忤时第十三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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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9:29

忤时第十三

孝和皇帝时,韦、武弄权,母媪预政,士有附丽之者,起家而绾朱紫。予以无所傅㑹,取?当时。㑹天子还京师,朝廷愿从者众。予求番次,在大驾后发日,逗留不去,守司东都,杜门却扫,凡经三载。或有谮予躬为史臣,不书国事,而取乐丘园,私自著述者。由是驿召至京,令専执史笔。于时小人道长,纲纪日壊,仕于其间,忽忽不乐,遂与监修国史萧至忠等诸官书求退曰:仆㓜闻诗礼,长涉艺文,至于史传之言,尤所躭恱。寻夫左史右史,是曰春秋,尚书素王素臣,斯称微婉。志晦两京、三国,班、谢、陈、习阐其謩。中朝江左,王陆、干、孙纪其暦。刘、石僭号,方䇿委于和张。宋、齐应录,惇史归于萧、沈。亦有汲冢古篆,禹穴残编,孟坚所亡,葛洪刋其杂记;休文所缺,荀绰裁其拾遗。凡此诸家,其流盖广,莫不颐彼泉薮,寻其枝叶,原始要终,备知之矣。若乃刘峻作传,自述长于论才;范晔为书,盛言矜其费躰。斯又当仁不让,庶㡬前哲者焉。

然自䇿名仕伍,待罪朝列,三为史臣,再入东观,竟不能勒成国典,贻彼后来者,何哉?

静言思之,其不可有五故也。何者?古之国史,皆出自一家,如鲁、汉之丘明、子长,晋、齐之董狐、南史,咸能立言不朽,藏诸名山,未闻籍以众功,方云绝笔。唯后汉东观,大集群儒,著述无主,条章靡立。由是伯度讥其不实,公理以为可焚。张、蔡二子,紏之于当代,傅、范两家,嗤之于后叶。今者史司取士,有倍东京,人自以为荀、袁,家自称为政、骏。毎欲记一事,载一言,皆阁笔相视,含毫不断,故首白可期,而汗青无日。其不可一也。

前汉郡国计书,先上太史,副上丞相。后汉公卿所撰,始集公府,乃上兰台。

由是史官所修,载事为博。爰自近古,此道不行,史臣编录,唯自询采。而左右二史,阙注起居,衣?百家,罕通行状。求风俗于州郡,视听不该,讨㳂革于台阁。簿籍难见。?使尼父再出,犹且成其管窥;况㒒限以中才,安能遂其博物。其不可二也。

昔董狐之书法也,以示于朝;南史之书弑也,执简以往。而近代史局,皆通籍禁门,深居九重,欲人不见。寻其义者,盖由杜彼颜面,防诸请谒故也。然今馆中作者,多士如林,皆愿长喙,无闻䶦舌。傥有五始初成,一字加贬,言未绝口而朝野具知,笔未栖毫而搢绅咸诵。夫孙盛纪实,取嫉权门;王劭直书,见雠贵族。人之情也,能无畏乎!其不可三也。

古者刋定一史,纂成一家,躰统各殊,指归咸别。夫尚书之教也,以䟽通知逺为主;春秋之义也,以惩恶劝善为先。史记则退处士而进奸雄,汉书则抑忠臣而饰主阙。斯并曩时得失之例,良史是非之准,作者言之详矣。

顷史官注记,多取禀监修,杨令公则云必须直词,宗尚书则云宜多隠恶。

十羊九牧,其令难行。一国三公,适从何在?其不可四也。切以史置监修,?古无式,寻其名号,可得而言。夫言监者,盖总领之义耳。

如创立纪年,则年有断限;草传叙事,则事有丰约。或可略而不略,或应书而不书,此刋削之务也。属词比事,劳逸宜均,挥铭奋墨,勤惰须等。某表某篇,付之此职;某传某志,归之彼官,此铨配之理也。斯并宜明立科条,审定区域,

傥人思自勉,则书可立成。今监之者既不指授,修之者又无遵奉,用使争学茍且,务相推避,坐变炎凉,徒延岁月。其不可五也。

凡此不可,其流实多,一言以蔽,三隅自反,而时谈物议,安得笑仆编次无闻者哉!比者伏见明公每汲汲于劝诱,勤勤于课责。或云坟籍事重,努力用心;

或云岁序已淹,何时辍手。切以网维不举,而督课徒勤,?威以刺骨之刑,勗以悬金之赏,终不可得也。语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所以比者布懐知已,歴诋群公,屡辞载笔之官,愿罢记言之职者,正为此尔。

抑又有所未谕,聊复一二言之。比奉髙命,令?名修史,其职非一。如张尚书、崔岑二吏部、郑太常等,既迫以吏道,不可拘之史任,以仆曹务多闲,勒令専知下笔。夫以惟寂惟寞,乃使记事记言,茍如其利,则栁常侍、刘秘监、徐礼部等,皆门可张罗,府无堆案,何事置之度外,而使各无覊束乎?

必谓诸贤载削,非其所长,以仆鎗鎗铰铰,故推为首最。就如斯理,亦有其说。何者?仆少小从仕,早蹑通班,当皇上初临,万邦未亲,庶务,而以守兹介直,不附奸臣,遂使官若土牛,弃同刍狗。逮銮舆西幸,百寮毕从,自惟官曹务简,求以留后居台,常谓朝廷不知国家于我已矣,岂谓一旦忽承恩㫖,州司临门,使者结辙。既而駈驷马入函关,排千门谒天子,引贾生于宣室,虽叹其才;召季布于河东,反增其愧。明公既位居端揆,望重台?,飞沉属其顾盼,荣辱由其俛仰。曾不上祈宸极,申之以宠光;佥议缙绅,縻我以好爵。其相见也,直云史笔阙书,为日已久;石渠扫第,思子为劳。今之仰追,唯此而已。

抑明公足下,独不闻刘炫蜀王之说乎?昔刘炫仕隋为蜀王侍读,尚书牛弘甞问之曰:君王遇子,其礼如何?曰:相期髙于周孔,见待下于奴仆。弘不悟其言,请闻其义。炫曰:吾王每有所疑,必先见访,是相期髙于周孔。

酒食左右皆餍,而我余沥不霑,是见待下于奴仆也。仆亦窃不自揆,輙敢方于鄙宗。何者?求史才则千里降追,语宦途则十年不进,意者得非相期髙于班马,见待下于兵卒乎?

又人之品藻,贵识其性,明公视仆于名利何如哉?当其坐啸洛城,非隠非仕,惟以守愚自得,宁以充诎撄心。但今者黾勉从事,挛拘就役,朝廷厚用其才,竟不薄加其礼。求诸隗始,其义安施?傥使士有澹雅若严君平,清亷如段干木,与仆易地而处,亦将弹铗告劳,积薪为恨。况仆未能免俗,能不蔕芥于心者乎?

当今朝号得人,国称多士。蓬山之下,良直差肩;芸合之中,英竒接武。仆既功亏刻鹄,笔未获麟,徒殚太官之膳,虚索长安之米。乞已本职,还其旧居,多谢简书,请避贤路。唯明公足下哀而许之。

至忠得书大慙,无以酬答,又惜其才,不许解史任。而宗楚客、崔湜、郑愔等皆恶闻其短,共雠嫉之。俄而萧宗等相次伏诛。然后获免于难。史通第二十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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