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議卷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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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0:16
濮議卷第二
歐陽文忠公集一百二十一
或問:罷議之詔,有權罷之文。議者謂權罷者,有待之言也。蓋朝廷迫於皇太后,不得已而罷,故云權罷者,欲俟皇太后千秋萬?後,復議追崇耳。朝廷之意果如是乎?答曰:此厚誣之一事也。使朝廷果有此意,手詔雖無權字,他日别議追崇,何施不可?何必先露此意示人?是時臺諌方吹毛求疵,以指爲朝廷過失。若君臣果有此意,亦當深謀宻計,豈肯明著詔令以資言者之口問者曰:然則何故云權罷答曰:事體自當如此爾。追崇以彰聖君之孝而示天下也,本無中罷之理,今不得己而罷,當爲迤邐之辭。故云㩲罷集議,更令禮官徐求典禮者,乃體當如此。此事人所易知,而吕誨等欲恐迫人主,故厚誣以有待之說也。先帝每語及此事,則不勝其憤,仰天而歎曰:天鑒在上,豈有此心。或問皇太后,旣巳責中書不當議稱皇考,而手書復有稱皇稱后等事。議者謂韓?交結髙居簡惑亂皇太后請降手書其稱親稱皇稱后皆非皇太后本意。果若是乎?答曰:手書非皇太后本意事出禁中。非外人所得知也。若云因韓?使髙居簡請降手書則又厚誣也。何以明之?若手書是韓?所請。旣降出便合奉行。豈敢却有沮難,又請上别降手詔也。以此而言,但見韓?沮止手書稱皇、稱后二事,不見?請降手書也。問者又曰:然則出於上意乎?答曰:亦非也。若出於上意,亦當先諭中書商議,安得絶無一言及之。又若上意果有所主,而中書雖欲不奉行,猶湏再三論列,方可囬聖意。豈有韓?一言,上即從之,略無難色,以此知上意不主也。問者又曰:然則稱皇稱后,是哀桓之事,中書以爲非而不奉行者也。而吕誨表乃云致主之謀,不耻哀桓之亂制者,何謂也?答曰:此所以爲厚誣也。且稱親置園寢及稱皇考,皆是漢宣、光故事。吕誨等指以爲哀、桓之亂制,乃是指鹿爲馬爾。以此見其誣罔,何所不至也。據漢書師丹上䟽云:定陶恭皇謚號旣已前定,義不可復改。據此,則恭王稱皇,乃師丹許以爲是者,故云不可復改爾。昨國家於濮王固自不議稱皇,就使稱皇,亦是師丹所許者也。問者曰:若此,則師丹當時與漢爭論何事?答曰:董宏欲去定陶國號,而止稱恭皇,及欲立廟亰師爾。此二事是師丹所爭也。蓋恭皇之號常繫於定陶,則自是於諸侯國稱皇爾,與漢不相千也。若止稱恭皇而不繫以國,則有進干漢統之漸。又立廟京師,則亂漢宗廟,此師丹不得不爭也。昨濮王既不稱皇,而立廟止在濮園,事無差僣,而吕誨等動以師丹自比,不知朝廷有何過舉?誨等果爭論何事也?問者曰:誨等所論者,稱親也。稱親果是乎?答曰:稱親是矣。此乃漢宣故事也。謹按宣帝之父曰史皇孫。初,丞相蔡義議稱親,謚曰悼,裁置奉邑而已。其後魏相始改親稱皇考,而立廟京師。至哀帝時,議毁漢廟不合禮經者,扵是毀悼皇考廟在京師者。是時丞相平晏等百餘人議曰親謚曰悼,裁置奉邑,皆應經義。由是言之,立廟京師則當毁,稱親置奉邑。則自合經義也。所謂應經義者,即儀禮云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是也。親者,父母之稱也。問者曰:京師廟既毀,而又毁奉明園者,何也?答曰:漢制,宗室諸矦王皆有園,悼皇考自合置園,初名奉明園,置奉邑三百家可矣。其後增為一千六百家,而改奉明園為縣,則僣天子之制矣,故議毁之也。今國家追崇濮王,其禮數三而已:稱親一也,置園二也,立廟三也。稱親則漢儒所謂應經義者也,置園則漢宗室諸矦王之制也,立廟則一品家廟之制也。如漢諸王廟當在本國,今濮國虚名,無立廟䖏,故即園而立廟爾。其依經合古,可以為萬世法也。問者曰:漢儒既以稱親為應經義,又以兩統貳父為非者,何謂也?豈其議自相矛楯乎?答曰:兩議皆是,不相矛楯也。其?稱親而置邑也,止在下國,與漢朝不相干,故不違經義也。及其後立廟扵京師,與漢祖宗並立。至元帝時,議毁親盡之廟,時昭帝既以親未盡不毁,悼皇考亦以親未盡不毁,是則悼皇考與漢祖宗並為世數,此為兩統貳父也。元帝既上承昭、宣,而又承悼皇考,為世所謂違離祖統者,其議皆是也。使悼皇考廟在奉明園,而不與漢朝宗廟相干,豈有兩統貳父之說乎?問者曰:父有貳乎?答曰:何止貳也。父之別有五,母之別有八,皆見扵經與禮。而父之別曰父也,所生父也,所後父也,同居父也,不同居 父也。不同居 父者,父死而母再適人,子從而暫寓其家,後去而異居矣,猶以暫寓其家之恩,終身謂其人為父。而所生父者,天性之親也,反不得謂之父,是可謂不知䡖重者也。問者曰:父母之名,果不可改乎?對曰:能深嫉為後者,尊其父母,莫如魏明帝也。明帝之詔曰:有謂考為皇,稱妣爲后者,大臣共誅之。然則稱皇與后,是其所禁,而考妣之名,雖明帝不能易也。明帝之不能易,是不可改也。問者曰:所生所後父之名,徒見扵禮文,而今世未嘗用也。今公卿士大夫至于庻人之家,養子為後者,皆以所生父為伯叔久矣。一旦欲用古禮,而違世異俗,其能使衆論不諠乎。答曰:禮之廢失久矣。始扵閭閻鄙俚之人不知義禮者壞之,而士族之家因相習見,遂以成風,然國家之典禮則具存也。今士大夫峩冠束帶立扵,朝廷號為儒學之臣,為天子議禮,乃欲不遵祖宗之典禮,而徇閭閻鄙俚之弊事,此非臣某之所敢知也。使臣以此得罪,臣固無慙而不悔也。況所謂以養子所生為伯叔父者,今但行扵私家爾。有司之議禮議律,則未嘗不遵典禮也。方禮官議以濮王為皇伯也,是時王子融卒。初,故相王曽之無子也,以其兄子融之子繹為後。及子融之死也,禮官議繹服所生父齊衰朞而心喪三年。夫以子融為所生父,是典禮也;以濮王為伯,是閭閻之所稱也。兩議並發扵一時,而為臣下議則用典禮,為天子議則用閭閻,其任情顛倒有如此,而人莫與之辨也。問者曰:或謂所生父之名出扵喪服記,止可為議服而言,其他不可稱也。果若是乎?答曰:律言所養父殺其所生父,聽其子告者,又豈因議服而言乎?問者曰:禮有明文,而世不用者,何也?答曰:聖人以立後為公,不畏人知,故不諱,不諱則其子必有所生父母也。小人不知義禮,以養子為私,畏人知之,故諱其自有父母,欲一心以為我生之子,故惟恐諱之不宻也。嘗試論之曰:古之不幸無子,而以其同宗之子為後者,聖人許之,著之禮經而不諱也。而後世閭閻鄙俚之人,則諱之,諱之則不勝其欺與偽也。故其苟偷竊取,嬰孩襁褓之子,諱其父母,而自欺以為我生之子,曰:不如此,則不得其一志,盡愛扵我,而其心必二也。而為其子者,亦自諱其所生,而絶其天性之親,反視以為叔伯父,以此欺其九族,而亂其人鬼親踈之序。凡物生而有知,未有不愛其父母者。使是子也能忍,真絶其天性,歟曽禽獸之不若也。使其不忍而外陽絶之,是大偽也。夫閭閻鄙俚之人之慮扵事者,亦已深矣,然而茍?欺偽不可以為法者,小人之事也。惟聖人則不然,以為人道莫大扵 絶,此萬世之通制,而天下之至公也,何必諱㢤?所謂子者,未有不由父母而生者也。故為人後者,必有所生之父,此理之自然也。其簡易明白,不茍不?,不欺不偽,可以為通制而公行者,聖人之法也。又以謂為人後者?承重,故加其服以斬;而?生之親,恩有屈扵義,故降其服以朞。服可降,父母之名不可諱,故著於經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目三代以来有天下國家者,莫不用之。問者曰:以濮王稱親,則於仁宗之意如何?答曰:大哉,仁宗皇帝之至聖至明也。知立後為公,不畏人知而不諱也。故明詔天下曰。是濮安懿王之子也。然則濮安懿王者。為?生父可知矣。此仁宗先告于天下矣。?謂簡易明白。不苟不?。不欺不偽者。聖人之法也。問者曰。議者以謂恭愛之心分施於彼。則不得專一於此也。如是則恭愛可專施於一,而不分施於二也。使上之待濮王也,既不施恭,又不施愛,是以行路之人待其?生也,不亦過乎?答曰:行路之人,遇其郷閭之長者與有徳者,則必竦然有肅恭之容,遇其交遊故舊久不相見者,則必忻然有驩愛之語。今遇其?生,而既不施恭,又不施愛,是不如行路之人也。忍爲斯言者誰乎?君子之爲言也,度可行於已,然後可責於人。今斯人也,偶不爲人後耳。使其自度爲人後,而能以不恭不愛待其父母,則能忍而爲此言也。問者曰:爲人後而不絶其?生之恩者,施於臣民可矣,施於國家而有宗廟社稷之重,則将干乎正統,奈何?荅曰:濮園之稱親立廟,今二?矣,而與宗廟朝廷了不相關也,其於正統有何?干乎?於此足以見言者之誣罔也,復何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