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子賈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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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26
賈子賈誼
梁甞有疑獄,羣臣半以爲當罪,半以爲無罪。梁王曰:陶之朱叟以布衣而富侔國,是必有奇智。乃召朱公而問之。朱公曰:臣鄙民也,不知當獄。雖然,臣之家有二白璧,其色相如也,其徑相如也,其澤相如也,然其價一者千金,一者五百金。王曰:徑與色澤皆相如也,一者千金,一者五百金,何也?朱公曰:側而視之,其一者厚倍之,是以千金。梁王曰:善。故獄疑則從去,賞疑則從與。梁國大悅。墻薄亟壞,繒薄亟裂,器薄亟毀,酒薄亟酸。夫薄而可以曠日持久者,殆未有也。故有國畜民施政敎者,臣竊以爲厚之而可耳。
楚惠王食寒?而得蛭,因遂吞之,腹有疾而不能食。令尹入問曰:王安得此疾也?王曰:我食寒?而得蛭,念譴之而不行其罪,是法廢而威不立也。譴而行其誅則脆,嘗監食者法皆當死,心又不忍也。故吾恐蛭之見也。因遂吞之。令尹避席再拜而賀曰:臣聞天道無親,唯德是輔。王有仁德,天之所奉也。病不爲傷是。昔也惠王之後而蛭出,心腹之積皆愈。
鄒穆公食不衆味,衣不雜采,自刻以廣民,親賢以定國。親民猶子,臣下順從,若手之投心也。故以鄒之細,魯、衛不敢輕,齊、楚不能脇。穆公死,鄒之百姓若失慈父。四境之隣於鄒者,士民向方而道哭。琴瑟無音,期年而後始復故。愛出者愛反,福往者福來。
宋康王之時,有雀生鸇於城之陬,使史占之,曰:小而生大,必覇天下。康王大喜,於是滅滕,伐諸侯,取淮北之地,乃愈自信,欲覇之亟成,射天笞地,斬社稷而焚之,罵國老之諫者,爲無頭之冠,以示有勇,國人大駭。齊王聞而伐之,民散,城不守,王乃逃而死。故見祥而爲不可,祥必爲禍。
懷王問於賈君曰:人之謂知道者爲先生,何也?對曰:此博號也。大者在人主,中者在卿大夫,下者在布衣之士,乃其正名,非爲先生也,爲先醒也。彼世主未學道理,則嘿然惛於得失,不知治亂存亡之所以然,忙忙,猶醉也。而賢主者,學問不倦,好道不厭,慧然先達於道理矣。故未治也知所以治,未亂也知所以亂,未安也知所以安,未危也知所以危。故昭然先寤乎所以存亡矣。故曰先醒。譬猶俱醉而獨先發也。故世主有先醒者,有後醒者,有不醒者。昔楚莊王與晉人戰,大克歸,過申侯之邑,申侯進飯,日中而王不食,申侯請罪。王喟然歎曰:非子之罪也。吾聞之曰:其君,賢君也,而又有師者王;其君,中君也,而有師者覇;其君,下君也,而羣臣又莫若者亡。今我下君也,而羣臣又莫若也。吾聞之,世不絕賢,天下有賢而我獨不得。若吾生者,何以食爲。故莊王戰服大國,義從諸侯,思得賢佐,日中忘飯,可謂明君矣。此之謂先寤。所以存亡。此先醒者也。昔宋昭公出亡至乎境,喟然歎曰:嗚呼。吾知所以亡失矣。被服而立,侍御者數百人,無不曰:吾君聖者,內外不聞吾過,吾是以至此,吾困宜矣。於是革心易行,晝學道而昔講之,二年而美聞,宋人迎而復之,卒爲賢君,謚爲昭公。旣亡矣,而乃寤所以存亡,此後醒者也。昔者虢君驕恣自伐,諂諛親貴,諫臣誅逐,政治踳亂,國人不服。晉師伐之,虢君出走,至於澤中,曰:吾渴而欲飮。其御乃進淸酒,曰:吾饑而欲食。御進腵脯梁糗。虢君喜曰:何給也?御曰:儲之久矣。曰:何故儲之?對曰:爲君出亡而道饑渴也。君曰:子知寡人之亡也?對曰:知之。曰:知之何不以諫?對曰:君好諂䛕而惡至言,臣願諫,恐先亡。虢君作色而怒。御謝曰:臣之言過也。君曰:吾所以亡者,誠何也?其御曰:君不知也。君之所亡者,以大賢也。虢君曰:賢,人之所以存也,乃亡,何也?對曰:天下之君皆不肖,疾君之獨賢也,故亡。虢君喜笑曰:嗟。賢故若是苦耶。遂徒行而逃於山中。饑倦,枕御膝而臥。御以塊自代而去。君遂餓死爲禽獸食。此巳亡矣。猶不寤所以存亡。此不醒者也。
梁大夫有宋就者,爲邊縣令,與楚鄰界。梁之邊亭與楚之邊亭皆種?。梁之邊亭劬力而數灌其瓜。瓜美,楚人窳而希灌其瓜,瓜惡,楚令怒其亭瓜之惡也。楚亭惡梁亭之賢己,因往夜竊搔梁亭之瓜,皆有華焦者矣。宋就令人往竊爲楚亭夜善灌其瓜,其瓜日以美。楚亭怪而察之,則乃梁亭也。楚王聞之,悅梁之陰讓也,乃謝以重幣,而請交於梁王。故梁楚之驩,由宋就始。語曰:轉敗而爲功,因禍而爲福。老子曰:報怨以德。此之謂也。
翟王使者之楚,王欲夸之,故饗客於章華之臺上者三休,乃至其上。楚王曰:翟國亦有此臺乎?使者對曰:不翟窶國也,惡見此臺?翟王之自爲室也,堂高三尺,萯葺弗剪,采椽不刮。然且翟王猶以爲作之者大苦,居之者大?,翟國惡見此臺也?楚王媿焉。
王者官人有六等:一曰師,二曰友,三曰大臣,四曰左右,五曰侍御,六曰厮役。智足以爲原泉,行足以爲表儀,問焉則應,求焉則得,入人之家,足以重人之家。入人之國,足以重人之國者,謂之師。智足以爲礱厲,行足以爲輔助,明於進賢,敢於退不肖,內相匡正,外相揚美,謂之友。智足以謀國事,行足以爲民率,仁足以合上下之驩。國有法則退而守之,君有難則能死之。職之所守,君不以阿私託者,大臣也。修身正行,不怍於鄕曲,道路談說,不怍於朝廷。執㦸居前,能擧君之失過,不難以死持之者,左右也。不貪於財,不淫於色,事君不敢有二心。君有失過,雖不能正諫,以死持之。愁悴有憂色,不勸聽從者,侍御也。柔色傴僂,唯諛之行,唯言之聽,以睚眦之間事君者,厮役也。故與師爲國者帝,與友爲國者王,與大臣爲國者覇,與左右爲國者強,與侍御爲國者若存若亡,與厮役爲國者亡,可立而待,聞之於政。民無不爲本也。國以爲本,君以爲本,吏以爲本。故國以民爲安危,君以民爲威侮,吏以民爲貴賤,此之謂民無不爲本也。民無不爲命也,國以爲命,君以爲命,吏以爲命。故國以民爲存亡,君以民爲盲明,吏以民爲賢不肖,此之謂民無不爲命也。民無不爲功也。故國以爲功,君以爲功,吏以爲功。故國以民爲興壞,君以民爲強弱,吏以民爲能否,此之謂民無不爲功也。故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而至於今,與民爲仇者,有遲有速,而民必勝之矣。道也者,福之本也;祥也者,福之榮也。無道者必禍之本,不祥者必失福之榮矣。故行而不緣道者,其言也必不顧義矣。故紂自謂天王也。而桀自謂天子也。巳滅之後。民以罵也。以此觀之。則位不足以爲尊。而號不足以爲榮矣。故君子之貴也。士民貴之。故謂之貴。故君子之富也。士民樂之。故謂之富。故君子之貴也。與民以福。故士民貴之。故君子之富也。與民以財,故士民樂之。
君能爲善,則吏必能爲善矣;吏能爲善,則民必能爲善矣。故民之不善,吏之罪也;吏之不善,君之過也。嗚呼!戒之!戒之!故夫士民者,率之以道,然後士民道也;率之以義,然後士民義也;率之以忠,然後士民忠也;率之以信,然後士民信也。故爲人君者,出其令也其如聲,士民學之其如響,曲折而從君其如影。
渚澤有枯水,而國無枯士矣。故有不能求士之君,而無不可得之士;故有不能治民之吏,而無不可治之人。故君明而吏賢矣,吏賢而民治矣,故見其民而知其君矣。故君功見於選士,吏功見於治民。王者有易政而無易國,有易吏而無易民。故因是國也而爲安,因是民也而爲治。是以湯以桀之亂民爲治,武王以紂之北卒爲強。
周武王問鬻子曰:寡人願守而必存,攻而必得,戰而必勝,則吾爲此奈何?鬻子對曰:攻守戰勝同道,而和與嚴其備也。故曰:和可以守,而嚴可以守,嚴不若和之固也。和可以攻,而嚴可以攻,嚴不若和之得也。和可以戰,而嚴可以戰,嚴不若和之勝也。則唯由和而可也。故諸侯發政施令,政平於人者,謂之文政矣。諸侯接士而使吏,禮恭於人者,謂之文禮矣;諸侯聽獄斷治,刑仁於人者,謂之文誅矣。故三文行於政,立於治,陳於行。其由此守而不存,攻而不得,戰而不勝者,自古而至於今,未之嘗聞也。今也君王欲守而必存,攻而必得,戰而必勝,則唯由此爲可也。武王曰:受命矣。
周成王曰:寡人聞之,聖在上位,使民富且壽云。若夫富則可爲也,壽則不在天乎?鬻子對曰:聖人在上位,則天下無軍兵之事,民不私相殺,則民免於一死而得一生矣。君積於道,而吏積於德,而民積於用力。故婦人爲其所衣,丈夫爲其所食,則民無凍餓,則民免於二死而得二生矣。君積於仁,而吏積於愛,而民積於財。刑罸廢矣,而民無夭竭之誅,則民免於三死而得三生矣。使民有時而用之有節,則民無厲疾,則民免於四死而得四生矣。興賢良以禁邪惡,賢人必用,不肖人不作,則民得其命矣。故夫富且壽者,聖王之功也。王曰:受命矣。
殷湯放桀,武王殺紂,此天下之所同聞也。爲人臣而放其君,爲人下而殺其上,天下之至逆也。而所以長有天下者,以其爲天下開利除害,以義繼之也。故聲名稱於天下,而傳於後世,以其後世之隱其惡而揚其德美,立其功烈而傳於久遠,故天下皆稱聖帝至治,其道之也當矣。羣書治要卷第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