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齊州回論時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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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1:54
自齊州回論時事書
臣自少讀書,好言治亂。方陛下求治之?,上書言事。陛下不廢狂狷,召對便殿,親聞德音,九品賤官,自此始得登對論事。當此之時,陛下好間之聲震動海內,愚賤之人,篤信寡慮,以爲天下之事可得徐陳遍舉,指顧而定矣。旣而誤蒙恩澤之受職條例,抗論得失,與有司不合,得請外?,於今七年,而天下之治安終未可見。臣?疑之。伏惟陛下天縱聖德,聦明睿智,不學而具,其於謀慮措置,曾何足云?然自頃?以來,毎有更張,民率不服。蓋青苗行而農無餘財,保甲行而農無餘力,免役行而公私並困,市易行而商賈皆病。上則官吏勞苦,患其難行;下則衆庻愁嘆,願其速改。凡此四者,豈陛下之聖明有所不知耶?臣以爲非也。陛下之聖明無所不知。何以言之?二年以來,陛下屢發英㫁,廢置大吏,數其罪愆,明示臣庻。凡天下之所共疾惡者,陛下無一不知。由此觀之,凡天下之所共厭苦者,陛下何所不察?今者皇天悔禍,啓道聖意,易置輔相,中外踴躍,思覩寛政,而歴日彌月,寂寞無聞,衆心皇皇,如乆飢而不得食。臣雖愚陋,竊獨爲陛下恨也。陛下自即位以來,求治之心常若不及,意將以堯舜之隆平,易漢唐之淺陋,不幸左右不明,陵遲以至於此。天下之人,孰不知之?今也旣知其不可用而去之,又循其舊術而不改,將遂代之任咎,此臣之所以爲陛下恨也。且今天下之安危,智者不再計矣。水旱連年,死者將半,遺民飢困,盗賊滿野,疆場未寧,軍旅在外,府庫空竭,邉餽寡少,事之可憂者,何可勝數。術之不效,斷可見矣。然陛下獨遲遲而不決意者,巳爲之而巳廢之,恐天下有以窺其深淺。邦臣聞人主之徳如天,天之於物也,熾然而旱,赤地千里,草木皆死,可謂虚矣。然至雷雨時作,膏澤洋溢,百榖?起,民復粒食,鼓舞盛德,而忘旱之虐,何者?度量廣大,改過無疑也。如使宻雲而不雨,旣雨而中止,遲疑猶豫,乆而不忍,則天之生物盡矣。傳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今陛下誠先治其心,使虛一而静,湛乎彼我,得失莫能嬰也,去惡如棄塵垢,遷善如救飢渴,與民一新,罷此四事。青苗之旣散者,要之以三?而不収息;保甲之旣圑者,存其舊籍而不任事。復差役以罷免役之條,通商賈以廢市易之令,行之朞年而觀之,苟民不安居,水旱復作,盗賊復起,財用復竭,誠有一事以憂陛下,臣請伏罔上之誅,以謝左右。陛下誠不信臣,數年之後,親受其弊矣。古人有言曰:一慙之不忍,將終身慙乎?惟陛下爲社稷籌之。臣謹列四事之害,畫一以獻。不勝愚忠憤懣之誠,干犯天威,伏俟鐡?。臣轍誠惶誠恐,昧死上書,畫一狀。
謹案青苗、免役、保甲、市易四事得失,最爲易見,上自中外臣竂,下至田父野老,無有一不知者。但以朝廷所行,言其是則有功,言其非則有罪,是以畏避鉗黙,不敢正言。臣今謹采衆議,人所共知,灼然可見者,畫一開坐。如後
一議者,皆謂富民假貸,貧民坐収倍稱之息,是以富者日富,貧者日貧。今官散青苗,取息二分,収富人并兼之權,而濟貧民緩急之求,貸不異於民間,而息不至於倍稱,公私皆利,莫便於此。然公家之貸,其實典私貸不同私家,雖敢利或多,然人情相通,别無條法。今?不足,而取償於來?,米粟不給而繼之以芻藁雞豚狗, 皆可以還債也。無?月之期,無給納之費,出入閭里,不廢農作,欲取郎取,願還郞還,非如公家,動有違礙,故雖或取息過倍,而民恬不知。今官貸青苗,責以見錢,催隨二稅,隣里相保,結狀請錢,一家不至九家,坐赴城市,糜費百端,一有逋竄,均相迨,要以皆斃而後已。朝廷雖救其失,而其實無益也。
一、議者又謂平時差役破壊民家,一夫爲役,舉家失業,故使逐户出錢,官爲顧人,謂之免役。出錢雖多,而民免於破家之患。以此爲說,行之不疑。然不知三代之民,以力事上,不專以錢。近世因其有無,各聽其便,有力而無財者使効其力,有財而無力者皆得顧,人人各致其所有,是以不勞而具。今也棄其自有之力,而一取於錢,民雖有餘力,不得効也。於是賣田宅,伐桑柘,鬻牛馬,以供免役,而天下始人病矣。且夫錢者,官之所米爲粟;布帛者,民之所生也。古者上出錢以權天下之貨,下出米粟布帛以?上之闕,上下交易,故無不利。今青苗、免役皆責民出錢,是以百物皆賤,而惟錢最貴,欲民之無貧,不可得也。至如京師百司郡縣刑法之吏,無禄而役爲日乆矣。周制,庻人在官,雖曰有禄,而事簡吏少,勢或易供,非如今時員數猥多,不可供億。况三代兵出於民,而今世之兵坐而仰給,若又兼舉大費,爲力實難。然議者以爲給之以祿,然後可責之以廉。蓋朝廷選吏之精,必不如擇官之慎;祿吏之厚,必不如禄官之多。今愼擇多禄之官,猶不免於貪,而况於吏人乎?且昔之爲法也,計贓得罪,無禄者减等。今用倉法,則吏之得罪反重於官,顛倒失冝 爲未可。若朝廷誠患吏貪,但使官得其人,則吏之受賕自有分限。若猶未也,則雖重禄深法,不能禁矣。
一,議者又謂,三代之盛,兵出於農,故團結伍保,以寓軍令。朝廷喜其近古,亦謂可行。然而三代之民受田於官,官之所以養之者厚,故出身爲兵而無怨。今民買田以耕而後得食,官之所以養之者薄,而欲責其爲兵,其勢不可得矣。盖自唐以來,民以租庸調與官而免於爲兵,今租庸調變而爲兩稅,則兩稅之中兵費具矣。且又有甚者,民之納錢免役也,以爲終身不復爲役矣。今也旣巳免役,而於捕盗則用爲?長、壯丁,於催稅則用爲戸長、里正,於廵防則用爲巡兵 手,一人而三役具焉,民將何以堪之。且其爲巡兵 手也,一保甲之中,丁壯旣出,老弱守舎,盗賊秉間,如入無人之境。而其上畨之期,又不過旬日,坐作進退,未能知也。代者旣至,相率而反,徃來道路,勞弊何益。至使盗賊縱橫,官吏蒙責,嘯聚羣黨,攻剽州縣,未必不由此也。古之循吏使民賣劒買牛,今也使之棄其農具而置兵器,小民無知,縁以爲惡。良民之畏事者,一入而終身不得脫,姦民之好權者,一?而終身不得免,其爲患害,有不可勝言者矣。議者常患百貨輕重,制在富民,少則貨賣以取贏,多則賤買以要利,利有所壅,商賈難通,於是置市易之官,以平貴賤。有司誠守此議,不更别有所營,則雖繁碎難行,然亦未有深害。今自置市易,無物不買,無利不籠,命官遣人販賣南北,放債取利,公行不疑,杜絶利源,不與民共觀其指趣,非復制其有無,權其輕重而已也。徒使小民失業,商旅不行,空取專利之名,實失商稅之利。國體卑辱,海内離心,巍巍盛朝,何苦於此?况復小民好利,?無逺見,爭取官債,以救自前,欺謾父兄,妄引抵當,期限旣迫,迯竄無所,婦子離散,行路咨嗟。奈何爲此䧟穽,誘而納之也。至於姦民巨賈,窺伺間?,取利則多,或輸滯積不售之貨以易見錢,或指殘破無用之屋以賖實貨,巧智百出,難以具言。有司蒙蔽,指以爲利,泉幣一散,汗漫難収,官之所藏,徒文具而巳。竊聞朝廷近日將議窮究,然而旣弊之法,葹行未巳,買賣百物,猶且如故。譬如舎茹毒藥,喉舌破敗,胷腹脹滿,知其非矣。然且閉口不吐,安坐切脉,廣永方書,其於速愈之術踈矣。
右臣所陳畫一事件,皆是耳目所接,衆庻共知,朝廷清明,豈有不察。若誠有意改易,非復難行。但朝出一?詔書四弊夕去,非如前代積弊,或在列國,或在四夷,欲議改更,恐其動摇海內。故且維持含養,苟自使安。今事在朝廷,出命則巳聚所系,望勢難文, 而私自頋戀,遲遲不決,以失天下之心,臣竊不取也。愚惷之人,志在憂國,言詞激切,干犯典刑,區區寸誠,?竢誅戮。謹具狀奏聞,伏候勑㫖。欒城集卷第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