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鸿烈解卷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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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36
淮南鸿烈解卷第二十
太尉祭酒臣许 愼 记上。
泰族训第二十
天设日月,列星辰,调隂阳,张四时。日以暴之,夜以息之,风以乾之,雨露以濡之。其生物也,莫见其所养而物长;其杀物也,莫见其所䘮而物亡。此之谓神明。圣人象之。故其起福也,不见其所由而福起;其除祸也,不见其所以而祸除。逺之则迩,延之则踈,稽之弗得,察之不虚,日计无筭,歳计有余。
夫湿之至也,莫见其形,而炭已重矣。风之至也,莫见其象,而木已动矣。日之行也,不见其移,骐?倍日而驰,草木为之靡,县熢未转,而日在其前。故天之且风,草木未动,而鸟已翔矣;其且雨也,隂曀未集,而鱼已噞矣。以隂阳之气相动也,故寒暑燥湿以?相从,声响疾徐,以音相应也。故易曰:鸣鹤在隂,其子和之。
髙宗谅暗,三年不言,四海之内,寂然无声,一言声然大动天下。是以天心呿唫者也。故一动其本,而百枝皆应。若春雨之 万物也,浑然而流,沛然而施,无地而不澍,无物而不生。
故圣人者,怀天心,声然能动化天下者也。故精诚感于内,形气动于天,则景星见,黄龙下,祥鳯至,醴泉出,嘉榖生,河不满溢,海不溶波。故诗云:怀柔百神,及河峤岳。逆天暴物,则日月薄蚀,五星失行,四时千乗,昼㝠宵光,山崩川涸,冬雷夏霜。诗曰:正月繁霜,我心忧伤。天之与人,有以相通也。故囯危亡而天文変。丗惑乱而虹蜺见。万物有以相连。精祲有以相荡也。故神明之事。不可以智巧为也。不可以䈥力致也。天地所包。隂阳所呕。雨露所濡,以生万物。瑶碧玉珠。翡翠玳?。文彩明朗,润泽若濡。摩而不玩,乆而不渝。奚仲不能旅,鲁般不能造,此之谓大巧。
宋人有以象为其君,为楮叶者,三年而成,茎柯豪芒,锋杀颜泽,乱之楮华之中。而不可知也。列子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叶,则万物之有叶者寡矣。夫天地之施化也,呕之而生,吹之而落,岂此??哉。故凡可度者小也,可数者少也。至大非度之所能及也,至众非数之所能领也。故九州不可顷畒也,八极不可道里也,太山不可丈尺也,江海不可斗斛也。故大人者,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与鬼神合灵,与四时合信。故圣人怀天气,抱天心,执中含和,不下庙堂而衍四海,変习易俗,民化而迁善。若性诸己,能以神化也。诗云:神之听之,终和且平。夫鬼神视之无形,听之无声,然而郊天望山川,祷祠而求福,雩兊而请雨,卜筮而决事。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此之谓也。
天致其髙,地致其厚,月照其夜,日照其昼。隂阳化,列星期,非有道而物自然。故隂阳四时,非生万物也;雨露时降,非养草木也;神明接,隂阳和而万物生矣。故髙山深林,非为虎豹也;大木 枝,非为飞鸟也;流源千里,渊深百仞,非为蛟龙也。致其髙崇,成其广大。山居木栖,巢枝,穴藏,冰潜陆行,各得其所寕焉。夫大生小,多生少,天之道也。故丘阜不能生云雨,荥水不能生鱼鼈者,小也。牛马之气,蒸生虮虱,虮虱之 蒸不能生牛马。故化生于外,非生于内也。
夫蛟龙伏寝于渊,而卵剖于陵;螣蛇雄鸣于上风,雌鸣于下风,而化成形,精之至也。故圣人养心莫善于诚,至诚而能动化矣。今夫道者,藏精于内,栖神扵心,静漠活淡,讼缪匈中邪气无所留滞,四枝莭族,毛蒸理泄,则机枢调利,百脉九窍莫不顺比。其所居神者,得其位也,岂莭柎而毛修之哉?
圣主在上位,廓然无形,寂然无声,官府若无事,朝廷若无人,无隐士,无轶民,无劳役,无?刑,四海之内,莫不仰上之德。象主之指,夷狄之囯,重译而至,非戸辨而家说之也,推其诚心,施之天下而已矣。诗曰:惠此中囯,以绥四方。内顺而外寕矣。
大王亶父処邠,狄人攻之,杖䇿而去。百姓携㓜,扶老负釡,甑逾梁山而囯乎歧周,非令之所能召也。秦穆公为野人,食骏马 之伤也,饮之美酒。韩之战,以其死力报,非劵之所责也。密子治亶父,巫马期往观化焉,见夜渔者,得小即释之,非刑之所能禁也。孔子为鲁司寇,道不拾遗,市买不豫贾,田渔皆瀼长,而班白不戴负,非法之所能致也。夫矢之所以射逺贯牢者,弩力也;其所以中的剖微者,正心也;赏善罚暴者,政令也;其所以能行者,精诚也。故弩虽强,不能独中;令虽明,不能独行,必自精气,所以与之施道。故摅道以被民而民弗従者,诚心弗施也。
天地四时,非生万物也,神明接隂阳和而万物生之。圣人之治天下,非易民性也,柎循其所有而涤荡之,故因则大,化则细矣。禹凿龙门,辟伊阙,决江濬河,东注之海,因水之流也。后稷垦草发菑,粪土树榖,使五种各得其冝,因地之势也。汤、武革车三百乗,甲卒三千人,讨暴乱,制夏,商,因民之欲也。故能因,则无敌于天下矣。夫物有以自然,而后人亊有治也。故良匠不能斵金,巧冶不能铄木。金之势不可斵,而木之性不可铄也。埏埴而为噐,窬木而为舟,铄铁而为刀,铸金而为钟,因其可也。驾马服牛,令鸡司夜,令狗守门,因其然也。民有好色之性,故有大㛰之礼;有饮食之性,故有大飨之?;有喜楽之性,故有钟鼓筦弦之音;有悲哀之性,故有衰绖哭踊之莭。故先王之制法也,因民之所好而为之莭文者也,因其好色而制㛰姻之礼,故男女有别。因其喜音而正雅颂之声,故风俗不流。因其寕家室,楽妻子,教之以顺,故父子有亲。因其喜朋友而教之以悌,故长㓜有序。然后修朝聘以明贵賎,飨饮习射以明长㓜,时捜振旅以习用兵也,入斈庠序以修人伦。此皆人之所有于性,而圣人之所匠成也。
故无其性不可教训,有其性无其养不能遵道。茧之性为丝,然非得工女煑以热汤而抽其统纪,则不能成丝。卵之化为雏,非慈雌呕煖覆伏,累日积乆,则不能为雏。人之性有仁乂之资,非圣王为之法度而教导之,则不可使郷方。故先王之教也,因其所喜以劝善,因其所?以禁奸。故刑罚不用而威行如流,政令约省而化燿如神。故因其性则天下听从,拂其性则法县而不用。
昔者五帝三王之莅政施教,必用叅五。何谓叅五?仰取象于天,俯取度于地,中取法于人。乃立明堂之朝,行明堂之令,以调隂阳之, 而和四时之莭,以辟疾病之菑;俯视地理,以制度量,察陵陆水泽肥墽髙下之冝;立亊生财,以除饥寒之患。中考乎人德,以制礼楽,行仁义之道,以治人伦,而除暴乱之祸。乃澄列金、木、水火土之性,故立父子之亲而成家;别清浊五音六律相生之数,以立君臣之乂而成囯;察四时季孟之序,以立长㓜之礼而成官,此之谓叅。制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辨,长㓜之序,朋友之际,此之谓五。乃裂地而州之,分职而治之,筑城而居之,割宅而异之,分财而衣食之,立大斈而教诲之,夙㒷夜寐而劳力之,此治之纪纲已。然得其人则㪯,失其人则废。尧治天下,政教平,德润洽。在位七十载,乃求所属天下之统,令四岳扬侧?。四岳㪯舜而荐之尧,尧乃妻以二女,以观其内,任以百官,以观其外。既入大麓,烈风雷雨而不迷。乃属以九子,赠以昭华之玉,而传天下焉。以为虽有法度,而朱弗能统也。
夫物未甞有张而不弛,成而不毁者也。唯圣人能盛而不衰,盈而不亏。神农之初作琴也,以㱕神。及其滛也,反其天心。夔之?作楽也,皆合六律而调五音,以通八风。及其衰也,以沉湎淫康,不顾政治,至于灭亡。苍颉之?作书,以辩治百官,领圣万事,愚者得以不忘,智者得以志逺。至其衰也,为奸刻伪书,以解有罪,以杀不辜。汤之?作囿也,以奉宗庙鲜犞之具,?士卒习射御,以戒不虞。及至其衰也,驰骋猎射,以夺民时,罢民之力。尧之㪯,禹?,后稷臯陶,政教平,奸宄息,狱讼止而衣食足,䝨者劝善,而不肖者怀其德。及至其末,朋党比周,各推其与,废公趋私,外内相推㪯,奸人在朝,而䝨者隐処。故易之失也卦,书之失也敷楽之失也淫,诗之失也辟,礼之失也责,春秋之失也,刺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五色虽㓪,有时而渝,茂木豊草,有时而落。物有降杀,不得自若。故圣人亊穷而更为,法弊而改制,非楽変古易常也,将以救败扶衰,黜淫済非以调天地之气,顺万物之冝也。
圣人天覆地载,日月照隂,阳调四时,化万物不同,无故无新,无疏无亲,故能法天。天不一时,地不一利,人不一亊。是以绪业不得不多端,趋行不得不殊方。五行异气而皆适调,六艺异科而皆同道。温惠柔良者,诗之风也。淳厖敦厚者,书之教也。淸明条达者,易之乂也。恭俭尊让者,礼之为也;寛裕简易者,楽之化也。刺几辩义者,春秋之靡也。故易之失鬼,楽之失淫,诗之失愚,书之失拘,礼之失忮,春秋之失訾?六者圣人兼用而财制之。失本则乱,得本则治,其美在调,其失在权。水、火、金、木、土榖,异物而皆任;规矩、权衡、准绳,异形而皆施。丹靑胶漆,不同而皆用。各有所适,物各有冝。轮贠舆方,辕从衡横,势施便也。骖欲驰,服欲歩,带不猒新,钩不猒故,処地冝也。関睢㒷于鸟,而君子羙之,为其雌雄之不乖居也。鹿鸣㒷扵兽,君子大之,取其见食而相呼也。泓之战,军败君获,而春秋大之,取其不鼔不成列也。宋伯姫坐烧而死,春秋大之,取其不逾礼而行也。成功立亊,岂足多哉。方指所言而取一槩焉尔。
王乔赤松去尘埃之闲,离群慝之纷,及隂阳之和,食天地之精,呼而出。故,吸而入新,喋虚轻㪯,乗云游雾,可谓养性矣,而未可谓孝子也。周公诛管叔、蔡叔,以平囯弭乱,可谓忠臣也,而未可谓弟也。汤放桀,武王诛纣,以为天下去残除贼,可谓惠君,而未可谓忠臣矣。楽羊攻中山,未能下中山,烹其子而食之以示威,可谓良将,而未可谓慈父也。故可乎可而不可乎不可,不可乎不可,而可乎可。
舜、许由异行而皆圣,伊尹、伯夷异道而皆仁,箕子、比干异趋而皆䝨。故用兵者,或轻或重,或贪或廉,此四者相反而不可一无也。轻者欲发,重者欲止,贪者欲取,廉者不利。非其有。故勇者可贪进闘,而不可令持牢。重者可令埴固,而不可令凌敌。贪者可令进取,而不可令守职。廉者可令守分,而不可令进取。信者可令持约,而不可令应変。五者相反,圣人兼用而财使之。夫天地不包一物,隂阳不生一?,海不让水潦以成其大,山不让土石以成其髙。夫守一隅而遗万方,取一物而弃其余,则其所得者鲜,而所治者浅矣。
治大者道不可以小;地广者制不可以狭;位髙者事不可以烦;民众者教不可以苟。夫事碎难治也,法烦难行也,求多难赡也。寸而度之,至丈必差;铢而称之,至石必过。石秤丈量,径而寡失;简丝数米,烦而不察。故大较易为智,曲辩难为惠。故无益于治而有益于烦者,圣人不为;无益扵用而有益于费者,智者弗行也。故功不猒约,事不猒省,求不猒寡。功约,易成也,亊省易治也,求寡易赡也,众易之扵以任人,易矣。孔子曰:小辩破言,小利破义,小义破道,小见不逹,必?。
河以逶蛇,故能逺;山以陵遟,故能髙;隂阳无为,故能和;道以优游,故能化。夫彻于一亊,察于一辞,审扵一投,可以曲说而未可广应也。蓼菜成行,甂瓯有 称薪而爨,数米而炊,可以治小而未可以治大也。贠中规,方中矩,动成兽,止成文,可以愉舞而不可以陈军。涤杯而食,洗爵而饮,盥而后馈,可以养少而不可以飨众。今夫祭者,屠割烹杀,剥狗烧豕,调平五味者,庖也;陈簠簋,列樽俎,设笾豆者,祝也。斉明盛服,渊默而不言,神之所依者,尸也。宰祝虽不能尸,不越樽俎而代之。故张瑟者,小弦急而大弦缓,立事者,贱者劳而贵者逸。舜为天子,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周公肴臑不收于前,钟鼓不解于悬,而四夷服。赵政昼决狱,夜理书,御史冠盖接于郡县,覆稽趋留,戍五岭以备越,筑修城以守胡。然奸邪萌生,盗贼群居,事愈烦而乱愈生。故法者,治之具也,而非所以为治也。而犹弓矢中之具,而非所以中也。
黄帝曰: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与元同气。故同气者帝,同乂者王,同力者霸,无一焉者亡。故人主有伐囯之志,邑犬群嘷,雄鸡夜鸣,库兵动而戎马惊。今日解怨偃兵,家老甘卧,巷无聚人,妖菑不生,非法之应也,精气之动也。故不言而信,不施而仁,不怒而威,是以天心动化者也。施而仁,言而信,怒而威,具以精诚感之者也。施而不仁,言而不信,怒而不威,是以外皃为之者也。故有道以统之,法虽少,足以化矣。无道以行之,法虽众,足以乱矣。
治身太上养神,其次养形;治囯太上养化,其次正法。神清志平,百莭皆寕,养性之本也。?肌肤,充肠腹,供嗜欲,养生之末也。民交让争,処卑,委利争受寡,力事争就劳,曰化上迁善而不知其所以然,此治之上也。利赏而劝善,畏刑而不为非,法令正扵上,而百姓服于下,此治之未也。上丗养本而下丗亊末,此太平之所以不起也。夫欲治之主不丗出而可与㒷治之臣不万一,以万一求不丗出,此所以千歳不一会也。
水之性淖以清,穷谷之汚生以青苔,不治其性也。掘其所流而深之,茨其所决而髙之,使得循势而行,乗衰而流,虽有腐髊流渐,弗能汚也。其性非异也,通之与不通也,风俗犹此也。诚决其善志,防其邪心,启其善道,塞其奸路,与同出一道,则民性可善而风俗可美也。
所以贵扁鹊者,非贵其随病而调药,贵其擪息脉血,知疾之所従生也。所以贵圣人者,非贵随罪而鉴刑也,贵其知乱之所由起也。若不修其风俗而縦之淫辟,乃随之以刑绳之法,法虽残贼,天下弗能禁也。禹以夏王,桀以夏止;汤以殷王,纣以殷亡。非法度不存也,纪纲不张,风俗坏也。
三代之法不亡,而丗不治者,无三代之智也。六律具存而莫能听者,无师旷之耳也。故法虽在,必待圣而后治;律虽具,必待耳而后听。故囯之所以存者,非以有法也,以有䝨人也。其所亡者,非以无法也,以无圣人也。晋献公欲伐虞,宫之竒存焉,为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而不敢加兵焉。赂以宝玉骏马,宫之竒谏而不?, 而不用,越疆而去。荀息伐之,兵不血刃,抱宝牵马而 守,不待渠壍而固攻,不待冲降而抜。得䝨之与失,臧武仲以其智存鲁,而天下莫能亡也。璩伯玉以其仁寕衞,而天下莫能危也。易曰: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戸,?其无人。无人者,非无众庶也,言无圣人以统理之也。
民无廉耻,不可治也。非修礼乂,廉耻不立,民不知礼乂法,弗能正也。非崇善废丑,而向礼乂,无法不可以为治也。不知礼乂,不可以行法。法能杀不孝者,而不能使人为孔、曾之行;法能刑窃盗者,而不能使人为伯夷之廉。孔子弟子七十,养徒三千人,皆入孝出悌,言为文章,行为仪表,教之所以成也。墨子服役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还踵,化之所致也。夫刻肌肤,镵皮革,被创流血,至难也,然越为之以求荣也。圣王在上,明好?以示之,经诽誉以尊之,亲䝨而进之,賎不肖而退之,无被创流血之苦,而有髙丗尊?之名,民孰不从?
古者法设而不犯,刑错而不用,非可刑而不刑也。百工维时,庶绩咸熈,礼乂修而任䝨得也。故㪯天下之髙以为三公,一囯之髙以为九?,一县之髙以为二十七大夫,一郷之髙以为八十一元士。故知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百人者谓之豪,十人者谓之杰。明于天道,察于地理,通于人情,大足以容众,德足以怀逺,信足以一异,知足以知変者,人之英也。德足以教化,行足以隐乂,仁足以得众,明足以照下者,人之俊也。行足以为仪表,知足以决嫌疑,廉可以分财,信可使守约,作事可法,出言可道者,人之豪也。守职而不废,処乂而不比,见难不苟免,见利不苟得者,人之杰也。英俊豪杰,各以小大之材,処其位,得其宜,由本流,未以重制轻,上唱而民和,上动而下随,四海之内,一心同㱕,背贪鄙而向乂理,其扵化民也,若风之揺草木,无之而不靡。
今使愚教知便,不肖临䝨,虽严刑罚,民弗従也。小不能制大,弱不能使强也。故圣主者,㪯䝨以立功,不肖主㪯,其所与同。文王㪯大公望、召公奭而王,桓公任管仲、隰朋而霸,此㪯䝨以立功也。夫差用太宰噽而灭,秦任李斯、赵髙而亡,此㪯所与同。故观其所㪯,而治乱可见也;察其党与,而䝨不肖可论也。
夫圣人之屈者,以求伸也;枉者,以求直也。故虽出邪辟之道,行幽昧之涂,将欲以直大道,成大功,犹出林之中不得直道,极溺之人不得不濡足也。伊尹忧天下之不治,调和五味,负鼎俎而行,五就桀,五就汤,将欲以浊为清,以危为寕也。周公股肱周室,辅翼成王,管叔、蔡叔奉公子禄父而欲为乱,周公诛之以定天下,縁不得已也。管子忧周室之卑,诸侯之力,征夷狄,伐中囯,民不得寕処,故蒙耻辱而不死,将欲以忧夷狄之患,平夷狄之乱也。孔子欲行王道,东西南北七十说而无所偶,故因卫夫人、弥子瑕而欲通其道。此皆欲平险除秽,由??至炤炤,动扵权而统于善者也。
夫观逐者于其反也,而观行者于其终也。故舜放弟,周公杀兄,犹之为仁也;文公树米,曾子架羊,犹之为知也。当今之丗,丑必托善以自为解,邪必蒙正以自为辟。游不论囯,仕不择官,行不辟汚,曰伊尹之道也。分别争财,亲戚兄弟搆怨骨 相贼,曰周公之乂也。行无亷耻,辱而不死,曰管子之趋也。行货赂,趣势门,立私废公,比周而取容,曰孔子之术也。此使君子小人纷然殽乱,莫知其是非者也。故百川并流,不注海者,不为川谷;趋行踳驰,不㱕善者,不为君子。故善言㱕乎可行,善行㱕乎仁乂。田子方、段干木轻爵禄而重其身,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形。李克竭股肱之力,领理百官,辑穆万民,使其君生无废事,死无遗忧。此异行而㱕于善者。张仪、苏秦家无常居,身无定君,约从衡之亊,为倾覆之谋,浊乱天下,挠滑诸侯,使百姓不遑启居,或从㦯横,或合众弱,㦯辅冨强。此异行而㱕于丑者也。故君子之过也,犹日月之蚀,何害于明?小人之可也,犹狗之昼吠,鸱之夜见,何益于善?夫知者不妄发,择善而为之,计乂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赖也,身死而名足称也。虽有知能,必以仁乂为之本,然后可立也。知能踳驰,百亊并行,圣人一以仁乂为之凖绳,中之者谓之君子,弗中者谓之小人。君子虽死亡,其名不灭;小人虽得势,其罪不除。使人左据天下之圗而右刎喉,愚者不为也。身贵,扵天下也,死君亲之难,视死若㱕。乂,重于身也。天下,大利也,比之身则小,身所重也;比之乂则轻,乂所全也。诗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言以信,乂为凖绳也。
欲成霸王之业者,必得胜者也。能得胜,必强者也。能强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者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故心者,身之本也;身者,囯之本也。未有得已而失人者也,未有失已而得人者也。故为治之本,务在寕民。寕民之本,在于足用;足用之本,在于勿夺时;勿夺时之本,在于省亊;省亊之本,在于莭用;莭用之本,在于反性。未有能揺其本而静其末,浊其源而清其流者也。
故知性之情者,不务性之所无以为;知命之情者,不忧命之所无奈何。故不髙宫室者,非爱木也;不大钟鼎者,非爱金也。直行性命之情,而制度可以为万民仪。令自恱五色,口嚼滋味,耳淫五声,七窍交争,以害其性,日引邪欲而浇其身。夫调身弗能治,奈天下何?故自养得其莭,则养民得其心矣。
所谓有天下者,非谓其履势位,受传藉,称尊号也,言运天下之力而得天下之心。纣之地,左东海,右流沙,前交阯,后幽都。师起容阅,至浦水,士亿有余万,然皆倒矢而射,傍㦸而战。武左左操黄, 右执白旄以麾之,则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纣有南面之名,而无一人之德,此失天下也。故桀、纣不为王,汤、武不为放。周処鄷镐之地,方不过百里,而誓纣牧之野,入据殷囯,朝成汤之庙,表商容之闾,封比干之墓,解箕子之囚,乃折抱毁鼔,偃五兵,縦牛马,挺曶而朝天下,百姓歌讴而乐之,诸侯执禽而朝之,得民心也。
阖闾伐楚,五战入郢,烧髙府之粟,破九龙之钟,鞭荆平王之墓,舍昭王之宫。昭王奔随,百姓父兄携㓜扶老而随之,乃相率而为致勇之寇,皆方面奋臂而为之闘。当此之时,无将卒以行列之,各致其死。?吴兵复楚地,灵王作章华之台,发乾谿之役,外内搔动,百姓罢弊。弃疾乗民之怨而立公子比,百姓放臂而去之,饿于乾谿,食莽饮水,枕块而死。楚囯山川不変,土地不易,民性不殊,昭王则相率而殉之,灵王则倍畔而去之,得民之与失民也。故天子得道,守在四夷;天子失道,守在诸侯;诸侯得道,守在四邻。诸侯失道,守在四境。故汤処亳七十里,文王処礼百里,皆令行禁止于天下。周之衰也,戎伐凡伯于楚丘,以㱕故,得道,则以百里之地令于诸侯;失道,则以天下之大畏于兾州。故曰:无恃其不吾夺也。恃吾不可夺。行可夺之道,而非篡弑之行,无益于恃天下矣。
凡人之所以生者,衣与食也。今囚之冥室之中,虽养之以刍豢,衣之以绮繍,不能楽也。以目之无见,耳之无闻,穿?穴,见雨零,则快然而叹之,况开戸发牖,从冥冥见炤炤乎?従冥冥犹尚肆然而喜,又况出室坐堂,见日月光,见日月光旷然而楽,又况登太山,履石封,以望八荒,视天都若盖,江河若带,又况万物在其闲者乎?其为楽岂不大哉!
且聋者耳形具而无能闻也,盲者目形存而无能见也。夫言者所以通己于人也,闻者所以通人于己也。瘖者不言,聋者不闻,既瘖且聋,人道不通。故有瘖聋之病者,虽破家求医,不顾其费。岂独形骸有瘖聋哉,心志亦有之。夫指之拘也,莫不亊申也;心之塞也,莫知务通也,不明扵?也。夫观六艺之广崇,穷道德之渊深,达乎无上,至乎无下,运乎无极,翔乎无形,广于四海,崇于太山,冨于江河,旷然而通,昭然而明,天地之闲,无所系戾,其于以监观,岂不大哉。
人之所知者浅,而物変无穷,曩不知而今知之,非知益多也,问斈之所加也。夫物常见则识之,甞为则能之。故因其患则造其备,犯其难则得其便。夫以一出之寿,而观千?之知,今古之论虽未甞更也,其道理素具,可不谓有术乎。
人欲知髙下,而不能教之用管准则说;欲知轻重而无以予之权衡则喜;欲知逺近,而不能教之以金目则射快。又况知应无方而不穷哉。犯大难而不摄,见烦缪而不惑,晏然自得,其为楽也,岂直一说之快哉!夫道有形者皆生焉,其为亲亦戚矣。享榖食气者皆受焉,其为君亦患矣。诸有智者皆斈焉,其为师亦博矣。射者数发不中,人教之以仪则喜矣,又况生仪者乎?
人莫不知斈之有益于己也,然而不能者,嬉戏害人也。人皆多以无用害有用,故知不博而日不足。以凿观池之力耕,则田野必辟矣。以积土山之髙修隄防,则水用必足矣;以食狗马鸿鴈之费养士,则名誉必荣矣。以弋猎博弈之日,诵诗读书,闻识必博矣。故不斈之与斈也,犹瘖聋之比于人也。
凡斈者,能明于天下之分,通于治乱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见其终始,可谓知略矣。天之所为,禽兽草木,人之所为,礼节制度,构而为宫室,制而为舟舆是也。治之所以为本者,仁义也;所以为末者,法度也。凡人之所以事生者,本也;其所以亊死者,末也。本末一躰也,其两爱之一性也。先本后末,谓之君子;以末害本,谓之小人。君子与小人之性非异也,所在先后而已矣。草木洪者为本,而杀者为末。禽兽之性,大者为首,而小者为尾。末大扵本则折,尾大扵要则不掉矣。故食其口而百莭,? 其本而枝叶美,天地之性也。天地之生物也有本末,其养物也有先后。人之扵治也,岂得无终始哉?故仁义者,治之本也。令不知事,修其本而务治其末,是释其根而 其枝也。
且法之生也,以辅仁义,今重法而弃义,是贵其冠履而忘其头足也。故仁乂者,为厚基者也,不益其厚而张其广者毁,不广其基而增其髙者覆。赵政不增其德而累其髙,故灭。知伯不行仁乂而务广地,故亡其囯。语曰:不大其栋,不能任重。重莫若囯,栋莫若德。囯主之有民也,犹城之有基,木之有根。根深即本固,基美则上寕。
五帝三王之道,天下之纲纪,治之仪表也。今商鞅之启塞,申子之三符,韩非之孤愤,张仪、苏秦之従衡,皆掇取之权,一切之术也。非治之大本,亊之?常可博内而丗传者也。子囊北而全楚北,不可以为庸;弦髙诞而存郑诞,不可以为常。今夫雅颂之声,皆发于词,本于情,故君臣以睦,父子以亲。故韶夏之楽也,声浸乎金石,润乎草木。今取怨思之声,施之于弦管,闻其音者,不淫则悲,淫则乱男女之辩,悲则感怨思之气,岂所谓楽哉。赵王迁流扵房陵,思故郷,作为山水之呕,闻者莫不殒涕。荆轲西刺秦王,髙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闻者莫不瞋目裂眦,髪植穿冠,因以此声为乐而入宗庙,岂古之所谓乐哉?故弁冕辂舆,可服而不可好也;大羮之和,可食而不可嗜也;朱弦漏越,一唱而三叹,可听而不可快也。故无声者,正其可听者也,其无味者,正其足味者也。吠声清于耳,兼味快扵口,非其贵也。
故亊不本于道德者,不可以为仪;言不合乎先王者,不可以为道;音不调乎雅颂者,不可以为楽。故五子之言,所以便说掇取也,非天下之通义也。圣王之设政施教也,必察其终始。其县法立仪,必原其本末,不苟以一亊备一物而已矣。见其造而思其功,观其源而知其流,故博施而不竭,弥久而不垢。夫水出于山而入于海,稼生于田而藏于仓,圣人见其所生,则知其所㱕矣。故舜深藏黄金于崭嵒之山,所以塞贪鄙之心也。仪狄为酒,禹饮而甘之,遂䟽仪狄而绝嗜酒,所以遏流湎之行也。师延为平公鼓朝歌北鄙之音,师旷曰:此亡囯之楽也。大息而抚之,所以防淫辟之风也。故民知书而德衰,知数而厚衰,知券契而信衰,知械机而空衰也。巧诈藏于?中,则纯白不备,而神德不全矣。
琴不鸣而二十五弦各以其声应,轴不运而三十辐各以其力疾。弦有缓急小大,然后成曲。车有劳轶动静,而后能致逺。使有声者,乃无声者也,能致千里者,乃不动者也。故上下异道则治,同道则乱。位髙而道大者従,亊大而道小者凶,故小快害义,小慧害道,小辩害治。苟削伤徳,大政不险,故民易道。至治寛裕,故下不相贼。至中复素,故民无匿情。
商鞅为秦立相坐之法,而百姓怨矣。吴起为楚减爵禄之令,而功臣畔。商鞅之立法也,吴起之用兵也,天下之善者也。然商鞅以法亡秦,察于刀笔之迹,而不知治乱之本也。吴起以兵弱楚,习于行陈之亊,而不知庙战之权也。晋献公之伐骊得其女,非不善也,然而史苏叹之,见其四丗之被祸也。吴王夫差破斉艾陵,胜晋黄地,非不捷也,而子胥忧之,见其必擒于越也。小白奔莒,重耳奔曹,非不困也,而鲍叔、咎犯随而辅之,知其可与至于霸也。句践捷于㑹稽,修政不殆,谟虑不休,知祸之为福也。㐮子?胜而有忧色,畏福之为祸也。故斉桓公亡汶阳之田而霸,知伯兼三晋之地而亡。圣人见祸福于重闭之内,而虑患于九拂之外者也。
螈蚕一歳?收,非不利也,然而王法禁之者,为其残桑也。离先稻熟而农夫耨之,不以小利伤大获也。家老异饭而食,殊噐而享,子妇跣而上堂,跪而斟羮,非不费也,然而不可省者,为其害乂也。得媒而结言,聘纳而取妇,?絻而亲迎,非不烦也,然而不可易者,所以防淫也。使民居処相司,有罪相斍,于以㪯奸,非不掇也,然而伤和睦之心,而构仇雠之怨。故亊有凿一孔而生百?,树一物而生万叶者。所凿不足以为便,而所开足以为败;所树不足以为利,而所生足以为濊。愚者惑于小利,而忘其大害。昌羊去蚤虱而人弗庠者,为其来蛉穷也;貍执䑕而不可脱于庭者,为搏鸡也。故事有利于小而害于大,得于此而亡于彼者。故行棋者,或食两而路穷,或子踦而取胜。
偷利不可以为行,而知术可以为法。故仁,知人材之美者也,所谓仁者,爱人也;所谓知者,知人也。爱人则天虐刑矣,知人则无乱政矣。治由文理,则无悖谬之事矣。刑不侵滥,则无暴虐之行矣。上无烦乱之治,下无怨望之心,则百残除而中和作矣。此三代之所昌。故书曰:能哲且惠,黎民怀之。何忧讙兠,何迁?有苗,知伯有五过人之材,而不免于身死人手者,不爱人也;斉王建有三过人之巧,而身虏于秦者,不知贤也。故仁莫大于爱人,知莫大于知人,二者不立,虽察慧捷巧,劬禄疾力,不免于乱也。淮南鸿烈解卷第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