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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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25

漢書二

六經之道同歸,而禮樂之用爲急。治身者斯須忘禮,則暴嫚入之矣。爲國者一朝失禮,則荒亂及之矣。人函天地陰陽之氣,有喜怒哀樂之情。天禀其性而不能節也,聖人能爲之節而不能絕也。故象天地而制禮樂,所以通神明,立人倫,正情性,節萬事者也。哀有哭踊之節,樂有歌舞之容,正人足以副其誠,邪人足以防其失。故㛰姻之禮廢,則夫婦之道乖,而淫僻之罪多。鄕飮之禮廢,則長幼之序亂,而爭鬭之獄繁。祭祀之禮廢,則骨肉之恩薄,而背死忘先者衆。朝聘之禮廢,則君臣之位失,而侵陵之漸起。故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刑之,刑以防之。禮樂政刑四達而不誖,則王道備矣。樂以治內而爲同,禮以脩外而爲異。同則和親,異則畏敬。和親則無怨,畏敬則不爭。揖讓而天下治者,禮樂之謂也。王者必因前王之禮,順時宜有所損益,卽民心,稍稍制作,至太平而大備。周監二代,禮文尤具,事爲之制,曲爲之防,故稱禮經三百,威儀三千。於是敎化浹洽,民用和睦,灾害不生,禍亂不作,囹圄空虛四十餘年。及其衰也,諸侯踰越法度,惡禮制之害己,去其篇籍。遭秦滅學,遂以亂亡。漢興,撥亂反正,日不暇給,猶命叔孫通制禮儀,以正君臣之位。高祖悅而歎曰:吾乃今日知爲天子之貴也。遂定儀法,未盡備而通終。至文帝時,賈誼以爲漢承秦之敗俗,棄禮義,捐廉耻,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爲故,至於風俗流溢,恬而不怪。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爲也。立君臣,等上下,使綱紀有序,六親和睦,此非天之所爲,人之所設也。人之所設,不爲不立,不脩則壞。乃草具其儀,天子悅焉,而大臣絳、灌之屬害之,故其議遂寢。至武帝卽位,議立眀堂,制禮服,會竇太后不悅儒術,其事又廢。後董仲舒言: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務德敎而省刑罰。今廢先王之德敎,獨用執法之吏治民,而欲德化被四海,故難成也。是故古之王者,莫不以敎化爲大務,立大學以敎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敎化巳眀,習俗巳成,天下嘗無一人之獄矣。至周末世,大爲無道,秦繼其後,又益甚之。今漢繼秦之後,雖欲治之,無可奈何。法出而姧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沸,沸愈甚而無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爲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以善治,而至今不能勝殘去殺者,失之當更化而不能更化也。是時上方征討四夷,銳志武功,不暇留意禮文之事。至宣帝時,琅耶王吉爲諫大夫,又上疏言: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未有建萬世之長策,擧明主於三代之隆者也。其務在於簿書,斷獄聽訟而巳,此非太平之基也。上不納其言。至成帝時,劉向說上宜興辟雍,設庠序,陳禮樂,隆雅頌之聲,盛揖讓之容,以風化天下。如此而不治,未之有也。或曰:不能具禮。禮以養人爲本,如有過差,是過而養人也。刑罰之過,或至死傷。今之刑,非皐陶之法也,而有司請定法,削則削,筆則筆,救時務也。至於禮樂,則曰不敢,是敢於殺人,不敢於養人也。夫敎化之比於刑法,刑法輕,是舍所重而急所輕也。且敎化所恃以爲治,刑法所以助治也。今廢所恃而獨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成帝以向言下公卿議。丞相、大司空奏請立辟廱,營表未作,遭成帝崩。世祖受命中興,卽位三十年,四夷賔服,政敎淸明,乃營立明堂、辟廱,明帝卽位,躬行其禮,威儀旣盛美矣。然德化未流洽者,以其禮樂未具,羣下無所誦說,而庠序尚未設之故也。夫人宵天地之貌,懷五常之性,聰明精粹,有生之最靈者也。爪牙不足以供嗜欲,趍走不足以避利害,無毛羽以禦寒暑,必將役物以爲養。用智而不恃力,此所以爲貴也。故不仁愛則不能羣,不能羣則不勝物,不勝物則養不足。羣而不足爭心,將作上聖,卓然先行敬讓博愛之德者,衆心悅而從之。從之成羣,是爲君矣。歸而徃之,是爲王矣。洪範曰:天子作民父母,爲天下王。聖人取類以正名,而謂君爲父母,明仁愛德讓,王道之本也。愛待敬而不敗,德須威而久立,故制禮以崇敬,作刑以明威也。聖人旣躬明哲之性,必通天地之心,制禮作敎,立法設刑,動緣民情,而則天象地。故因天秩而制五禮,因天討而作五刑。上刑用甲兵,其次用斧; 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鑽鑿;薄刑用鞭扑。大者陳諸原野,小者致諸市朝,其所繇來者上矣。自黃帝有涿鹿之戰,顓頊有共工之陳,唐虞之隆,至治之極,猶流共工,放驩兜,殺三苗、殛鯀,然後天下服。夏有甘扈之誓,殷周以兵定天下。古人有言: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鞭扑不可弛於家,刑罰不可廢於國,征伐不可偃於天下,用之有本末,行之有逆順耳。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文德者,帝王之利器;威武者,文德之輔助也。夫文之所加者深,則武之所服者大;德之所施者博,則威之所制者廣。三代之盛,至於刑措兵寢者,以其本末有序,帝王之極功也。春秋之時,王道寢壞,禮樂不興,刑罰不中。陵夷至於戰國,韓任申子,秦用商鞅,連相坐之法,造參夷之誅,增加肉刑,大辟有鑿、顚、押、脇、鑊、亨之刑。至於始皇,兼吞戰國,遂毀先王之法,滅禮義之官,專任刑罰,躬操文墨,而姧邪並生,赭衣塞路,囹圄成市,天下愁怨,潰而叛之。高祖初入關,約法三章,蠲削煩苛,兆民大悅。其後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禦姦,於是相國蕭何捃摭秦法,取其宜於時者,作律九章。當孝惠、高后時,蕭、曹爲相,塡以無爲,是以衣食滋殖,刑罰用希。及孝文卽位,躬修玄默,勸趣農桑,減省租賦。將相皆舊功臣,少文多質,懲惡亡秦之政,論議務在寬厚,耻言人之過失。化行天下,吿訐之俗易,吏安其官,民樂其業,蓄積歲增,戶口浸息。風流篤厚,禁罔疎闊。選張釋之爲廷尉,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罰大省。至於斷獄四百,有刑措之風。卽位十三年,齊大倉令淳于公有罪當刑,其少女緹縈上書曰:妾父爲吏,齊中皆稱其廉平,今坐法當刑。妾傷夫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復屬,雖後欲改過自新,其道無由也。妾願没入爲官婢,以贖父刑罪,使得自新。書奏天子,天子憐悲其意,遂下令曰:蓋聞有虞氏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爲戮,民不犯,何治之至?今法有肉刑三,而姧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之薄而敎不明與?吾甚自愧。故夫訓道不純,而愚民陷焉。詩曰:凱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過敎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爲善,而道無由至,朕甚憐之。夫刑至斷支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豈稱爲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善乎!孫卿之論刑也,曰:世俗之爲說者,以爲治古無肉刑,有?刑,是不然矣。以爲治古,則人莫觸罪邪?豈獨無肉刑哉?亦不待?刑矣。以爲人或觸罪矣,而直輕其刑,是殺人者不死,而傷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輕,民無所畏,亂莫大焉。凡制刑之本,將以禁暴惡,且懲其末也。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是惠暴而寬惡也。故?刑非生於治古,方起於亂今也。凡爵列、官職、賞慶、刑罰,皆以類相從者也。一物失稱,亂之端也。德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功,刑不當罪,不祥莫大焉。夫征暴誅悖,治之盛也。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故治則刑重,亂則刑輕。犯治之罪固重,犯亂之罪固輕也。書云:刑罰世重世輕,此之謂也。書所謂?刑惟明者,言?天道而作刑,安有菲屨赭衣者哉?孫卿之言旣!然又因俗說而論之曰:禹承堯舜之後,自以德衰而制肉刑。湯武順而行之者,以俗薄於唐虞故也。今漢承衰周暴秦極弊之流,俗巳薄於三代,而行堯舜之刑,是猶以鞿羈而御駻突,違救時之宜矣。且除肉刑者,本欲以全民也。今去髠鉗一等,轉而入於大辟,以死罔民,失本惠矣。故死者歲以萬數,刑重之所致也。至乎穿窬之盜,忿怒傷人,男女淫佚,吏爲姧臧。若此之惡,髠鉗之罰,又不足以懲也。故刑者歲十萬數,民旣不畏,又曾不耻,刑輕之所生也。故俗之能吏,公以殺盜爲威,專殺者勝任,奉法者不治,亂名傷制,不可勝條。是以網密而姦不塞,刑繁而民愈嫚,必世而未仁,百年而不勝殘,誠以禮樂闕而刑不正也。豈宜惟思所以淸原正本之論,刪定律令,撰二百章,以應大辟。其餘罪次於古當生今觸死者,皆可募行肉刑。及傷人與盜,吏受賕枉法、男女淫亂,皆復古刑,爲三千章,詆欺文致微細之法悉蠲除。如此,則刑可畏而禁易避,吏不專殺,法無二門,輕重當罪,民命得全。合刑罰之中,殷天人之和,順稽古之制,成時雍之化。成康刑措雖未可致,孝文斷獄。庶幾可及也。

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二者生民之本。興自神農之世,斲木爲耜,煣木爲耒,耒耨之利,以敎天下。日中爲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而貨通食足,然後國實民富而敎化成。黃帝以下,通其變,使民不倦。殷周之盛,詩書所述,要在安民富而敎之也。故易稱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財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養成羣生,治國安人之本也。是以聖王域民,築城郭以居之,制井廬以均之,開市肆以通之,設庠序以敎之。士農工商,四民有業。聖王量能授事,四民陳力受職。故朝無廢官,邑無傲民,地無曠土。孔子曰:導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故民皆勸功樂業,先公而後私。民三年耕,則餘一年之畜,衣食足而知榮辱,廉讓生而爭訟息。餘三年食,進業曰登,再登曰平,三登泰平,然後王德流洽,禮樂成焉。又曰:糴甚貴傷民,甚賤傷農。民傷則離散,農傷則國貧。故甚貴與甚賤,其傷一也。善爲國者,使民母傷而農益勸。文帝卽位,躬脩儉節,思安百姓。時民近戰國,背本趣末。賈誼說上曰:筦子曰:倉廩實,知禮節。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無度,則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纖至悉也,故其蓄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衆,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財產何得不蹷哉!世之有飢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卽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十萬之衆,國胡以餽之?兵旱相乘,天下屈有勇者聚徒而橫擊,並擧而爭起矣。廼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茍粟多而財有餘,何爲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今毆民而歸之農,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轉而緣南畮,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爲富安天下,而直爲此禀禀也,竊爲陛下惜之。於是上感誼言,始開藉田,躬耕以勸百姓。晁錯復說上曰: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飢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爲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無捐瘠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爲一,土地民人之衆,不避湯、禹,加以無天灾,而畜積之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游食之人未盡歸農也。民貧則姦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鄕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夫寒之於衣,不待輕煖;飢之於食,不待甘旨。飢寒至身,不顧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飢,終歲不製衣則寒。夫腹飢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歛,廣蓄積,以實倉稟,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趍利,如水走下,四方無擇也。夫珠玉金銀,飢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衆貴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爲物輕微易臧,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內而無飢寒之患。此令民易去其鄕,盜賊有所勸,亡逃者得輕資也。粟米布帛,生於地,長於時,聚於力,非可一日成也。數石之重,中人不勝,不爲姦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飢寒至。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今農夫春耕夏耘,秋穫冬藏,伐薪樵,給傜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弔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賦歛不時,朝令而暮改。當其有者,半賈而賣,無者取倍稱之息,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責者矣。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操其奇贏,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無農夫之苦,而有仟陌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埶,以利相傾,千里遊遨,冠蓋相望。此商人所以兼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巳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巳貧賤矣。故俗之所貴,主之所賤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惡乖迕。而欲國富法立。不可得也。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巳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爲賞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辠。如此富人有爵。農民有錢。粟有所渫矣。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餘者也。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餘,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於民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農功。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無窮;粟者,民之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與免辠,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於邊,以受爵免辠,不過三歲,塞下粟必多矣。於是文帝從錯之言,令民入粟邊,各以多少級數爲差。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間,國家無事,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餘財,京師之錢累百鉅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腐敗不可食。衆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羣,守閭閻者食粱肉,爲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爲姓號。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誼而黜媿辱焉,於是罔疏而民富。是後外事四夷,內興功利,役費並興,而民去本,天下虛耗,人民相食。武帝末年,悔征伐之事,廼封丞相爲富民侯,以趙過爲搜粟都尉,敎民代田,用力少而得穀多。至昭帝時,流民稍還,田野益闢,頗有蓄積。宣帝卽位用吏,多選賢良,百姓安土,歲數豐穰,穀至石五錢,農人少利。時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言,糴三輔、弘農、河東、上黨、太原郡穀,足供京師,可以省關東漕卒過半。天子從其計。壽昌遂白令邊郡,皆以穀賤時增價而糴,穀貴時減價而糶,名曰常平倉,民便之。上乃賜壽昌爵關內侯。至元帝時,乃罷常平倉。哀帝卽位,百姓訾富,雖不及文、景,然天下戶口最盛。平帝崩,莽遂篡位,因漢承平之業,匈奴稱藩,百蠻賓服,舟車所通,盡爲臣妾,府庫百官之富,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而其意未滿,陿小漢家制度,以爲疎闊。宣帝始賜單于印璽,與天子同,而西南夷鈎町稱王。莽乃遣使易單于印緩,貶鈎町爲侯。二方始怨,侵犯邊境。莽遂興師發三十萬衆,欲同時十道並出,壹擧滅匈奴,海内擾矣。又動欲慕古,不度時宜,分裂州郡,改職作官。下令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賣買。其男口不滿八而田過一井者,分餘田與九族鄕黨,犯令,法至死。制又不定,吏緣爲姦,天下謷謷然,䧟刑者衆。

凡貨金錢布帛之用,夏殷以前,其詳靡記云。太公爲周立九府圜法,退又行之于齊。至管仲相桓公,通輕重之權,曰:歲有凶穰,故穀有貴賤;令有緩急,故物有輕重。人君不理,則蓄賈游於市,乘民之不給,百倍其本矣。計本量委則足矣,然而民有飢餓者,穀有所藏也。民有餘則輕之,故人君歛之以輕;民不足則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凡輕重歛散之以時,卽凖平,故大賈蓄家不得豪奪吾民矣。秦兼天下,幣爲二等,黃金以溢爲名,錢質如周錢,文曰半兩。漢興,以爲秦錢重難用,更令民鑄莢錢。孝文爲錢益多而輕,更鑄四銖,文爲半兩。除盜鑄錢令。賈誼諫曰: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姦。今令細民人操造幣之埶,各隱屏而鑄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姦,雖黥罪日報,其埶不止。爲法若此,上何賴焉!又民用錢,郡縣不同,法錢不立,吏急而壹之虖,則大爲煩苛,而力不能勝。縱而弗呵乎,則市肆異用,錢文大亂。茍非其術,何鄕而可哉?今農事弃捐,而采銅者繁,姦錢日多,五穀不爲多,善人怵而爲姦邪,愿民䧟而之刑戮。刑戮甚不祥,奈何而忽?上不聽。是時吳以諸侯卽山鑄錢,富埓天子,後卒叛逆。鄧通,大夫也,以鑄錢財過王者,故吳、鄧錢布天下。武帝因文、景之蓄,忿胡、粤之害,卽位數年,嚴助、朱買臣等招來東甌,事兩粤,江淮之間,蕭然煩費矣。唐䝉、司馬相如開西南夷,鑿山通道千餘里,以廣巴蜀,巴蜀之民罷焉。彭吳穿穢栢、朝鮮,置滄海郡,則燕、齊之間靡然發動。及王恢設謀馬邑,匈奴絕和親,侵擾北邊,兵連而不解,天下共其勞。干戈日滋,行者齎,居者送,中外騷擾相奉,財賂衰耗而不澹。入物者補官,出貨者除辠選擧,陵夷,廉耻相冐,武力進用,法嚴令具,興利之臣,自此而始。其後衛靑歲以數萬騎出擊匈奴,遂取河南,築朔方郡。時又通西南夷道,作者數萬人,千里負擔餽饟,率十餘鍾致一石,置滄海郡,築衛朔方,轉漕甚遠,自山東咸被其勞,費數十百鉅萬,府庫並虛。廼募民能入奴婢以終身復爲郞,增秩及入羊爲郞,始於此。此後衛靑比歲將十餘萬衆擊胡,斬捕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餘萬斤,而漢軍士馬死者十餘萬,兵甲轉漕之費不與焉。於是經用賦稅旣竭,不足以奉戰士,有司請令民得買爵及贖禁錮、免贓罪,大者封侯、卿大夫,小者郞吏道雜而多端,官職耗廢。票騎仍再出擊胡,大克獲,渾邪王率數萬衆來降,皆得厚賞,衣食仰給縣官,縣官不給,天子廼損膳,解乘輿駟,出御府禁藏以澹之,費以億計,縣官大空,富商賈財或累萬金,而不佐公家之急。於是天子與公卿議,更造錢造幣以澹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於是以東郭咸陽、孔僅爲大司農丞,領鹽鐵事,而桑弘羊貴幸侍中,故三人言利事析秋豪矣。法旣益嚴,吏多廢免,皆謫令伐?上林,作昆明池。其明年,大將軍、票騎大出擊胡,賞賜五十萬金,軍馬死者十餘萬匹,轉漕車甲之費不與焉。是時財匱,戰士頗不得祿矣。諸賈人末作貰貸及商以取利者,雖無市籍,各以其物自占。率緡錢二千而筭一軺,車一筭;商賈人軺車二筭,舩五丈以上一筭。匿不自占,占不悉。戍邊一歲,没入緡錢,有能吿者,以其半?之。是時豪富皆爭匿財,唯卜式數求入財以助縣官。天子廼,超拜式爲中郞,賜爵左庶長,田十頃,布吿天下,以風百姓。自造白金五銖錢。後五歲而赦吏民之坐盜鑄金錢死者數十萬人。其不發覺相殺者不可勝計。赦自出者百餘萬人,然不能半自出矣。犯法者衆,吏不能盡誅,於是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分行郡國,擧幷兼之徒。而御史大夫張湯方貴用事,減宣、杜周等爲中丞,義縱、尹齊、王温舒等用慘急苛刻爲九卿,直指,夏蘭之屬始出,而大農顔異誅矣。自是後有腹非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天子旣下緡錢令而尊卜式,百姓終莫分財佐縣官,於是吿緡錢縱矣。揚可吿緡徧天下中家以上大氐皆遇吿,得民財物以億計,奴婢以千萬數,田大縣數百頃,小縣百餘,宅亦如之。於是商賈中家以上,大氐破。民婾甘食好衣,不事蓄藏之業,而縣官以鹽鐵緡錢之故,用少饒矣。是時越欲與漢用舩戰逐,乃大脩昆明池,列館環之。治樓舩,高十餘丈。作栢梁臺,高數十丈。宮室之脩,由此日麗。明年,天子始廵郡國公卿白議封禪事,而郡國皆豫治道,修繕故宮,儲設共具而望幸。明年,南越反,西羌侵邊。天子因南方樓舩士二十餘萬人擊越,發三河以西騎擊羌,又度河築令居。初置張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開田官,斥塞卒六十萬人戍田之。中國繕道餽糧,遠者三千餘里,邊兵不足,廼發武庫工官兵器以澹之。齊相卜式上書,願父子死南粤。天子下詔襃揚,賜爵關內侯,黃金四十斤,田十頃,布吿天下,天下莫應。列侯以百數,皆莫求從軍。至飮酎,少府省金,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餘人。廼拜卜式爲御史大夫。式、旣在位,見郡國多不便縣官作鹽鐵器,或強令民買之,而舩有筭,因孔僅言舩筭事,上不說。然兵所過縣,縣以爲訾給母乏而巳,不敢言輕賦法矣。元封元年,卜式貶爲太子太傅,而桑弘羊爲治粟都尉,領大農。廼請置大農部丞數十人,分部主郡國,各往往置均輸鹽鐵官,盡籠天下之貨,名曰平凖。不復吿緡,民不益賦,天下用饒。於是弘羊賜爵左庶長,黃金者再百焉。是歲小旱,上令百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久之,拜弘羊爲御史大夫。昭帝卽位,詔郡國擧賢良文學士,問以民所疾苦,敎化之要,皆對:願罷鹽、鐵、酒榷、均輸官,毋與天下爭利,示以節儉,然後敎化可興。廼罷酒酤。宣、元、成、哀、平五世,亡所變改。王莽居攝,變漢制,更作金、銀、龜、貝、錢、布之品,名曰寶貨。凡寶貨五物,六名,二十八品。百姓憒亂,其貨不行,民私以五銖錢市買。莽患之,下詔,敢非井田挾五銖錢者爲惑衆,投諸四裔,以御魑魅。於是商農失業,食貨俱廢,民涕泣於市道。坐賣買田宅奴婢鑄錢抵辠者,自公卿大夫至庶人,不可勝數。莽知民愁,廼伹行小錢直一與大錢五十,二品並行,龜貝布屬且寢。莽性 擾,不能母爲,每有所興造,必欲依古得經文義和置命士督五均六斡。郡有數人,皆用富賈,乘傳求利,交錯天下,因與郡縣通姦,多張空簿,府藏不實,百姓愈病。莽毎一斡,爲設科條防禁,犯者辠至死。姦吏猾民,並侵衆庶,各不安生,每壹易錢,民用破業而大䧟刑。莽以私鑄錢死,及非沮寶貨投四裔,犯法者多,不可勝計,乃更輕其法,私鑄作泉布者,與妻子没入爲官奴婢。吏及比伍知而不擧,吿與同罪。非沮寶貨,民罰作一歲,吏免官,犯者兪衆,及五人相坐,皆没入郡國。檻車鐵鏁,傳送長安。鍾官愁苦,死者十六七。匈奴侵㓂甚,莽大募天下囚徒人奴,名曰豬突狶勇,壹切稅吏民,訾三十而取一。又令公卿巳下至郡縣黃綬吏皆保養軍馬,吏盡復以與民。民搖手觸禁,不得耕桑,傜役煩劇,而枯旱蝗蟲相因。又用制作未定,上自公侯,下至小吏,皆不得奉祿而私賦歛,貨賂上流,獄訟不決。吏用苛暴立威,旁緣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得自保,貧者無以自存,起爲盜賊,依阻山澤,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廣。於是靑、徐、荊楚之地,往往萬數,戰鬭死亡,緣邊四夷所係虜陷罪,飢疫人相食。及莽未誅,而天下戶口減半矣。自發猪突狶勇,後四年而漢兵誅莽。

昔仲尼没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戰國從橫,眞僞分爭,諸子之言,紛然殽亂。至秦患之,乃焚滅文章,以愚黔首。漢興,改秦之敗,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建藏書之䇿,置寫書之官。書必同文,不知則闕,問諸故老,至於衰世,是非亡正,人用其私。古之學者,耕且養,三年而通一藝,存其大體,玩經文而巳。是故用日約少而蓄德多,三十而五經立也。後世經傳旣巳乖離,博學者又不思多聞闕疑之義,而務碎義逃難,便辭巧說,破壞形體,說五字之文,至於二三萬言,後進彌以馳逐,故幼童而守一藝,白首而後能言,以安其所習,毀所不見,終以自蔽,此學者之患也。儒家者流,蓋出於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陰陽,明敎化者也。游文於六經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於道最爲高。然惑者旣失精微,而辟者又隨時抑揚,違離道本,苟以譁衆取寵。後進循之,是以五經乖析,儒學寢衰,此辟儒之患也。

道家者流,蓋出於史官,歷紀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秉要執本,淸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者之術也。合於堯之克讓,易之嗛嗛,一謙而四益,此其所長也。及放者爲之,則欲絕去禮學,兼弃仁義,曰獨任淸虛,可以爲治。

陰陽家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歷?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及拘者爲之,則牽於禁忌,泥於小數,舍人事而任鬼神。

法家者流,蓋出於理官,信賞必罰,以輔禮制,此其所長也。及刻者爲之,則無敎化,去仁愛,專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於殘害至親,傷恩薄厚。

名家者流,蓋出於禮官。古者名位不同,禮亦異數。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此其所長也。及譥者爲之,則苟鈎鈲析亂而已。

墨家者流,蓋出於淸廟之守。茅屋採椽,是以貴儉。養三老五更,是以兼愛。選士大射,是以上賢。宗祀嚴父,是以右鬼。順四時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視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長也。及蔽者爲之,見儉之利,因以非禮樂,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别親疏,

從橫家者流,蓋出於行人之官。孔子曰:使乎使乎!言當權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辭。此其所長也。及邪人爲之,則上詐諼而弃其信。

雜家者流,蓋出於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此其所長也。及盪者爲之,則漫羡而無所歸心。

農家者流,蓋出於農稷之官,播百穀,勸耕桑,以足衣食,故孔子曰所重民食,此其所長也。及鄙者爲之,以爲無所事聖王,欲使君臣並耕誖,上下之序。羣書治要卷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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