍾離尚書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豈憚一人,蓋為百姓也。今臣曽不能少凝聖聽,不及意逺矣。帝乃為之少有減省。帝耽于内寵,婦官秩石擬百官之數,自貴人以下至掖庭灑掃者,凡數千人。選女子知書可付信者六人,以為女尚書,使典省外奏事,處當畫可。廷尉髙柔上疏曰:昔漢文惜十家之資,不營小臺之娛;去病慮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况今所損者非惟百金之費,所憂者非徒北伙之患乎?可粗成見所營立,以充朝宴之儀,訖罷作者,使得就農,二方平定,復可徐興。周禮,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嬪嬙之儀,既已盛矣。竊聞後庭之數,或復過之,聖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為可妙簡淑媛,以備内官之數,其餘盡遣還家,且以育精養神,専靜為寳。如此,則螽斯之徵,可庶而致矣。帝報曰:卿輒昌言,佗復以聞。是時獵法嚴峻,殺禁地鹿者身死,財産沒官。有能覺告者,厚加賞賜。柔復上疏曰:中間以來,百姓供給衆役,親田者既減加頃,復有獵禁,羣鹿犯暴,殘食生苖,處處為害,所傷不訾。民雖障防,力不能禦。至如滎陽左右,周數百里,嵗略不收。方今天下生財者甚少,而麋鹿之損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災,將無以待之。惟陛下寛放民間,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則衆庶永濟,莫不恱豫矣。帝又欲平北芒,令於其上作臺觀,望見孟津。衛尉辛毗諫曰:天地之性,髙髙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損費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為害,而丘陵皆夷,將何以禦之?帝乃止。少府楊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大業,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誠宜思齊往古聖賢之善治,總觀季世放蕩之惡政。曩使桓、靈不廢髙祖之灋度,文、景之恭儉,太祖雖有神武,於何所施,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今吳、蜀未定,軍旅在外,諸所繕治,惟陛下務從約節。帝優詔荅之。阜復上疏曰: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樂其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璇室象廊,紂為傾宫鹿臺,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禍。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為灋,則夏桀、殷紂、楚靈、秦皇為深誡,而乃自暇自逸,惟宫臺是飾,必有顛覆危亡之禍矣。君作元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墜于地。使臣身死有?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筆詔荅。帝嘗著帽,被縹綾半袖,阜問帝曰:此於禮何法服也?帝黙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見阜。阜又上疏,欲省宫人諸不見幸者,乃召御府吏問後宫人數。吏守舊令,對曰:禁宻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數之曰:國家不與九卿為宻,反與小吏為宻乎!帝愈嚴憚之。散騎常侍蔣濟上疏曰:昔句踐養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彊齊,羸越滅勁吳。今二敵彊盛,當身不除,百世之責也。以陛下聖明神武之略,舍其緩者,専心討賊,臣以為無難矣。中書侍郎東萊王基上疏曰:臣聞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顔淵曰:東野子之御馬力盡矣,而求進不已,殆將敗矣。今事役勞苦,男女離曠,願陛下深察東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犇駟於未盡,節力役於未困。昔漢有天下至孝文時,唯有同姓諸侯。而賈誼憂之曰:置火積薪之下而寑其上,因謂之安。今冦賊未殄,猛將擁兵,檢之則無以應敵,乆之則難以遺後。當盛明之世,不務以除患,若子孫不競,社稷之憂也。使賈誼復起,必深切於曩時矣。帝皆不聽。殿中監督役,擅收蘭臺令史,右僕射衛臻奏案之。詔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臻曰:古制侵官之灋,非惡其勤事也,誠以所益者小,所墮者大也。臣每察校事,類皆如此,若又縱之,懼羣司將遂越職,以至陵夷矣。尚書涿郡孫禮固請罷役。帝詔曰:欽納讜言,促遣民作。監作者復奏留一月,有所成訖。禮徑至作所,不復重奏,稱詔罷民。帝竒其意而不責。帝雖不能盡用羣臣直諫之言,然皆優容之。秋,七月,洛陽崇華殿災,帝問侍中、領太史令泰山髙堂隆曰:此何咎也?於禮寧有祈禳之義乎?對曰:易傳曰:上不儉,下不節,孽火燒其室。又曰:君髙其臺,天火為災。此人君務飾宫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應之以旱,火從髙殿起也。詔問隆:吾聞漢武之時,柏梁災而大起宫殿以厭之,其義云何?對曰:夷越之巫所為,非聖賢之明訓也。五行志曰:柏梁災,其後有江充巫蠱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無所厭也。今宜罷散民役,宫室之制,務從約節,清埽所災之處,不敢於此有所立作,則萐莆嘉禾必生此地。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財,非所以致符瑞而懐逺人也。 八月庚午,立皇子芳為齊王,詢為秦王。帝無子,養二王為子,宫省事祕,莫有知其所由來者。或云:芳,任城王楷之子也。 丁巳,帝還洛陽, 詔復立崇華殿,更名曰九龍,通引榖水過九龍殿,前為玉井綺欄,蟾蜍含受,神龍吐出。使博士扶風馬鈞作司南車,水轉百戲。陵霄闕始構,有鵲巢其上。帝以問髙堂隆,對曰:詩曰:惟鵲有巢,惟鳩居之。今興宫室,起陵霄闕,而鵲巢之,此宫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大意若曰:宫室未成,將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無親,惟與善人。太戊、武丁覩災竦懼,故天降之福。今若休罷百役,増崇德政,則三王可四,五帝可六,豈惟商宗轉禍為福而已哉!帝為之動容。帝性嚴急,其督脩宫室有稽限者,帝親召 問,言猶在口,身首已分。散騎常侍、領祕書監王肅上疏曰:今宫室未就,見作者三四萬人,九龍可以安聖體,其内足以列六宫。惟泰極已前,功夫尚大,願陛下取常食禀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選其丁壯,擇留萬人,使一朞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則莫不恱以即事,勞而不怨矣。計一嵗有三百六十萬夫,亦不為小,當一嵗成者,聽且三年,分遣其餘,使皆即農,無窮之計也。夫信之於民,國家大寳也。前車駕當幸洛陽,發民為營,有司命以營成而罷。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時遣。有司徒營目前之利,不顧經國之體。臣愚以為自今已後,儻復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以次有事,寧復更發,無或失信。凡陛下臨時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衆庶不知,謂為倉卒。故願陛下下之於吏而暴其罪,鈞其死也,無使汙于宫掖,而為逺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難生易殺,氣絶而不續者也,是以聖賢重之。昔漢文帝欲殺犯蹕者,廷尉張釋之曰: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傾也。臣以為大失其義,非忠臣所宜陳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猶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謬乎?斯重於為己而輕於為君,不忠之甚者,不可不察。 中山恭王衮疾病,令官屬曰:男子不死於婦人之手,

亟以時成東堂。堂成,輿疾往居之。又令世子曰:汝幼為人君,知樂不知苦,必將以驕奢為失者也。兄弟有不良之行,當造䣛諫之;諫之不從,流涕喻之;喻之不改,乃白其母;猶不改,當以奏聞,并辭國土。與其守寵罹禍,不若貧賤全身也。此亦謂大罪惡耳,其微過細故,當掩覆之。冬,十月己酉,衮卒。 十一月丁酉,帝行如許昌。 是嵗,幽州刺史王雄使勇士韓龍刺殺鮮卑軻比能。自是種落離散,互相侵伐,彊者逺遁,弱者請服,邊陲遂安。 張掖柳谷口水溢涌,寳石負圖,狀象靈龜,立于川西,有石馬七,及鳳皇、麒麟、白虎、犧牛、璜、玦。八卦、列宿、孛彗之象。又有文曰大討曹。詔書班天下,以為嘉瑞。任令于綽連齎以問鉅鹿張臶。臶宻謂綽曰:夫神以知來,不追已往,祥兆先見,而後廢興從之。今漢已乆亡,魏已得之,何所追興祥兆乎?此石當今之變異,而將來之符瑞也。 帝使人以馬易珠璣、翡翠、玳瑁於吳。吳主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以得馬,孤何愛焉!皆以與之。四年春,吳人鑄大錢,一當五百。 三月,吳張昭卒,年八十一。昭容貎,矜嚴有威風,吳主以下,舉邦憚之。 夏四月,漢主至湔,登觀阪,觀汶水之流,旬日而還。 武都氐王符健請降於漢,其弟不從,將四百户來降。 五月,乙夘,樂平定侯董昭卒。 冬,十月,己夘,帝還洛陽宫。 甲申,有星孛于大辰,又孛于東方。髙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將營宫室,則宗廟為先,廏庫為次,居室為後。今圜丘、方澤、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廟之制又未如禮,而崇飾居室,士民失業。外人咸云宫人之用與軍國之費略齊,民不堪命,皆有怨怒。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言天之賞罰隨民言,順民心也。夫采椽卑宫,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風也;玉臺瓊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宫室過盛,天彗章灼,斯乃慈父懇切之訓,當崇孝子祇聳之禮,不宜有忽,以重天怒。隆數切諫,帝頗不恱。侍中盧毓進曰:臣聞君明則臣直,古之聖王,惟恐不聞其過,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也。帝乃解。毓,植之子也。 十二月,癸巳,潁隂靖侯陳羣卒。羣

前後數陳得失,每上封事,輒削其草,時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論者或譏羣居位拱黙。正始中,詔撰羣臣上書以為名臣奏議,朝士乃見羣諫事,皆歎息焉。

袁子論曰:或云少府楊阜,豈非忠臣哉?見人主之非,則勃然觸之,與人言未嘗不道。答曰:夫仁者愛人,施之君謂之忠,施於親謂之孝。今為人臣,見人主失道,直詆其非,而播揚其惡,可謂直士,未為忠臣也。故司空陳羣則不然,談論終日,未嘗言人主之非,書數十上,外人不知,君子謂羣於是乎長者矣。

乙未,帝行如許昌, 詔公卿舉才德兼備者各一人。司馬懿以兖州刺史太原王昶應選。昶為人謹厚,名其兄子曰黙、曰沈,名其子曰渾、曰深,為書戒之曰:吾以四者為名,欲使汝曹顧名思義,不敢違越也。夫物速成則疾亡,晚就則善終。朝華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君子戒於闕黨也。夫能屈以為伸,讓以為得,弱以為彊,鮮不遂矣。夫毁譽者,愛惡之原,而禍福之機也。孔子曰:吾之於人,誰毁誰譽?以聖人之德,猶尚如此,况庸庸之徒,而輕毁譽哉!人或毁已,當退而求之於身。若已有可毁之行,則彼言當矣;若已無可毁之行,則彼言妄矣。當則無怨於彼,妄則無害於身,又何反報焉?諺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謗莫如自脩。斯言信矣。

景初元年春正月壬辰,山茌縣言黃龍見。髙堂隆以為魏得土德,故其瑞黃龍見。宜改正朔,易服色,以神明其政,變民耳目。帝從其議。三月,下詔改元,以是月為孟夏四月。服色尚黃,犧牲用白,從地正也。更命太和厯曰景初厯。 五月己巳,帝還洛陽。 己丑,大赦。 六月戊申,京都地震。 己亥,以尚書令

陳矯為司徒,左僕射衛臻為司空。 有司奏,以武皇帝為魏太祖,文皇帝為魏髙祖,帝為魏烈祖,三祖之廟,萬世不毁。

孫盛論曰:夫諡以表行,廟以存容,未有當年而逆制祖宗,未終而豫自尊顯,魏之羣司,於是乎失正矣。

秋七月丁卯,東鄉貞矦陳矯卒。 公孫淵數對國中賔客出惡言,帝欲討之,以荆州刺史河東母丘儉為幽州刺史。儉上疏曰:陛下即位以來,未有可書。吳、蜀恃險,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無用之士,克定遼東。光禄大夫衛臻曰:儉所陳皆戰國細術,非王者之事也。吳頻嵗稱兵,冦亂邊境,而猶按甲養士,未果致討者,誠以百姓疲勞故也。淵生長海表,相承三世,外撫戎夷,内脩戰射,而儉欲以偏軍長驅,朝至夕卷,知其妄矣。帝不聽,使儉率諸軍及鮮卑、烏桓屯遼東南界。璽書徵淵。淵遂發兵反,逆儉於遼隧㑹。天雨十餘日,遼水大漲,儉與戰不利,引軍還右北平。淵因自立為燕王,改元紹漢,置百官,遣使假鮮卑單于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以侵擾北方。 漢張后殂。 九月,冀、兖、徐、豫大水。 西平郭夫人有寵於帝,毛后愛弛。帝游後園,曲宴極樂。郭夫人請延皇后,帝弗許,因禁左右,使不得宣。后知之,明日,謂帝曰:昨日游宴北園,樂乎?帝以左右泄之,所殺十餘人。庚辰,賜后死,然猶加諡曰悼。癸丑,葬愍陵。遷其弟曽為散騎常侍。 冬,十月,帝用髙堂隆之議,營洛陽南委粟山為圓丘。詔曰:昔漢氏之初,承秦滅學之後,採摭殘缺,以備郊祀,四百餘年,廢無禘禮。曹氏世系,出自有虞,今祀皇皇帝天於圓丘,以始祖虞舜配;祭皇皇后地於方丘,以舜妃伊氏配;祀皇天之神於南郊,以武帝配;祭皇地之祇於北郊,以武宣皇后配。 廬江主簿吕習宻使人請兵於吳,欲開門為内應。吳主使衛將軍全琮督前將軍朱桓等赴之。既至,事露,吳軍還。諸葛恪至丹陽,移書四部屬城長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從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内諸將羅兵幽阻,但繕藩籬,不與交鋒。候其榖稼將熟,輒縱兵芟刈,使無遺種。舊榖既盡,新榖不收,平民屯居,略無所入。於是山民饑窮,漸出降首。恪乃復敕下曰:山民去惡從化,皆當撫慰,徙出外縣,不得嫌疑。有所拘執。曰陽長胡伉得降民周遺,遺舊惡民,困迫暫岀,伉縛送言府。恪以伉違教,遂斬以狥。民聞伉坐執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於是老幼相?而出,嵗期人數皆如本規。恪自領萬人,餘分給諸將。吳主嘉其功,拜恪威北將軍,封都鄉侯,徙屯廬江晥口。 是嵗徙長安鍾簴、槖佗銅人承露盤於洛陽,盤折,聲聞數十里。銅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大發銅,鑄銅人二,號曰翁仲,列坐於司馬門外。又鑄黄龍、鳳皇各一,龍髙四丈,鳳髙三丈餘,置内殿前。起土山於芳林園西北陬,使公卿羣僚皆負土,樹松竹雜木善草於其上,捕山禽雜獸致其中。司徒軍議掾董尋上疏諫曰:臣聞古之直士,盡言於國,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髙祖於桀、紂,劉輔譬趙后於人婢。天生忠直,雖白刃沸湯,往而不顧者,誠為時主愛惜天下也。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户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宫室狹小,當廣大之,猶宜隨時,不妨農務,况乃作無益之物!黃龍、鳳皇、九龍、承露盤,此皆聖明之所不興也,其功三倍於殿舍。陛下既尊羣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華輿,所以異於小人。而使穿方舉土,面目垢黒,沾體塗足,衣冠了鳥,毁國之光,以崇無益,甚非謂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何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陛下矣。將奏沐浴以待命。帝曰:董尋不畏死邪?王者奏收尋,有詔勿問。髙堂隆上疏曰:今之小人,好說秦、漢之奢靡以蕩聖心,求取亡國不度之器,勞役費損,以傷德政,非所以興禮樂之和,保神明之休也。帝不聽。隆又上書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載,堯、舜君臣南面而已。今無若時之急,而使公卿大夫並與厮徒共供事役,聞之四夷,非嘉聲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今吳、蜀二賊,非徒白地小虜,聚邑之冦,乃潛號稱帝,欲與中國爭衡。今若有人來告權、禪並脩德政,輕省租賦,動咨耆賢,事遵禮度。陛下聞之,豈不惕然惡其如此,以為難卒討滅,而為國憂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賊並為無道,崇侈無度,役其士民,重其賦斂,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聞之,豈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難乎?茍!如此,則可易心而度事義之數,亦不逺矣。亡國之主自謂不亡,然後至於亡;賢聖之君自謂亡,然後至於不亡。今天下彫敝,民無儋石之儲,國無終年之畜,外有彊敵,六軍暴邊,内興土功,州郡騷動,若有冦警,則臣懼版築之士不能投命虜庭矣。又將吏奉禄,稍見折減,方之於昔,五分居一。諸受休者,又絶稟賜,不應輸者,今皆出半。此為官入,兼多於舊,其所出與參少於昔。而度支經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賦,前後相繼,反而椎之。凡此諸費,必有所在。且夫禄賜穀帛,人主所以恵養吏民,而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廢,是奪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帝覽之,謂中書監、令曰:觀隆此奏,使朕懼哉!尚書衛覬上疏曰:今議者多好恱耳。其言政治,則比陛下於堯舜,其言征伐,則比二虜於貍䑕。臣以為不然。四海之内,分而為三,羣士陳力,各為其主,是與六國分治無以為異也。當今千里無煙,遺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將遂凋敝,難可復振。武皇帝之時,後宫食不過一肉,衣不用錦繡,茵蓐不縁飾,器物無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遺福子孫,此皆陛下之所覽也。當今之務,宜君臣上下,計校府庫,量入為出,猶恐不及,而工役不輟,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漢武信神仙之道,謂當得雲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髙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漢武有求於露而猶尚見非,陛下無求於露而空設之,不益於好而糜費功夫,誠皆聖慮所宜裁制也。時有詔録奪士女前已嫁為吏民妻者,還以配士,聽以生口自贖。又簡選其有姿首者,内之掖庭。太子舍人沛國張茂上書諫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奪彼以與此,亦無以異於奪兄之妻妻弟也。於父母之恩偏矣。又詔書聽得以生口年紀、顔色與妻相當者自代,故富者則傾家盡産,貧者舉假貸貰,貴買生口以贖其妻。縣官以配士為名,而實内之掖庭,其醜惡乃出與士。得婦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憂,或窮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萬姓之懽心者,鮮不危殆。且軍師在外數十萬人,一日之費非徒千金,舉天下之賦以奉此役,猶將不給,况復有宮庭非員無録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賞賜橫與内外交引,其費半軍。昔漢武帝掘地為海,封土為山,賴是時天下為一,莫敢與爭者耳。自衰亂以來,四五十載,馬不捨鞍,士不釋甲,彊冦在疆,圖危魏室。陛下不戰戰業業,念崇節約,而乃奢靡是務,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後園建承露之盤,斯誠快耳目之觀,然亦足以騁冦讎之心矣。惜乎舍堯、舜之節儉,而為漢武帝之侈事,臣竊為陛下不取也。帝不聽。髙堂隆疾篤口占上疏曰:曽子有言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寢疾有増無損常恐奄忽忠?不昭臣之丹誠願陛下少垂省覽。臣觀三代之有天下,聖賢相承歴數百載,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縱心極欲。皇天震怒,宗國為墟,紂梟白旗,桀放鳴條,天子之尊,湯武有之,豈伊異人,皆明王之胄也。黃初之際,天兆其戒,異類之鳥,育長燕巢,口爪胷赤,此魏室之大異也。宜防鷹揚之臣於蕭牆之内。可選諸王,使君國典兵,往往棊跱,鎮撫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詠德政,則延期過厯;下有怨歎,則輟録授能。由此觀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獨陛下之天下也。帝手詔深慰勞之,未幾而卒。 陳夀評曰:髙堂隆學業脩明,志存匡君,因變陳戒,發於懇誠,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謂意過其通者與!

帝深疾浮華之士,詔吏部尚書盧毓曰:選舉莫取有名,名如畫地作餅,不可啖也。毓對曰:名不足以致異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後有名,非所當疾也。愚臣既不足以識異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案常為職,但當有以驗其後耳。古者敷奏以言,明試以功。今考績之灋廢,而以毁譽相進退,故真偽渾雜,虚實相䝉。帝納其言,詔散騎常侍劉邵作考課灋。邵作都官考課灋七十二條,又作說略一篇,詔下百官議。司?校尉崔林曰:案周官考課,其文備矣。自康王以下,遂以陵夷,此即考課之灋存乎其人也。及漢之季,其失豈在乎佐吏之職不宻哉!方今軍旅,或猥或卒,増減無常,固難一矣。且萬目不張舉其綱,衆毛不整振其領,臯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逺!若大臣能任其職,式是百辟,則孰敢不肅,烏在考課哉!黃門侍郎杜恕曰:明試以功三考黜陟,誠帝王之盛制也。然歴六代而考績之灋不著,闗七聖而課試之文不垂。臣誠以為其灋可粗依。其詳難備舉故也。語曰:世有亂人而無亂灋。若使灋可専任。則唐虞可不須稷契之佐,殷周無貴伊吕之輔矣。今奏考功者,陳周、漢之云為,綴京房之本㫖,可謂明考課之要矣。於以崇揖讓之風,興濟濟之治,臣以為未盡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後察舉,試辟公府,為親民長吏,轉以功次補郡守者,或就増秩賜爵,此最考課之急務也。臣以為便,當顯其身,用其言,使具為課州郡之灋,灋具施行,立必信之賞,施必行之罰。至於公卿及内職大臣,亦當俱以其職考課之。古之三公坐而論道,内職大臣納言補闕,無善不紀,無過不舉。且天下至大,萬機至衆,誠非一明所能徧照。故君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體相須而成也。是以古人稱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業,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職辦課,可以致雍熈者哉!誠使容身保位,無放退之辜,而盡節在公,抱見疑之勢。公義不脩,而私議成俗,雖仲尼為課,猶不能盡一才,又况於世俗之人乎!司空掾北地傅嘏曰:夫建官均職,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考實,紏勵成規,所以治末也。本綱未舉而造制末程,國略不崇而考課是先,懼不足以料賢愚之分,精幽明之理也。議久之不决,事竟不行。 臣光曰:為治之要,莫先於用人,而知人之道,聖賢所難也。是故求之於毁譽,則愛憎競進而善惡渾殽;考之於功狀,則巧詐橫生而眞僞相冒。要之,其本在於至公至明而已矣。為人上者至公至明,則羣下之能否焯然形於目中,無所復逃矣。茍為不公不明,則考課之灋。適足以為曲私欺罔之資也。何以言之?公明者心也。功狀者迹也。己之心不能治,而以考人之迹,不亦難乎。為人上者,誠能不以親疎貴賤異其心,喜怒好惡亂其志。欲知治經之士,則視其記覽博洽,講論精通。斯為善治經矣。欲知治獄之士,則視其曲盡情偽,無所寃抑,斯為善治獄矣。欲知治財之士,則視其倉庫盈實,百姓富給,斯為善治財矣;欲知治兵之士,則視其戰勝攻取,敵人畏服,斯為善治兵矣。至於百官,莫不皆然。雖詢謀於人,而决之在已,雖考求於迹,而察之在心。研覈其實而斟酌其宜,至精至微,不可以口述,不可以書傳也。安得豫為之灋,而悉委有司哉?或者親貴雖不能而任職,疎賤雖賢才而見遺,所喜所好者,敗官而不去,所怒所惡者,有功而不録。詢謀於人,則毁譽相半而不能决;考求其迹,則文具實亡而不能察。雖復為之善灋,繁其條目,謹其簿書,安能得其真哉?或曰:人君之治,大者天下,小者一國,内外之官以千萬數,考察黜陟,安得不委有司而獨任其事哉?曰:非謂其然也。凡為人上者,不特人君而已。太守居一郡之上,刺史居一州之上,九卿居屬官之上,三公居百執事之上,皆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在下之人。為人君者,亦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公卿剌史太守,奚煩勞之有哉?或曰:考績之灋,唐虞所為,京房劉邵述而脩之耳,烏可廢哉?曰:唐虞之官,其居位也久,其受任也專,其立灋也寛,其責成也逺。是故鯀之治水,九載績用弗成,然後治其罪。禹之治水,九州攸同,四隩既宅,然後賞其功。非若京房、劉邵之灋,校其米鹽之課,責其旦夕之效也。事固有名同而實異者,不可不察也。考績非可行於唐虞,而不可行於漢魏,由京房、劉邵不得其本,而犇趨其末故也。

初,右僕射衛臻典選舉,中䕶軍蔣濟遺臻書曰:漢祖遇亡虜為上將,周武拔漁父為太師。布衣厮養,可登王公,何必守文,試而後用?臻曰:不然。子欲同牧野於成、康,喻斷蛇於文、景,好不經之舉,開拔竒之津,將使天下馳騁而起矣。盧毓論人及選舉,皆先性行而後言才。黃門郎馮翊李豐嘗以問毓,毓曰:才所以為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今稱之有才而不能為善,是才不中器也。豐服其言。資治通鑑卷第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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