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竒篇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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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39

超竒篇

通书千篇以上,万卷以下,弘畅雅闲,审定文读,而以教授为人师者,通人也。抒其义㫖,损益其文句,而以上书奏记,或兴论立说,结连篇章者,文人鸿儒也。好学勤力,博闻强识,世间多有著书表文,论说古今,万不耐一,然则著书表文,博通所能用之者也。入山见木,长短无所不知;入野见草,大小无所不识,然而不能伐木,以作室屋,采草以和方药,此知草木所不能用也。夫通人览见广博,不能掇以论说,此为匿生书主人,孔子所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逹者也。与彼草木不能伐采,一实也。孔子得史记以作春秋,及其立义创意,襃贬赏诛,不复因史记者,眇思自出于胷中也。凡贵通者,贵其能用之也。即徒诵读,读诗讽术,虽千篇以上,鹦鹉能言之?也。衍传书之意,出膏腴之辞,非俶傥之才,不能任也。夫通览者,世间比有,著文者历世希然。近世刘子政父子、杨子云、桓君山,其犹文、武、周公,并出一时也。其余直有徃徃而然。譬珠玉不可多得,以其珍也。

故夫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故儒生过俗人,通人胜儒生;文人逾通人,鸿儒超文人。故夫鸿儒,所谓超而又超者也。以超之竒,退与儒生相料,文轩之比于敝车,锦绣之方于缊袍也,其相过远矣。如与俗人相料,太山之巅墆,长狄之项跖,不足以喻。故夫丘山以土石为体,其有铜铁,山之竒也。铜鐡既竒,或出金玉。然鸿儒,世之金玉也,竒而又竒矣,

竒而又竒,才相超乗,皆有品差。

儒生说名于儒门,过俗人远也。或不能说一经,教诲后生。或带徒聚众,说论洞溢,称为经明。或不能成牍治一说。或能陈得失,奏便宜。言应经传,文如星月。其高第若谷子云唐子高者。说书于牍奏之土,不能连结篇章。或抽列古今,纪著行事。若司马子长、刘子政之徒,累积篇第,文以万数,其过子云、子高远矣。然而因成纪前,无胸中之造。若夫陆贾、董仲舒论说世事,由意而出,不假取于外,然而浅露易见,观读之者,犹曰传记。阳成子长作乐经,杨子云作太玄经,造于助思,极窅冥之深,非庻几之才不能成也。孔子作春秋,二子作两经,所谓卓尔蹈孔子之迹,鸿茂参贰,圣之才者也。

王公子问于桓君山以杨子云,君山对曰:汉兴以来,未有此人。君山差才,可谓得高下之实矣。采玉者心羡于玉,鑚龟能知神,于龟。能差众儒之才,累其高下,贤于所累。又作新论,论世间事,辩照然否,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彼子长、子云说论之徒,君山为甲。自君山以来,皆为鸿眇之才,故有嘉令之文。笔能著文,则心能谋论。文由胸中而出,心以文为表。观见其文,竒伟俶傥,可谓得论也。由此言之,繁文之人,人之杰也。

有根株于下,有荣叶于上,有实核于内,有皮壳于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实露也。人之有文也,犹禽之有毛也。毛有五色,皆生于体。苟有文无实,是则五色之禽毛妄生也。选士以射,心平体正,执弓矢审固,然后射中。论说之出,犹弓矢之发也;论之应理,犹矢之中的。夫射以矢中效巧,论以文墨验竒,竒巧俱发于心,其实一也。

文有深指巨略,君臣治术,身不得行,口不能绁,表著情心,以明已之必能为之也。孔子作春秋以示王意。然则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诸子之传书,素相之事也。观春秋以见王意,读诸子以睹相指。故曰:陈平割肉,丞相之端见;孙叔敖决期,思,令君之兆著。观读传书之文,治道政务,非徒割肉决水之占也。足不彊则迹不远,锋不铦则割不深,连结篇章,必大才智鸿懿之俊也。

或曰:著书之人,博览多闻,学问习熟,则能推?兴文。文由外而兴,未必实才学文相副也。且浅意于华叶之言,无根核之深,不见大道体要,故立功者希。安危之际,文人不与,无能建功之验,徒能笔说之效也。

曰:此不然。周世著书之人,皆权谋之臣;汉世直言之士,皆通览之吏。岂谓文非华叶之生,根核推之也。心思为谋,集扎为文,情见于辞,意验于言。商鞅相秦,致功于覇,作耕战之书。虞卿为赵,决计定说,行退作春秋之思,?城中之议。耕战之书,秦堂上之计也。陆贾消吕氏之谋,与新语同一意。桓君山易鼌错之䇿,与新论共一思。观谷永之陈说,唐林之冝言,刘向之切议,以知为本。笔墨之文,将而送之,岂徒雕文饰辞,茍为华叶之言哉?精诚由中,故其文语感动人深。是故鲁速飞书,燕将自杀,邹阳上䟽,梁孝开牢。书䟽文义,夺于肝心,非徒博览者所能造,习熟者所能为也。

夫鸿儒希有,而文人比然,将相长吏,安可不贵,岂徒用其才力,游文于牒牍哉!州郡有忧,能治章上奏,解理结烦,使州郡连事,有如唐子高、谷子云之吏,出身尽思,竭笔牍之力,烦忧适有不解者哉?古昔之远,四方辟匿,文墨之士,难得纪录。且近自以㑹稽言之,周长生者,文士之雄也。在州为剌史任安举奏,在郡为太守孟观上书,事解忧除,州郡无事,二将以全长生之身,不尊显。非其才知少,功力薄也,二将怀俗人之节,不能贵也。使遭前世燕昭,则长生已䝉邹衍之宠矣。长生死后,州郡遭忧,无举奏之吏,以故事结不解,徴诣相属,文轨不尊,笔䟽不续也。岂无忧上之吏哉?乃其中文笔不足类也。

长生之才,非徒?于牒牍也,作洞历十篇,上自黄帝,下至汉朝,锋芒毛髪之事,莫不纪载,与太史公表纪相似类也。上通下逹,故曰洞历。然则长生非徒文人,所谓鸿儒者也。

前世有严夫子,后有吴君,商末有周长生,白雉贡于越,畅草献于宛,雍州出玉,荆杨生金,珍物产于四远幽辽之地,未可言无竒人也。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文王之文在孔子,孔子之文在仲舒。仲舒既死,岂在长生之徒与?何言之卓殊,文之美丽也。唐勒、宋玉,亦楚文人也。竹帛不纪者,屈原在其上也。㑹稽文才,岂独周长生哉?所以末论列者,长生尤逾出也。九州多山,而华、岱为岳,四方多川,而江、河为渎者,华、岱高而江、河大也。长生,州郡高大者也。同姓之伯贤,舍而誉他族之孟,未为得也。长生说文辞之伯,文人之所共宗,独纪录之,春秋记元于鲁之义也。

俗好髙古而称所闻。前人之业,菜果甘甜,后人新造,蜜酪辛苦。长生家在㑹稽,生在今世,文章虽竒,论者犹谓穉于前人。天禀元气,人受元精,岂为古今者差杀哉?优者为髙,明者为上,实事之人,见然否之分者睹非,却前退置于后,推今进置于古,心明知昭,不惑于俗也。班叔皮续太史公书百篇以上,记事详悉,义浅理备,观读之者以为甲,而太史公乙。子男孟坚为尚书郎,文比叔皮,非徒五百里也,乃夫周、召、鲁、卫之谓也。茍可高古,而班氏父子不足纪也。

周有郁郁之文者,在百世之末也。汉在百世之后,文论辞说,安得不茂?喻大以小,推民家事,以暏王廷之义。庐宅始成,桑麻?有,居之历岁,子孙相续,桃李梅杏,庵丘蔽野,根茎众多,则华叶繁茂。汉氏治定乆矣,土广民众,义兴事起,华叶之言,安得不繁?夫华与实,俱成者也,无华生实,物希有之。山之秃也,孰其茂也?地之㵼也,孰其滋也?文章之人,滋茂汉朝者,乃夫汉家炽盛之瑞也。天晏列, 焕炳隂雨,日月蔽匿,方今文人并出见者,乃夫汉朝明明之验也。

高祖读陆贾之书,叹称万岁。徐乐主父偃上䟽,徴拜郎中。方今未闻膳无苦酸之肴,口所不甘味,手不举以啖人。诏书毎下文义经传四科,诏书斐然,郁郁好文之明验也。上书不实核,著书无义指,万岁之声,徴拜之恩,何从发哉?餙面者皆欲为好,而运目者希;文音者皆欲为悲,而惊耳者寡。陆贾之书未奏,徐乐,主父之䇿未闻群诸。瞽言之徒,言事麤丑,文不美润,不指所谓,文辞淫滑,不被涛沙之谪,幸矣焉,䝉徴拜为郎中之宠乎?论衡卷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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