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神滅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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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2:02

難神滅論

梁蕭琛

内兄范子縝著神滅論以明無佛,自謂辯摧衆口,日服千人。予意猶有惑焉,聊欲薄其稽疑,詢其未悟。論,至今所持者形神,所訟者精理。若乃春秋孝享,爲之宗廟,則以爲聖人神道設教,立禮防愚。杜伯關弓,伯有被介,復謂天地之間,自有怪物,非人死爲鬼。如此便不得詰以詩書,校以往事,唯可於形神之中,辨其離合。脫形神一體,存滅罔異,則范子奮揚蹈厲,金湯邈然。如靈質分途,興毁區别,則予尅敵得儁,能事畢矣。又予雖明有佛,而體佛不與俗同爾。兼陳本意,係之論左焉。

問曰:子云神滅,何以知其滅邪?

荅曰: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也。

問曰:形者無知之稱,神者,有知之名。知與無知,即事有異。神之與形,理不容一,形神相即,非所聞也。

荅曰: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是則形稱其質,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難曰:今論形神合體,則應有不離之證,而直云神即形,形即神,形之與神。不得相異。此辨而無徵。有乖篤喻矣。予今據夢以驗。形神不得共體。當人寢時。其形是無知之物。而有見焉。此神遊之所接也。神不孤立。必憑形器。猶人不露處。須有居室。但形器是穢闇之質。居室是蔽塞之地。神反形内。則其識微惛。惛故以見爲夢。人歸室中。則其神暫壅。壅故以明爲昧。夫人或夢上騰玄虗。逺適萬里。若非神行。便是形往邪。形既不往。神又弗離。復焉得如此。若謂是想所見者。及其安寐。身似僵木。氣若寒灰。呼之不聞。撫之無覺。既云神與形均。則是表裏俱勌。既不外接聲音。寧能内興思想。此即形静神馳。斷可知矣。又疑凡所夢者。或反中詭遇。或理所不容。或先覺未兆。或假借象?。或即事所無。或乍驗乍否。此皆神化茫?幽明不測。易以約通。難用理檢。若不許以神遊。必宜求諸形内。恐塊爾潛靈。外絶覲覿,雖復扶以六夢,濟以想因,理亦不得然也。問曰:神故非質,形故非用,不得爲異,其義安在?

荅曰:名殊而體一也。

問曰:名既已殊,體何得一?

荅曰:神之於質,猶利之於刃;形之於用,猶刃之於利。利之名非刃也,刃之名非利也。然而捨利無刃,捨刃無利。未聞刃没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

難曰。夫刃之有利。砥礪之功。故能水截蛟螭。陸斷兕虎。若窮利盡用。必摧其鋒鍔。化成鈍刃。如此則利滅而刃存。即是神亡而形在。何云捨利無刃。名殊而體一邪。刃利既不俱滅。形神則不共亡。雖能近取譬。理實乖矣。

問曰。刃之與利。或如來說。形之與神。其義不然。何以言之。木之質無知也。人之質有知也。人既有如木之質。而有異木之知。豈非木有其一人有其二邪。

荅曰。異哉言乎。人若有如木之質以爲形。又有異木之知以爲神。則可如來論也。今人之質,質有知也;木之質,質無知也。人之質,非木質也;木之質,非人質也。安在有如木之質,而復有異木之知?

問曰:人之質所以異木質者,以其有知耳。人而無知,與木何異

荅?曰:人無無知之質,猶木無有有知。問曰:死者之形骸,豈非無知之質邪?

荅曰:是無知之質也。

問曰: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質,而有異木之知矣。

荅曰:死者有如木之質,而無異木之知;生者有異木之知,而無如木之質。

問曰:死者之骨骼,非生者之形骸邪?

荅曰: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生形,區已革矣,安有生人之形骸,而有死人之骨骼哉。

問曰:若生者之形骸,非死者之骨骼,死者之骨骼,則應不由生者之形骸,不由生者之形骸,則此骨骼從何而至?

荅:曰:是生者之形骸,變爲死者之骨骼也。

問曰:生者之形骸,雖變爲死者之骨骼,豈不因生而有死,則知死體猶生體也

荅?曰:如因榮木變爲枯木,枯木之質,寧是榮木之體?

問曰:榮體變爲枯體,枯體即是榮體,如絲體變爲縷體,縷體即是絲體,有何咎焉?

荅曰:若枯即是榮,榮即是枯,則應榮時彫零,枯時結實。又榮木不應變爲枯木,以榮即是枯,故枯無所復變也。又榮枯是一,何不先枯後榮,要先榮後枯,何也?絲縷同時,不得爲喻。

問曰:生形之謝,便應豁然都盡,何故方受死形,綿歷未已邪?

荅曰:生滅之體,要有其次故也。夫歘而生者,必歘而滅,漸而生者,必漸而滅。歘而生者,飄驟是也;漸而生者,動植是也。有歘有漸,物之理也。

難曰:論云:人之質有知也,木之質無知也。豈不以人識涼燠,知痛痒,養之則生,傷之則死邪?夫木亦然矣,當春則榮,在秋則悴,?之必生,拔之必死,何謂無知?今人之質,猶如木也,神畱則形立,神去則形廢。立也即是榮木,廢也即是枯木。子何以辨此非神知,而謂質有知乎。凡萬有皆以神知,無以質知者也。但草木蜫蟲之性。裁覺榮悴生死。生民之識。則通安危利害。何謂非有如木之質以爲形。又有異木之知以爲神邪。此則形神有二,居可别也。但木禀陰陽之偏氣,人含一靈之精照,其識或同,其神則異矣。骨骼形骸之論,死生授受之說,義既前定,事又不經,安用曲

問曰:形即神者,手等亦是神邪?荅?曰:皆是神分。

問曰:若皆是神分,神應能慮,手等亦應能慮也

荅?曰:手等有痛痒之知,而無是非之慮。

問曰:知之與慮,爲一爲異

荅?曰:知即是慮,淺則爲知,深則爲慮。

問曰:若爾,應有二慮,慮既有二,神有二乎?

荅曰:人體惟一,神何得二?

問曰:若不得二,安有痛痒之知,而復有是非之慮

荅?曰:如手足雖異,總爲一人,是非痛痒雖復有異,亦緫爲一神矣。

問曰:是非之慮,不關手足,當關何也

荅?曰:是非之慮,心器所主。

問曰:心器是五臓之心,非邪荅?曰:是也。

問曰:五臓有何殊别,而心獨有是非之慮

荅?曰:七竅亦復何殊,而所用不均,何也?

問曰:慮思無方,何以知是心器所主

荅?曰:心病則思乖,是以知心爲慮本。

問曰:何知不寄在眼等分中邪?

荅曰:若慮可寄於眼分,眼何故不寄於耳分?

問曰:慮體無本,故可寄之於眼分;眼自有本,不假寄於他分

荅?曰:眼何故有本而慮無本茍?無本於我形,而可遍寄於異地,亦可張甲之情寄王乙之軀,李丙之性託?趙丁之體。然乎哉?不然也。

難曰:論云:形神不殊,手等皆是神分。此則神以形爲體,體全即神全,體傷即神缺矣。神者何識慮也。今人或斷手足,殘肌膚,而智思不亂。猶孫臏刖趾,兵畧愈明;膚浮解腕,儒道方謐。此神與形離,形傷神不害之切證也。但神任智以役物。託器以通照。視聽香味各有所憑。而思識歸乎心器。譬如人之有宅。東閣延賢。南軒引景。北牖招風。西櫺映月。主人端居中?。以收四事之用焉。若如來論口鼻耳目。各有神分。一目病即視神毁。二目應俱盲矣。一耳疾即聽神傷。兩耳俱應聾矣。今則不然,是知神以爲器,非以爲體也。

又云:心爲慮本,慮不可寄之他分。若在於口眼耳鼻,斯論然也。若在於他心,則不然矣。耳鼻雖共此體,不可以相雜,以其所司不同,器用各異也。他心雖在彼形,而可得相渉,以其神理均妙,識慮齊功也。故書稱啓爾心。沃朕心。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齊桓師管仲之謀。漢祖用張良之策。是皆本之於我形。寄之於他分。何云張甲之情不可託王乙之軀。李丙之性勿得寄趙丁之體乎。

問曰。聖人之形。猶凡人之形。而有凡聖之殊。故知形神異矣。

荅曰:不然。金之精者能照,穢者不能照。能照之精金,寧有不照之穢質?又豈有聖人之神而寄凡人之器,亦無凡人之神而託聖人之體。是以八彩重瞳,勛華之容,龍顔馬口,軒皥之狀,此形表之異也。比干之心,七竅並列;伯約之膽,其大如拳,此心器之殊也。是以知聖人區分每絶常品。非惟道革羣生。乃亦形超萬有。凡聖均體。所未敢安。

問曰。子云聖人之形必異於凡。敢問陽貨?仲尼。項籍似虞帝舜。項孔陽智革形同。其故何邪。

荅曰。珉似玉而非玉。鶋?鳯而非鳯。物誠有之。人故冝爾。項陽貎似而非實似,心器不均,雖貌無益也。

問曰:凡聖之殊,形器不一,可也。聖人圓極,理無有二,而立旦殊姿,陽文異狀,神不係色,於此益明。

荅曰:聖與聖同,同於聖器,而器不必同也。猶馬殊毛而齊逸,玉異色而均美,是以晉棘楚和,等價連城。驎騮盗驪,俱致千里。

問曰:形神不二,既聞之矣,形謝神滅,理固冝然。敢問經云爲之宗廟,以鬼饗之,何謂也?

荅曰:聖人之教然也。所以從孝子之心,而厲渝薄之意,神而明之,此之謂矣。

問曰:伯有被甲,彭生豕見,墳素著其事,寧是設教而已邪?

荅曰:妖怪茫茫,或存或亡,強死者衆,不皆爲鬼。彭生、伯有,何獨能然?乍人乍豕,未必齊、鄭之公子也。

問曰:易稱故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而不違。又曰載鬼一車,其義云何?

荅曰:有禽焉,有獸焉,飛走之别也。有人焉,有鬼焉,幽明之别也。人滅而爲鬼,鬼滅而爲人,則吾未知也。

難曰:論云:豈有聖人之神而寄凡人之器,亦無凡人之神而託聖人之體。今陽貨?仲尼,項籍似帝舜,即是凡人之神,託聖人之體也。珉玉鶋鳯,不得爲喻。今珉自名珉,玉實名玉,鶋號鶢鶋,鳯曰神鳯,名既殊稱,貌亦爽實。今舜重瞳子,項羽亦重瞳子,非有珉玉二名,唯覩重瞳相?。又有女媧蛇軀,臯陶馬口,非眞聖神,入於凡器,遂乃託于蟲畜之體。此形神殊别,明暗不同,兹益昭顯也。若形神爲一,理絶前因者,則聖應誕聖,賢必産賢,勇怯愚智,悉?其本。既形神之所陶甄,一氣之所孕育,不得有堯睿朱嚚、瞍頑舜聖矣。論又云:聖同聖器,而器不必同,猶馬殊毛而齊?。今毛復是逸氣邪?馬有同毛色而異駑駿者,如此則毛非逸相,由體無聖器矣。人形骸無凡聖之别,而有貞脆之異,故遐靈栖於逺質,促神寓乎近體,唯斯而已耳。向所云聖人之體,指直語近。舜之形不言器有聖智,非矛盾之說,勿近於此惑也。

問曰:知此神滅,有何利用?

荅曰:浮屠害政,桑門蠧俗,風驚霧起,馳蕩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財以?僧,破産以趨佛,而不恤親戚,不憐窮匱者,何邪?良由厚我之情深,濟物之意淺。是以圭撮渉於貧友,吝情動於顔色;千鍾委於富僧,歡懷暢於容髮。豈不以僧有多稌之期,友無遺秉之報,務施不關周給,立德必於在已。又惑以茫昧之言,懼以阿鼻之苦,誘以虗誕之辭,欣以兠率之樂,故捨逢掖,襲横衣,廢爼豆,列瓶鉢,家家棄其親愛,人人絶其嗣續。至使兵挫於行間,吏空於官府,粟罄於惰游,貨殫於土木。所以姦宄佛勝,頌聲尚權,惟此之故也。其流莫已,其病無垠。若知陶甄禀於自然,森羅均於獨化,忽焉自有,怳爾而無。來也不禦,去也不追,乗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壟畆,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窮也;蠶以衣,衣不可盡也。下有餘以奉其上,上無爲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爲已,可以爲人,可以匡國,可以霸君,用此道也。

難曰:佛之有無,寄於神理,存滅,既有往論,且欲畧言。今指辨其損益,語其利害,以弼夫子過正之談。子云:釋氏蠧俗傷化,費貨損役,此惑者爲之,非佛之尤也。佛之立教,本以好生惡殺,修善務施。好生非止欲繁育鳥獸,以人靈爲重,惡殺豈可得緩宥逋逃,以哀矜斷察?修善不必贍丈六之形,以忠信爲上,務施不茍,使殫財土木以周給爲美。若悉絶嗣續,則必法種不傳;如並起浮圖,又亦播殖無地。凡人且猶知之,況我慈氏,寧樂爾乎?今守株桑門,迷務俗士,見寒者不施之短褐,遇餒者不錫以糠豆,而競聚無識之僧,爭造衆多之佛,親戚棄而弗眄,祭祀廢而弗修,良繒碎於刹上,丹金縻于塔下,而謂爲福田,期以報業。此並體佛未深,解法不妙。雖呼佛爲佛,豈曉歸佛之㫖?號僧爲僧,寧達依僧之意?此亦神不降福,予無取焉。夫六家之術,各有流弊,儒失於僻,墨失於蔽。法失於峻。名失於訐。咸由祖述者失其傳。以致泥溺。今子不以僻蔽誅孔墨。峻訐責韓鄧。而獨罪我如來。貶兹正覺。是忿風濤而毁舟檝也。今悖逆之人。無頼之子。上罔君親。下虐儔?。或不忌明憲。而乍懼幽司。憚閻羅之猛。畏牛頭之酷。遂悔其穢惡。化而遷善。此佛之益也。又罪福之理。不應殊於世教背乎人情。若有事君以忠。奉親唯孝。與朋友信。如斯人者。猶以一眚掩德蔑而棄之。裁犯蟲魚陷于地獄。斯必不然矣。夫忠莫踰於伊尹。孝莫尚乎曾參。若伊公宰一畜以膳湯。曾子烹?禽以養點。而皆同趨炎鑊俱赴鋒?。是則大功没於小過。奉上反於惠下。昔彌子矯駕猶以義弘免戮。嗚呼。曾謂靈匠不如衛君乎。故知此爲忍人之防。而非仁人之誡也。若能鑿彼流宕舋不在佛。觀此禍福識悟教誘。思息末以尊本。不拔本以拯末,念忘我以弘法,不後法以利我,則雖曰未佛,吾必謂之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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