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田録卷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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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0:17
歸田録卷第二
歐陽文忠公集一百二十七
真宗朝,歳歳賞花釣魚,羣臣應制。嘗一歳臨池,久之而御釣不食。時丁晉公應制詩云:鶯驚鳯輦穿花去,魚畏龍顔上釣遲。真宗稱賞,羣臣皆自以為不及也。趙元昊二子,長曰佞令受,次曰諒祚。諒祚之母尼也,有色而寵。佞令受母子怨望。而諒祚母之兄曰沒蔵訛哤者,亦黠虜也,因教佞令受以弑逆之謀。元昊已見殺,訛哤遂以弑逆之罪誅佞令受子母。而諒祚乃得立,而年甚㓜,訛哤遂專夏國之政。其後諒祚稍長,卒殺訛哤,滅其族。元昊爲西鄙患者十餘年,國家困天下之力,有事扵一方,而敗軍殺將不可勝數,然未嘗少挫其鋒。及其困扵女色,禍生父子之間,以亡其身,此自古賢智之君或不能免,況夷狄乎?訛哤教人之子殺其父以爲已利,而卒亦滅族,皆理之然也。
晏元獻公喜評詩,嘗曰:老覺腰金重,慵便枕玉涼,未是富貴語。不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此善言富貴者也。人皆以爲知言。契丹阿保機,當唐末五代時最盛,開平中,屢遣使聘梁,梁亦遣人報聘。今世傳李琪金門集有賜契丹詔,乃爲阿布機。當時書詔不應有誤。而自五代以来見扵他書者,皆爲阿保機。雖今契丹之人,自謂之阿保機,亦不應有失。又有趙志忠者,本華人也,自幼䧟虜,爲人明敏,在虜中舉進士,至顯官。既而脫身歸國,能述虜中君臣世次、山川風物甚詳。又云:阿保機,虜人實謂之阿保謹,未知孰是。此聖人所以慎扵傳疑也。真宗 重儒學,今科場條制,皆當時所定。至今每親試進士,已放及第,自十人已上御試卷子,並録本扵真宗影殿前焚燒,制舉登科者亦然。近時名畫,李成、巨然山水,包鼎虎、趙昌花果。成官至尚書郎,其山水寒林徃徃,人家有之。巨然之筆,惟學士院玉堂北壁獨存,人間不復見也。包氏,宣州人,世以畫虎名家,而鼎最為妙。今子孫猶以畫虎為業,而曽不得其髣髴也。昌花寫生逼真,而筆法輭俗,殊無古人格致,然時亦未有其比。
㓂萊公在中書,與同列戯云:水底日為天上日。未有對,而會楊大年適来白事,因請其對。大年應聲曰:眼中人是面前人。一坐稱為的對。
朝廷之制,有因偶出一時而遂為故事者。契丹人使見辭賜宴,雜學士員雖多,皆赴坐,惟翰林學士秖召當直一員,餘皆不赴。諸王宫教授入謝,祖宗時偶因便殿不御袍帶見之,至今教授入謝,必俟上入内,解袍帶,復出見之,有司皆以為定制也。
處士林逋居扵,杭州西湖之孤山。逋工筆?,善為詩,如草泥行郭索,雲木呌鈎輈,頗為士大夫所稱。又梅花詩云:踈影横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昬。評詩者謂前世詠梅者多矣,未有此句也。又其臨終為句云:茂陵他日求遺槀,猶喜曽無封禪書。 為人稱誦。自逋之卒,湖山寂寥未有 者。俚諺云:趙老送燈臺,一去更不来。不知是何等語,雖士大夫亦徃徃道之。天聖中,有尚書郎趙世長者,常以滑稽自負。其老也,求為西京留臺御史,有䡖薄子送以詩云:此回真是送燈臺。世長深惡之,亦以不䏻酬酢為恨。其後竟卒。扵,留臺也。官制廢久矣,今其名稱訛謬者多,雖士大夫皆從俗,不以為怪。皇女為公主,其夫必拜駙馬都尉,故謂之駙馬。宗室女封郡主者,謂其夫為郡馬,縣主者為縣馬,不知何義也。
唐制,三衞官有司階、司戈、執干、執㦸,謂之四色官。今三衞廢,無官屬,惟金吾有一人,每日扵正衙放朝,喝不坐直,謂之四色官, 可笑也。
京師諸司庫務,皆由三司舉官監當,而權貴之家子弟親戚,因縁請託,不可勝數,爲三司使者常以爲患。田元均爲人寬厚長者,其在三司深厭干請者,雖不能從,然不欲峻拒之,每温顔強笑以遣之。嘗謂人曰,作三司使數年,強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士大夫聞者傳以爲笑,然皆服其徳量也。
茶之品莫貴扵龍鳯,謂之團茶,凡八餅重一斤。慶暦中,蔡君謨爲福建路轉運使,始造小片龍茶以進,其品絶精,謂之小團,凡二十餅重一斤,其價直金二兩,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每因南郊致齋,中書樞宻院各賜一餠,四人分之,宫人徃徃縷金花扵其上,盖其貴重如此。
太宗時有待詔賈玄以棊供奉,號為國手,邇来數十年未有 者。近時有李憨子者,頗為人所稱,云舉世無敵手。然其人狀貌昬濁,垢穢不可近,盖里巷庸人也,不足置之罇爼間。故胡旦嘗語人曰:以棊為易解,則如旦聦明,尚或不能;以為難解,則愚下小人徃徃造扵精絶,信如其言也。王副樞之夫人,梅鼎臣之女也。景彞?除樞宻副使,梅夫人入謝慈壽宫,太后問夫人誰家子?對曰:梅鼎臣女也。太后笑曰:是梅聖俞家乎?由是始知聖俞名聞扵宫禁也。聖俞在時,家甚貧,余或至其家,飲酒甚醇,非常人家所有。問其所得,云。皇親有好學者,宛轉致之。余又聞皇親有以錢數千購梅詩一篇者,其名重扵時如此。錢思公雖生長富貴,而少所嗜好。在西洛時,嘗語寮屬,言平生惟好讀書,坐則讀經史,卧則讀小說,上厠則閱小辭,盖未嘗頃刻釋卷也。謝希深亦言:宋公垂同在史院,每走厠,必挟書以徃,諷誦之聲琅然聞於逺近。其篤學如此。余因謂希深曰: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馬上、枕上、厠上也。盖惟此 可以屬思爾。
國朝宰相最少年者惟王溥,罷相時,父母皆在,人以為榮。今富丞相入中書,時年五十二,太夫人在堂康強。後三年,太夫人薨,有司議贈䘏之典,云無見任宰相丁憂例。是歳三月十七日春宴,百司已具,前一夕有旨:富某母䘮在殯,特罷宴。此事亦前世未有。
皇祐二年、嘉祐七年季秋大享,皆以大慶殿為明堂。盖明堂者,路寢也。方扵寓?圜丘,斯為近禮。明堂額御篆以金填字,門牌亦御飛白,皆皇祐中所書,神翰雄偉,勢若飛動。余詩云寳墨飛雲動,金文耀日晶者,謂二牌也。錢思公官兼将相,階勲品皆第一,自云平生不足者,不得扵黄紙書名,每以為恨也。
三班院所領使臣八千餘人。涖事于外,其罷而在院者常數百人。每歳乾元節,醵錢飯僧進香合以祝聖壽,謂之香錢。判院官常利其餘以為餐錢。羣牧司領内外坊監使、副、判官,比佗司俸入最優,又歳收糞墼錢頗多,以充公用。故京師爲之語曰:三班喫香,羣牧喫糞也。咸平五年,南省試進士,有教無?賦,王沂公爲第一。賦盛行扵世,其警句有云:神龍異禀,猶嗜欲之可求;纎草何知,尚薫蕕而相假。時有輕薄子擬作四句云:相國寺前,熊翻筋斗;望春門外,驢舞柘枝。議者以謂言雖鄙俚,亦著題也。
國朝之制,自學士已上賜金帶者,例不佩魚。若奉使契丹及舘伴北使則佩。事巳復去之。惟兩府之臣則賜佩,謂之重金?。太宗嘗曰:玉不離石,犀不離角,可貴者惟金也。乃創爲金銙之制,以賜羣臣。方團毬路以賜兩府,御仙花以賜學士以上。今俗謂毬路爲笏頭,御仙花爲荔枝,皆失其本號也。
宋丞相早以文行負重名扵時晚年 精字學,嘗手挍郭忠恕佩觽三篇寳翫之。其在中書,堂吏書牒尾,以俗體書宋爲宋公見之,不肯下筆,責堂吏曰:吾雖不才,尚能見姓書名,此不是我姓。堂吏惶懼改之,乃肯書名。京師食店賣酸䭑者,皆大出牌,牓扵通衢,而俚俗昧扵字法,轉酸從食,䭑從舀。有滑稽子謂人曰:彼家所賣餕饀,不知為何物也。飲食四方異宜,而名號亦隨時俗言語不同,至或傳者轉失其本。湯餅,唐人謂之不托,今俗謂之餺飥矣。?束晳餅賦有饅頭、薄持、起溲、牢九之號,惟饅頭至今名存,而起溲牢九皆莫曉為何物。薄持,荀氏又謂之薄夜,亦莫知何物也。
嘉祐八年上元夜,賜中書樞宻院御筵于相國寺羅漢院。國朝之制,歳時賜宴多矣,自兩制巳上皆與,惟上元一夕,秖賜中書樞宻院,雖前兩府見任使相,皆不得與也。是歳昭文韓相、集賢曽公、樞宻張太尉皆在假不赴,惟余與西㕔趙侍郎、副樞胡諌議呉諫議四人在席。酒半相顧,四人者皆同時翰林學士,相 登二府,前此未有也。因相與道玉堂舊事爲笑樂,遂皆引滿劇飲,亦一時之盛事也。
國朝之制,大宴,樞宻使、副不坐,侍立殿上,既而退就御厨賜食,與閤門引進、四方館使列坐廡下,親王一人伴食。每春秋賜衣門謝,則與内諸司使、副班于垂拱殿外廷中,而中書則别班謝于門上。故朝中爲之語曰:㕑中賜食,階下謝衣。盖樞宻使,唐制以内臣爲之,故常與内諸司使副爲伍。自後唐莊宗用郭崇韜,與宰相分秉朝政,文事出中書,武事出樞宻。自此之後,其權漸盛。至今朝遂號爲兩府,事權進用,禄賜禮遇與宰相均,惟日趨内朝,侍宴賜衣等事,尚循唐舊。其任隆輔弼之崇,而雜用内諸司故事,使朝廷制度輕重失序。盖沿革異時,囚循不能釐正也。
蔡君謨既爲余書集古録目序刻石,其字 精勁,爲世所珍。余以䑕?栗尾筆、銅緑筆格、大小龍茶、惠山泉等物爲潤筆,君謨大笑,以爲太清而不俗。後月餘,有人遺余以清泉香餅一篋者,君謨聞之,歎曰:香餅来遲,使我潤筆,獨無此一種佳物,兹又可笑也。清泉,地名。香餅,石炭也,用以焚香,一餅之火,可終日不滅。梅聖俞以詩知名三十年,終不得一館職。晚年與修唐書,書成未奏而卒。士大夫莫不歎惜。其?受勑修唐書。語其妻刁氏曰。吾之修書。可謂猢猻入布袋矣。刁氏對曰。君扵仕宦。亦何異鮎魚上竹竿耶。聞者皆以為善對。
仁宗?立今上為皇子。令中書召學士草詔。學士王當直。召至中書諭之。王曰。此大事也。必湏面奉聖旨。扵是求對。明日面禀得旨,乃草詔,羣公皆以王為真得學士體也。盛文肅公豐肌大腹,而眉目清秀,丁?公踈痩如削。二公皆兩浙人也,並以文辭知名。扵時梅學士詢在真宗時巳為名臣,至慶暦中為翰林侍讀以卒。性喜焚香,其在官所,每晨起将視事,必焚香兩鑪,以公服罩之,撮其䄂以出。坐定,撒開兩䄂郁然,滿室濃香。有竇元賔者,五代漢宰相正固之孫也,以名家子有文行,為館職,而不喜修飾,經時未嘗沐浴,故時人為之語曰:盛肥丁痩,梅香竇臭也。
寳元中,趙元昊叛命,朝廷命将討伐,以鄜延、環、慶、涇原、秦鳯四路各置經略安撫招討使。余以為四路皆内地也,當如故事,置靈夏四面行營招討使。今自扵境内,何所招討?余因竊料王師必不能岀境。其後用兵五六年,劉平、任福、葛懷敏三大将皆自戰其地而大敗,由是至扵罷兵,竟不能出師。吕文穆公以寬厚為宰相,太宗 所眷遇。有一朝士家藏古鑑,自言能照二百里,欲因公弟獻以求知。其弟伺間從容言之,公笑曰:吾面不過楪子大,安用照二百里?其弟遂不復敢言。聞者歎服,以謂賢扵李衞公逺矣。盖寡好而不為物累者,昔賢之所難也。
國朝百有餘年,年號無過九年者。開寳九年,改為太平興國。太平興國九年,改為雍熈。大中祥符九年,改為天禧。慶暦九年,改為皇祐。嘉祐九年,改為治平。惟天聖盡九年,而十年改為明道。
唐人奏事,非表非狀者,謂之牓子,亦謂之録子。今謂之劄子。凡羣臣百司上殿奏事,兩制以上非時有所奏陳,皆用劄子。中書、樞宻院事有不降宣勑者,亦用劄子。與兩府自相徃來亦然。若百司申中書皆用狀,惟學士院用咨報。其實如劄子亦不書名,但當直學士一人押字而巳,謂之咨報。此唐學士舊規也。唐世學士院故事,近時隳廢殆盡,惟此一事在爾。燕王,太宗幼子也。太宗子八人,真宗朝六人巳亡殁。至仁宗即位,獨燕王在,以皇叔之親,特見尊禮,契丹亦畏其名。其疾亟時,仁宗幸其宫,親為調藥。平生未嘗語朝政,遺言一二事,皆切扵理。余時知制誥,所作贈官制所載,皆其實事也。華元郡王,燕王子也,性好晝睡,每自旦酣寢,至暮始興,盥濯櫛漱,衣冠而出,燃燈燭治家事,飲食宴樂,逹旦而罷,則復寢以終日,無日不如此。由是一宫之人皆晝睡夕興。允良不甚喜聲色,亦不為佗驕恣,惟以夜為晝,亦其性之異,前世所未有也。故觀察使劉從廣,燕王壻也。嘗語余:燕王好坐木馬子,坐則不下,或飢,則便就其上,飲食徃徃,乗興奏樂扵前,酣飲終日,亦其性之異也。
皇子顥封東陽郡王,除婺州節度使,檢校太傅。翰林賈學士上言:太傅,天子師臣也。子為父師,扵體不順。中書檢勘:自唐以來,親王無兼師傅官者。盖自國朝命官,秖以差遣為職事,自三師、三公以降,皆是虚名,故失扵因循爾。議者皆以賈言為當也。
端明殿學士,五代後唐時置,國朝 以為貴,多以翰林學士兼之。其不以翰苑兼職及換職者,百年間纔兩人,特拜程戡、王素是也。
慶暦八年正月十八日夜,崇政殿宿衞士作亂,扵殿前,殺傷四人,取準備救火長梯登屋,入禁中,逢一宫人,問寢閤在何䖏,宫人不對,殺之。既而宿直都知聞變,領宿衞士入搜索,已復逃竄。後三日,扵内城西北角樓中,獲一人,殺之。時内臣楊懷敏受旨獲賊勿殺,而倉卒殺之。由是竟莫究其事。
葉子格者,自唐中世以後有之。說者云:因人有姓葉號葉子青者,撰此格,因以為名。此說非也。唐人藏書皆作卷軸,其後有葉子,其制似今䇿子。凡文字有備檢用者,卷軸難數卷舒,故以葉子冩之,如呉彩鸞,唐韻李郃彩選之?是也。骰子格本備檢用,故亦以葉子冩之,因以為名爾。唐世士人宴聚,風行葉子格,五代國?猶然,後漸廢不傳。今其格世或有之,而人無知者。惟昔楊大年好之,仲侍制,大年門下客也,故亦能之。大年又取葉子彩名紅鶴、皁鶴者,别演為鶴格。鄭宣徽、章郇公,皆大年門下客也,故皆䏻之。余少時亦有此二格,後失其本,今絶無知者。
國朝自下湖南,始置諸州通判,既非副貳,又非屬官,故常與知州爭權,每云:我是監郡,朝廷使我監汝,舉動為其所制。太祖聞而患之,下詔書戒勵,使與長吏恊和,凡文書非與長吏同簽書者,所在不得承受施行。自此遂稍稍戢然,至今州郡徃徃,與通判不和徃。時有錢昆少卿者,家世餘杭人也。杭人嗜蟹,昆嘗求補外郡,人問其所欲何州,昆曰:但得有螃蟹,無通判豦,則可矣。至今士人以爲口實。
嘉祐二年,余與端明韓子華、翰長王禹玉、侍讀范景仁、龍圖梅公儀同知禮部貢舉,辟梅聖俞爲小試官,凡鎖院五十日,六人者相與唱和,爲古律歌詩一百七十餘篇,集爲三卷。禹玉,余爲校理時,武成王廟所解進士也,至此新入翰林,與余同院,又同知貢舉,故禹玉贈余云:十五年前出門下,最榮今日預東堂。余答云:
昔時叨入武成宫,曽看揮毫氣吐虹。夢寐閑思十年事,笑談今此一罇同。喜君新賜黃金帶,顧我宜為白髮翁也。天聖中,余舉進士,國學南省皆忝第一人薦名。其後景仁相 亦然。故景仁贈余云:澹墨題名第一人,孤生何幸 前塵也。聖俞自天聖中與余為詩友,余嘗贈以蟠桃詩,有韓孟之戯,故至此。梅贈余云:猶喜共量天下士,亦勝東野亦勝韓。而子華筆力豪贍,公儀文思温雅而敏捷,皆勍敵也。前此為南省試官者,多窘束條制,不少放懷。余六人者,懽然相得,羣居終日,長篇險韻,衆製交作。筆吏疲扵冩録,僮史奔走徃来,間以滑稽嘲謔,形扵風刺,更相酬酢,徃性烘堂絶倒,自謂一時盛事,前此未之有也。
徃時學士循唐故事,見宰相不具靴笏,繫鞋坐玉堂上,遣院吏計㑹堂頭,直省官,學士将至,宰相出迎。近時學士始具靴笏至中書,與常參官雜坐扵客位,有移時不得見者。學士日益自卑,丞相禮亦漸薄。葢習見巳久。恬然不復為怪也。
張尭封者。南京進士也。累舉不第。家甚貧。有善相者謂曰:視子之相不過一幕職。然君骨貴必享王封。人?莫曉其旨。其後堯封舉進士及第。終扵幕職。堯封温成皇后父也。后既貴,堯封累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封清河郡王,由是始悟相者之言。
治平二年八月三日大雨,一夕都城水深數尺,上降詔責躬求直言,學士草詔,有大臣惕思天變之語,上夜批出云:滛雨為災,專戒不徳。遽令除去大臣思變之言。上之恭已畏天自勵如此。章郇公與石資政素相友善,而石喜談諧,嘗戯章云,昔時名畫有戴松牛、韓幹馬,而今有章得?也。世言閩人多短小,而長大者必為貴人,郇公身既長大,而語聲如鍾,豈出其?者,是為異人乎。其為相務以厚重鎮止浮競,時人稱其徳量。金橘産扵江西,以逺難致,都人?不識。明道景祐初,始與竹子俱至京師,竹子味酸,人不甚喜,後遂不至,而金橘香清味美,置之罇爼間,光彩灼爍,如金彈丸,誠珎果也。都人初亦不甚貴,其後因温成皇后 好食之,由是價重京師。余世家江西,見吉州人甚惜此果,其欲乆留者,則扵菉豆中蔵之,可經時不變。云橘性?而豆性涼,故能乆也。
凡物有相感者,出扵自然,非人智慮所及,皆因其舊俗而習知之。今唐鄧間多大柿,其初生澀,堅實如石,凡百十柿,以一榠樝置其中,則紅熟爛如泥而可食。土人謂之烘柿者,非用火乃用此爾。淮南人藏鹽酒蟹,凡一器數十蟹,以皁筴半挺置其中,則可藏,經歳不沙。至扵薄荷、醉猫、死猫、引竹之?,皆世俗常知,而翡翠屑金,人氣粉犀,此二物則世人未知者。余家有一玉罌,形製甚古而精巧,始得之梅聖俞,以為碧玉。在潁州時,嘗以示僚屬。坐有兵馬鈐轄鄧保吉者,真宗朝老内臣也,識之曰:此寳器也,謂之翡翠云。禁中寳物,皆藏宜聖庫,庫中有翡翠盞一?,所以識也。其後予偶以金環扵罌腹,信手磨之,金屑紛紛而落,如硯中磨墨,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諸藥中犀最難擣,必先鎊屑,乃入衆藥中擣之。衆藥篩羅巳盡,而犀屑獨存。余偶見一醫僧元達者,解犀為小塊子,方一寸半許,以極薄紙裹,置扵懐中,近肉,以人氣蒸之,?氣薰蒸浹洽,乗熱投曰中急擣,應手如粉,因知人氣之能粉犀也。然今醫工皆莫有知者。
石曼卿磊落竒才,知名當世,氣貌雄偉,飲酒過人。有劉潜者,亦志義之士也,常與曼卿為酒敵。聞京師沙行王氏新開酒樓,遂徃造焉。對飲終日,不交一言。王氏怪其所飲過多,非常人之量,以為異人。稍獻肴果,益取好酒,奉之甚謹。二人飲㗖自苦。慠然不顧。至夕殊無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喧傳王氏酒樓有二酒仙来飲,乆之,乃知劉石也。
燕龍圖有巧思,?為永興推官,知府㓂萊公好舞柘枝,有一皷甚惜之,其鐶忽脫。公悵然以問諸匠,皆莫知所為。燕請以鐶脚為鏁簧,内之,則不脫矣。萊公大喜。燕為人寬厚長者,博學多聞,其漏刻法最精,今州郡徃徃有之。
劉岳書儀㛰禮有女坐壻之馬鞍,父母為之合髻之礼,不知用何經義。據岳自敘云,以時之所尚者益之,則是當時流俗之所爲爾。岳當五代干戈之際,礼樂廢壞之時,不暇講求三王之制度,茍取一時世俗所用吉凶儀式,略整齊之,固不足爲後世法矣。然而後世猶不能行之。今岳書儀十巳廢其七八,其一二僅行扵世者,皆茍簡粗略,不如本書,就中轉失乖繆,可為大笑者,坐鞍一事爾。今之士族,當㛰之夕,以兩?相背,置一馬鞍,反令壻坐其上,飲以三爵,女家遣人三請而後下,乃成㛰礼,謂之上髙坐。凡㛰家舉族内外姻親,與其男女賔客,堂上堂下竦立而視者,惟壻上高坐為盛禮爾。或有偶不及設者,則相與悵然咨嗟,以為闕禮。其轉失乖繆,至扵如此。今雖名儒巨公,衣冠舊族,莫不皆然。嗚呼,士大夫不知禮義,而與閭閻鄙俚同其習見,而不知為非者多矣。前日濮園皇伯之議是已,豈止坐鞍之繆㢤。
世俗傳訛,惟祠廟之名爲甚。今都城西崇化坊顯聖寺者,本名蒲池寺,周氏顯徳中増廣之,更名顯聖,而俚俗多道其舊名,今轉爲菩提寺矣。江南有大小孤山,在江水中,嶷然獨立,而世俗轉孤為姑。江側有一石磯,謂之澎浪磯,遂轉為彭郎磯。云彭郎者,小姑壻也。余嘗過小孤山,廟像乃一婦人,而勑額為聖母廟,豈止俚俗之繆㢤。西京龍門山夾伊水上,自端門望之如?闕,故謂之闕塞,而山口有廟曰闕口廟。余嘗見其廟像甚勇,手持一屠刀,尖銳,按膝而坐。問之,云:此乃豁口大王也,此 可笑者爾。
今世俗言語之訛,而舉世君子小人皆同其繆者,惟打字爾。其義本謂考擊,故人相敺以物相擊,皆謂之打,而工造金銀器亦謂之打可矣,盖有槌擊之義也。至扵造舟車者曰打船,打車,網魚曰打魚,汲水曰打水,役夫餉飯曰打飯,兵士給衣糧曰打衣糧,從者執傘曰打傘,以糊黏紙曰打黏,以丈尺量地曰打量,舉手試眼之昬明曰打試。至扵名儒碩學,語皆如此。觸事皆謂之打。而徧檢字書。了無此字。其義主考擊之打,自音謫耿。以字學言之。打字從手從丁,丁又擊物之聲。故音謫耿爲是,不知因何轉爲丁雅也。
用錢之法,自五代以来,以七十七爲百,謂之省陌。今市井交易又尅其五,謂之依除。咸平五年,陳恕知貢舉,選士最精,所解七十二人,王沂公爲第一,御試又落其半,而及第者三十八人,沂公又爲第一,故京師爲語曰南省解一百依除,殿前放五十省陌也。是歳取人雖少,得士最多,宰相三人,乃沂公與王公、章公,參知政事一人韓公,侍讀學士一人李仲容,御史中丞一人王臻,知制誥一人陳知微,而汪白青、陽楷二人雖不逹,而皆以文學知名當世。
唐李肇國史?序云:言報應,敘鬼神,述夢卜,近帷箔,悉去之。紀事實,探物理,辨疑惑,示勸戒,採風俗,助談笑,則書之。余之所録,大抵以肇爲法而小異。扵肇者不書人之過惡,以謂職非史官,而掩惡揚善者,君子之志也。覽者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