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㑹計錄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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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2:03
元祐㑹計錄敘
臣聞漢祖入關,肅、何收秦圖籍,周知四方盈虛強弱之實,漢祖頼之以并天下。丙吉爲相,匈奴嘗入雲中、代郡,吉使東曹考案邊?,條其兵食之有無,與將吏之才否,逡廵進對,指揮遂定。由此觀之,古之人所以運籌帷幄之中,制勝千里之外者,圖籍之功也。蓋事之在官,必見於書,其始無不具者,獨患多而易忘,久而易滅。數十歲之後,人亡而書散,其不可考者多矣。唐李吉甫始簿錄元和國計,并包巨細,無所不具。國朝三司使丁謂等因之爲景德、皇祐、治平、熙寧四書,網羅一時出内之計,首尾八十餘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參酌同異,因時施宜,此前人作書之本意也。臣以不佞,待罪地官,上承元豐之餘業,親覩二聖之新政,時事之變易,財賦之登耗,可得而言也。謹按藝祖皇帝創業之始,海内分裂,租賦之入,不能半今世,然而宗室尚鮮,諸王不過數人,仕者寡少,自朝廷郡縣,皆不能備官,士卒精練,常以少克衆。用此三者,故能奮於不足之中,而綽然常若有餘。及其列國,欵附賝貢,相屬於道,府庫充塞,創景福内庫以畜金弊,爲殄虜之策。太宗因之,克平太原;真宗繼之,懐服契丹。二患旣弭,天下安樂,日登富庶。故咸平、景德之間,號稱太平。羣稱頌功德,不知所以裁之者,於是請封泰山,祀汾陰,禮亳社,屬車所至,費以鉅萬,而上淸、昭應、集禧、景靈之功相繼而起,累世之積,糜耗多矣。其後昭應之災,下復以營繕爲言,大力爭,章獻感悟,沛然與遂天下休息。仁宗仁聖,淸心省事,以幸天下。然而民物蕃庶,未復其舊。而夏賊竊發,邊久無備,遂命益兵以應敵,急征以養兵,雖間出内藏之積以求紓民,而四方騷然,民不安其居矣。其後西戎旣平,而已益之兵遂不復汰,加以宗子蕃衍,充牣宮邸,官吏冗積,員溢於位,財之不贍,爲日久矣。英宗嗣位,慨然有救弊之意。羣竦觀幾見日新之政,而大業未遂。神考嗣世,忿流弊之委積,閔財力之傷耗,覽政之初,爲強兵富國之計。有司奉承,違失本旨,始爲靑苗、助役,以病農民,繼爲市易、鹽鐡以困商賈。利孔百出,不專於三司。於是經入竭於上,民力屈於下,繼以南征交趾,西討拓跂,用兵之費,一日千金,雖内帑别藏,時有以助之,而國亦憊矣。今二聖臨御,方㳟黙無爲,求民之疾苦而療之,令之不便,無不釋去,民亦少休矣。而西夏不賓,水旱繼作,凡國度大率多於前世,當此之時,而不思所以濟之,豈不殆哉!臣厯觀前世持盈守成,艱於創業之君,蓋盈之必溢,而成之必毁,物理之至,有不可逃者。盈成之間,非有德者不安,非有法者不久。昔秦、隋之盛,非無法也,内建百官,外列郡縣,至於漢、唐,因而行之,卒不能改,然皆二世而亡。何者?無德以爲安也。漢文帝㳟儉寡欲,專務以德化民,民富而國治,後世莫及。然身没之後,七國作難,幾於亂亡。晉武帝削平吳、蜀,任賢使能,容受直言,有明主之風,然而亡不旋踵,子弟内叛,羗胡外亂,遂以失此國。二帝者,皆無法以爲久也。今二聖之治,安而靜,仁而恕,德積於世,秦隋之憂,臣無所措心矣。然而空價之極,法度不立,雖無漢、晉强臣敵國之患,而數年之後,國用曠竭,臣恐未可安枕而卧也。故臣願得終言之。凡計㑹之實,取元豐之八年,而其爲别有五:一曰收支,二曰民賦,三曰課入,四曰儲運,五曰經費。五者旣具,然後著之以見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計可以畫地而談也。若夫内蔵右曹之積,與天下封樁之實,非昔三司所領,則不入㑹計,將箸之它書,以備覽觀焉。臣謹敘收支敘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則九年之蓄可跂而待也。今者一歲之入,金以兩計者四千三百,而其出之不盡者二千七百,銀以兩計者五萬七千,而其出之多者六萬,錢以千計者四千八百四十八萬,而其出之多者一百八十二萬紬。絹以匹計者一百五十一萬,而其出之多其十七萬;縠以石計者二千四百四十五萬,而其出之不盡者七十四萬;草以束計者七百九十九萬,而其出之多者八百一十一萬。然則一歲之入,不足以供之一歲之出矣。故凡國之經費,折長補短,常患不足。小有非常之用,有司輙求之朝廷,待内藏米塩而後足。臣身典大計。以爲是婾歲月可也。數歲之後。將有不勝其憂者矣。是以輙嘗推原其故。方今禁中奉養有度。金玉錦繡不逾其舊。宮室不修,犬馬不玩。有司循守法制,謹視出入之節。未嘗有失也,而其弊安在?天下久安,物盛而用廣,亦理之常也,顧所以處之如何耳。臣請厯舉其數:宗室之衆,皇祐節度三人,今爲九人矣;兩使留後一人,今爲八人矣;觀察使一人,今爲十五人矣;防禦使四人,今爲四十二人矣;百官之富,景德大夫三十九人,今爲二百三十人矣;朝奉郎以上一百六十五人矣,今爲六百九十五人矣;承議郎一百二十七人,今爲三百六十九人矣;奉議郎一百四十八人,今爲四百三十一人矣;諸司使二十七人,今爲二百六十八人矣;副使六十一人,今爲一千一百一十;供奉官九十,今爲一千三百二十二人矣;侍禁三百一十六人,今爲一百一十七人矣;之吏六十人,今百七十矣。其餘?推敢遍舉也。昔者郎止前行,卿有定員。今之大夫,朝無限法。尚書、侍郎,厯改三曹,而今之正議、銀靑合一,官秩併增,不知其義。夫國之財賦,非天不生,非養,非民不長,取法收之有時,止於是矣。而宗室官之吏衆,可法節也。之世,士之始有常秩者,竢闕則補,否則循資巳矣,不妄授。仁宗末年,任予之法,自宰相以下無不減損。英宗之初,三載考績,增以四歲。神宗之始,宗室祖免之外,不復推恩,祖免之内,以試出仕。此四事者,使今世欲爲之,將以爲逆人心,違舊法,不可言也,而况於行之乎?雖然,祖宗行之不疑,當世亦莫之非。何者?事勢旣極,不變則敗,衆人之所共知也。今朝廷履至極之勢,獨持之而不敢議,實疑之。誠自今日而議之,因其勢,循其理,㣲爲之節文,使見任者無損,而來者有限。今雖未見其利,要之十年之後,事有間矣。賈誼言諸侯之變,以謂失今不治,必爲痼疾。今臣亦云,茍能裁之,天下之幸也。民賦叙
古之民政有不可復者三焉。自祖宗以來,論事者嘗以爲言,而爲政者嘗試其事矣。然爲之愈詳而民愈擾,事之愈力而功愈難,其故何哉?古者隱兵於農,無事則耕,有事則戰,安平之世,無廩給之費,征伐之際得勤力之士,此儒者之所歎息而言也。然而熈寧之初,爲保甲之令,民始嫁母贅子,斷壊支體,以求免丁。及其旣成,子弟挾縣官之勢以邀其反兄,擅弓劒之枝以暴其鄕黨,至今河朔、京東之盜,皆保甲之餘也。其後元豐之中,爲保馬之法,使民許産養馬,蓄馬者衆,馬不可得,民至持金帛買馬於江、淮,小不中度,輒斥不用。郡縣歲時閱視可否,權在醫駔,民不堪命。民兵之害,乃至於此。此所謂不可復者一也。周官泉府之制,凡民之貸者,以國服爲之息。貸而求息,三代之政有不然者矣。詩曰:棹彼甫田,歲取十千。我取其陳,食我農人,自古有年。而孟子亦云: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歛而助不給。古蓋有是道矣,而未必有常數,亦未必有常息也。至於熙寧靑苗之法,凡主客戸得相保任而貸其息,歲取十二。出入之際,吏緣爲姦,請納之勞,民贊自倍。凡自官而及私者,率取二而得一,自私而入公者,率輸十而得五。錢積於上,布帛米粟賤不可售,歲暮寒苦,吏卒在門,民號無告。二十年之間,民無貧富,家産盡耗。此所謂不可復者二也。古者治民,必周知其夫家田畆六蓄噐械之數,未有不知其數而能制其貧富者也,未有不能制其貧富而能得其心者也。故三代之君,開井田,畫溝洫,謹步畆,嚴版圖,因口之衆寡以授田,因田之厚薄以制賦,經界旣定,仁政自成。下及隋唐,風流巳逺。然其授民田,有口分永業,皆取之於官;其歛民財,有租庸調,皆計之於口。其後世亂法壊,變爲兩税,戸無主客,以見居爲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爲差。田之在民,其漸由此。貿易之際,不可復知。貧者急於售田,則田多而税少;富者利於避役,則税少而田多。僥倖一興,稅役皆弊。故丁謂之記景德,田況之記皇祐,皆以均稅爲言矣。然嘉祐中,薛向、孫琳始議方田量步,畮,審肥瘠,以定賦稅之入。熙寧中,呂惠卿復建手實,决私隱,崇告許,以實貧富之等。元豐中,李琮追究逃絶,均虛數,虐編戶,以補失陷之稅。此三者皆爲國歛怨,所得不補所失,事不旋踵而罷。此所謂不可復者三也。故臣愚以謂爲國者當務實而巳,不求其名。誠使民盡力耕田,賦輸以養兵,終身無復征戍之勞,而朝廷招募勇力强狡之民,數之戰陣,以衛良民,二者各得其利,亦何所不可哉!富民之家,取有餘以貸不足,雖有倍稱之息,而子本之債,官不爲理。償還之日,布縷菽粟,雞豚狗彘,百物皆售,州縣晏然,處曲直之斷,而民自相養,蓋亦足矣。至於田賦厚薄多寡之異,雖小有不齊,而安靜不撓,民樂其業,賦以時入,所失無幾。因其交易而質其欺隱,繩之以法,亦足以禁其太甚。昔宇文融括諸道客戶,州縣觀望,虛張其數,以實戶爲客,雖得戶八十餘萬,歲得錢數百萬,而百姓困弊,實召天寶之亂。均稅之害,何以異此?凡此三者,皆儒者平昔之所稱頌,以爲先王之遺法,用之足以致太平者也。然數十年以來,屢試而屢敗,足以爲後世好名者之戒矣。惟嘉祐以前,百役在民,衙前大者主倉庫,躬饋運,小者治燕饗,職迎送,破家之禍,易於反掌。至於州縣役人,皆貪官暴吏之所詠求,仰以爲生者。先帝深究其病,鬻坊場以募衙前,均役錢以顧諸役,使民得闔門治生,而吏不敢苛問。有司奉行不得其當,坊場求數倍之價,役錢取寛剩之積,而民始困躓不堪其生矣。今二聖鑒觀前事,知其得失之實,旣盡去保甲,靑苗均税,至於役法,舉差顧之中,推便民著取之郡縣,奉承雖未即能盡,而天下之民知天子之愛我矣。故臣於民賦之篇,備論其得失,俾後有考焉。欒城後集卷第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