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二十六 晉書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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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43

列傳第二十六 晉書五十六

御撰

江統 子虨 惇 孫楚 子衆洵 纂 纂子統 統弟綽

江統

字應元,陳留圉人也。祖蕤,以義行稱,爲譙郡太守,封亢父男。父祚,南安太守。統靜默有遠志,時人爲之語曰:嶷然稀言江應元。與鄉人蔡克俱知名。襲父爵,除山隂令。

時關、隴屢爲氐、羗所擾,孟觀西討,自擒氐帥齊萬年。統深惟四夷乱華,冝杜其萌,乃作徙戎論。其辞曰:夫夷蠻戎狄,謂之四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春秋之義,内諸夏而外夷狄。以其言語不通,贄幣不同,法俗詭異,種類乖殊。或居絶域之外,山河之表,崎嶇川谷阻險之地,與中國壤断土隔,不相侵涉,賦役不及,正朔不加。故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

禹乎九土,而西戎即叙。其性氣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爲甚,弱則畏服,彊則侵叛。雖有賢聖之世,大德之君,咸未能以通化率導,而以恩德柔懷也。當其彊也,以殷之高宗而憊於鬼方,有周文王而患昆夷、獫狁,高祖困於白登,孝文軍於霸上。及其弱也,周公來九譯之貢,中宗納單于之朝。以元成之微,而猶四夷賔服。此其巳然。之效也。故匈奴求守邊塞,而侯應陳其不可;單于屈膝未央,望之議以不臣。是以有道之君收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備,禦之有常。雖稽顙執贄,而邊城不弛固守;爲宼賊彊暴,而兵甲不加遠征。期令境内獲安,疆場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統,諸侯專征,以大兼小,轉相殘滅。封疆不固,而利害異心。戎狄乗間,得入中國。或招誘安撫,以爲巳用。故申繒之禍,顛覆宗周。襄公要秦,遽興姜戎。當春秋時,義渠、大荔居秦晉之域,陸渾、隂戎處伊洛之間。鄋瞞之屬害及濟東,侵入齊宋,陵虐邢衞。南夷與北狄交侵中國,不絶若綫。齊桓攘之,存亡繼絶,北伐山戎,以開燕路。故仲尼稱管仲之力,加左衽之功。逮至春秋之末,戰國方盛,楚吞蠻氏;晉翦陸渾;趙武胡服,開榆中之地;秦雄咸陽,滅義渠之等。始皇之并天下也,南兼百越,北走匈奴,五嶺長城,戎卒億計。雖師役煩殷,宼賊横暴,然一世之功,戎虜奔却,當時中國無復四夷也。

漢興而都長安,關中之郡號曰三輔。禹貢雍州,宗周豐、鎬之舊也。及至王莽之敗,赤眉因之,西都荒毁,百姓流亡。建武中,以馬援領隴西太守,討叛羗,徙其餘種於關中,居馮翊河東空地,而與華人雜處。數嵗之後,族類蕃息,旣恃其肥彊,且若漢人侵之。永初之元,騎都尉王弘使西域,發調羌氐以爲行衞。於是群羌奔駭,互相扇動,二州之戎,一時俱發,覆没將守,屠破城邑。鄧騭之征,棄甲委兵,輿尸喪師,前後相繼。諸戎遂熾,至於南入蜀漢,東掠趙魏,唐突軹關,侵及河内。及遣北軍中候朱寵將五營士於孟津距羌,十年之中,夷夏俱斃,任尚、馬賢僅乃克之。此所以爲害深重累年不定者,雖由禦者之無方,將非其才,亦豈不以宼發心腹,害起肘腋,疢篤難療,瘡大遲愈之故哉?自此之後,餘燼不盡,小有際會,輙復侵叛。馬賢狃忲,終於覆敗;段熲臨衝,自西徂東。雍州之戎,常爲國患,中世之宼,惟此爲大。漢末之乱,關中殘滅。魏興之初,與蜀分隔。疆場之戎,一彼一此。魏武皇帝令將軍夏侯妙才討叛氐阿貴、千万等,後因拔棄漢中,遂徙武都之種於秦川,欲以弱宼彊国,扞禦蜀虜。此蓋權冝之計,一時之勢,非所以爲万世之利也。今者當之,巳受其?矣。

夫關中土沃物豐,厥田上上,加以涇渭之流溉其舄鹵,鄭囯、白渠灌浸相通,黍稷之饒,畝號一鍾,百姓謡詠其殷實。帝王之都每以爲居,未聞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而因其衰?,迁之畿服,士庶翫習,侮其輕弱,使其怨恨之氣毒於骨髓。至於蕃育衆盛,則坐生其心,以貪悍之性,挾憤怒之情,候隙乘便,輙爲横逆。而居封域之内,無障塞之隔,掩不備之人,收散野之積,故能爲禍滋蔓,暴害不測。此必然之勢,已驗之事也。當今之冝,冝及兵威方盛,衆事未罷,徙馮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内諸羌,著先零、罕开、析支之地;徙扶風、始平、京兆之氐,出還隴右,著隂平、武都之界。廩其道路之糧,令足自致,各附本種,反其舊土,使屬囯撫夷就安集之。戎晉不雜,並得其所,上合往古即叙之義,下爲盛世永乆之規。縱有猾夏之心,風塵之警,則絶遠中國,隔閡山河,雖爲寇暴,所害不廣。是以充國、子明能以數万之衆制群羌之命,有征無戰,全軍獨尅。雖有謀謨深計,廟勝遠圖,豈不以華夷異處,戎夏區别,要塞易守之故得成其功也哉!

難者曰:方今關中之禍,暴兵二載;征戍之勞,老師十万;水旱之害,荐饑累荒;疫癘之災,札瘥夭昏。凶逆旣戮,悔惡初附,且款且畏,咸懷危懼。百姓愁苦,異人同慮,望寧息之有期,若枯旱之思雨露,誠宜鎮之以安豫。而子方欲作役起徒,興功造事,使疲悴之衆,徙自猜之宼,以無穀之人,遷乏食之虜,恐勢盡力屈,緒業不卒,羌戎離散,心不可一,前害未及弭,而後變復横出矣。

荅曰:羌戎狡猾,擅相號署,攻城野戰,傷害牧守,連兵聚衆,載離寒暑矣。而今異類瓦解,同種土崩,老幼繫虜,丁壯降散,禽離獸迸,不能相一。子以此等爲尚挾餘資,悔惡反善,懷我德惠而來柔附乎?將勢窮道盡,智力俱困,懼我兵誅以至於此乎?曰無有餘力,勢窮道盡故也。然則我能制其短長之命,而令其進退由己矣。夫樂其業者不易事,安其居者無遷志。方其自疑危懼,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無違也。迨其死亡散流,離逷未鳩,與關中之人户皆爲讎,故可遐遷遠處,令其心不懷土也。夫聖賢之謀事也,爲之於未有,理之於未亂,道不著而平,德不顯而成。其次則能轉禍爲福,因敗爲功,值困必濟,遇否?通。今子遭?事之終而不圖更制之始,愛易轍之勤而得覆車之軌,何哉?且關中之人百餘萬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處之與遷,必湏口實。若有窮乏糝粒不繼者,故當傾關中之穀以全其生生之計,必無擠於溝壑而不爲侵掠之害也。今我遷之,傳食而至,附其種族,自使相贍,而秦地之人得其半穀。此爲濟行者以廩糧,遺居者以積倉,寛關中之逼,去盗賊之原,除旦夕之損,建終年之益。若憚蹔舉之小勞,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煩苦,而遺累世之宼敵,非所謂能開物成務,創業垂統,崇基拓跡,謀及子孫者也。

并州之胡,本實匈奴桀惡之宼也。漢宣之世,凍餒殘破,國内五裂,後合爲二,呼韓邪遂衰弱孤危,不能自存,依阻塞下,委質柔服。建武中,南單于復求降附,遂令入塞,居於漠南。數世之後,亦輙叛戾,故何熙、梁覲戎車屢征。中平中,以黄巾賊起,發調其兵,部衆不從,而殺羌渠,由是於弥扶羅求助於漢,以討其賊。仍值世喪亂,遂乘釁而作,鹵掠趙魏,宼至河南。建安中,又使右賢王去卑誘質呼厨泉,聽其部落散居六郡。咸熙之際,以一部大彊,分爲三率,㤗始之初,又增爲四,於是劉猛内叛,連結外虜。近者郝散之變,發於穀遠。今五部之衆,户至數萬,人口之盛,過於西戎,然其天性驍勇,弓馬便利,倍於氐羌。若有不虞風塵之慮,則并州之域可爲寒心。滎陽句驪本居遼東塞外,正始中,幽州刺史毌丘儉伐其叛者,徙其餘種。始徙之時,戶落百數,子孫孳息,今以千計,數世之後,必至殷熾。今百姓失職,猶或亡叛,犬馬肥充,則有噬齧,况於夷狄,能不爲變!但顧其微弱勢力不陳耳。

夫爲邦者,患不在貧而在不均,憂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廣,士庶之冨,豈湏夷虜在内,然後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諭發遣,還其本域,慰彼羇旅懷土之思,釋我華夏纎介之憂,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德施永世,於計爲長。帝不能用。未及十年,而夷狄亂華,時服其深識。

遷中郎。選司以統叔父春爲冝春令,統因上疏曰:“故事,父祖與官職同名,皆得改選,而未有身與官職同名,不改選之例。臣以爲父祖改選者,蓋爲臣子開地,不爲父祖之身也。而身名所加,亦施於臣子。佐吏係屬朝夕從事,官位之號,發言所稱,若指實而語,則違經禮諱尊之義;若詭辭避廻,則爲廢官擅犯憲制。今以四海之廣,職位之衆,名號繁多,士人殷冨,至使有受寵皇朝,出身宰牧,而令佐吏不得表其官稱,子孫不得言其位號,所以上嚴君父,下爲臣子,體例不通。若易私名以避官職,則違春秋不奪人親之義。臣以爲身名與官職同者,冝與觸父祖名爲比,體例旣全,於義爲弘。”朝廷從之。

轉太子洗馬。在東宫累年,甚被親禮。太子頗闕朝覲,又奢費過度,多諸禁忌,統上書諫曰:臣聞古之爲臣者,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獻可替否,拾遺補闕,是以人主得以舉無失行,言無口過,德音發聞,揚名後世。臣等不逮,無能云補,思竭愚誠,謹陳五事如左,惟蒙一省再省,少垂察納。

其一曰:六行之義,以孝爲首,虞舜之德,以孝爲稱。故太子以朝夕視君膳爲職,左右就養無方。文王之爲世子,可謂篤於事親者也,故能擅三代之羙,爲百王之宗。自頃聖體屢有疾患,數闕朝侍,遠近觀聽者不能深知其故,以致疑惑。伏願殿下雖有微苦,可堪扶輿,則冝自力。易曰:“君子終日乾乾。”蓋自勉强不息之謂也。

其二曰:古之人君雖有聦明之姿,叡喆之質,必須輔弼之助,相導之功。故虞舜以五臣興,周文以四友隆。及成王之爲太子也,則周召爲保傅,史佚昭文章,故能聞道早備,登崇大業,刑措不用,流聲洋溢。伏惟殿下天授逸才,聦鑒特達,臣謂猶冝時發聖令,宣揚德音,諮詢保傅,訪逮侍臣,覲見賔客,得令接盡壅否之情沛然交㤗,殿下之羙煥然光明。如此則高朗之風扇於前人,弘範令軌永爲後式。

其三曰:古之聖王莫不以儉爲德,故堯稱采掾茅茨,禹稱卑宫惡服。漢文身衣弋綈,足履革舄,以身先物,政致太平,存爲明王,没見宗祀。及諸侯脩之者,魯僖以躬儉節用,聲列雅頌;蚡冒以篳路藍縷,用張楚國。大夫脩之者,文子相魯,妾不衣帛;晏嬰相齊,鹿裘不補,亦能匡君濟俗,興國隆家。庶人脩之者,顔回以簞食瓢飲,揚其仁聲;原憲以蓬户繩樞,邁其清德。此皆聖主明君賢臣智士之所履行也。故能懸名日月,永世不朽,蓋儉之福也。及到末世,以奢失之者,帝王則有瑶臺瓊室,玉柸象箸,肴膳之珍則熊蹯豹胎,酒池肉林。諸侯爲之者,至於丹楹刻桷,餼徵百牢,大夫有瓊弁玉纓,庶人有擊鍾鼎食,亦罔不亡國喪宗,破家失身,醜名彰聞,以爲後戒。竊聞後園鏤飾金銀,刻磨犀象,畫室之巧,課試日精。臣等以爲今四海之廣,萬物之冨,以今方古,不足爲侈也。然上之所好,下必從之,是故居上者必慎其所好也。昔漢光武皇帝時,有獻千里馬及寶劎者,馬以駕鼓車,劎以賜騎士。世祖武皇帝有上雉頭裘者,即詔有司焚之都街。高世之主,不尚尤物,故能正天下之俗,刑四方之風。臣等以爲畫室之功,可且減省,後園雜作,一皆罷遣,肅然清静,優游道德,則日新之羙光于四海矣。

其四曰:以天下而供一人,以百里而供諸侯,故王侯食籍而衣税,公卿大夫受爵而資禄,莫有不贍者也。是以士農工啇四業不雜,交易而退,以通有無者,庶人之業也。周禮三市,旦則百族,晝則啇賈,夕則販夫販婦,買賤賣貴,販鬻菜果,收十百之盈,以救旦夕之命,故爲庶人之貧賤者也。樊遲匹夫,請學爲圃,仲尼不荅;魯大夫臧文仲使妾織蒲,又譏其不仁;公儀子相魯,則拔其園葵。言食禄者不與貧賤之人爭利也。秦漢以來,風俗轉薄,公侯之尊,莫不殖園圃之田,而收市井之利。漸冉相放,莫以爲恥,乗以古道,誠可愧也。今西園賣葵菜、藍子、雞麪之屬,虧敗國體,貶損令問。

其五曰:竊見禁土令不得繕脩牆壁,動正屋瓦。臣以爲此旣違典彝舊義,且以拘攣小忌而廢弘廓大道,冝可蠲除,於事爲宜。朝廷善之。

及太子廢徙許昌,賈后諷有司不聽宫臣追送。統與宫臣冒禁至伊水,拜辭道左,悲泣流漣。都官從事悉收統等付河南、洛陽獄。付郡者,河南尹樂廣悉散遣之。繫洛陽者猶未釋,都官從事孫琰説賈謐曰:“所以廢徙太子,以爲惡故耳。東宫故臣冒罪拜辭,涕泣路次,不顧重辟,乃更彰太子之德,不如釋之。”謐語洛陽令曹攄,由是皆免。及太子薨,改葬,統作誄叙哀,爲世所重。

後爲愽士、尚書郎,叅大司馬齊王囧軍事。囧驕荒將敗,統切諫,文多不載。遷廷尉正,每州郡疑獄,斷處從輕。成都王穎請爲記室,多所箴諫。申論陸雲兄弟,辭甚切至。以母憂去職。服闕,爲司徒左長史。東海王越爲兖州牧,以統爲别駕,委以州事,與統書曰:“昔王子師爲豫州,未下車,辟荀慈明,下車,辟孔文舉,貴州人士有堪應此者不?”統舉高平郗鑒爲賢良,陳留阮脩爲直言,濟北程收爲方正,時以爲知人。尋遷黄門侍郎、散騎常侍,領國子慱士。永嘉四年,避難奔于成臯,病卒。凡所造賦頌表奏皆傳於後。二子:虨、惇。

字思玄。本州辟舉秀才,平南將軍温嶠以爲叅軍,復爲州别駕,辟司空郄鑒掾,除長山令。鑒又請爲司馬,轉黄門郎。車騎將軍庾冰鎮江州,請爲長史。冰薨,庾翼以爲諮議叅軍,俄而復補長史。翼薨,大將于瓉作難,虨討平之。除尚書吏部郎,仍遷御史中丞、侍中、吏部尚書。永和中,代桓景爲護軍將軍。出補會稽内史,加右軍將軍,代王彪之爲尚書僕射。哀帝即位,疑周貴人名號所宜,虨議見禮志。帝欲於殿庭立鴻祀,又欲躬自藉田,虨並以爲禮廢日乆,儀注不存,中興以來所不行,謂冝停之。爲僕射積年,簡文帝爲相,每訪政事,虨多所補益。轉護軍將軍,領國子祭酒,卒官。

子敳,歷琅邪内史、驃騎諮議。敳子恒,元熙中爲西中郎長史。恒弟夷,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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