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糧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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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11:24
錢糧論下
嗚呼!自古以來,有國者之取於民,爲已悉矣,然不聞有火耗之説。火耗之所由名,其起於徵銀之代乎?此所謂正賦十而餘賦三者與?此所謂國中飽而姦吏富者與?此國家之所峻防而汙官猾胥之所世守以爲子孫之寶者與?此窮民之根,匱財之源,啓盜之門,而庸愞在位之人所目覩而不救者與?原夫耗之所生,以一州縣之賦繁矣,戸戸而收之,銖銖而納之,不可以瑣細而上諸司府,是不得不資於火。有火則必有耗,所謂耗者,特百之一二而已。有賤丈夫焉,以爲額外之徵,不免干於吏議,擇人而食,未足厭其貪惏,於是藉火耗之名,爲巧取之術,葢不知起於何年,而此法相傳,官重一官,代增一代,以至於今。於是官取其贏十二三,而民以十三輸國之十。里胥之輩又取其贏十一二,而民以十五輸國之十。其取則薄於兩而厚於銖。凡徵收之數兩者,必其地多而豪有力,可以持吾之短長者也;銖者,必其窮下户也,雖多取之,不敢言也。於是兩之加焉十二三,而銖之加焉十五六矣。薄於正賦而厚於雜賦,正賦,耳目之所先也,雜賦其所後也。於是正賦之加焉十二三,而雜賦之加焉或至於十七八矣。解之藩司,謂之羨餘;貢諸節使,謂之常例。責之以不得不爲,䕶之以不可破,而生民之困,未有甚於此時者矣。愚嘗久於山東,山東之民無不疾首蹙額而訴火耗之爲虐者,獨德州則不然。問其故,則曰:州之賦二萬九千,二爲銀,八爲錢也。錢則無火耗之加,故民力紓於他邑也。非德州之官,皆賢,里胥皆善人也,勢使之然也。又聞之長老言,近代之貪吏,倍甚於唐宋之時,所以然者,錢重而難運,銀輕而易齎。難運則少取之而以爲多,易齎則多取之而猶以爲少。非唐宋之吏多廉,今之吏貪也,勢使之然也。然則銀之通,錢之滯,吏之寶,民之賊也。在有明之初,嘗禁民不得行使金銀,犯者准奸惡論。夫用金銀何奸之有?而重爲之禁者,蓋逆知其弊之必至於此也。當時市肆所用,皆唐宋之錢,而制錢則偶一鑄造,以助其不足耳。今也泉貨弱而害金興,市道窮而僞物作,國幣奪於上,民力單於下,使陸䞇、白居易、李翺之流而生今日,其咨嗟太息,必有甚於唐之中葉者矣。曰:子以火耗爲病於民也,使改而徵粟米,其無淋尖踢斛,巧取於民之術乎。曰:吾未見罷任之倉官,寧家之斗級,負米而行者也,必鬻銀而後去,有兩車行於道,前爲錢,後爲銀,則大盗之所睨,常在其後車焉。然則豈獨今之貪吏倍甚於唐宋之時,河朔之間所名爲響馬者,亦當倍甚於唐宋之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