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郡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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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0:04
乞郡劄子
元祐三年十月十七日,
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以左臂不仁,兩目昬暗,有失儀曠職之憂,堅乞一郡。伏蒙聖慈降詔不允,遣使存問,賜告養疾。恩禮之重,萬死莫酬。以臣子大義言之,病未及死,皆當勉強。雖有失儀曠職之罰,亦不當辭。然臣終未敢起就職事者,實亦有故,言之則觸忤權要,得罪不輕;不言則欺罔君父,誅罰尤大,故卒言之。
臣聞之,易曰:君子妄其身而後動。又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宻則失身。以此知事君之義,雖以報國爲先,而報國之道,必以安身爲夲。若上下相忌,身自不安,則危亡是憂,國何由報?㳟惟 陛下踐祚之始,收臣於九死之餘,半年之間,擢臣爲兩制之首。方將致命,豈敢告勞。特以臣拙於謀身,銳於報國,致使臺諫例爲怨仇。臣與故相司馬光,雖賢愚不同,而交契最厚,光旣大用,臣亦驟遷,在於人情,豈肯異論?但以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實以爲未便,不免力爭。而臺諫諸人皆希合光意,以求進用。及光旣没,則又妄意 陛下以爲主光之言,結黨横身,以排異議,有言不便,約共攻之。曽不知光至誠爲民,本不求人希合,而 陛下虛心無我,亦豈有所主哉!其後又因刑部恃郎范百禄,與門下侍郎韓維爭議刑名,欲守 祖宗故事,不敢以疑法殺人,而諌官吕陶又論維專權用事。臣本蜀人,與此兩人實是知舊,因此韓氏之黨一例疾臣,指爲川黨。御史趙挺之在元豐末通判徳州,而著作黄庭堅方監本州徳安鎮,挺之希合提舉官楊景棻意,欲於本鎮行市易法。而庭堅以謂鎮小民貧,不堪誅求,若行市易,必致星散,公文往來,士人傳?。其後挺之以大臣薦,召試館職,臣實對衆言,挺之聚歛小人,學行無取,豈堪此選。又挺之妻父郭槩爲西蜀提刑時,本路提舉官韓玠違法虐民,朝旨委槩體量,而槩附會隱庇。臣弟轍爲諫官,劾奏其事,玠、槩並行黜責。以此挺之疾臣,尤出死力。臣二年之中,四遭口語,發䇿草麻,皆謂之誹謗。未出省牓,先言其失士,以至臣所薦士,例加誣衊,所言利害,不許相見。近日王覿言胡宗愈指臣爲黨,孫覺言丁騭云是臣親家。臣與此兩人有何干渉,而於意外巧造曲成,以積臣罪,欲使臣橈椎於十夫之手,而使 陛下投杼於三至之言。中外之人具暁此意,謂臣若不早去,必致傾危。臣非不知 聖主天縱聦明,察臣無罪,但以臺諌氣熖,震動朝廷,上自執政大臣,次及侍從百官,外至監司守令,皆畏避其鋒,奉行其意,意所欲去,勢無復全。天下知之,獨 陛下深居法宫之中,無由知耳。
臣竊觀三代以下,號稱明主,莫加漢宣帝、唐太宗。然宣帝殺蓋寛饒,太宗殺劉洎,皆信用讒言,死非其罪,至今哀之。宣帝?知蓋寛饒忠直,不畏彊禦,自候司馬擢爲太中大夫、司?校尉,不可謂不知之深矣。而寛饒上書有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而當時讒人乃謂寛饒欲求禪位,宣帝不察,至使寛饒自剄北闕下。太宗信用劉洎,言無不從,嘗比之魏文正公,亦不可謂不知之深矣。而太宗征遼患癰,洎泣曰:聖體不康,甚可憂懼。而當時讒人乃謂洎欲行伊、霍之事,太宗不察,賜洎自盡。二主非不明也,二臣之受知非不深也,恃明主之深知,不避讒人積毀,以至身首異處,爲天下?。今臣自度受知於 陛下,不過如蓋寛饒之於漢宣帝,劉洎之於唐太宗也,而讒臣者乃十倍於當時。雖 陛下明哲寛仁,度越二主,然臣亦豈敢恃此不去,以卒蹈二臣之覆轍哉。且二臣之死,天下後世皆言二主信讒邪而害忠良,以爲聖徳之累,使此二臣者識幾畏漸,先事求去,豈不身名俱泰,臣主兩全哉。臣縱不自愛,獨不念一旦得罪之後,使天下後世有以議吾君乎?昔 先帝召臣上殿,訪問古今,且敕臣今後遇事即言。其後臣屢論事,未蒙施行,乃復作爲詩文,寓物託諷,庻幾流傳上逹,感悟聖意,而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誹謗,臣遂得罪。然猶有近似者,以諷諫爲誹謗也。今臣草麻詞有云民亦勞止,而趙挺之以爲誹謗 先帝,則是以白爲黒,以西爲東,殊無近似者。臣以此知挺之嶮毒,甚於李定、舒亶、何正臣,而臣之被讒甚於蓋寛饒、劉洎也。古人有言曰:爲君難,爲臣不易。臣欲依違苟且,雷同衆人,則内愧本心,上負明主。若不改其操,知無不言,則怨仇交攻,不死即廢。伏望聖慈念爲臣之不易,哀臣處此之至難,始終保全,措之不爭之地,特賜指麾,檢㑹前奏,早賜施行。臣無任感恩知罪,祈天請命,激切戰恐之至。取 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