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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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8
變虛篇
傳書曰:宋景公之時,熒惑守心,公懼,召子韋而問之曰:熒惑在心,何也?子韋曰:熒惑,天罰也。心,宋分野也,禍當君。雖然,可移於宰相。公曰:宰相,所使治國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韋曰:可移於民。公曰:民死,寡人將誰爲也?寧獨死耳。子韋曰:可移於歲。公曰:民饑必死,爲人君而欲殺其民以自活也,其誰以我爲君者乎?是寡人命固盡也。子母復言。子韋退走,北面再拜曰:臣敢賀君,天之處髙而耳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賞君。今夕星必徙三舎,君延命二十一年。公曰:奚知之?對曰:君有三善,故有三賞,星必三徙,三徙行七星,星當一年,三七二十一,故君命延二十一歲。臣請伏於殿下以伺之,星必不徙,臣請死耳。是夕也,火星果徙三舎。
如子韋之言,則延年審得二十一歲矣。星徙審則延命,延命明則景公爲善,天祐之也。則夫世間人能爲景公之行者,則必得景公祐矣。此言虛也。何則?皇天遷怒,使熒惑本景公身,有惡而守心,則雖聽子韋言,猶無益也。使其不爲景公,則雖不聽子韋之言,亦無損也。
齊景公時有彗星,使人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秖取誣焉?天道不闇,不貮其命,若之何禳之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益?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懐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君無回德,方國將至,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若德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爲,無能補也。公說,乃止。齊君欲禳彗星之凶,猶子韋欲移熒惑之禍也。宋君不聽,猶晏子不肯從也。則齊君爲子韋,晏子爲宋君也。同變共禍,一事二人。天猶賢宋君,使熒惑徙三舎,延二十一年,獨不多晏子,使彗消而增其夀何?天祐善,偏駮不齊,一也。人君有善行,善行動於心,善言出於意,同由共本,一氣不異。宋景公出三善言,則其先三善言之前,必有善行也。有善行,必有善政,政善則嘉瑞臻,福祥至。熒惑之星,無爲守心也。使景公有失誤之行,以致惡政,惡政發,則妖異見。熒之守心,桑榖之生,朝髙宗消桑穀之變,以政不以言。景公郤熒惑之異,亦冝以行。景公有惡行,故熒惑守心。不改政修行,坐出三善言,安能動天,天安肯應?何以效之?使景公出三惡言,能使熒惑守心乎?夫三惡言不能使熒惑守心,三善言安能使熒惑退徙三舎?以三善言獲二十一年,如有百善言,得千歲之壽乎?非天祐善之意應,誠爲福之實也。
子韋之言,天處髙而聽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賞君。夫天體也,與地無異。諸有體者,耳咸附於首,體與耳殊,未之有也。天之去人髙數萬里,使耳附天聽數萬里之語,弗能聞也。人坐樓臺之上,察地之螻蟻,尚不見其體,安能聞其聲?何則?螻蟻之體細,不若人形大,聲音孔氣不能達也。今天之崇髙,非直樓臺,人體比於天,非若螻蟻於人也。謂天非若螻蟻於人也。謂天聞人言,隨善惡爲吉凶,誤矣。四夷入諸夏,因譯而通,同形均氣,語不相曉,雖五帝三王,不能去譯,獨曉四夷。况天與人異體,音與人殊乎?人不曉天所爲,天安能知人所行?使天體乎,耳髙不能聞人言;使天氣乎,氣若雲煙,安能聽人辭
說?災變之家曰:人在天地之間,猶魚在水中矣。其能以行動天地,猶魚皷而振水也。魚動而水蕩氣變,此非實事也。假使眞然,不能至天,魚長一尺,動於水中,振旁側之水,不過數尺,大若不過,與人同,所振蕩者,不過百歩,而一里之外,澹然澄靜,離之遠也。今人操行,變氣遠近,冝與魚等,氣應而變,冝與水均以七尺之細形,形中之微氣,不過與一鼎之蒸火,同從下地上變皇天,何其髙也?
且景公賢者也,賢者操行,上不及聖,下不過惡人。世間聖人莫不堯、舜,惡人莫不桀、紂。堯、舜操行多善,無移熒惑之效;桀、紂之政多惡,有反景公脫禍之驗。景公出三善言,延年二十一歲,是則堯、舜冝獲千歲,桀、紂冝爲殤子。今則不然,各隨年夀,堯、舜、桀、紂皆近百載。是竟子韋之言妄,延年之語虛也。
且子韋之言曰:熒惑,天使也。心,宋分野也,禍當君。若是者,天使熒惑加禍於景公也。如何可移於將相若歲與國民乎?天之有熒惑也,猶王者之有方伯也。諸侯有當死之罪,使方伯圍守其國,國君問罪於臣,臣明罪在君。雖然,可移於臣子與人民。設國君計其言,令其臣歸罪於國,方伯聞之,肯聽其言,釋國君之罪,更移以付國人乎?方伯不聽者,自國君之罪,非國人之辜也。方伯不聽,自國君之罪,熒惑安肯移禍於國人若此?子韋之言妄也。
曰:景公聽乎言,庸何能動?天使諸侯不聽其臣言,引過自予。方伯聞其言,釋其罪,委之去乎?方伯不釋諸侯之罪,熒惑安肯徙去三舎?夫聽與不聽,皆無福善,星徙之實,未可信用。天人同道,好惡不殊,人道不然,則知天無驗矣。
宋、衛、陳、鄭之俱災也,氣變見天,梓慎知之,請於子産,有以除之。子産不聽,天道當然,人事不能郤也。使子産聽梓慎,四國能無災乎?堯遭鴻水,時臣必有梓慎、子韋之知矣。然而不郤除者,堯與子産同心也。
案子韋之言曰:熒惑,天使也,心,宋分野也。禍當君。審如此言,禍不可除,星不可郤也。若夫寒温失和,風雨不時,政事之家,謂之失誤所致,可以善政賢行變而復也。若熒惑守心,若必死猶亡,禍安可除?修政改行,安能郤之?善政賢行,尚不能郤,出虛華之三言,謂星郤而禍除,增夀延年,享長乆之福,誤矣。
觀子韋之言,景公言熒惑之禍,非寒暑風雨之類,身死命終之祥也。國且亡,身且死,祅氣見於天,容色見於面。面有容色,雖善操行,不能滅,死徴已見也。在體之色,不可以言行滅,在天之妖,安可以治除乎?人病且死,色見於面,人或謂之曰:此必死之徴也。雖然,可移於五鄰,若移於奴役。當死之人,正言不可容色,肯爲善言之故滅,而當死之命肯爲之長乎?氣不可滅,命不可長,然則熒惑安可郤,景公之年安可増乎?由此言之,熒惑守心,未知所爲,故景公不死也。
且言星徙三舎者,何謂也?星三徙於一舎乎?一徙歷於三舎也。案子韋之言曰: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賞君。今夕星必徙三舎。若此,星竟徙三舎也。夫景公一坐有三善言,星徙三舎,如有十善言,星徙十舎乎?熒惑守心爲善言,郤,如景公復出三惡言,熒惑食心乎?爲善言郤,爲惡言進。無善無惡,熒惑安居不行動乎?
或時熒惑守心爲旱災,不爲君薨。子韋不知,以爲死禍。信俗至誠之感,熒惑之處星必偶自當去,景公自不死,世則謂子韋之言審,景公之誠感天矣。
亦或時子韋知星行度適自去,自以著已之知,明君臣推讓之所致,見星之數七,因言星七舍,復得二十一年,因以星舎計年之數,是與齊太卜無以異也。
齊景公問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對曰:能動地。晏子往見公,公曰:寡人問太卜曰:子道何能?對曰:能動地。地固可動乎?晏子嘿然不對。出見太卜曰:昔吾見鉤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太卜曰:然。晏子出,太卜走見公:臣非能動地,地固將自動。夫子韋言星徙,猶太卜言地動也。地固且自動,太卜言已能動之,星固將自徙,子韋言君能徙之。使晏子不言鉤星在房、心,則太卜之姦對不覺。宋無晏子之知臣,故子韋之一言,遂爲其是。
案:子韋書録序秦亦言子韋曰:君出三善言,熒惑宜有動。於是候之,果徙舎不言三,或時星當自去。子韋以爲驗。實動離舎,世增言三,既空增三舎之數,又虚生二十一年之夀也。論衡卷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