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説中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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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5:16

雜説中第八

諸晉史

東晉之史,作者多門,何氏中興,實居其最,而為晉學者,曽未之知,儻湮滅不行,良可惜也。王檀著書,是晉史之尤劣者,方諸前代,其陸賈禇先生之比歟?道鸞不揆淺才,好出竒語,所謂欲益反損,求妍更媸者矣。臧氏晉書稱苻堅之竊號也。?疆宇狹於石虎,至於人物則過之。按後石之時,張據?涼,李專巴蜀,自遼而左,人屬慕容,沙漠而南,地歸司馬。

逮於苻氏,則兼而有之。禹貢九州,實得其八,而言地劣於趙,是何言歟!

夫識事未精,而輕為著述,此其不知量也。張勔抄撮晉史,不求異同,而備摘此言,不從沙汰,罪又甚矣。

夫學未該博,鍳非詳正,凡所修撰,多聚異聞,其為踳駮,難以覺悟。按應劭風俗通載,楚有葉君祠,即葉公諸梁廟也。而俗云孝明帝時,有河東王喬為葉令,嘗飛鳬入朝。及干寶搜神記乃隱應氏所通,而收其流俗恠説。又劉敬昇異苑稱晉武庫失火,漢高祖斬蛇劒,穿屋而飛。其言不經。故梁武帝令殷芸編諸小説,及蕭方等撰三十國史,乃刋為正言。既而宋求漢事,旁取令昇之書;唐徵晉語,近憑方等之録。編簡一定,膠漆不移。故令俗之學者,説鳬履登朝,則云漢書舊記談蛇劒穿屋,必曰晉典明文,摭彼虚詞,成兹實録。

語曰:三人成市虎。斯言其得之者乎?

馬遷持論,稱堯舜無許由,應劭著録,云漢代無王喬,其言讜矣。至士安撰高士傳,具説箕山之跡;令昇作搜神記,深信葉縣之靈。此並向聲背實,捨真從偽,知而故為,罪之甚者。近宋臨川王義慶著世説新語,上敘兩漢、三國及晉中朝江左事,劉峻註釋,摘其瑕疵,偽跡昭然,理難文飾。而皇家撰晉史,多取此書,遂採康王之妄言,違孝標之正説,以此書事,奚其厚顔。

漢吕后以婦人稱制,事同王者,班氏次其年月,?與諸帝同編,而記其事跡,實與后妃齊貫。皇家諸學士撰晉書,首發凡例,而云班漢皇后除王、吕之外,不為作傳,並編敘行事,寄出外戚。篇所不載者,唯元后耳,安得輙引吕氏以為例乎?蓋由讀書不精,識事多闕,徒以本記標目,以編高后之年,遂疑外戚裁篇,輙敘娥、姁之事,其為率略,不亦甚邪?揚王孫布囊盛屍,祼身而葬,伊籍對吴,以一拜一起,未足為勞。求兩賢立身,各有此一事而已。而漢書、蜀志為其立傳,前哲致議,言之詳矣。然楊能反經合義,足矯奢葬之?;伊以敏辝辨對,可免使乎之辱。列諸篇第,猶有可取。近者皇家撰晉書,著劉伶、畢卓傳,其敘事也,直載其嗜酒沉湎,悖禮亂德,若斯而已。為傳如此,復何所取者哉?宋略一條,裴幾原刪略宋史,定為二十篇。芟繁撮要,實有其力。而所録文章,頗傷蕪穢。如文帝除師傅官詔,顔延年元后哀冊文,顔峻討二凶檄,孝武擬李夫人賦,裴松之上柱國志表,孔熈先罪許曜詞,凡此諸文,是尤不宜載者。

何則?羡、亮威權震主,負芒猜忌,将欲取之,必先與之。既而罪名具列,刑書是正,則先所降詔,夲非實録,而乃先後雙載,坐令矛盾兩傷。夫國之不造,史有哀冊,自晉、宋已還,多載於起居注,詞皆虚飾,義不足觀,必以略言之,故宜去也。昔漢王數項,袁公檄曹,若不具録其文,難以暴揚其過。至於二凶為惡,不言可知,無俟檄数,始明罪状。必刊諸國史,豈宜異同。孝武作賦悼亡,鍾心内寵,情在兒女,語非軍國,松之所論者,其事甚下,兼復文理非工。

熈先構逆懷姧,矯言欺衆,且所為草藁,本未宣行,斯並同在編次,不加銓擇,豈非蕪濫者邪?

向若除此數文,别存佗説,則末年美事,遺略蓋寡,何乃應取而不取,宜除而不除乎?但近代國史,通多此累,有同自鄶,無足致譏。若裴氏者,衆作之中,所可與言史者,故偏舉其事,以申掎摭云。後魏書二條,

宋書載佛狸之入冦也,其間勝負,蓋皆實録焉。魏史所書,則全出沈本。如事有可恥者,則加減隨意,依違飾言。至如劉氏獻女請和太武師婚不許,此言尤可恠也。何者?江左皇族,水鄊庻姓,若司馬、劉、蕭、韓王,或出於亡命,或起自俘囚,一詣桑乾,皆成禁臠。此皆魏史自述,非佗國所傳。

然則北之重南,其禮若此,安有黃旗之主,親屈己以求婚,而白登之陣,乃致疑而不納?其言可欺,不亦甚哉!觀休文宋典,誠曰不工,必比伯起魏書,更為良史。而收每云:我視沈約正如一奴耳。此可謂飭嫫母而誇西施,持魚目而笑明月者也。

近者沈約晉書,喜造竒説,稱元帝牛金之子,以應牛繼馬後之徵。

鄴中學者、王邵、宋孝王言之詳矣。而魏收深嫉南國,幸書其短,著司馬叡傳,遂具録休文所言。又崔浩謟事狄君,曲為邪説,稱拓拔之祖,本李陵之胄。當時衆議抵斥,事遂不行。或有竊其書以渡江者,沈約撰宋書索虜傳,仍傳伯淵所述。凡此諸妄,其流甚多,儻無迹可尋,則真偽難辨者矣。北齊書史三條:

王邵國史,至於論戰争,述紛擾,賈其餘勇,彌見所長。至如敘文宣逼孝靖以受魏禪,二王殺楊、燕以廢乾明,?,左氏載季氏逐昭公,秦伯納重耳,欒盈起於曲沃,楚靈敗於乾溪,殆可連類也。又敘高祖破宇文於卭山,周武自晉陽而平鄴?,左氏書城濮之役、鄢陵之戰齊敗於鞍吴師入郢亦不是過也。

或問曰:王劭齊志多記當時鄙言為是乎?為非乎?對曰:古往今來名目各異區分壤隔稱謂不同所以晉楚方言齊魯俗語六經諸子載之多矣。

自漢已降,風俗屢遷,求諸史籍,羞覩其事。或君臣之目,施諸朋友;或尊官之稱,属諸君父。曲相崇敬,標以處士王孫;輕加侮辱,號以僕夫舎長。

亦有荆楚訓多為夥,廬江目橋為圯,南呼北人曰傖西謂東胡曰虜。渠們底箇,江左彼此之辭;乃若君卿,中朝汝我之義。斯並因地而變,隨時而革,布在方冊,無假推尋。足以知甿俗之有殊,驗土風之不類。

然自二京失守,四夷稱制,夷夏相雜,音句尤媸。而彦鸞、伯起務存隱諱,重規、德棻,志在文飾,遂使中國數百年内,其俗無得而言。

盖語曰:知古而不知今,謂之陸沉。又曰:一物不知,君子所恥。

是則時無遠近,事無巨細,必藉多聞,以成博識。

如今所謂者,若中州名漢,闗右稱羌,易臣以奴,呼母云姊。主上有大家之號,師人致兒郎之説。凡如此例,其流甚多。必尋其本源,莫詳所出,閲諸齊志,則了然可知。由斯而言,劭之所録,其為益彌多矣,足以開後進之䝉蔽,廣來者之耳目。㣲君懋吾幾靣墻於近事矣,而子奈何妄加譏誚者哉!

皇家修五代史,館中墜藁仍存,皆因彼舊事,定為新史。觀其朱墨所圖,鈆黃所拂,猶可識者。或以實為虚,以是為非。其北齊國史皆稱諸帝廟號,及李氏之撰齊書,其廟號有犯時諱者,即稱諡焉。至如變世祖為文襄,改世宗為武成,茍除兹世字,而不悟襄、成有别。諸如此謬,不可勝紀。故其列傳之敘事也,或以武定臣佐,降在成朝,或以河清事迹,擢居襄代,故時日不接,而隔越相偶,使讀者瞀亂而不測,驚駭而多疑。嗟乎!因斯而言,則自古著書未能精讜,書成絶筆,而遽捐舊章,遂令玉石同燼,真偽難尋者,不其痛哉!周書一條,今俗所行周史,是令狐德棻等所撰。其書文而不實,雅而無檢,真迹甚寡,客氣尤煩。

尋宇文初習華風,事由蘇綽,至於軍國詞令,皆準尚書。太祖勑朝廷文,悉准於此。盖史臣所記,皆禀其規,栁虬之徒,從風而靡。按綽文?,去彼淫麗,存兹典實,而䧟於矯枉過正之失,乖夫適俗隨時之義。茍記言若是,則其謬逾多。爰及牛弘,彌尚儒雅,即其書舊事,因而勒成,務累清言,罕逢佳句。

而令狐不能别求它述,用廣異聞,唯憑本書,重加潤色,遂使周氏一代之史,多非實録者焉。隋書二條,

昔賈誼上書,晁錯對䇿,皆有益於國,足貽勸戒。而編於漢史,讀者猶恨其繁。如隋書王邵、袁充兩傳,唯録其詭辭妄説,遂盈一篇,尋又申以詆訶,尤其謟惑。夫史載言示後世者,貴於辭理可觀。既以無益而書,孰若遺而不載。蓋學者神識有限,而述者注記無涯。以有限之神識,觀無涯之注記,必如是,則閱之心目,視聼告勞;書之簡編,繕寫不給。嗚呼!茍自著述,其皆若此也。則知李斯之設坑穽,董卓之成帷蓋?,其所行多濫,終亦有可取焉。案隋史譏王君懋撰齊、隋二史,其敘録煩碎,至如劉臻還宅,訪子方知,王邵思書,為奴所侮,此而畢載,其失更多,可謂尤而効之,罪又甚焉者矣。史通卷之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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