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神武元聖孝皇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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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2:05
太祖神武元聖孝皇帝上
開平元年春正月辛巳,梁王休兵于貝州。 淮南節度使兼侍中、東面諸道行營都統、?農王楊渥既得江西,驕侈益甚,謂節度判官周隱曰:君賣人國家,何面復相見。遂殺之。由是將佐皆不自安。黒雲都指揮使吕師周與副指揮使綦章將兵屯上髙,師周與湖南戰,屢有功,渥忌之。師周懼,謀於綦章曰:馬公寛厚,吾欲逃死焉,可乎?章曰:茲事君自圖之,吾舌可㫁,不敢泄。師周遂奔湖南,章縱其孥使逸去。師周,楊州人也。渥居喪,晝夜酣飲作樂,然十圍之燭以擊毬,一燭費錢數萬。或單騎出遊,從者奔走道路,不知所之。左右牙指揮使張顥、徐温泣諫,渥怒曰:汝謂我不才,何不殺我自為之!二人懼。渥選壯士,號東院馬軍,廣署親信為將吏。所署者恃勢驕横,陵蔑勲舊,顥、温潜謀作亂。渥父行密之世,有親軍數千,營於牙城之内,渥遷出於外,以其地為射場。顥、温由是無所憚。渥之鎮宣州也,命指揮使朱思勍、范思從、陳璠將親兵三千。及嗣位,召歸廣陵。顥、温使三將從秦裴擊江西,因戍洪州,誣以謀叛,命别將陳祐往誅之。祐間道兼行,六日至洪州,微服懐短兵,徑入秦裴帳中,裴大驚,祐告之故,乃召思勍等飲酒,祐數思勍等罪,執而斬之。渥聞三將死,益忌顥、温,欲誅之。丙戍,渥晨視事,顥、温帥牙兵二百,露刃直入庭中,渥曰:爾果欲殺我邪?對曰:非敢然也,欲誅王左右亂政者耳。因數渥所親信十餘人之罪,曵下以鐵檛擊殺之,謂之兵諫,諸將不與之同者,顥、温稍以法誅之。於是軍政悉歸二人,渥不能制。 初,梁王以河北諸鎮皆服,惟幽、滄未下,故大舉伐之,欲以堅諸鎮之心。既而潞州内叛,王燒營而還,威望大沮,恐中外因此離心,欲速受禪以鎮之。丁亥,王入館于魏,有疾,臥府中。魏博節度使羅紹威恐王襲之,入見王曰:今四方稱兵為王患者,皆以翼戴唐室為名,王不如早滅唐,以絶人望。王雖不許,而心徳之,乃亟歸。壬寅,至大梁。甲辰,唐昭宣帝遣御史大夫薛貽矩至大梁勞王,貽矩請以臣禮見,王揖之升階,貽矩曰:殿下功徳在人,三靈改卜,皇帝方行舜禹之事,臣安敢違。乃北面拜舞於庭,王側身避之。貽矩還,言於帝曰:元帥有受禪之意矣。帝乃下詔,以二月禪位于梁。又遣宰相以書諭王,王辭。河東兵猶屯長子,欲窺澤州。王命保平節度使康懐貞悉發京兆、同、華之兵屯晉州以備之。 二月,唐大臣共奏請昭宣帝遜位。壬子,詔宰相帥百官詣元帥府勸進,王遣使却之。於是朝臣、藩鎮乃至湖南、嶺南上牋勸進者相繼。 三月癸未,王以毫州刺史李思安為北路行軍都統,將兵擊幽州。庚寅,唐昭宣帝詔薛貽矩再詣大梁,諭禪位之意,又詔禮部尚書蘇循齎百官牋詣大梁。鎮海、鎮東節度使吳王錢鏐遣其子傳璙、傳瓘討盧佶於温州。 甲辰,唐昭宣帝降御札,禪位于梁,以攝中書令張文蔚為冊使,禮部尚書蘇循副之;攝侍中楊涉為押傳國寳使,翰林學士張䇿副之;御史大夫薛貽矩為押金寳使,尚書左丞趙光逢副之,帥百官備法駕詣大梁。楊涉子直史館凝式言於涉曰:大人為唐宰相,而國家至此,不可謂之無過。况手持天子璽綬與人,雖保冨貴,柰千載何!盍辭之?涉大駭曰:汝滅吾族!神色為之不寧者數日。䇿,敦煌人。光逢,隱之子也。 盧龍節度使劉仁恭驕侈貪暴,常慮幽州城不固,築館於大安山,曰:此山四面懸絶,可以少制衆。其棟宇壯麗,擬於帝者,選美女實其中,與方士鍊丹藥,求不死。悉歛境内錢瘞於山顛,令民間用堇泥為錢。又禁江南茶商無得入境,自采山中草木為茶鬻之。仁恭有愛妾羅氏,其子守光通焉,仁恭杖守光而斥之,不以為子數。李思安引兵入其境,所過焚蕩無餘。夏,四月,己酉,直抵幽州城下。仁恭猶在大安山,城中無備,幾至不守。守光自外引兵入,登城拒守,又出兵與思安戰,思安敗退,守光遂自稱節度使,令部將李小喜、元行欽將兵攻大安山。仁恭遣兵拒戰,為小喜所敗,虜仁恭以歸,囚於别室。仁恭將佐及左右凡守光素所惡者皆殺之。銀胡䩮都指揮使王思同帥部兵三千,山後八軍廵檢使李承約帥部兵二千奔河東,守光弟守竒奔契丹。未幾,亦奔河東。河東節度使晉王克用以承約為匡霸都指揮使,思同為飛騰指揮使。思同母,仁恭之女也。 庚戍,梁王始御金祥殿,受百官,稱臣下書,稱教令,自稱曰寡人。辛亥,令諸牋表簿籍皆去唐年號,但稱月日。丙辰,張文蔚等至大梁。 盧佶聞錢傳璙等將至,將水軍拒之於青澳。錢傳瓘曰:佶之精兵盡在於此,不可與戰。乃自安固捨舟,間道襲温州。戊午,温州潰,擒佶,斬之。吳王鏐以都監使吳璋為温州制置使,命傳璙等移兵討盧約於處州。 壬戌,梁王更名晃。王兄全昱聞王將即帝位,謂王曰:朱三,爾可作天子乎?甲子,張文蔚、楊涉乗輅自上源驛從冊寳,諸司各備儀衞鹵簿前導,百官從其後,至金祥殿前陳之。王被衮冕,即皇帝位。張文蔚、蘇循奉冊升殿進讀,楊涉、張䇿、薛貽矩、趙光逢以次奉寳升殿讀,己降,帥百官舞蹈稱賀。帝遂與文蔚等宴於?徳殿。帝舉酒曰:朕輔政未久,此皆諸公推戴之力。文蔚等皆慙懼俯伏不能對。獨蘇循、薛貽矩及刑部尚書張禕,盛稱帝功徳,宜應天順人。帝復與宗戚飲博於宫中。酒酣,朱全昱忽以投瓊擊盆中迸散,睨帝曰:朱三。汝本碭山一民也,從黄巢為盜,天子用汝為四鎮節度使,富貴極矣,柰何一旦滅唐家三百年社稷,自稱帝王!行當族滅,奚以博為!帝不懌而罷。乙丑,命有司告天地、宗廟、社稷。丁卯,遣使宣諭州鎮。戊辰,大赦,改元,國號大梁,奉唐昭宣帝為濟隂王,皆如前代故事,唐中外舊臣官爵並如故。以汴州為開封府,命曰東都,以故事都為西都。廢故西京,以京兆府為大安府,置佑國軍於大安府,更名魏博曰天雄軍。遷濟隂王于曹州,栫之以棘,使甲士守之。 辛未,以武安節度使馬殷為楚王, 以宣武掌書記、太府卿敬翔知崇政院事,以備顧問,參謀議,於禁中承上㫖宣於宰相而行之。宰相非進對時有所奏請及已受㫖應復請者,皆具記,事因崇政院以聞,得㫖,則復宣於宰相。翔為人沈深有智略,在幕府三十餘年,軍謀民政,帝一以委之。翔盡心勤勞,晝夜不寐,自言惟馬上乃得休息。帝性暴戾難近,人莫能測,惟翔能識其意趣。或有所不可,翔未嘗顯言,但微示持疑。帝意巳悟,多為之改易。禪代之際,翔謀居多。 追尊皇髙祖、考、妣以來皆為帝后,皇考誠為烈祖文穆皇帝,妣王氏為文惠皇后。 初,帝為四鎮節度使,凡倉庫之籍,置建昌院以領之。至是以養子宣武節度副使友文為開封尹、判院事,掌凡國之金榖。友文,本康氏子也。 乙亥,下制削奪李克用官爵。是時,惟河東、鳯翔、淮南稱天祐、西川稱天復年號,餘皆稟梁正朔,稱臣奉貢。蜀王與?農王移檄諸道,云欲與岐王、晉王㑹兵,興復唐室,卒無應者。蜀王乃謀稱帝,下教諭綂内吏民,又遺晉王書云:請各帝一方,俟朱温既平,乃訪唐宗室立之,退歸藩服。晉王復書不許,曰:誓於此生,靡敢失節。唐末之誅宦官也,詔書至河東,晉王匿監軍張承業於斛律寺,斬罪人以應詔,至是復以為監軍,待之加厚,承業亦為之竭力。岐王治軍甚寛,待士卒簡易,有告部將苻昭反者,岐王直詣其家,悉去左右,熟寢經宿而還,由是衆心悦服。然御軍無紀律,及聞唐亡,以兵羸地蹙,不敢稱帝,但開岐王府,置百官,名其所居為宫殿,妻稱皇后,將吏上書稱牋表,鞭扇號令,多擬帝者。鎮海節度判官羅隱説吴王鏐舉兵討梁,曰:縱無成功,猶可退保杭、越,自為東帝,柰何交臂事賊,為終古之羞乎!鏐始以隱為不遇於唐,必有怨心,及聞其言,雖不能用,心甚義之。五月,丁丑朔,以御史大夫薛貽矩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加武順軍節度使、趙王王鎔守太師,天雄節度使、鄴王
羅紹威守太傅,義武節度使王處直兼侍中。契丹遣其臣袍笏梅老來通好,帝遣太府少卿髙頎報之。初,契丹有八部,部各有大人,相與約,推一人為王,建旗鼓以號令諸部,每三年則以次相代。咸通末,有習爾者為王,土宇始大。其後欽徳為王,乗中原多故,時入盜邊。及阿保機為王,尤雄勇,五姓奚及七姓室韋、達靼咸役屬之。阿保機姓邪律氏,恃其彊,不肯受代。久之,阿保機擊黄頭室韋還,七部劫之於境上,求如約。阿保機不得已,傳旗鼓,且曰:我為王九年,得漢人多,請帥種落居古漢城,與漢人守之,别自為一部。七部許之。漢城者,故後魏滑鹽縣也,地宜五榖,有鹽池之利。其後阿保機稍以兵擊滅七部,復併為一國。又北侵室韋、女真,西取突厥故地,擊奚,滅之,復立奚王,而使契丹監其兵,東北諸夷皆畏服之。是歲,阿保機帥衆三十萬冦雲州,晉王與之連和,面㑹東城,約為兄弟,延之帳中縱酒,握手盡歡,約以今冬共擊梁。或勸晉王,因其來,可擒也,王曰:讎敵未滅而失信夷狄,自亡之道也。阿保機留旬日乃去。晉王贈以金繒數萬,阿保機留馬三千匹、雜畜萬計以酬之。阿保機旣歸而背盟,更附于梁,晉王由是恨之。 己卯,以河南尹兼河陽節度使張全義為魏王、鎮海、鎮東節度使。吴王錢鏐為吴越王;加清海節度使劉隱、威武節度王審知兼侍中,仍以隱為大彭王。癸未,以權知荆南留後髙季昌為節度使。荆南舊綂八州,乾符以來,寇亂相繼,諸州皆為鄰道所據,獨餘江陵。季昌到官,城邑殘毁,户口彫耗,季昌安集流散,民皆復業。 乙酉,立皇兄全昱為廣王,子友文為博王,友珪為郢王,友璋為福王,友貞為均王,友雍為賀王,友徽為建王。 辛夘,以東都舊第為建昌宫,改判建昌院事為建昌宫使。 壬辰,命保平節度使康懐貞將兵八萬㑹魏博兵攻潞州。甲午,詔廢樞密院,其職事皆入於崇政院,以知院事敬翔為院使。 禮部尚書蘇循及其子起居郎楷,自謂有功於梁,當不次擢用。循朝夕望為相,帝薄其為人,敬翔及殿中監李振亦鄙之。翔言於帝曰:蘇循,唐之䲭梟,賣國求利,不可以立於惟新之朝。戊戍,詔循及刑部尚書張禕等十五人並勒致仕,楷斥歸田里。循父子乃之河中依朱友謙。 盧約以處州降吴越 ?農王。以鄂岳觀察使劉存為西南面都招討使,岳州刺史陳知新為岳州團練使,廬州觀察使劉威為應援使,别將許?應為監軍,將水軍三萬以擊楚。楚王馬殷甚懼,靜江軍使楊定真賀曰:我軍勝矣。殷問其故,定真曰:夫戰懼則勝,驕則敗。今淮南兵直趨吾城,是驕而輕敵也,而王有懼色,吾是以知其必勝也。殷命在城都指揮使秦彦暉將水軍三萬浮江而下,水軍副指揮使黄璠帥戰艦三百屯瀏陽口。六月,存等遇大雨,引兵還,至越堤北,彦暉追之,存數戰不利,乃遺殷書詐降。彦暉使謂殷曰:此必詐也,勿受。存與彦暉夾水而陳,存遥呼曰:殺降不祥,公獨不為子孫計耶!彦暉曰:賊入吾境而不擊,奚顧子孫!鼓譟而進,存等走。黄璠自瀏陽引兵絶江,與彦暉合擊,大破之,執存及知新,禆將死者百餘人,士卒死者以萬數,獲戰艦八百艘。威以餘衆遁歸,彦暉遂㧞岳州。殷釋存、知新之縳,慰諭之,二人皆罵曰:丈夫以死報主,肯事賊乎!遂斬之。許?、應?,農王之腹心也,常預政事,張顥、徐温因其敗収斬之。 楚王殷遣兵㑹吉州刺史彭玕攻洪州,不克。 康懐貞至潞州,晉昭義節度使李嗣昭、副使李嗣弼閉城拒守,懐貞晝夜攻之,半月不克,乃築壘穿蚰蜒,塹而守之,内外斷絶。晉王以蕃、漢都指揮使周徳威為行營都指揮使,帥馬軍都指揮使李嗣本、馬步都虞?李存璋、先鋒指揮使史建瑭、鐡林都指揮使安元信、横衝指揮使李嗣源、騎將安金全救潞州。嗣弼,克脩之子;嗣本,本姓張;建瑭,敬思之子;金全,代北人也。晉兵攻澤州,帝遣左神勇軍使范居實將兵救之, 甲寅,以平盧節度使韓建守司徒、同平章事。 武貞節度使雷彦恭㑹楚兵攻江陵,荆南節度使髙季昌引兵屯公安,絶其糧道,彦恭敗,楚兵亦走。 劉守光既囚其父,自稱盧龍留後,遣使請命。秋,七月,甲午,以守光為盧龍節度使、同平章事、 靜海節度使曲裕卒,丙申,以其子權知留後顥為節度使。 雷彦恭攻岳州,不克。 八月丙午,賜河南尹張全義名宗奭。 辛亥,以吴越王鏐兼淮南節度使,楚王殷兼武昌節度使,各充本道招討制置使。 晉周徳威壁于髙河,康懐貞遣親騎都頭秦武將兵擊之,武敗。丁巳,帝以亳州刺史李思安代懐貞為潞州行營都統,黜懐貞為行營都虞?。思安將河北兵西上,至潞州城下,更築重城,内以防奔突,外以拒援兵,謂之夾寨。調山東民饋軍糧,徳威日以輕騎抄之,思安乃自東南山口築甬道,屬於夾寨,徳威與諸將互往攻之,排牆填塹,一晝夜間數十發,梁兵疲於奔命,夾寨中出芻牧者,徳威輙抄之,於是梁兵閉壁不出。 九月,雷彦恭攻涔陽、公安,髙季昌擊敗之。彦恭貪殘類其父,專以焚掠為事,荆、湖間常被其患,又附於淮南。丙申,詔削彦恭官爵,命季昌與楚王殷討之。 蜀王㑹將佐議稱帝,皆曰:大王雖忠於唐,唐已亡矣,此所謂天與不取者也。馮涓獨獻議,請以蜀王稱制,曰:朝興則未爽稱臣,賊在則不同為惡。王不從,涓杜門不出。王用安撫副使、掌書記韋莊之謀,帥吏民哭三日。己亥,即皇帝位,國號大蜀。辛丑,以前東川節度使兼侍中王宗佶為中書令,韋莊為左散騎常侍、判中書門下事,閬州防禦使唐道襲為内樞密使。莊,見素之孫也。蜀主雖目不知書,好與書生談論,粗曉其理。是時,唐衣冠之族多避亂在蜀,蜀主禮而用之,使修舉故事,故其典章文物有唐之遺風。蜀主長子校書郎宗仁㓜以疾廢,立其次子祕書少監宗懿為遂王。 冬,十月,髙季昌遣其將倪可福㑹楚將秦彦暉攻朗州,雷彦恭遣使乞降於淮南,且告急。?農王遣將泠業將水軍屯平江,李饒將步騎屯瀏陽以救之,楚王殷遣岳州刺史許徳勲將兵拒之。泠業進屯朗口,徳勲使善游者五十人以木枝葉覆其首,持長刀浮江而下,夜犯其營,且舉火,業軍中驚擾,徳勲以大軍進擊,大破之,追至鹿角鎮,擒業。又破瀏陽寨,擒李饒,掠上髙、唐年而歸,斬業、饒於長沙市。 十一月甲申,夾馬指揮使尹皓攻晉江猪嶺寨,㧞之。 義昌節度使劉守文聞其弟守光幽其父,集將吏大哭曰:不意吾家生此梟鏡!吾生不如死,誓與諸君討之。乃發兵擊守光,玄有勝負。天雄節度使鄴王紹威謂其下曰:守光以窘急歸國,守文孤立無援,滄州可不戰服也。乃遺守文書,諭以禍福。守文亦恐梁乘虚襲其後,戊子,遣使請降,以子延祐為質。帝拊手曰:紹威折簡,勝十萬兵。加守文中書令,撫納之。 初,帝在藩鎮,用法嚴,將校有戰沒者,所部兵悉斬之,謂之跋隊,斬。士卒失主將者,多亡逸不敢歸。帝乃命凡軍士皆文其面以記軍號。軍士或思鄉里,逃去闗津,輒執之送所屬,無不死者,其鄉里亦不敢容。由是亡者皆聚山澤為盜,大為州縣之患。壬寅,詔赦其罪,自今雖文面亦聴還鄉里。盜減什七八。 淮南右都押牙米志誠等將兵度淮襲潁州,克其外郭,刺史張實據子城拒守。 晉王命李存璋攻晉州,以分上黨兵勢。十二月,壬戍,詔河中、陜州發兵救之。 甲子,詔發步騎五千救頴州,米志誠等引去。 丁夘,晉兵冦洺州。 淮南兵攻信州,刺史危仔倡求救於吳越。
二年春,正月,癸酉朔,蜀主登興義樓,有僧抉一目以獻,蜀主命飯僧萬人以報之。翰林學士張格曰:小人無故自殘,赦其罪已幸矣,不宜復崇奨以敗風俗。蜀主乃止。 丁丑,蜀以韋莊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辛巳,蜀主祀南郊。壬午,大赦,改元武成。 晉王疽發於首,病篤,周徳威等退屯亂栁。晉王命其弟内外蕃漢都知兵馬使、振武節度使克寧、監軍張承業、大將李存璋、吴珙、掌書記盧質立其子晉州刺史存朂爲嗣,曰:此子志氣逺大,必能成吾事,爾曹善教導之。辛卯,晉王謂存朂曰:嗣昭厄於重圍,吾不及見矣。俟葬畢,汝與徳威輩速竭力救之。又謂克寧等曰:以亞子累汝,亞子,存朂小名也。言終而卒。克寧綱紀軍府,中外無敢諠譁。克寧久總兵柄,有次立之勢。時上黨圍未解,軍中以存朂年少,多竊議者,人情忷忷。存朂懼,以位讓克寧,克寧曰:汝冡嗣也,且有先王之命,誰敢違之!將吏欲謁見存朂,存朂方哀哭,乆未出,張承業入謂存朂曰:大孝在不墜基業,多哭何為!因扶存朂出,襲位為河東節度使。晉王李克寧首帥諸將拜賀,王悉以軍府事委之,以李存璋為河東軍城使,馬步都虞候。先王之時,多寵借胡人及軍士,侵擾市肆。存璋既領職,執其尤暴横者戮之,旬月間,城中肅然。 吴越王鏐遣兵侵淮南甘露鎮,以救信州。 蜀中書令王宗佶於諸假子為最長,且恃其功,專權驕恣。唐道襲已為樞密使,宗佶猶以名呼之。道襲心衘之,而事之逾謹。宗佶多樹黨友,蜀主亦惡之,二月,甲辰,以宗佶為太師,罷政事。 蜀以户部侍郎張格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格為相,多迎合主意,有勝己者,必以計排去之。 初,晉王克用多養軍中壯士為子,寵遇如真子。及晉王存朂立,諸假子皆年長握兵,心怏怏不服,或託疾不出,或見新王不拜。李克寧權位既重,人情多向之。假子李存顥隂説克寧曰:兄終弟及,自古有之,以叔拜姪,於理安乎?天與不取,後悔無及。克寧曰:吾家世以慈孝聞天下,先王之業,茍有所歸,吾復何求?汝勿妄言,我且斬汝。克寧妻孟氏素剛捍,諸假子各遣其妻入説孟氏,孟氏以為然,且慮語泄及禍,數以迫克寧。克寧性怯,朝夕惑於衆言,心不能無動。又與張承業、李存璋相失,數誚讓之。又因事擅殺都虞候李存質,又求領大同節度使,以蔚、朔、應州為廵屬,晉王皆聴之。李存顥等為克寕謀,因晉王過其第,殺承業、存璋奉克寧為節度使,舉河東九州附于梁,執晉王及太夫人曹氏送大梁。太原人史敬鎔少事晉王克用,居帳下,見親信。克寧欲知府中隂事,召敬鎔,密以謀告之。敬鎔陽許之,入告太夫人,太夫人大駭,召張承業指晉王謂之曰:先王把此兒臂授公等,如聞外間謀欲負之,但置吾母子有地,勿送大梁,自它不以累公。承業惶恐曰:老奴以死奉先王之命,此何言也!晉王以克寧之謀告,且曰:至親不可自相魚肉,吾茍避位,則亂不作矣。承業曰:克寧欲投大王母子於虎口,不除之,豈有全理!乃召李存璋、吳珙及假子李存敬、長直軍使朱守殷,使隂爲之備。壬戍,置酒㑹諸將於府舍,伏甲執克寧、存顥於座。晉王流涕數之曰:兒曏以軍府讓叔父,叔父不取。今事巳定,柰何復爲此謀,忍以吾母子遺仇讎乎!克寧曰:此皆䜛人交構,夫復何言!是日,殺克寧及存顥。 癸亥,酖殺濟隂王於曹州,追謚曰唐哀皇帝。 甲子,蜀兵入歸州,執刺史
張瑭。辛未,以韓建爲侍中兼建昌宫使。 李思安等攻潞州,久不下,士卒疲弊,多逃亡,晉兵猶屯余吾寨,帝疑晉王克用詐死,欲召兵還,恐晉人躡之,乃議自至澤州應接歸師,且召匡國節度使劉知俊將兵趣澤州。三月,壬申朔,帝發大梁;丁丑,次澤州。辛巳,劉知俊至。壬午,以知俊為潞州行營招討使。 癸巳,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張文蔚卒。 帝以李思安久無功,亡將校四十餘人,士卒以萬計,更閉壁自守,遣使召詣行在。甲午,削思安官爵,勒歸本貫充役,斬監押楊敏貞。晉李嗣昭固守踰年,城中資用將竭,嗣昭登城宴諸將作樂,流矢中嗣昭足,嗣昭密㧞之,座中皆不覺。帝數遣使賜嗣昭詔,諭降之,嗣昭焚詔書,斬使者。帝留澤州旬餘,欲召上黨兵還,遣使就與諸將議之。諸將以為李克用死,余吾兵且退,上黨孤城無援,請更旬月以俟之。帝從之,命増運芻糧以饋其軍。劉知俊將精兵萬餘人擊晉軍,斬獲甚衆,表請自留攻上黨,車駕宜還京師。帝以關中空虚,慮歧人侵同華,命知俊休兵長子,旬日退屯晉州,俟五月歸鎮。蜀太師王宗佶既罷相,怨望,隂畜養死士,謀作亂,上表以為:臣官預大臣,親則長子,國家之事,休戚是同。今儲貳未定,必啓厲階。陛下若以宗懿才堪繼承,宜早行冊禮,以臣為元帥,兼總六軍。儻以時方艱難,宗懿沖㓜,臣安敢持謙,不當重事。陛下既正位南面,軍旅之事,宜委之臣下。臣請開元帥府,鑄六軍印,征戍徴發,臣悉專行。太子視膳於晨昏,微臣握兵於環衛,萬世基業,惟陛下裁之!蜀主怒,隱忍未發,以問唐道襲,對曰:宗佶威望,内外懾服,足以綂御諸將。蜀主益疑之。己亥,宗佶入見,辭色悖慢,蜀主諭之,宗佶不退。蜀主不堪其忿,命衞士撲殺之。貶其黨御史中丞鄭騫為維州司户,衞尉少卿李鋼為汶川尉,皆賜死於路。 初,晉王克用卒,周徳威握重兵在外,國人皆疑之。晉王存朂召徳威,使引兵還。夏,四月,辛丑朔,徳威至晉陽,留兵城外,獨徒步而入,伏先王柩,哭極哀,退謁嗣王,禮甚恭,衆心由是釋然。 癸卯,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楊渉罷為右僕射,以吏部侍郎于兢為中書侍郎,翰林學士承㫖張䇿為刑部侍郎,並同平章事。兢,琮之兄子也。 夾寨奏余吾晉兵已引去,帝以爲援兵不能復來,
潞州必可取,丙午,自澤州南還。壬子,至大梁,梁兵在夾寨者亦不復設備。晉王與諸將謀曰:上黨,河東之藩蔽,無上黨,是無河東也。且朱温所憚者,獨先王耳。聞吾新立,以為童子未閑軍旅,必有驕怠之心。若簡精兵倍道趣之,出其不意,破之必矣。取威定霸,在此一舉,不可失也。張承業亦勸之行,乃遣承業及判官王緘乞師於鳯翔,又遣使賂契丹王阿保機求騎兵。歧王衰老,兵弱財竭,竟不能應。晉王大閲士卒,以前昭義節度使丁㑹為都招討使。甲子,帥周徳威等發晉陽。淮南遣兵寇石首,襄州兵敗之於瀺港。又遣其將李厚將水軍萬五千趣荆南,髙季昌逆戰,敗之於馬頭。己巳,晉王軍于黄碾,距上黨四十五里。五月辛未朔,晉王伏兵三垂岡下,詰旦,大霧,進兵直抵夾寨。梁軍無斥候,不意晉兵之至,將士尚未起,軍中驚擾。晉王命周徳威、李嗣源分兵為二道,徳威攻西北隅,嗣源攻東北隅,填塹燒寨,鼓譟而入,梁兵大潰南走,招討使符道昭馬倒,為晉人所殺,失亡將校士卒以萬計,委弃資糧器械山積。周徳威等至城下,呼李嗣昭曰:先王已薨,今王自來破賊夾寨,賊已去矣,可開門。嗣昭不信,曰:此必為賊所得,使來誑我耳。欲射之,左右止之,嗣昭曰:王果來,可見乎?王自往呼之,嗣昭見王,白服,大慟幾絶,城中皆哭,遂開門。初,徳威與嗣昭有隙,晉王克用臨終謂晉王存朂曰:進通忠孝,吾愛之深,今不出重圍,豈徳威不忘舊怨邪?汝為吾以此意諭之,若潞圍不解,吾死不瞑目。進通,嗣昭小名也。晉王存朂以告徳威,徳威感泣,由是戰夾寨甚力。既與嗣昭相見,遂歡好如初。康懐貞以百餘騎自天井關遁歸,帝聞夾寨不守,大驚,既而歎曰:生子當如李亞子,克用為不亡矣。至如吾兒,豚犬耳。詔所在安集散兵。周徳威、李存璋乗勝進趣澤州,刺史王班素失人心,衆不為用。龍虎綂軍牛存節自西都將兵應接夾寨潰兵至天井關,謂其衆曰:澤州要害地,不可失也。雖無詔㫖當救之。衆皆不欲,曰:晉人勝氣方鋭,且衆寡不敵。存節曰:見危不救,非義也;畏敵彊而避之,非勇也。遂舉䇿引衆而前,至澤州,城中人已縱火諠譟欲應晉,王,班閉牙城自守,存節至,乃定。晉兵尋至,縁城穿地道攻之,存節晝夜拒戰,凡旬有三日,劉知俊自晉州引兵救之,徳威焚攻具,退保髙平。晉王歸晉陽,休兵行賞,以周徳威為振武節度使、同平章事。命州縣舉賢才,黜貪殘,寛租賦,撫孤窮,伸冤濫,禁姦盗,境内大治。以河東地狹兵少,乃訓練士卒,令騎兵不見敵無得乗馬,部分已定,無得相踰越及留絶以避險。分道並進,期㑹無得差晷刻,犯者必斬。故能兼山東,取河南,由士卒精整故也。初,晉王克用平王行瑜,唐昭宗許其承制封拜。時方鎮多行墨制,王恥與之同,每除吏必表聞。至是晉王存朂始承制除吏。晉王徳張承業以兄事之,每至其第,升堂拜母,賜遣甚厚。潞州圍守歴年,士民凍餒,死者太半,市里蕭條。李嗣昭勸課農桑,寛租緩刑,數年之間,軍城完復。 靜江節度使、同平章事李瓊卒,楚王殷以其弟永州刺史存知桂州事。 壬申,更以許州忠武軍爲匡國軍,同州匡國軍爲忠武軍,陜州保義軍爲鎮國軍。 乙亥,楚兵冦卾州,淮南所署知州秦裴擊破之。 淮南左牙指揮使張顥、右牙指揮使徐温專制軍政,?農威王心不能平,欲去之而未能。二人不自安,共謀弑王,分其地以臣於梁。戊寅,顥遣其黨紀祥等弑王於寢室,詐云暴薨。己夘,顥集將吏於府廷,夾道及庭中、堂上皆列白刃,令諸將悉去衞,從然後入。顥厲聲問曰:嗣王已薨,軍府誰當王之?三問莫應,顥氣色益怒,幕僚嚴可求前密啓曰:軍府至大,四境多虞,非公主之不可。然今日則恐太速。顥曰:何謂速也?可求曰:劉威、陶雅、李遇、李簡,皆先王之等夷,公今自立,此曹肯為公下乎?不若立㓜主輔之,諸將孰敢不從?顥黙然久之。可求因屏左右,急書一紙置䄂中,麾同列詣使宅賀,衆莫測其所為。既至,可求跪讀之,乃太夫人史氏教也,大要言:先王創業艱難,嗣王不幸早世,隆演次當立,諸將宜無負楊氏,善輔導之。辭㫖明切,顥氣色皆沮,以其義正,不敢奪。遂奉威王弟隆演稱淮南留後、東面諸道行營都統。既罷,副都統朱瑾詣可求所居曰:瑾年十六七,即横戈躍馬,衝犯大敵,未嘗畏懾。今日對顥,不覺流汗,公面折之如無人,乃知瑾匹夫之勇,不及公逺矣。因以兄事之。縱顥以徐温為浙西觀察使,鎮潤州。嚴可求説温曰:公捨牙兵而出外藩,顥必以弑君之罪歸公。温驚曰:然則柰何?可求曰:顥剛愎而暗於事,公能見聴,請為公圖之。時副使李承嗣參預軍府之政,可求又説承嗣曰:顥凶威如此,今出徐於外,意不徒然,恐亦非公之利。承嗣深然之。可求往見顥曰:公出徐公於外,人皆言公欲奪其兵權而殺之,多言亦可畏也。顥曰:右牙欲之,非吾意也,業已行矣,柰何?可求曰:止之易耳。明日,可求邀顥及承嗣俱詣温,可求瞋目責温曰:古人不忘一飯之恩,况公楊氏宿將,今㓜嗣初立,多事之時,乃求自安於外,可乎?温謝曰:茍諸公見容,温何敢自專!由是不行。顥知可求隂附温,夜遣盗刺之。可求知不免,請為書辭府主。盜執刀臨之,可求操筆無懼色。盜能辨字,見其辭,㫖忠壯,曰:公長者,吾不忍殺。掠其財以復命,曰:捕之不獲。顥怒曰:吾欲得可求首,何用財為!温與可求謀誅顥。可求曰:非鍾泰章不可。泰章者,合肥人,時為左監門衞將軍。温使親將彭城翟䖍告之。泰章聞之喜,密結壯士三十人,夜刺血相飲為誓。丁亥旦,直入斬顥於牙堂,并其親近。温始暴顥弑君之罪,轘紀祥等於市,詣西宫白太夫人。太夫人恐懼,大泣曰:吾兒冲㓜,禍難如此,願保百口歸廬州,公之惠也。温曰:張顥弑逆,不可不誅,夫人宜自安。初,顥與温謀弑威王,温曰:參用左右牙兵,心必不一,不若獨用吾兵。顥不可。温曰:然則獨用公兵。顥從之。至是窮治逆黨,皆左牙兵也。由是人以温為實不知謀也。隆演以温為左右牙都指揮使,軍府事咸取决焉。以嚴可求為揚州司馬。温性沈毅,自奉簡儉,雖不知書,使人讀獄訟之辭而决之,皆中情理。先是張顥用事,刑戮酷濫,縱親兵剽奪市里。温謂嚴可求曰:大事已定,吾與公輩當力行善政。使人解衣而寢耳。乃立法度,禁彊暴政,舉大綱,軍民安之。温以軍旅委可求,以財賦委支計官駱知祥,皆稱其職,淮南謂之嚴、駱。 己丑,契丹王阿保機遣使隨髙頎入貢,且求冊命。帝復遣司農卿渾特賜以手詔,約共滅沙陁,乃行封冊。 壬辰,夾寨諸將詣闕待罪,皆赦之。帝賞牛存節全澤州之功,以為六軍馬步都指揮使。 雷彦恭引沅江環朗州以自守,秦彦暉頓兵月餘不戰,彦恭守備稍懈。彦暉使禆將曹徳昌帥壯士夜入自水竇,内外舉火相應,城中驚亂,彦暉鼓譟壊門而入,彦恭輕舟奔廣陵,彦暉虜其弟彦雄,送于大梁。淮南以彦恭為節度副使。先是,澧州刺史向瓌與彦恭相表裏,至是亦降於楚,楚始得澧、朗二州。 蜀主遣將將兵,㑹歧兵五萬攻雍州,晉張承業亦將兵應之。六月,壬寅,以劉知俊為西路行營都招討使以拒之。 金吾上將軍王師範家於洛陽,朱友寧之妻泣訴於帝曰:陛下化家為國,宗族皆蒙榮寵,妾夫獨不幸因王師範叛逆,死於戰場,今仇讎猶在,妾誠痛之。帝曰:朕幾忘此賊!己酉,遣使就洛陽族之。使者先鑿阬於第側,乃宣敕告之。師範盛陳宴具,與宗族列坐,謂使者曰:死者人所不免,况有罪乎!予不欲使積尸長㓜無序。酒既行,命自㓜及長引於阬中戮之,死者凡二百人。 丙辰,劉知俊及佑國節度使王重師大破歧兵于幕谷,晉、蜀兵皆引歸, 蜀立遂王宗懿為太子。 帝欲自將撃潞州,丁卯,詔㑹諸道兵。 湖南判官髙郁請聴民自采茶,賣於北客,収其征以贍軍,楚王殷從之。秋,七月,殷奏於汴、荆、襄、唐、郢、復州置回圖務,運茶於河南、北,賣之以易繒纊戰馬而歸,仍歲貢茶二十五萬斤,詔許之,湖南由是富贍。 壬申,淮南將吏請於李儼,承制授楊隆演淮南節度使、東面諸道行營都綂、同平章事。?農王鍾泰章賞薄,泰章未嘗自言,後踰年,因醉與諸將爭言而及之。或告徐温以泰章怨望,請誅之,温曰:是吾過也。擢為滁州刺史。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