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二十八 晉書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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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43

列傳第二十八 晉書五十八

周處

子玘 玘弟札 玘子勰 札兄子筵 周訪 子撫 瓊子虓 撫子楚 撫弟光 楚子瓊 光子仲孫

周處字子隱,義興陽羡人也。父魴,吴鄱陽太守。處少孤,未弱冠,膂力絶人,好馳騁田獵,不脩細行,縱情肆欲,州曲患之。處自知為人所惡,乃慨然有改勵之志,謂父老曰:今時和嵗豐,何苦而不樂邪?父老歎曰:三害未除,何樂之有!處曰:何謂也?荅曰:南山白頟猛獸,長橋下蛟,并子為三矣。處曰:若此為患,吾能除之。父老曰:子若除之,則一郡之大慶,非徒去害而已。處乃入山,射殺猛獸,因投水摶蛟,蛟或沉或浮,行數十里,而處與之俱,經三日三夜,人謂死,皆相慶賀。處果殺蛟而反,聞鄉里相慶,始知人患已之甚。乃入吳尋二陸。時機不在,見雲,具以情告,曰:欲自脩而年已蹉跎,恐將無及。雲曰:古人貴朝聞夕改,君前塗尚可,且患志之不立,何憂名之不彰。處遂勵志好斈,有文思,志存義烈,言必忠信克己。朞年,州府交辟,仕吴爲東觀左丞。孫皓末,為無難督。

及吴平,王渾登建鄴宫,釃洒旣酣,謂吴人曰:諸君亡國之餘,得無慼乎?處對曰:漢末分崩,三國鼎立,魏滅於前,吴亡於後,亡國之慼,豈惟一人!”渾有慙色。

入洛,稍遷新平太守,撫和戎狄,叛羗歸附,雍土羙之。轉廣漢太守。郡多滯訟,有經三十年而不决者,處詳其枉直,一朝決遣。以母老罷歸。尋除楚内史,未之官,徵拜散騎常侍。處曰:“古人辭大不辭小。”乃先之楚。而郡旣經喪亂,新舊雜居,風俗未一,處敦以教義,又檢尸骸無主及白骨在野收葬之,然始就徵,逺近稱歎。

及居近侍,多所規諷。遷御史中丞,凡所糾劾,不避寵戚。梁王肜違法,處深文桉之。及氐人齊萬年反,朝臣惡處彊直,皆曰:“處,吴之名將子也,忠烈果毅。”乃使隸夏侯駿西征。伏波將軍孫秀知其將死,謂之曰:“卿有老母,可以此辭也。”處曰:“忠孝之道,安得兩全!旣辭親事君,父母復安得而子乎!今日是我死所也。”萬年聞之,曰:“周府君昔臨新平,我知其爲人才兼文武,若專斷而來,不可當也。如受制於人,此成擒耳。”既而梁王肜為征西大將軍、都督関中諸軍事,處知肜不平,必當陷己,自以人臣盡節,不冝辭憚,乃悲慨即路,志不生還。中書令陳凖知肜將逞宿憾,乃言於朝曰:“駿及梁王皆是貴戚,非將率之才,進不求名,退不畏咎。周處吴人,忠勇果勁,有怨無援,將必喪身。冝詔孟觀以精兵萬人為處前鋒,必能殄寇。不然,肜當使處先驅,其敗必也。”朝廷不從。時賊屯梁山,有衆七萬,而駿逼處以五千兵擊之。處曰:“軍無後継,必至覆敗。雖在亡身,為國取恥。”肜復命處進討,乃與振威將軍盧播、雍州刺史解系攻萬年於六陌。將戰,處軍人未食,肜促令速進,而絶其後継。處知必敗,賦詩曰:“去去世事已,策馬觀西戎。藜藿甘梁黍,期之克令終。”言畢而戰,自旦及暮,斬首萬計,弦絶矢盡,播、系不救。左右勸退,處按劎曰:“此是吾效節授命之日,何退之為!且古者良將受命,凶門以出,蓋有進無退也。今諸軍負信,勢必不振,我爲大臣,以身徇國,不亦可乎!”遂力戰而没。追贈平西將軍,賜錢百萬,葬地一頃,京城地五十畝爲第,又賜王家近田五頃。詔曰:“處母年老,加以逺人,朕每愍念,給其醫藥酒米,賜以終年。”

處著默語三十篇及風土記,并撰集吴書。時潘岳奉詔作関中詩曰:“周徇師令,身膏齊斧。人之云亡,貞節克舉。”又西戎校尉閻纉亦上詩云:“周全其節,令問不已。身雖云没,書名良史。”及元帝為晉王,將加處策謚,太常賀循議曰:“處履德清方,才量髙出。歷守四郡,安人立政;入司百寮,貞節不撓;在戎致身,見危授命。此皆忠賢之茂實,烈士之逺節。按謚法執德不回曰孝”遂以謚焉。有三子:玘、靖、札。靖早卒,玘、札並知名。

玘字宣佩,彊毅沉断有父風,而文斈不及,閉門絜己,不妄交游,士友咸望風敬憚焉,故名重一方。弱冠,州郡命不就。刺史初到,召爲别駕從事,虚己備禮,方始應命。累薦名宰府,舉秀才,除議郎。

太安初,妖賊張昌、丘沉等聚衆於江夏,百姓從之如歸。惠帝使監軍華宏討之,敗于障山。昌等浸盛,殺平南將軍羊伊,鎮南大將軍、新野王歆等,所在覆没。昌别率封雲攻徐州,石冰攻楊州,刺史陳徽出奔,冰遂略有揚土。玘密欲討冰,潜結前南平内史王矩共推吴興太守顧袐都督楊州九郡軍事,及江東人士同起義兵,斬冰所置吴興太守區山及諸長史。冰遣其將羌毒領數萬人距玘,玘臨陣斬毒。時右將軍陳敏自廣陵率衆助玘,斬冰别率趙龍馬於蕪湖,因與玘俱前攻冰於建康。冰北走投封雲,雲司馬張統斬雲、冰以降,徐揚並平。玘不言功賞,散衆還家。

陳敏反于楊州,以玘爲安豐太守,加四品將軍。玘稱疾不行,密遣告鎮東將軍劉準,令發兵臨江,己爲内應,翦髮爲信。準在壽春,遣督護衡彦率衆而東。時敏弟昶爲廣武將軍、歷陽内史,以吴興錢廣爲司馬,玘密諷廣殺昶。玘與顧榮、甘卓等以兵攻敏,敏衆奔潰,單馬北走,追獲之於江乘界,斬之於建康,夷三族。東海王越聞其名,召爲叅軍,詔補尚書郎、散騎郎,並不行。元帝初鎮江左,以玘爲倉曹屬。

初,吴興人錢璯亦起義兵討陳敏,越命爲建威將軍,使率其屬會于京都。璯至廣陵,聞劉聦逼洛陽,畏愞不敢進。帝促以軍期,璯乃謀反。時王敦遷尚書,當應徵與璯俱西。璯隂欲殺敦,藉以舉事。敦聞之,奔告帝。璯遂殺度支校尉陳豐,焚燒邸閣,自號平西大將軍、八州都督,刧孫皓子充,立爲吳王,旣而殺之。來宼玘縣。帝遣將軍郭逸、都尉宋典等討之,並以兵少未敢前。玘復率合鄉里義衆,與逸等俱進,討璯,斬之,傳首于建康。

玘三定江南,開復王略,帝嘉其勲,以玘行建威將軍、吴興太守,封烏程縣侯。吴興宼亂之後,百姓饑饉,盗賊公行,玘甚有威惠,百姓敬愛之,朞年之間,境内寧謐。帝以玘頻興義兵,勲誠並茂,乃以陽羡及長城之西鄉、丹楊之永世别爲義興郡,以彰其功焉。

玘宗族彊盛,人情所歸,帝疑憚之。于時中州人士佐佑王業,而玘自以爲不得調,内懷怨望,復爲刁恊輕之,恥恚愈甚。時鎮東將軍祭酒東萊王恢亦爲周顗所侮,乃與玘隂謀誅諸執政,推玘及戴若思與諸南士共奉帝以經緯世事。先是,流人帥夏鐵等寓于淮泗,恢隂書與鐵,令起兵,己當與玘以三吴應之。建興初,鐵已聚衆數百人,臨淮太守蔡豹斬鐵以聞。恢聞鐵死,懼罪,奔于玘,玘殺之,埋于豕牢。帝聞而秘之,召玘爲鎮東司馬,未到,復改授建武將軍、南郡太守。玘旣南行,至蕪湖,又下令曰:“玘弈世忠烈,義誠顯著,孤所欽嘉。今以爲軍諮祭酒,將軍如故,進爵爲公,祿秩僚屬一同開國之例。”玘忿於廻易,又知其謀泄,遂憂憤發背而卒,時年五十六。將卒,謂子勰曰:“殺我者諸傖子能復之,乃吾子也。”吴人謂中州人曰“傖”故云耳。贈輔國將軍,謚曰忠烈。子勰嗣。

勰字彦和,常緘父言。時中國亡官失守之士避亂來者,多居顯位,駕御吳人,吴人頗怨。勰因之欲起兵,潜結吴興郡功曹徐馥。馥家有部曲,勰使馥矯稱叔父札命以合衆,豪俠樂亂者翕然附之,以討王導、刀恊爲名。孫皓族人弼亦起兵於廣德以應之。馥殺吴興太守袁琇,有衆數千,將奉札爲主。時札以疾歸家,聞而大驚,乃告亂於義興太守孔侃。勰知札不同,不敢發兵。馥黨懼,攻馥殺之。孫弼衆亦潰,宣城太守陶猷滅之。元帝以周氏弈世豪望,吴人所宗,故不窮治,撫之如舊。勰爲札所責,失志歸家,淫侈縱恣,每謂人曰:“人生幾時,但當快意耳。”終於臨淮太守。

勰弟彝,少知名,元帝辟爲丞相掾,早亡。

札字宣季,性矜險好利,外方內荏,少以豪右自處。州郡辟命皆不就。察孝廉,除郎中、大司馬齊王囧叅軍,出補句容令,遷吴國上軍將軍。辟東海王越叅軍,不就。以討錢璯功,賜爵漳浦亭侯。元帝爲丞相,表札爲寧逺將軍、歷陽内史,不之職,轉從事中郎。徐馥平,以札爲奮武將軍、吴興内史。錄前後功,改封東遷縣侯,進號征虜將軍、監楊州江北軍事、東中郎將,鎮涂中。未之職,轉右將軍、都督石頭水陸軍事。札脚疾不堪拜,固讓經年,有司彈奏,不得已乃視職。加散騎常侍。

王敦舉兵攻石頭,札開門應敦,故王師敗績。敦轉札爲光祿勲,尋補尚書。頃之,遷右將軍、會稽內史。時札兄靖子懋晉陵太守、清流亭侯,懋弟莚征虜將軍、吳興內史,莚弟賛大將軍從事中郎、武康縣侯,賛弟縉太子文學、都鄉侯,次兄子勰臨淮太守、烏程公。札一門五侯,並居列位,吴士貴盛,莫與爲比,王敦深忌之。後莚喪母,送者千數,敦益憚焉。及敦疾,錢鳳以周氏宗彊,與沈充權勢相侔,欲自託於充,謀滅周氏,使充得專威揚土,乃說敦曰:“夫有國者患於彊逼,自古釁難恒必由之。今江東之豪莫彊周、沈,公萬世之後,二族必不静矣。周彊而多俊才,冝先爲之所,後嗣可安,國家可保耳。”敦納之。時有道士李脫者,妖術惑衆,自言八百嵗,故號李八百。自中州至建鄴,以鬼道療病,又署人官位,時人多信事之。弟子李弘養徒灊山,云應䜟當王,故敦使廬江太守李恒告札及其諸兄子與脫謀圖不軌。時莚爲敦諮議叅軍,即營中殺莚及脫、弘,又遣叅軍賀鸞就沈充盡掩殺札兄弟子。旣而進軍會稽,襲札。札先不知,卒聞兵至,率麾下數百人出距之,兵散見殺。札性貪財好色,惟以業産爲務。兵至之日,庫中有精杖,外白以配兵,札猶惜不與,以?者給之。其鄙吝如此,故士卒莫爲之用。

及敦死,札、莚故吏並詣闕訟周氏之寃,冝加贈謚。事下八坐,尚書卞壺議以“札石頭之役開門延宼,遂使賊敦恣亂,札之責也。追贈意所未安。懋、莚兄弟冝復本位。”司徒王導議以“札在石頭,忠存社稷,義在亡身。至於往年之事,自臣等有識以上,與札情豈有異?此言實貫於聖鑒。論者見姦逆旣彰,便欲徵往年已有不臣之漸,即復使爾,要當時衆所未悟。旣悟其姦萌,札與臣等便以身許國,死而後已。札亦尋取梟夷。朝廷檄命旣下,大事旣定,便正以爲逆黨。邪正失所,進退無據,誠國體所冝深惜。臣謂冝與周顗、戴若思等同例。”尚書令郗鑒議曰:“夫襃貶臧否,冝令體明例通。今周、戴以死節復位,周札以開門同例,事異賞均,意所疑惑。如司徒議,謂往年之事自有識以上皆與札不異,此爲邪正坦然有在。昔宋文失禮,華樂荷不臣之罰;齊靈嬖孽,髙厚有從昏之戮。以古況今,譙王、周、戴冝受若此之責,何加贈復位之有乎!今據已顯復,則札冝貶責明矣。”導重議曰:“省令君議,必札之開門與譙王、周、戴異。今札開門,直出風言,竟實事邪?便以風言定襃貶,意莫若原情考徵也。論者謂札知隗、恊亂政,信敦匡救。苟匡救信,姦佞除,即所謂流四凶族以隆人主巍巍之功耳。如此,札所以忠於社稷也。後敦悖謬出所不圖,札亦闔門不同,以此滅族,是其死於爲義也。夫信敦當時之匡救,不圖將來之大逆,惡隗、恊之亂政,不失爲臣之貞節者,于時朝士豈惟周札邪?若盡謂不忠,懼有誣乎譙王、周、戴,各以死衛國,斯亦人臣之節也。但所見有同異,然期之於必忠,故冝申明耳。即如令君議,宋華、齊髙其在隗、恊矣。昔子糾之難,召忽死之,管仲不死。若以死爲賢,則管仲當貶;若以不死爲賢,則召忽死爲失。先典何以兩通之?明爲忠之情同也。死雖是忠之一目,亦不必爲忠皆當死也。漢祖遺約,非劉氏不王,非功臣不侯,違命天下共誅之。後吕后王諸吕,周勃從之,王陵廷爭,可不謂忠乎?周勃誅吕尊文,安漢社稷,忠莫尚焉,則王陵又何足言,而前史兩爲羙談。固知死與不死,爭與不爭,苟原情盡意,不可定於一槩也。且札闔棺定謚,違逆黨順,受戮凶邪,不負忠義明矣。”鑒又駁不同,而朝廷竟從導議,追贈札衛尉,遣使者祠以少牢。

札長子澹,太宰府掾。次子稚,察孝廉,不行。

莚卓犖有才幹,拜征虜將軍、吳興太守,遷黄門侍郎。徐馥之役,莚族兄續亦聚衆應之。元帝議欲討之,王導以爲“兵少則不足制宼,多遣則根本空虚。黄門侍郎周莚忠烈至到,爲一郡所敬,意謂直遣莚,足能殺續。”於是詔以力士百人給莚,使輕騎還陽羡。莚即日取道,晝夜兼行。旣至郡,將入,遇續於門。莚謂續曰:“冝與君共詣孔府君,有所論。”續不肯入,莚逼牽與俱。坐定,莚謂太守孔侃曰:“府君何以置賊在坐?”續衣裏帶小刀,便操刃逼莚,莚叱郡傳教吳曾:“何不與手”曾有膽力,便以刀環築續,殺之。莚因欲誅勰,札距不許,委罪於從兄邵,誅之。莚不歸家省母,遂長驅而去,母狼狽追之,其忠公如此。

遷太子右衛率。及王敦作難,加冠軍將軍、都督會稽吳興義興晉陵東陽軍事,率水軍三千人討沈充,未發而王師敗績。莚聞札開城納敦,憤咤慷慨形于辭色,尋遇害。敦平後,與札同被復官。

初,莚於姑孰立屋五間,而六梁一時躍出墮地,衡獨立柱頭零節之上,甚危,雖以人功,不能然也。後竟覆族。

莚弟縉,少無行檢,甞在建康烏衣道中逢孔氏婢,時與同寮二人共載,便令左右捉婢上車,其彊暴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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