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時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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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0:04
再論時政書
熈寕四年三月 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臣蘇軾,謹昧萬死,上書 皇帝陛下。臣聞之,益戒于禹曰:任賢勿貳,去邪勿疑。仲虺言湯之徳曰:用人惟已,改過不吝。秦穆喪師于崤,悔痛自誓,孔子録之。自古聦明豪傑之主,以漢髙帝,唐太宗,皆以受責如流,改過不憚,號爲秦漢以來百王之冠。孔子曰: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聖賢舉動,明白正直,不當如是耶?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有是有非。是非邪正,兩言而足。正則用之,邪則去之,是則行之,非則破之,此理甚明。如飢之必食,渴之必飲,豈有别生義理,曲加粉飾,而能欺天下者哉!書曰: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 陛下自去嵗以來,所行新政,皆不與洽同道,立條例司,遣青苗使,歛助投錢,行均輸法,四海騷然,行路怨咨,自宰相巳下,皆知其非而不敢爭。臣愚憃,不識忌諱,乃者上䟽論之詳矣,而學術淺陋,不足以感動聖明。近者故相舊臣、藩鎮侍從雜然爭言其不便,以至於臺諫二三人者,夲其所與締建唱和表裹之人也,然猶不免一言其非者,豈非物議沸騰,事勢迫切而不可止歟?自非見利忘義,居之不疑者,孰肯始終膠固,不自湔洗。如呉師孟乞免提舉,胡宗愈不願檢詳,如逃垢穢,惟恐不脫之,人情畏惡,一至於此。近者中外讙言,巳有悔悟意,道路相慶,如蒙大賚,實望 陛下旬日之間,渙發徳音,洗蕩乖僻,追還使者而罷條例司。今者側聽所爲,蓋不過使監司體量抑配而已。比之未悟,所較幾何,此孟子所謂知兄臂之不可紾而勸以姑徐,知隣雞之不可攘而月取其一。帝王改過,豈如是哉!
臣又聞 陛下以爲此法且可試之三路。臣以爲此法譬如醫者之用毒藥,以人之死生試其未効之方,三路之民,豈非 陛下赤子而可試以毒藥乎。今是政小用則小敗。大用則大敗。若力行而不已。則亂亡隨之。臣非敢過爲危論以聳動陛下也。自古存亡之所寄者。四人而巳。一曰民。二曰軍。三曰吏。四曰士。四人者一失其心。則足以生變。今 陛下一舉而兼犯之。青苗、助役之法行,則農不安;均輸之令出,則啇賈不行,而民始憂矣。併省諸軍,迫逐老病,至使戍兵之妻與士卒雜處其間,貶殺軍分,有同降配,遷徙淮甸,僅若流放,年近五十,人人懷憂,而軍始怨矣。内則不取謀於元臣、侍從,而專用新進小生,外則不責成守令監司,而專用青苗使者,多置閑局以擯老成,而吏始解體矣。陛下臨軒選士,天下謂之龍飛牓,而進士一人,首削舊恩,示不復用,所削者一人而已。士莫不悵恨,以 陛下有厭薄其徒之害也。今用事者又欲漸銷進士,純取明經,雖未有成法,而小人招權,自以爲功,更相扇揺,以謂必行,而士始失望矣。今進士半天下,自二十以上,便不能誦憶注義,爲明經之學。若法令一更,則士各懷廢棄之憂,而人才短長,終不在此。昔秦禁挾書,而諸生皆抱其業以歸,勝、廣相與出力而亡秦者,豈有他哉?亦以失業而無所歸也。故臣願 陛下勿復言此。民憂軍怨,吏解體而士失望,禍亂之源有大於此者乎?今未見也。一旦有急,則致命之士必寡矣。方是時,不知希合苟容之徒,能爲陛下收板蕩而止土崩乎?去嵗諸軍之始併也,左右之人皆以士心樂併告 陛下。近者放停軍人李興告虎翼吏率錢行賂,以求不併,則士卒不樂可知矣。夫謟䛕之人,苟務合意,不憚欺罔者,?皆如此。故凡言百姓樂請青苗錢、樂出助役錢者,皆不可信。 陛下以爲青苗抑配果可禁乎?不惟不可禁,乃不當禁也。何以言之?若此錢放而不收,則州縣官吏不免責罰;若此錢果不抑配,則願請之户後必難收。前有抑配之禁,後有失䧟之罰,爲 陛下官吏,不亦難乎?故臣以爲旣行青苗錢則不當禁,抑配,其勢然也。人皆謂 陛下聖明神武,必能徙義修慝,以致太平,而近日之事。乃有文過遂非之風。此臣之所以憤懣太息而不能巳也。
昔賈充用事。天下憂恐。而庾純任愷戮力排之。及充岀鎮秦凉。忠臣義士。莫不相慶。屈指數日。以望惟新之化。而馮紞之徒更相告曰。賈公逺放。吾等失勢矣。於是相爲獻謀。而充復留,則?氏之亂成於此矣。自古惟小人爲難去。何則?去一人而其黨莫不破壞,是以爲之計謀游說者衆也。今天下賢者,亦將以此觀 陛下,以爲進退之決。或再失望,則知幾之士相率而逝耳。豈特皆如臣等輩偷安懷禄而不忍去哉!猖狂不遜,忤 陛下多矣,不敢復望寛赦,俯伏引領,以待誅殛。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