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國志卷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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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1:25
華陽國志卷苐五
公孫述劉二牧志
先王命史,立典逺則,經紀人倫,三材炳焕,品物章矣。然而有志之士,猶敢議論於鄉校之下,芻蕘之人,加之謠誦扵林野之中。管闚瞽言,君子有詠,所以綜檢群善,休風惟照也。公孫述、劉牧二主之廢興存亡,漢書、國志固以詳矣。統之州部,物有條貫,必申斯篇者,格之前憲。左氏素臣之功,王侯之載籍也,而八國之語作爲五傳。?邃,大義洋洋,聖人之微言也,而八覽之書興焉。茍在宐稱,雖道同世出,一事身見,遊精博志,無嫌其繁矣。
漢十二世孝平皇帝,帝祚短促,國統三絶。孝元后兄子安漢公、新都侯、魏郡王莾簒盜稱天子,改天下郡守爲卒正,又改蜀郡爲導江,遷故中散大夫茂陵公孫述字子陽,爲導江卒正,治臨卭。而劉辟起兵廣漢,更始劉聖公在南陽,蜀欲應之。㑹宗成垣副王岑等作亂,述率吏民拒禦之,所在討破,作圍守防遏逸越,斬首萬計,遂據成都,威有巴、漢,政治嚴刻,民不爲非。更始誅王莾,都關中,爲赤眉賊所敗。
建武元年,世祖光武皇帝即位河北,述夢人謂已曰:公子系十二爲期。述以語婦,婦曰:朝聞道,夕?尚可,何况十二乎?㑹夏四月,龍出府殿前,以爲瑞應。述遂稱皇帝,號大成,建元龍興。以莾尚黄,乃服色尚白,自以興西方爲金行也。以功曺李熊爲大司徒,巴郡任滿爲大司空,弟恢爲太尉,具置百官,造十層赤樓帛蘭。改益州爲司?,蜀郡爲成都尹。時世祖方平河北,而荆邯、延牛竝㱕,述盡有益州,置鐵錢官,廢銅錢,百姓買賣不行。蜀中童謡曰:黄牛白腹,五銖當復。謂莾黄牛,述爲白腹。五銖漢錢,言漢當復也。故主簿李隆、常少數諫述歸帝稱藩,述不納。天水隗嚻亦據隴連述。蜀土清晏,述乃移檄中國,稱引圖緯以惑衆。世祖報曰:西狩獲麟。䜟曰:乙子卯金,即乙未歲授劉氏,非西方之守也。光廢昌帝,立子公孫,即霍光廢昌邑王,立孝宣帝也。黄帝姓公孫,自以土德,君所知也。漢家九百二十歲,以蒙孫亡,受以相承,其名當塗髙髙,豈君身耶?吾自繼祖而興,不稱受命,求漢之斷,莫過王莾。近張滿作惡,兵圍得之,歎曰:爲天文所誤也。人使述舊交馬援喻述。述不從。
荆邯說述曰:昔湯以七十里王天下,文王方百里臣諸侯,以次漢祖,敗而復征,傷瘳復戰,故能禽秦亡楚,以弱爲強。况今地方數千,杖㦸百萬,天下之心未有所歸,不東出荆門,北陵關、隴,與之進退,則王業不全,子孫不久安也。述悅之,乃出軍荆門、陳倉,欲震盪秦、楚。多改易郡縣,分封子弟,滛恣過度。然國冨民殷,户百餘萬。世祖未遑加兵,與述及隗嚻書,輒署公孫皇帝。
七年,嚻背漢降述,述封爲王,厚資給之。 十年,世祖命大司馬呉漢與大司徒鄧禹討嚻,平隴右,述聞而惡之。城東素有秦時空倉,述更名白帝倉,使人宣言曰:帝倉㬥出米巨萬。公卿以下及國人就視之,無米。述曰:倉去此數里,虗妄如此。隗王在數千里外,言破壊,真不然矣。
十一年,世祖命征南大將軍岑彭自荆門泝江征述,又遣中郎將來歙及述舊交馬援奉詔喻述隆少諌,令服從。述怒曰:自古來有降天子乎?尚書解文卿、大夫鄭文伯初亦諫述,繫之㬥室 六年,二子幽?,自是莫有言者。
彭破述荆門關及沔關,徑至彭亡,述使刺客刺殺彭,由是改彭亡曰平無,言無賊也。又使剌客刺殺歙、扵武都。世祖重遣呉漢與劉尚征述,又遣臧宫從斜谷道入。述使妹壻延㸦距宫,大司徒謝豐距漢,連戰輒北。漢到城下,軍其江橋及其少城。豐在廣都,㸦引還成都。述謂曰:事當奈何?㸦對曰:男兒貴?中求生,敗中求成,無愛財物也。述乃大?金帛,開門募兵,得五千餘人以配㸦。㸦告漢戰,因偽遣鼓角麾幟渡市橋,漢兵爭觀,㸦因放竒兵擊漢,大破之。漢溺水,縁馬尾至盎底得出。後宫兵已至北門,述復城守。占書曰:虜?城下。述以爲漢等是虜,乃自出戰。述當漢,牙當宫,大戰,牙殺宫兵數百,三合三勝,士卒氣驕,漢益鼓之,自旦至日中,飢不得食。日昳後,述兵敗,漢騎士髙平以㦸刺述,中頭,即墜馬,叩心者數十人,都知是述,前取其首。牙等悵然還城。吏民窮急,即夜開門出降。漢盡誅公孫氏及牙等諸將帥二十餘人,放兵大掠,多所殘害。是歲十二年也。
漢搜求隱逸,旌表忠義,以述臣常少、李隆忠諫,發憤病?,表更遷葬,贈以漢卿官。蜀郡王皓、王嘉、廣漢李業刎首?節,表其門閭。揵爲朱遵絆馬?戰,贈以將軍,爲之立祠。費貽、任永、君業、馮信等閉門索隱,公車特徵。文齊守義益州,封爲列侯;董鈞習禮眀經,貢爲博士;程烏、李育本有才幹,擢而用之。扵是西土宅心,莫不鳬藻。
建武十八年,剌史郡守撫恤失和。蜀郡史歆怨呉漢之殘掠蜀也,擁郡自保。世祖以天下始平,民未忘兵,而歆唱之,事宐必先克復,遣漢平蜀,多行誅戮。世祖誚讓扵漢,漢深陳?,自是守藩供職,自建武至乎中平,垂二百載,府盈西南之貨,朝多華岷之士矣。
漢二十二世,孝靈皇帝政治衰缺,王室多故。太常竟陵劉焉字君郎建議言:剌史太守貨賂爲官,割剥百姓,以致離叛。可選清名重臣以爲牧伯,鎮安方夏。焉内求州牧,以避世難。侍中廣漢董扶私扵焉曰:京都將亂,益州分野有天子氣。焉惑之,意在益州。㑹刺史河南郄儉賦歛繁擾,流言逺聞,而并州殺剌史張壹,凉州殺剌史耿鄙,焉議得行。漢帝將徵儉加刑,以焉爲監軍使,尋領益州牧。董扶亦求爲蜀西部都尉。太倉令巴郡趙韙去官,從焉來西。
中平元年,凉州黄巾逆賊馬相、趙祗等聚衆綿竹,殺縣令李升。募疲伇之民,一二日中,得數千人。遣王饒、趙播等進攻雒城,殺剌史儉,并下蜀郡、犍爲。旬月之間,破壊三郡。相自稱天子,衆以萬數。又别破巴郡,殺太守趙韙。部州從事賈龍素領家兵,在犍爲之青衣,率吏民攻相,破滅之,州界清淨。龍乃選吏卒迎焉。焉既到州,移治綿竹,撫納離叛,務行小惠。時南陽、三輔民數萬家避地入蜀,焉恣饒之,引爲黨與,號東州士。遣張魯斷北道,枉誅大姓巴郡太守王咸、李權等十餘人,以立威刑。前後左右部司馬,擬四軍統兵,位皆二千石。
漢獻帝初平二年,犍爲太守任岐與賈龍惡焉之隂圖異計也,舉兵攻焉,燒成都邑下。焉禦之,東州人多爲致力,遂克岐、龍。焉意盛,乃造乘輿車服千餘僣,擬至尊。焉長子範為左中郎將,仲子誕治書御史,季子璋奉車都尉,皆從。獻帝都長安,惟?子别部司馬瑁隨焉。焉聞相者相陳留呉懿妹當大貴,爲瑁聘之。荆州牧山陽劉表上焉有子夏在西河,疑聖人論。帝遣璋曉喻焉,焉留璋不遣。反。 四年,征西將軍馬騰自郿與焉、範通謀襲長安,治中從事廣漢王商亟諫,不從。謀泄,範誕受誅。議郎河南龐羲以通家將範誕諸子入蜀,而天火燒焉車乗蕩盡,延及民家。
興平元年,焉徙治成都,既痛二子,又感祅災,疽發背卒。州帳下司馬趙韙,治中從事王商等貪璋温仁,共表代。又京師大亂,不能更遣。天子除璋監軍使者,領益州牧,以韙爲征東中郎將,率衆征劉表。
璋字季玉,既襲位,懦弱少斷。張魯稍驕扵,漢中巴夷杜濩、朴胡、袁約等叛詣魯。璋怒,殺魯母弟,遣和德中郎將龎羲討魯,不克。巴人日叛,乃以羲爲巴郡太守,屯閬中禦魯。羲以宐須兵衛,輒召漢昌賨民爲兵。或構羲扵璋,璋與之情好攜隙。趙韙數進,諌不從,亦恚恨也。
建安五年,趙韙起兵數萬,將以攻璋,璋逆擊之。 眀年,韙敗,羲懼,遣吏程郁宣㫖扵,郁父漢昌令畿索益賨兵。畿曰:郡合部曲,本不爲亂,縱有讒謏,要在盡誠。遂懐異志,非所聞也。羲令郁重徃,畿曰:我受牧恩,當爲盡節。汝自郡吏,宐念効力,不義之事,莫有二意。羲恨之,使人告曰:不從太守家將及?。畿曰:昔樂羊食子,非無父子之恩,大義然也。今雖?子,畿飲之矣。羲乃厚?扵璋。璋善畿,遷爲江陽太守。
十年,璋聞曹公將征荆州,遣中郎將河内隂漙致敬。公表加璋振威將軍,兄瑁平冦將軍。 十二年,璋復遣别駕從事蜀郡張肅送叟兵三百人,幷雜御物。公辟肅爲掾,拜廣漢太守。 十三年,仍遣肅弟松爲别駕詣公。公時已定荆州,追劉主,不存禮,松加表望不足,但拜越嶲比蘇令。松以是怨公。㑹公軍不利,兼以疫病,而劉主尋取荆州。松還,疵毁曹公,勸璋自絶,因說璋曰:劉豫州,使君之肺腑,更可與通。時扶風法正字孝直,留客在蜀,不見禮,恨望。松亦以身抱利器,忖璋不足與有爲,常與正竊歎息。松舉正可使交好劉主,璋從之,使正將命。正佯爲不得已行,又遣正同郡孟達將兵助劉主守禦,前後賂遺無限。
十六年,璋聞曹公將遣司?校尉鍾繇伐張魯,有懼心。松進曰:曹公兵彊,無敵天下,若因張魯之資以向蜀土,誰能禦之者乎?璋曰:吾固憂之,而未有計。松對曰:劉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讎也,善用兵,使之伐魯,魯必破。破魯則益州彊曺,公雖來,無爲也。且州中諸將龎羲、李異等皆恃功驕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則敵攻其外,民叛扵内,必敗之道也。璋然之,復遣法正迎劉先主。主簿巴西黄權諫曰:左將軍有驍名,今請到,欲以部曲遇之,則不滿其心;欲以賔客待之,則一國不容二君;客有泰山之安,則主有累?之危。璋不聽。從事廣漢王累倒懸扵州門,以?諫璋,璋一無所納。正既宣㫖,隂獻策曰:以眀將軍之英才,乗劉牧之懦弱,張松之股肱,以響應扵内,然後資益州之冨,慿天府之險,以此成帝業,猶反手也。劉主大悅,乃留軍師中郎將諸葛亮、將軍關羽、張飛鎮荆州,率萬人泝江西上。璋初敕所在供奉,入境如歸。劉主至巴郡,巴郡嚴顔拊心歎曰:此所謂獨坐窮山,放虎自衛者也。劉主由巴水達涪,璋徃見之。松復令正白劉主曰:今因此㑹,便可執璋,則將軍無用兵之勞,坐定一州也。軍師中郎將襄陽龎綂亦言之。劉主曰:此大事也。初入他國,恩信未著,不可倉卒。歡飲百餘日,璋推劉主行大司馬、司?校尉。劉主推璋行鎮西大將軍,領牧如故。益劉主兵,使伐張魯。又令?白水軍併三萬軍,車甲精實而别。璋還州,劉主次葭萌,厚?㤙德,以收衆心。
十七年,曹公征呉呉主,孫權呼劉主自救。劉主貽璋書曰:孫氏與孤本爲唇齒,今樂進在清泥,與關羽相拒,不往赴救,進必大克,轉侵州界,其憂有甚扵魯。魯自守之賊,不足慮也。求益萬兵及資寳,璋但許四千,他物半給。張松書與劉主及法正曰:今大事垂可立,如何釋此去乎?松兄廣漢太守肅懼?及已,白璋露松謀。璋殺松。劉主歎曰:君矯殺吾内主乎!嫌隙始搆。璋赦諸關守,不内劉主。龎綂說曰:隂選精兵,晝夜兼行,徑襲成都。璋既不武,又無素豫,一舉而定,此上計也。楊懐、髙沛,璋之名將,各仗强兵,據守關頭,數有牋諫。璋遣將軍還,將軍遣與相聞,說當東㱕。竝使束裝。二子既服將軍名,又嘉將軍去,必乗輕騎來見將軍,因此執之,進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引荆州,徐還圖之,此下計也。劉主然其中計,即斬懐等,遣將黄忠、卓膺、魏延等勒兵前行梓潼,令南陽王連固城堅守。劉主義之,不逼攻也。進據涪城,置酒作樂,謂龎、綂曰:今日之㑹,可謂樂矣。綂對曰:伐人之國而以爲歡,非仁者也。劉主曰:武王伐紂,前歌後儛,豈非仁也?綂退出。劉主尋請還,謂曰:向者之談,阿誰爲失?綂曰:君臣俱失。
十八年,璋遣將劉璝、冷苞、張任、鄧賢、呉懿等拒劉主,扵、涪,皆破敗,還保綿竹,縣,令懿詣軍降,拜討逆將軍。 初,劉主之南伐也,廣漢鄭度說璋曰:左將軍懸軍襲我,衆不滿萬,百姓未附,野穀是資。計莫若驅巴西、梓潼民内涪水以南,其倉廩野穀,一皆燒除,高壘深溝,靜以待之。彼請戰,不許,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必禽矣。先主聞而惡之。法正曰:璋終不能用,無所憂也。璋果謂群下曰: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避敵。絀度不用,故劉主所至有資。進攻綿竹,璋、?遣䕶軍南陽李嚴、江夏費觀等?綿竹軍。嚴、觀率衆降,同拜禆將軍。進圍璋子循扵雒城。
十九年,關羽綂荆州事,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泝江降,下巴東,入巴郡。巴郡太守巴西趙莋拒守,飛攻破之,獲將軍嚴顔,謂曰:大軍至,何以不降,敢逆戰?顔對曰:卿等無狀,侵奪我州,我州但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也。飛怒曰:牽去斫頭!顔正色曰:斫頭便斫頭,何爲怒也!飛義之,引爲賓客。 趙雲自江州分定江陽、犍爲。飛攻巴西,亮定德陽。巴西功曺龔諆迎飛。璋帳下司馬蜀郡張裔拒亮,敗于柏下,裔退還。
夏,劉主克雒城,與飛等令圍成都,而偏將軍扶風馬超率衆自漢中請降。劉主遣建寧?李恢迎超,超徑至,璋震恐,所署蜀郡太守汝南許靖踰城出降。璋知,不敢誅。被圍數十日,城中有精兵三萬,穀支一年,衆咸欲力戰,璋曰:父子在州二十餘年,無㤙德以加百姓;攻戰三年,肌膚草野,以璋故也,何以能安!遂遣張裔奉使詣劉主,劉主許裔禮其君而安其民。劉主又遣從事中郎涿郡簡雍說璋,璋素雅敬雍,遂與同輿而出降,吏民莫不欷㱆泣涕。劉主?其所佩振威將軍印綬,還其財物,遷璋于南郡之江安。呉主。孫權之取荆州也,以璋爲益州剌史。劉主東征,璋還,呉卒也,
譔曰:公孫述藉導江之資,值王莾之虐,民莫援者,得跨巴、蜀,而欺天罔物,自取滅亡者也。然妖夢告終,期數有極,奉身歸順,猶可以免,矜愚遂非,何其頑㢤!劉焉器非英傑,圖射僥倖;璋才非人雄,據土亂世,其見奪取,陳子以爲非不幸也。昔齊侯嗤晉、魯之使,旋蒙易乗之困;魏君賤公?之侍人,亦受割地之辱。量才懐逺,誠君子之先畧也。觀劉璋、曹公之悔?法正、張松,二憾既徵,同怨相濟,或家國覆亡,或叁分天下。古人一饋十起,輙沐揮洗,良有以也。華陽國志卷苐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