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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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12-06

紀妖篇

衛靈公將之?,至濮水之上,夜聞鼓新聲者,說之,使人問之,左右皆報弗聞。召師㳙而告之曰:有鼓新聲者,使人問,左右盡報弗聞。其狀似鬼,子爲我聽而冩之。師㳙曰:諾。因靜坐撫琴而冩之。明日,報曰:臣得之矣。然而未習,請更宿而習之。靈公曰:諾。因復宿。明日已習,遂去之??。平公觴之施夷之臺。酒酣,靈公起曰:有新聲,願請奏以示公。公曰:善。乃召師㳙,令坐師曠之旁,援琴鼓之。未終,曠撫而止之曰:此亡國之聲,不可遂也。平公曰:此何道出?師曠曰:此師延所作淫聲,與紂爲靡靡之樂也。武王誅紂,懸之白旄,師延東走,至濮水而自投。故聞此聲者,必於濮水之上。先聞此聲者,其國削,不可遂也。平公曰:寡人好者音也,子其使遂之。師㳙鼔究之。

平公曰:此所謂何聲也?師曠曰:此所謂清商。公曰:清商固最悲乎?師曠曰:不如清徴。公曰:清徴可得聞乎?師曠曰:不可。古之得聽清徴者,皆有德義之君也。今吾君德薄,不足以聽之。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願試聽之。師曠不得已,援琴鼓之。一奏,有玄鶴二八從南方來,集於郭門之上危;再奏而列;三奏,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宫商之聲,聲徹于天。平公大恱,坐者皆喜。平公提觴而起,爲師曠壽,反坐而問曰:樂莫悲于清徴乎?師曠曰:不如清角。平公曰:清角可得聞乎?師曠曰:不可。昔者黄帝合鬼神於西大山之上,駕象輿,六玄龍,畢方並轄,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後,蟲虵伏地,白雲覆上,大合鬼神,乃作爲清角。今主君德薄,不足以聽之,聽之將恐有敗。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願遂聽之。師曠不得已而鼓之。一奏之,有雲從西北起;再奏之,風至,大雨隨之,裂帷幕,破俎豆,墮廊瓦,坐者散走。平公恐懼,伏于廊室。?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之身遂癃病。何謂也?

曰:是非衛靈公國且削則?,平公且病。若國且旱,亡妖也。師曠曰:先聞此聲者國削,二國先聞之矣,

何知新聲非師延所鼓也?曰:師延自投濮水,形體腐於水中,精氣消於泥塗,安能復鼓琴?屈原自沉於江。屈原善著文,師延善鼔琴。如師延能鼓琴,則屈原能復書矣。楊子雲弔屈原,屈原何不報?屈原生時,文無不作,不能報子雲者,死爲泥塗,手既朽,無用書也。屈原手朽無用書,則師延指敗,無用鼔琴矣。孔子當泗水而葬,泗水却流,世謂孔子神而能却泗水。孔子好教授,猶師延之好鼔琴也。師延能鼓琴於濮水之中,孔子何爲不能教授於泗水之側乎?

趙簡子病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懼,於是召進扁鵲。扁鵲入視病,出。董安于問扁鵲,扁鵲曰:血脉治也,而怪。昔秦繆公甞如此矣。七日悟,悟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我之帝所甚樂,吾所以乆者,適有學也。帝告我?:國且大亂,五世不安,其復將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别。公孫支書而藏之于篋。於是?獻公之亂,文公之霸,襄公敗秦師於崤而歸縱滛。此之所謂。今主君之病與之同,不出三日,病必間,間必有言也。

居二日半,簡子悟,告大夫曰: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游于鈞天,靡樂九奏萬舞,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人心。有一熊欲授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有羆來,我又射之,中羆,羆死。帝甚喜,賜我一笥,皆有副。吾見兒在帝側,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長也,以賜之。帝告我:?國且襄,十世而亡。嬴姓將大敗周人於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今余將思虞舜之勲適,余將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孫董安于受言而書藏之,以扁鵲言告簡子,簡子賜扁鵲田四萬畒。

他日,簡子出,有人當道,辟之不去,從者將拘之。當道者曰:吾欲有謁於主君。從者以聞,簡子召之,曰:嘻!吾有所見子遊也。當道者曰:屏左右,願有謁。簡子屏人,當道者曰:日者主君之病,臣在帝側。簡子曰:然,有之。子見我何爲?當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與羆,皆死。簡子曰:是何也?當道者曰:?國且有大難,主君首之,帝令主君滅二卿,夫熊、羆皆其祖也。簡子曰:帝賜我二笥,皆有副,何也?當道者曰:主君之子將剋二國於翟,皆子姓也。簡子曰:吾見兒在帝側,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長以賜之。夫兒何說以賜翟犬?當道者曰:兒,主君之子也。翟犬,代之先也。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後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國。翟簡子問其姓而延之以官。當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遂不見。是何謂也?

曰:是皆妖也。其占皆如當道者言所見於帝前之事。所見當道之人,妖人也。

其後?二卿范氏、中行氏作亂,簡子攻之,中行昭子、范文子敗,出犇齊。

始,簡子使姑布子卿相,諸子莫吉。至翟婦之子無恤,以爲貴。簡子與語,賢之。簡子募諸子曰:吾藏寳符於常山之上,先得者賞。諸子皆上山,無所得。無恤還,曰:已得符矣。簡子問之,無恤曰:從常山上臨代,代可取也。簡子以爲賢,乃廢太子而立之。簡子死,無恤代,是爲襄子。襄子既立,誘殺代王而并其地,又并知氏之地,後取空同戎。自簡子後七世至武靈王呉廣入,其母姓羸,子孟姚。其後武靈王遂取中山,并胡地。武靈王之十九年,更爲胡服,國人化之,皆如其言,無不然者。蓋妖祥見於兆審矣,皆非實事。吉凶之漸,若天告之。

何以知天不實告之也?以當道之人在帝側也。夫在天帝之側,皆貴神也。致帝之命,是天使者也。人君之使,車騎備具;天帝之使,單身當道,非其狀也。天官百二十,與地之王者無以異也。地之王者,官属備具,法象天官,禀取制度。天地之官同,則其使者亦冝鈞。官同人異者,未可然也。

何以知簡子所見帝非實帝也?以夢占知之。樓臺山陵,官位之象也。人夢上樓臺,升山陵,輙得官位?實樓臺山陵,非官位也。則知簡子所夢見帝者,非天帝也。人臣夢見人君,人君必不見,又必不賜。以人臣夢占之,知帝賜二笥、翟犬者,非天帝也。非天帝,則其言與百鬼游于鈞天,非天也。魯叔孫穆子夢天壓已者,審然,是天下至地也。至地則有樓臺之抗,不得及己,及己則樓臺冝壞。樓臺不壞,是天不至地。不至地,則不得壓己。不得壓己,則壓己者,非天也,則天之象也。叔孫穆子所夢壓己之天非天,則知趙簡子所游之天非天也。

或曰:人亦有直夢見甲,明日則見甲矣。夢見君,明日則見君矣。曰:然。人有直夢,直夢皆象也,其象直耳。何以明之?直夢者,夢見甲,夢見君,明日見甲與君,此直也。如問甲與君,甲與君則不見也。甲與君不見,所夢見甲與君者,象類之也。乃甲與君象類之,則知簡子所見帝者,象類帝也。且人之夢也,占者謂之魂,行。夢見帝,是魂之上天也。上天猶上山也。夢上山,足登山,手引木,然後能升。升天無所縁,何能得上?天之去人,以萬里數,人之行日百里,魂與體形俱,尚不能疾,况魂獨行,安能速乎?使魂行與形體等,則簡子之上下天冝,數歲乃悟,七日輙覺,期何疾也?夫魂者,精氣也。精氣之行。與雲煙等。案雲煙之行不能疾。使魂行若蜚鳥乎。行不能疾。人或夢蜚者。用魂蜚也。其蜚不能疾於鳥。天地之氣尤疾速者。飃風也。飃風之發。不能終一日。使魂行若飃風乎。則其速不過一日之行。亦不能至天。人夢上天。一卧之頃也,其覺或尚在天上,未終下也。若人夢行至雒陽,覺,因從雒陽悟矣。魂神蜚馳何疾也?疾則必非其狀。必非其狀,則其上天非實事也。非實事,則爲妖祥矣。夫當道之人,簡子病見於帝側,後見當道,象人而言,與相見帝側之時無以異也。由此言之,卧夢爲隂候,覺爲陽占,審矣。

趙襄子既立,知伯益驕,請地韓、魏,韓、魏予之。請地於趙,趙不予。知伯益怒,遂率韓、魏攻趙襄子。襄子懼,乃犇保?陽。

原過從後,至於託平驛,見三人,自帶以上可見,自帶以下不可見。予原過竹二節,莫通,曰:爲我以是遺趙無恤。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齊三日,親自割竹,有赤書曰:趙無恤,余霍大山陽侯天子,三月丙戍,余將使汝滅知氏。汝亦祀我百邑,余將賜汝林胡之地。襄子再拜,受神之命。是何謂也?

曰:是盖襄子且勝之祥也。三國攻?陽,歲餘,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板。襄子懼,使相張孟談私於韓、魏。韓、魏與合謀,竟以三月丙戌之日大滅知氏,共分其地。盖妖祥之氣,象人之形,稱霍大山之神,猶夏庭之妖象龍,稱褒之二君,趙簡子之祥象人,稱帝之使也。

何以知非霍大山之神也?曰:大山地之體,猶人有骨節,骨節安得神?如大山有神,冝象大山之形。何則?人謂鬼者,死人之精,其象如生人之形。今大山廣長不與人同,而其精神不異於人。不異於人,則鬼之類人;鬼之類人,則妖祥之氣也。

秦始皇帝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星墜下至地,爲石,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始皇聞之,令御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家人誅之,因燔其石。妖使者從關東夜過華隂平野,或有人持璧遮使者曰:爲我遺鎬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龍死。使者問之,因忽不見,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言聞,始皇。帝黙然良乆,曰:山鬼不過知一歲事。乃言曰:祖龍者,人之先也。使御府視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沉璧也。明三十七年,夢與海神戰,如人狀,是何謂也?

曰:皆始皇且死之妖也。始皇夢與海神戰,恚怒,入海候神射大魚,自琅邪至勞成山,不見,至之罘山,還見巨魚,射殺一魚,遂旁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到沙丘而崩。當星墜之時,熒惑爲妖,故石旁家人刻書其石,若或爲之文曰:始皇死,或教之也。猶世間童謡,非童所爲,氣導之也。

凡妖之發,或象人爲鬼,或爲人象鬼而使,其實一也。?公子重耳失國,乏食於道,從耕者乞飯,耕者奉塊土以賜公子,公子怒。咎犯曰:此吉祥,天賜土地也。其後公子得國,復土,如咎犯之言。齊田單保即墨之城,欲詐燕軍云:天神下助我。有一人前曰:我可以爲神乎?田單却走,再拜事之,竟以神下之言聞於燕軍,燕軍信其有神,又見牛若五采之文,遂信畏懼,軍破兵北,田單卒勝,復獲侵地。此人象鬼之妖也。使者過華隂,人持璧遮道,委璧而去,妖鬼象人之形也。夫沈璧於江,欲求福也,今還璧,示不受物,福不可得也。璧者,象前所沉之璧,其實非也。何以明之?以鬼象人而見非實人也。人見鬼,象生存之人,定問生存之人,不與已相見。妖氣象類人也。妖氣象人之形,則其所賫持之物,非真物矣。祖龍死,謂始皇也。祖,人之本;龍,人君之象也。人,物類,則其言禍亦放矣。

漢高皇帝以秦始皇崩之歲,爲泗上亭長,送徒至驪山。徒多道亡。因縱所將徒,遂行不還。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居前。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虵當道,願還。髙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抜劒擊斬虵。虵遂分兩徑開。行數里。醉困臥。髙祖後人至虵所。有一老嫗夜哭之。人曰。嫗何爲哭。嫗曰。人殺吾子。人曰:嫗子爲何見殺?嫗曰:吾子白帝子,化爲虵,當徑,今者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以嫗爲妖言,因欲笞之,嫗因忽不見。何謂也?

曰:是高祖初起威勝之祥也。何以明之?以嫗忽然不見也。不見非人,非人則鬼妖矣。夫以嫗非人,則知所斬之虵非虵也。云白帝子何故爲虵?夜而當道謂虵白帝子,高祖赤帝子。白帝子爲虵,赤帝子爲人。五帝皆天之神也,子或爲虵,或爲人。人與虵異物,而其爲帝同神,非天道也。且虵爲白帝子,則嫗爲白帝后乎?帝者之后,前後冝備;帝者之子,官属冝盛。今一虵死於徑,一嫗哭於道,云白帝子,非實明矣。夫非實則象,象則妖也。妖則所見之物皆非物也。非物則氣也。髙祖所殺之虵,非虵也。則夫鄭厲公將入鄭之時,邑中之虵與邑外之虵?者,非虵也。厲公將入鄭,妖氣象虵而?也。鄭國門虵非虵,則知夏庭二龍爲龍象。爲龍象,則知鄭子産之時龍戰非龍也。天道難知,使非妖也,使是亦妖也。

留侯張良椎秦始皇,誤中副車,始皇大怒,索求張良。張良變姓名,亡匿下邳。常閑從容歩游下邳泗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泗下,顧謂張良: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敺之,以其老爲彊,忍下取履,因跪進履。父以足受履,笑去。良大驚。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期此。良怪之,因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徃,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後五日早㑹。五日雞鳴,復徃,父又已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後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來,喜曰:當如是矣。出一篇書曰:讀是則爲帝者師。後十三年,子見我濟北榖城山下黄石,即我也。遂去,無他言,弗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良因異之,習讀之,是何謂也?

曰:是髙祖將起,張良爲輔之祥也。良居下邳,任俠十年,陳渉等起,沛公略地下邳,良從,遂爲師將,封爲留侯。後十三年,從髙祖過濟北界,得糓成山下黄石,取而葆祠之。及留侯死,并葬黄石。盖吉凶之象神矣,天地之化巧矣。使老父象黄石,黄石象老父,何其神邪?

問曰:黄石審老父,老父審黄石耶?曰:石不能爲老父,老父不能爲黄石,妖祥之氣見,故驗也。何以明之??平公之時,石言魏榆。平公問於師曠曰:石何故言?對曰:石不能言,或慿依也。不然,民聽偏也。夫石不能人言,則亦不能人形矣。石言與始皇時石墜東郡,民刻之,無異也。刻爲文,言爲辭,辭之與文一實也。民刻文,氣發言,民之與氣一性也。夫石不能自刻,則亦不能言;不能言,則亦不能爲人矣。

太公兵法,氣象之也。何以知非實也?以老父非人知書,亦非太公之書也。氣象生人之形,則亦能象太公之書。問曰:氣無刀筆,何以爲文?曰:魯惠公夫人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掌,曰爲魯夫人?。唐叔虞文在其手,曰虞。魯成季友文在其手,曰友。三文之書,性自然,老父之書,氣自成也。性自然,氣自成,與夫童謡口自言,無以異也。當童之謡也,不知所受,口自言之,口自言,文自成,或爲之也。推此以省太公釣得巨魚,刳魚得書云:吕尚封齊,及武王得白魚,喉下文曰以予發,蓋不虚矣。因此復原河圖、洛書,言興衰存亡,帝王際㑹,審有其文矣。皆妖祥之氣,吉凶之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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