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語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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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9 03:09

晉語第十四

國語

韋氏解

平公六年,箕遺及黄淵、嘉父作亂,不?而死。公遂逐羣賊,謂陽畢曰:自穆矦以至於今,亂兵不輟,民志無厭,禍敗無巳。離民且速,宼恐及吾身,若之何?陽畢對曰:本根猶樹,枝葉益長,本根益茂,是以難巳也。今若大其柯,去其枝葉,絶其本根,可以少閒。公曰:子實圖之。陽畢曰:圖在明訓,明訓在威權,威權在君,君掄賢人之後,有常位於國者而立之,亦掄逞志虧君以亂國者之後而去之,是遂威而逺權。民畏其威而懷其德,莫能勿從。若從,則民心皆可畜。畜其心而知其欲惡,民孰偷生?若不偷生,則莫思亂矣。且夫欒氏之誣晉國也乆矣,欒書實覆宗,殺厲公以厚其家,若滅欒氏,則民威矣。今吾若起瑕、原、韓、魏之後而賞立之,則民懐矣。威與懐各當其所,則國安矣。君治而國安,欲作亂者誰與?

君曰:欒書立吾先君欒盈不獲罪,如何?陽畢曰:夫正國者,不可以暱於權,行權不可以隱於私。暱於權則民不道,行權隱於私,則政不行。政不行,何以道民?民之不道,亦無君矣。則其爲暱與隱也,復産害矣。且勤君身,君其圖之。若愛欒盈,則明逐羣賊,而以國倫數而遣之,厚戒箴國以待之。彼若求逞志而報於君,罪孰大焉?滅之猶少。彼若不敢而逺逃,乃厚其外交而勉之,以報其德,不亦可乎?

公許諾,盡逐羣賊,而使祁午及陽畢適曲沃逐欒盈。欒盈出奔楚。遂令於國人曰:自文公以來,有力於先君,而子孫不育者,將授立之,得之者賞。居三年,欒盈晝入,爲賊于絳。范宣子以公入于襄公之宫,欒盈不?,出奔曲沃。遂刺欒盈,滅欒氏。是以没平公之身,無内亂也。

欒懐子之出,執政使欒氏之臣勿從,從欒氏者爲大戮施。欒氏之臣辛俞行。吏執而獻之公。公曰:國有大令,何故犯之?對曰:臣順之也,豈敢犯之?執政曰:無從欒氏而從君,是明令必從君也。臣聞之曰:三世仕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君之明令也。自臣之祖,以無大援於晉國,世隷欒氏,於今三世矣。臣故不敢不君。今執政曰:不從君者爲大戮。臣敢忘其死而叛其君,以煩司宼?公說,固止之,不可,厚賂之。辭曰:臣嘗陳辭矣,心以守志,辭以行之,所以事君也。若受君賜,是隋其前言。君問而陳辭,未?而逆之,何以事君?君知其不可得也,乃遣之。

叔魚生,其母視之,曰:是虎目而豕喙,鳶肩而牛腹,谿壑可盈,是不可饜也,必以賄死。遂弗視。揚食我生,叔向之母聞之,往,及堂,聞其號也,乃還,曰:其聲,豺狼之聲也。終滅羊舌氏之宗者,必是子也。

魯襄公使叔孫穆子來聘,范宣子問焉,曰: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謂也?穆子未對。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爲陶唐氏,在夏爲御龍氏,在商爲豕韋氏,在周爲唐杜氏。周卑,晉繼之爲范氏。其此之謂乎?對曰:以豹之所聞,此之謂世禄,非不朽也。魯先大夫臧文仲,其身没矣,其言立於後世,此之謂死而不朽。

范宣子與龢大夫爭田,久而無成。宣子欲攻之,問於伯華。伯華曰:外有軍,内有事,赤也,外事也,不敢㑴官。且吾子之心有出焉,可徵訊也。問於孫林父,孫林父曰:旅人所以事子也,唯事是待。問於張老,張老曰:老也以軍事承子,非戎則非吾所知也。問於祁奚,祁奚曰:公族之不恭,公室之有回,内事之邪,大夫之貪,是吾罪也。若以軍官從子之私,懼子之應且憎也。問於藉偃,藉偃曰:偃以斧鉞從於張孟,曰:聽命焉。若夫子之命也,何二之有?釋夫子而舉,是反吾子也。問於叔魚,叔魚曰:待吾爲子戮之。

叔向聞之,見宣子曰:聞子與龢未寧,徧問於大夫,又無決。盇訪之訾祏,訾祏實直而博。直能端辯之,博能上下比之。且吾子之家老也。吾聞國家有大事,必順於典刑,而訪咨於耇老,而後行之。司馬矦見,曰:聞吾子有龢之怒,吾以爲不信。諸矦皆有二心,是之不憂而怒龢大夫,非子之任也。祁午見,曰:晉爲諸矦盟主,子爲正?,若能靖端諸矦,使服聽命於晉,晉國其誰不爲子從?何必龢盇密和,和大以平小乎?

宣子問於訾祏,訾祏對曰:昔隰叔子違周難於晉國,生子輿,爲理以正於朝,朝無姦官;爲司空以正於國,國無敗績。世及武子,佐文、襄爲諸矦,諸矦無二心。及爲?,以輔成、景,軍無敗政。及爲成師,居太傅,端刑法,輯訓典,國無姦民,後之人可則,是以受隨、范。及文子成晉、荆之盟,豐兄弟之國,使無有閒隙,是以受郇、櫟。今吾子嗣位,於朝無姦行,於國無邪民,於是無四方之患,而無外内之憂,賴三子之功,而饗其禄位。今既無事矣,而非龢,於是加寵,將何治爲?宣子說,乃益龢田而與之和。

訾祏死,范宣子謂獻子曰:鞅乎!昔者吾有訾祏也,吾朝夕顧焉,以相晉國,且爲吾家。今吾觀女也,專則不能,謀則無與,將若之何?對曰:鞅也居處恭,不敢安易,敬學而好仁,和於政而好其道,謀於衆不以賈,好私。志雖衷,不敢謂是也,必長者之由。宣子曰:可以免身。

平公說新聲,師曠曰:公室其將卑乎?君之明兆於衰矣。夫樂以開山川之風,以耀德於廣逺也。風德以廣之,風山川以逺之,風物以聽之,脩詩以詠之,脩禮以節之。夫德廣逺而有時節,是以逺服而邇不遷。

平公射鴳不死,使豎襄搏之,失。公怒,拘將殺之。叔向聞之,夕,君告之。叔向曰:君必殺之。昔吾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殪,以爲大甲,以封于晉。今君嗣吾先君唐叔,射鴳不死,搏之不得,是揚吾君之恥者也。君其必速殺之,勿令逺聞君忸怩顔。乃趣赦之。叔向見司馬矦之子,撫而泣之曰:自此其父之死,吾蔑與比而事君矣。昔者此其父始之,我終之。我始之,夫子終之。無不可。藉偃在側曰:君子有比乎?叔向曰:君子比而不别。比德以贊事,比也。引黨以封巳,利已而忘君,别也。

秦景公使其弟鍼來求成,叔向命召行人子貟。行人子朱曰:朱也在此。叔向曰:召子貟。子朱曰:朱也當御。叔向曰:?也欲子貟之對客也。子朱怒曰:皆君之臣也,班爵同,何以黜朱也?撫劒就之。叔向曰:秦、晉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子孫饗之;不集,三軍之士暴骨。夫子貟道,賓主之言無私,子常易之。姦以事君者,吾所能禦也。拂衣從之。人救之。平公聞之,曰:晉其庶乎!吾臣之所爭者大。師曠侍,曰:公室懼卑,其臣不心競而力爭。

諸矦之大夫盟于宋。楚令尹子木欲襲晉軍,曰:若盡晉師而殺趙武,則晉可弱也。文子聞之,謂叔向曰:若之何?叔向曰:子何患焉?忠不可暴,信不可犯。忠自中而信自身,其爲德也深矣,其置本也固矣,故不可抈也。今我以忠謀諸矦,而以信覆之,荆之逆諸矦也,亦云是以在此。若襲我,是自背其信而塞其忠也。信反必?,忠塞無用,安能害我?且夫合諸矦以爲不信,諸矦何望焉?此行也,荆敗我,諸矦必叛之,子何愛於死?死而可以固晉國之盟主,何懼焉?是行也,以蕃爲軍,攀輦卽利,而舍?遮,扞衞不行,楚人不敢謀,畏晉之信也。自是没,平公無楚患矣。

宋之盟,楚人固請先歃。叔向謂趙文子曰:夫伯王之勢,在德不在先歃。子若能以忠信贊君,而裨諸矦之闕,歃雖後,諸矦將戴之,何爭於先?若違於德,而以賄成事,今雖先歃,諸矦將棄之,何欲於先?昔成王盟諸矦于岐陽,楚爲荆蠻置茅蕝,設望表,與鮮牟守燎,故不與盟。今將與狎主。諸矦之盟,唯有德也。子務德,無爭先。務德,所以服楚也。乃先楚人。

虢之會,魯人食言。楚令尹圍將以魯叔孫穆子爲戮。樂王鮒求貨焉,弗與。趙文子謂叔孫曰:夫楚令尹有欲於楚,少懦於諸矦,諸矦之故,求治之,不求致也。其爲人也,剛而尚寵。若及,必弗避也。子盇逃之。不幸,必及於子。對曰:豹也受命於君,以從諸矦之盟,爲社稷也。若魯有罪,而受盟者逃,魯必不免。是吾出而危之也。若爲諸矦戮者,魯誅盡矣,必不加師,請爲戮也。夫戮出於身實難,自它及之,何害?茍可以安君利國,美惡一也。

文子將請之於楚,樂王鮒曰:諸矦有盟未?,而魯背之,安用齊盟?縱不能討,又免其受盟者,晉何以爲盟主矣?必殺叔孫豹。文子曰:有人不難以死,安利其國,可無愛乎?若皆䘏國,如是則大不喪威,而小不見陵矣。若是道也,果可以敎訓,何敗國之有?吾聞之曰:善人在患,弗救不祥;惡人在位,弗去亦不祥。必免。叔孫固請於楚而免之。

趙文子爲室,斵其椽而礱之。張老夕焉而見之,不謁而歸。文子聞之,駕而往曰:吾不善,子亦告我,何其速也?對曰:天子之室,斵其椽而礱之,加密石焉。諸矦礱之,大夫斵之,士首之。備其物,義也;從其等,禮也。今子貴而忘義,富而忘禮,吾懼不免,何敢以告?文子歸,令之勿礱也。匠人請皆斵之。文子曰:止,爲後世之見之也。其斵者,仁者之爲也;其礱者,不仁者之爲也。

趙文子與叔向游于九京,曰:死者若可作也,吾誰與歸?叔向曰:其陽子乎!文子曰:夫陽子行廉直於晉國,不免其身,其知不足稱也。叔向曰:其舅犯乎?文子曰:舅犯見利不顧其君,其仁不足稱也。其隨武子乎!納諫不忘其師,言身不失其友,事君不援而進,不阿而?。

秦后子來奔,趙文子見之,問曰:秦君道乎?對曰:不識。文子曰:公子辱於敝邑,必避不道也。對曰:有焉。文子曰:猶可以乆乎?對曰:鍼聞之,國無道而年榖龢孰,鮮不五稔?文子視日,曰:朝夕不相及,誰能俟五?文子出,后子謂其徒曰:趙孟將死矣。夫。君子寛惠以恤後,猶恐不濟。今趙孟相晉國,以主諸矦之盟,思長世之德,歷逺年之數,猶懼不終其身。今忨日而㵣歳,怠偷甚矣。非死逮之,必有大咎。冬,趙文子卒。

平公有疾,秦景公使醫龢視之。出曰:疾不可爲也,是謂逺男而近女,惑以生蠱,非鬼非食,惑以喪志。良臣不生,天命不佑。若君不死,必失諸矦。趙文子聞之曰:武從二三子以佐君,爲諸矦盟主,於今八年矣。内無苛慝,諸矦不二。子胡曰:良臣不生,天命不佑?對曰:自今之謂。和聞之曰:直不輔曲,明不規闇,榣木不生危,松柏不生埤。吾子不能諫惑,使至於生疾,又不自?而寵其政,八年之謂多矣,何以能久?文子曰:醫及國家乎?對曰:上醫醫國,其次疾人,固醫官也。文子曰:子稱蠱,何實生之?對曰:蠱之慝,穀之飛,實生之。物莫伏於蠱,莫嘉於穀。穀興,蠱伏而章明者也。故食穀者,晝選男德,以象穀明;宵靜女德,以伏蠱慝。今君一之,是不饗穀而食蠱也,是不昭穀明而皿蠱也。夫文蟲皿爲蠱,吾是以云。文子曰:君其幾何?對曰:若諸矦服,不過三年;不服,不過十年。過是,晉之殃也。是歳,趙文子卒,諸矦叛晉。十年,平公薨,

秦后子來仕,其車千乗。楚公子干來仕,其車五乗。叔向爲太傅,實賦禄。韓宣子問二公子之禄焉。對曰:大國之卿,一旅之田;上大夫,一卒之田。夫二公子者,上大夫也,皆一卒可也。宣子曰:秦公子富,若之何其鈞之也?對曰:夫爵以建事,禄以食爵,德以賦之,功庸以稱之。若何其以富賦禄也。夫絳之富商。韋藩木楗。以過于朝。唯其功庸少也。而能金玉其車。文錯其服。能行諸矦之賄,而無尋尺之禄。無大績於民故也。且楚、秦匹也。若之何其回於富也。乃均其禄。

鄭?公使公孫成子來聘。平公有疾。韓宣子贊授客館。客問君疾,對曰:寡君之疾久矣,上下神祇無不徧諭也,而無除。今夢黄能入于?門,不知人殺乎?抑厲鬼邪?子産曰:以君之明,子爲大政,其何厲之有?僑聞之,昔者鯀違帝命,殛之於羽山,化爲黄能,以入于羽淵,實爲夏郊。三代舉之,夫鬼神之所及,非其族?,則紹其同位。是故天子祀上帝,公矦祀百辟,自卿以下,不過其族。今周室少卑,晉實繼之,其或者未舉夏郊邪?宣子以告。祀夏郊,董伯爲尸。五日,公見子産,賜之莒鼎。

叔向見韓宣子,宣子憂貧,叔向賀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無以從二三子,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對曰: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其官不備其宗器,宣其德行,順其憲則,使越于諸矦,諸矦親之,戎狄懐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以免於難。及桓子驕泰奢侈,貪欲無蓺,略則行志,假貸居賄,宜及於難,而賴武之德,以没其身。及懷子改桓之行,而脩武之德,可以免於難,而離桓之罪,以亡于楚。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以泰于國,其身尸於朝,其宗滅于絳。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一朝而滅,莫之哀也,唯無德也。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爲能其德矣,是以賀。若不憂德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弔不暇,何賀之有?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賜。晉語第十四、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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