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杭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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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4:28

餘杭所聞

揚雄云:多聞守之以約,多見守之以卓。其言終有病。不如孟子言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爲無病。蓋博學詳說所以趨約,至於約,則其道得矣。謂之守以約,卓於多聞多見之中,將何守?見此理分明,然後知孟子之後其道不傳,知孟子所謂天下可運於掌爲不妄,正心到寂然不動處,方是極致。以此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其於平天下也何有?曾子開不以顔色語言假借人,其愼重爲得大臣之體,於今可以庶幾。前輩風流者,惟此一人耳。

齊戰在聖人何以愼?曰:齊所以事神,戰所以用民命,固當愼也。曰:孔子云:我戰則克,祭則受福。何也。曰。此非聖人之言。王者之兵。有征無戰。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又敢自謂其能克乎。夫祭之爲道。?不爲致福。故祭祀不祈。君子於其親。春秋祭祀。以時思之。其他所祭。報本反始而巳。何求福之有。又曰。武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度德量力,皆足以勝,受而無疑焉。而曰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是不敢必其戰之勝也。而記稱孔子之言曰,我戰則克,必不然矣。

問:或謂人主之權當自主持,是否?曰:不爲臣下奪其威柄,此固是也。書稱湯曰用人惟已,而孟子亦曰見賢焉。然後用之。則人君之權,豈可爲人所分?然孟子之論用人、去人、殺人,雖不聽左右諸大夫之毀譽,亦不聽國人之公因。國人之公是非,吾從而察之,必有見焉而後行。如此,則權常在我矣。若?無所見,姑信己意爲之,亦必終爲人所惑,不能固執矣。

問:或謂衞於王室爲近,懿公爲狄所㓕,齊桓公攘戎狄而封之。當是時,夷狄横而中國微,桓公獨能如此,故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袵矣。爲其功如此也。觀?室之亂,胡羯猖獗於中原,當是時只爲無一管仲,故顚沛如此。然則管仲之功,後丗信難及也。曰:若以後丗論之,其功不可謂不大;自王道觀之,則不可以爲大也。今人只爲見管仲有此,故莫敢輕議。不知孔孟有爲,規模自別。見得孔孟作處,則管仲自小。曰:孔孟如何?曰:必也以天保以上治内,以采薇以下治外,雖有夷狄,安得遽至中原乎?如小雅盡廢,則政事所以自治者俱亡,四夷安得而不交侵,中國安得而不微?方是時,縱能救之於巳亂,雖使中國之人不至被髪左袵,蓋猶賢乎周衰之列國耳,何足道哉!如孟子所以敢輕鄙之者,蓋以非王道不行故也。曰:然則孔子何爲深取之?曰:聖人之於人,雖有毫末之善必録之,而况於仲乎?若使孔子得君如管仲,則管仲之事,蓋不暇爲矣。

問:或謂今丗直道難行,必有術焉。若事事要是自立,不任道,如何行得?觀周勃狄仁傑之在漢唐,必須優柔浸灌,蒙恥忍垢,俟時而後發,故功成事遂。如必危言極論,則速禍無?矣。曰:學者當以聖王爲師,如周勃何人而可取法?勃之不爲禄、産戮也,幸矣。觀其提北軍而入也,號於衆曰:爲劉氏者左?!此最爲無謀。設使當時吕氏之黨先有以固結衆心,皆爲之右?,何以處之?非唯皆右?,只使左右?者相半,亦不能决勝矣,豈不危乎?曰:勃、湏知衆皆爲劉氏,故爲此說。曰:旣知其爲劉氏,則此說尢爲贅語。爲勃之計,但當問義之所在,以義驅之可也。如當時平、勃兩人俛首以事吕后,其在平,則或有謀,在勃驅之爲亂,亦固從之矣,此何可保?觀勃、?無學術,亦無智略,庸謬人耳。方文帝諭之就國,畏帝以事誅之,至使人以兵甲左右爲衛。若果君命見誅,勃殆將以所自衛者叛乎?此尢可?也。後之人多以成敗論人物,故如勃者得與忠賢之列,亦可謂幸矣。狄仁傑在武后時,能撥亂反正,謂之社稷臣可也,然亦何嘗挾數任術。觀史氏所載,其議論未嘗不以正當時,但以母子天性之說告武后,其濵於死者亦屢矣。卒至武后怒而言曰:還汝太子。夫豈嘗姑務柔從,以隂幸事之成乎?孟子曰:君子創業垂統,爲可繼也。若夫成功,則天也。人臣之事君,或逺或近,或去或不去,歸㓗其身而巳可也,豈可枉已以求難必之功乎?又言西漢之士多尚權謀,戰國餘俗也。觀髙祖時,只有一張子旁,乃君子人,其他少有可敢者。又言班固稱髙祖,謂王陵少戇,可以佐陳平,然安劉氏者必勃,此語蓋未驗也。陳平獨任事甚乆,王陵一言而免,終不曾佐得陳平,平獨任亦無變。

孟子言: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與間也,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蓋人與政俱不足道,則須使人君心術開悟,然後天下事可循序整頓。然格君心之非,須要有大人之德。大人過人處,只是正已。正已,則上可以正君,下可以正人。今之賢者多尚權智,不把正己爲先,縱得好時節,終是做不徹。或謂權智之人亦可以救時。據某所見,正不欲得如此人在人君左右,壞人君心術。

因言:人君喻臺諫言事,若事當言,可以言否?曰:英宗朝傅欽之奏劄子,上不從,因曰:臺諫有合理㑹,事?不理㑹?欽之曰:不知方今合理㑹者是何事?上曰:何不言蔡襄?欽之云:若襄有罪,陛下何不自朝廷竟正典刑責之,安用臣等言?上曰:欲使臺諫言其罪,以公議岀之。欽之云:若付之公議,臣但見蔡襄辨山陵事有功,不見其罪。臣身爲諫官,使臣受旨言事,臣不敢

因言特旨及御筆行遣事:曰:仁宗時或勸云:陛下當収攬權柄,勿令人臣弄威福。仁宗曰:如何収攬權柄?或曰:凡事湏當自中岀,則福威歸陛下矣。仁宗曰:此固是,然措置天下事,正不欲自朕岀。若自朕岀皆是則可,如有不是,難於更改,不如付之公議,令宰相行之。行之而天下以爲不便,則臺諫得言其失,於是改之爲易矣。據仁宗識慮如此,天下安得不治?人君無心如天,仁宗是也。曾子開端嚴可畏,有大臣之風。若其軰流,雖位崇望重,少不以言語禮貌牢籠人者,殊爲失體。

章郇公在私第,子弟有夜叩門禀事者,公曰:若是公事,明早來待漏院理㑹;若是私事,即於堂前夫人處禀覆。在中書,一日坐處地䧟,徐起,使人塡之,不以爲怪,家人聞之甚憂。及公還家,亦不言。至晚,公與弟虞部者對飲,虞部問公:今日聞中書地䧟,是否?曰:中書地,何干汝事?竟不言。前輩大抵有此氣象,卒乍揺撼不動。

爲政要得厲威嚴,使事事齊整甚易。但失於不寛,便不是古人作處。孔子言:居上不寛,吾何以觀之哉?又曰:寛則得衆,若使寛,非常道,聖人不只如此說了。今人只要事事如意,故覺見寛政悶人。不知權柄在手,不是使性氣處。何嘗見百姓不畏官人,但見官人多虐百姓耳。然寛亦須有制始得。若百事不管,唯務寛大,則胥吏舞文弄法,不成官府。須要權常在已,操縱予奪,揔不由人,儘寛不妨。伯淳作縣,常於坐右書視民如傷四字云:某毎日常有愧於此。觀其用心,應是不錯决撻了人。古人於民若保赤子,爲其無知也。常以無知恕之,則雖有可怒之事,亦無所施其怒。無知則固不察利害所在,教之趣利避害,全在保者。今赤子若無人保,則雖有坑穽在前,蹈之而不知。故凡事疑有後害,而民所見未到者,當與他做主始得。州縣近令勸誘富民買鹽,勸誘即須有買者,但異時令百姓買鹽,其?亦令勸誘。百姓名一入官,以後便不可脫。爲民父母,豈可暫時罔之,使之終身受其害?

孟子一部書,只是要正人心,教人存心養性,収其放心。至論仁義禮智,則以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爲之端;論邪說之害,則曰生於其心,害於其政;論事君,則欲格君心之非,正君而國定。千變萬化,只說從心上來。人能正心,則事無足爲者矣。大學之脩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本只是正心誠意而巳。心得其正,然後知性之善。孟子遇人便道性善,永叔却言聖人之教人,性非所先。永叔論列是非利害,文字上儘去得,但於性分之内全無見處,更說不行。人性上不可添一物。堯舜所以爲萬丗法,亦只是率性而巳。所謂率性循天理是也。外邊用計用數,假饒立得功業,只是人欲之私,與聖賢作處,天地懸隔。

問:如管仲之才,使孔子得志,行乎天下,還用之否?曰:管仲髙才,自不應廢。但紀綱法度不岀自他,儘有用處。曰:若不使他自爲,或不肯退聽時,如何?曰:如此,則聖人廢之,不問其才。因言:王道本於誠意。觀管仲亦有是處,但其意别耳。如伐楚事,責之以包茅不貢,其言則是。若其意,豈爲楚不勤王,然後加兵?但欲楚尊齊耳。尊齊而不尊周,管仲亦莫之詰也。若實尊周,專封之事,仲豈宜爲之?故孟子曰:五覇假之也。蓋言其不以誠爲之也。今蘇州朱沖施貧度僧,置安樂院,給病者醫藥,人頼以活甚衆。其置物業,則厚其直,及其収息,則視衆人所取而輕之,此皆是好事。只爲其意正在於規利而竊譽於人,故人終不以好人許之。仲尼之門,無道桓文之事,而孟子直截不比數之,其意亦猶此也。又言:自孟子後,人不敢小管仲,只爲見他不破。近丗儒者,如荆公雖知卑管仲,其實亦識他未盡,况於餘人!人若知王良羞與嬖奚比,而得禽獸雖若丘陵弗爲之意,則管仲自然不足道。又言:管仲只爲行詐,故與王者别,若王者純用公道而巳。又言:覇者之民,驩虞如也,治民使之驩樂,有甚不得?但如所謂皡皡如也,則氣象便與霸者之丗不同。蓋彼所以致人驩虞,必有違道干譽之事。若王者,則如天,亦不教人喜,亦不教人怒。

瑩中言乗舟事最好。然元祐舟不知爲甚樁得太重?及紹聖時,不知却如何,亦偏多載了。據此,兩舟所載者因何物得重?今當减去何物,則適平。若被人問到此,湏有處置,始得。如是本分處置得事之人,必湏有規矩繩墨,一一調和得是,不令錯了。若只說得揔腦便休,亦不濟事。孟子言天下可運於掌,如彼所言,天下誠可運於掌也。

謂曽見志完云:上合下便執得繼述兩字牢,更不可易。因言:繼述兩字自好。但今用之,非是當時自合說與眞箇道理。且好貨好色,孟子猶不鄙其說而推明之,而况上有繼述之意,豈容無所開道,而使小人乗間謬爲邪說以進?則其末流激成今日之弊,不足恠矣。夫繼述之說,始於記所稱武王周公,今且舉周公一二事明之。文王耕者九一,至周公則更而爲徹;文王關市,譏而不征,至周公則征之。武王克商,乃反商政,政由舊逮。周公七年,制禮作樂,昔者文武所由之政安在?聖人作處,唯求一箇是厎道理。若果是,雖紂之政有所不革;果非,雖文武之政有所不因。聖人何所容心,因時乗理,欲天下國家安利而巳。且如神考十九年間,艱難勤苦,制爲法度,蓋欲以救時弊,便百姓也。便百姓則其志,救時弊則其事。此獨不當繼述乎。今繼述足以救時弊,便百姓也,是亦 神考而巳。釋此不務,乃欲一二以循熈豐之迹,不然則爲不孝,此何理也?且如祖宗有天下百有餘年,海内安樂,其法度豈皆不善? 神考一起而更之, 神考亦謂之不孝,可乎?自唐末至五代,禍亂極矣。太祖、太宗順人心,定天下,傳數丗而無變,此豈常人做得?然而法度不免有弊者,時使之然爾。若謂時使之然,則 神考之法豈容獨能無弊??偏救弊,是乃 神考所以望乎後丗也,何害於繼述,而顧以爲不孝乎?今之所患,但人自不敢以正論陳之於上,恐有滯礙妨嫌。若吾輩在朝廷,湏是如此說,始得其聽。不聽,則其去就之義焉,議論不知道理所在,徒有口辯,即勝他識道理人不過如戰國說士,遇孟子便無開口處。

問:或謂荆公晚年詩多有譏誚 神考處,若下注脚,儘做得謗訕宗廟,他日亦拈得岀。曰:君子作事,只是循一箇道理。不成荆公之徒箋注人詩文,䧟人以謗訕宗廟之罪!吾軰也便學他。昔王文正在中書,㓂萊公在宻院,中書偶倒用了印,萊公須勾吏人行遣。他日宻院亦倒用了印,中書吏人呈覆,亦欲行遣。文正問吏人:汝等且道宻院當?行遣,倒用印者是否?曰:不是。文正曰:旣是不是,不可學他不是,更不問。如今日所罪謗訕宗廟,毀謗朝政者,自是不是。先王之時,惟恐不聞其過,故許人規諌。至於舜求言,乃立謗木,是眞欲人之謗己也。書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蓋聖人之於天下,常懼夫在己者有所未至,故雖小人怨詈,亦使人主自反。詩三百篇,經聖人刪過,皆可以爲後王法。今其所言,譏刺時君者幾半,不知當時遭謗訕之罪者幾人。夫禁止謗訕,自出於後丗無道之君,不是美事,何足爲法?若祖宗功德,自有天下後,丗公議在,豈容小已有所抑揚,名之曰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丗不能改。夫爲人子孫,豈不欲聖賢其祖考?但公議以惡名歸之,則雖欲改之,不能得也。其曰名之,曰幽、厲,當時誰實名之?兹豈獨其子孫之不孝乎?如此在人主前開陳,乃是正理。今之君子,但見人言繼述,亦言繼述;見人罪謗訕,亦欲求人謗訕之迹罪之。如此只是相把持,正理安在?如元祐臣寮章䟽論事,今乃以爲謗訕,此理尢非?使君子得志,須當理㑹令分明。今反謂他門亦嘗謗訕,不唯效尢,兼是使元祐賢人君子愈岀脫不得,濟甚事?

言季常在京時,嘗問正心誠意如何便可以平天下,與之言後丗。自是無人正心。若正得心,其效自然如此。此心一念之間,毫髮有差,便是不正。要得常正,除非聖人始得。且如吾輩還敢便道自已心得其正否?此須是於喜怒哀樂未發之際,能體所謂中;於喜怒哀樂之後,能得所謂和。致中和,則天地可位,萬物可育,其於平天下何有!因論孟子直以禹稷比方顔子。只顔子在陋巷時,如禹稷事業,便可爲之無難。若正心誠意不足以平天下,則禹稷功巍巍如此。如顔子者,如何做得?

問:伯夷柳下惠如何見得能朝諸侯,一天下?曰:只看顔子在陋巷,便做得禹稷事業,則夷惠之能朝諸侯,一天下可知。聖人之得邦家,綏之斯來,動之斯和,自是力量不同。如夷惠之風,能使頑夫廉,懦夫有立志,鄙夫寛,薄夫敦,?乎百丗之上下,聞者莫不興起。則其未有爲之時,人固已心恱而誠服之矣。使得百里之地而君之,其效冝如何?

叔孫通作原廟,是不使人主改過,而教之耻過作非也,此爲萬丗之害。今太廟却閑了,只嚴奉景靈宫,是舎先王之禮,而從一謬妄之叔孫通也,豈不過乎!

母意只是去私意。若誠意,則不可去也。

因讀東坡和淵明形影神詩,其影荅形云:君如煙上火,火盡君乃別。我如鏡中像,鏡壞我不㓕。曰:影因形而有,無是生㓕相。故佛嘗云: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正言其非實有也。何謂不㓕?他日亦嘗讀九成臺銘云:此說得之莊周。然而以江山吞吐,草木俯仰,衆竅呼吸,鳥獸號鳴爲天籟,此乃周所謂地籟也。但其文精妙,讀之者或不之察耳。

言荆公云:天使我有是之謂命,命之在我之謂性。是未知性命之理。其曰使我,正所謂使然也。然使者可以爲命乎?以命在我爲性,則命自一物。若中庸言天命之謂性,性即天命也,又豈二物哉?如云在天爲命,在人爲性,此語似無病,然亦不湏如此說。性命?無二理,第所由之者異耳。率性之謂道,如易所謂聖人之作易,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也。

謂常問志寧云:至道無難,惟嫌揀擇其理,是否?志寧曰:是。曰:若爾,公何不殺人放火?志寧無語。

揚雄云:學所以修性。夫物有變壞,然後可修;性無變壞,豈可修乎?唯不假修,故中庸但言率性,尊德性,孟子但言養性,孔子但言盡性。因論荆公法云:青苗免役亦是法,然非藏於民之道。如青苗取息雖不多,然嵗散萬緡,則奪民二千緡入官,旣入官則民間不復可得矣。免役法取民間錢,雇人役於官,其得此錢用者,蓋皆州縣市井之人,不及郷民,郷民惟知輸而巳,而不得用,故今郷民多乏於財也。青苗二分之息,可謂輕矣,而不見有利於百姓,何也。今民間舉債,其息少者亦湏五七分。多者或倍。而亦不覺其爲害曰惟其利輕。且官中易得。人徒知目前之利。而不顧後患。是以樂請。若民間舉債。則利重又百端要勒。得之極難。故人得巳且巳。又青苗雖名取二分之息。其實亦與民間無異。蓋小民旣有非不得巳而請者。又有非不得巳用之。且如請錢千。或遇親舊於州縣間。須有酒食之費。不然亦須置小小不急之物。只使二百錢巳可比民間四分之息。又請納時往來之用。與官中門户之賂遺。至少亦不下百錢。况又有胥吏追呼之煩。非貨不行。而公家期限又與私家不同,而民之畏法者至舉債以輸官,往往沿此遂破蕩産業者固多矣,此所以有害而無利也。或云官中息輕,民得之可以自爲經營,?,豈無二分之息乎?蓋未之思也。若用之商販,則錢散而難集,正公家期逼,卒収不聚,失所指準,其患不細。往年富家知此患也,官中配之,請不得巳,請而藏之,比及期岀私錢爲息輸之官乃無患。然使民如此,是無事而侵擾之也,何名?助之政乎。

翟霖送正叔先生西遷,道宿僧舎,坐處背塑像,先生令轉?勿背。霖問曰:豈以其徒敬之故。亦當敬耶。正叔曰。但具人形貌。便不當慢。因賞此語。曰。孔子云。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爲其象人而用之也。蓋象人而用之。其流必至於用人。君子無所不用其敬。見似人者不忽於人可知矣。若於似人者而生慢易之心。其流必至於輕忽人。

孟子言仁者如射,蓋生於子思射有似乎君子之說。言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蓋生於

孔子,以言必信、行必果爲硜硜然小人之說。學校養士,反不如居養安濟所費之多。如餘杭學今止有三十人,而居養安濟乃共有百餘人,居養、安濟人給米二升,錢二十,爲士者所給如其數,加四錢耳。而士未必常在學也,則其所費固寡於彼矣。若其所養,實是窮民疾病者,誠善,然所養止浮浪游手之徒耳。夫厲良民而養游手,是何政事?近詔又収養年五十者,自此往往來者益多,所費當益廣。夫年五十,則子自可昏,女自可嫁,安得爲無告之窮民乎?又其所養多聚異郷之人,不許根問來處,則雖有父子夫婦,官吏何縁得知,故其弊爲甚。若只許土着人就本貫収養,亦易爲檢察,而其弊减矣。

因看合浦論無爲軍役法,曰:天下役法多有不同處,如所論與潭州處置全别。潭州紹聖間所定,皆岀公之手。又言:吏有禄,本要養其廉耻及不廉,故可從而責之,此爲待之盡,然亦須養得過方得。若養他不過,不如勿給,徒費財耳。何則?彼爲吏於此,蓋欲以活父母妻子,故爲之。今也養之不過,雖有刑戮在前,寧免其受賕乎?如法曹之俸月十千,而法司乃十二千,則法吏之禄爲過於法官。又常平吏人月給六千,此乃可責之以不受賕。其餘千錢或二三千而巳,給?札尚不足,安能活其家?則其勢湏至乞覔如必若法司、常平吏人重其禄,則財用之費無所從岀。兼是吏禄亦有不用多給者。如學士茶鹽司吏人,近制禄皆不减十千,彼有何事繁難,作何情弊而可以當此禄乎。若此,雖謂之妄費可也。

民之於上不從其令,而朝廷惟以言諭之,冝其以爲虚文而莫之聽也。今天下非徒不從上令,而有司亦不自守成法。觀官吏所奉行,惟奉行朝廷之意而巳。若皆守法,則法亦自足以致治。且如役法?長許募而不許差,輙差者徒二年。然法當募上户,其傭二千錢,豈有上户肯利若干錢而願役於官乎。上户不願,則其勢湏至,強使爲之,是名募而實差也,其如法何?又如日近買翎毛郡不敷,諸縣令買者,以於法不許抑配故也。然翎毛非人所常有,而郡中文移督責諸縣,但使之催人,以其所収藏翎毛輸之官。若縣中只依法行遣,安得辦集?其勢亦湏至抑配,是名和買而實抑配也。如此者皆法之不可行者也。法至於不可行。則人惟意之從而巳。

立法要使人易避而難犯。則必行而無赦。此法之所以行也。今法太嚴宻。直使人於其間轉側不得。故易犯。是以犯法之人。官吏多不忍行法。必宛轉爲犯者之地。法如何行得?

人各有勝心,勝心去盡,而惟天理之循,則機巧變詐不作。若懷其勝心,施之於事,必以一已之是非爲正,其間不能無窒礙處,又固執之不移,此機巧變詐之所由生也。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爲君子。知命,只是事事循天理而巳。循天理,則於事無固必;無固必,則計較無所用。神考問伯淳:王安石如何人?伯淳云:安石博學多聞則有之,守約則未也。又嘗問:是聖人否?伯淳云:詩稱周公公孫,碩膚赤舄几几,聖人蓋如是。若安石剛?自任,恐聖人不然。

問:子思之不使白也,喪岀母也,是乎?曰:禮,適子不爲岀母服。曰:何也?曰:繼體也。

問:陳莊子死,赴於魯縣,子謂繆公哭之,而曰有愛而哭之,有畏而哭之。夫哭之也以畏,何也?曰:以言丗有然也,非古之禮也。若古之大夫,則束脩之問不岀竟,故生無相問,其死也,何赴告之有哉?後丗國亂而君昏,爲臣者交政於中國,故生則同盟,死則赴告,非禮也。故春秋因其卒而書之,所以著其罪也。

仲素問:横渠云:氣質之性如何?曰:人所資禀固有不同者,若論其本,則無不善。蓋一隂一陽之謂道,隂陽無不善,而人則受之以生故也。然而善者其常也,亦有時而惡矣。猶人之生也,氣得其和則爲安樂,人及其有疾也,以氣不和而然也。然氣不和非其常,治之而使其和,則反常矣。其常者性也,此孟子所以言性善也。橫渠說氣質之性,亦云人之性有剛柔緩急、強弱昏明而已,非謂天地之性然也。今夫水清者,其常然也。至於湛濁,則沙泥混之矣。沙泥旣去,其清者自若也。是故君子於氣質之性,必有以變之,其澄濁而水清之義歟!因見王逢原文集,曰:此髙論怨誹之人也。他日嘗曰:此子才則髙矣,見道則未。

中庸深處,多見於孟子之書,其所傳也歟。

徐師川歸洪州,欲不復來。先生問之曰:公免得仕宦否?若端的有以自贍,不必復來,固好。第亦湏着仕官,如何?師川曰:亦以免仕宦未得。曰:如此,則當復來供職。仕官處處一般旣未免得,須復爲他官逃。此之彼,彼,亦冝有不安處,是無地可以自容也。師川曰:來此復爲人所羅織,䧟於禍,奈何?曰:顧吾所自爲者如何耳。苟自爲者,皆合道理而無愧,然而不能免者,命也。不以道理爲可慿依,而徒懼其不免,則無義無命矣。師川曰:極是。亦待來此,若做不得,去之未爲晚。又言,人只爲不知命,故?有些事,便自勞攘,若知得徹,便於事無不安。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固嘗解云:使孔子不免於?魋之難,是亦天也,桓魋其如何哉?蓋聖人之於命如此。夫冨貴死生,人無與焉,何尢人之有?孟子分明爲臧倉所毀,不遇於魯侯,而以爲不遇,非臧倉之力,蓋知命也。列子曰:桓公非能用讎也,不得不用;管仲非能舉賢,不得不舉。此說得之矣。曰:列子此說似知命,然至其論夷惠,以爲矜清貞之尢,以放於餓死寡宗,以公孫朝穆之事爲得計,以堯舜、桀。紂之事爲不足較,茲豈非其過乎?曰:其過也。若聖人所謂知命義常在其中矣。然則彼亦豈得之而不盡者乎?曰:然。

仲素問:知微之顯,莫只是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否?曰:然。因言:有僧入僧堂,不言而出。或曰:莫道不言,其聲如雷,莊周之尸居而龍見,淵黙而雷聲,可謂善言者也。

孟子直是知命。滕文公以齊人築薛爲恐,問救之之術,而對以君如彼何哉?強爲善而巳矣。以竭力事大國,則不得免。問安之之道,而對以太王居邠,不以其所養人者害人,而繼之以效死不去之䇿。自丗俗觀之,可謂無謀矣。然以理言之,只得如此說。捨此則必爲儀秦之爲矣。凡事求可,功求成,取必於智謀之末,而不循天理之正者,非聖賢之道也。天理,即所謂命語。羅仲素云:今之學者,只爲不知爲學之方,又不知學成要何用。此事體大,須是曾着力來。方知不易。夫學者,學聖賢之所爲也。欲爲聖賢之所爲,湏是聞聖賢所得之道。若只要博通古今,爲文章,作忠信愿愨,不爲非義之士而巳,則古來如此等人不少,然以爲聞道則不可。且如東漢之衰,處士逸人與夫名節之士,有聞當丗者多矣。觀其作處,責之以古聖賢之道,則畧無毫髪髣髴相似。何也?以彼於道?無所聞故也。今時學者,平居則曰:吾當爲古人之所爲。?有事到手,便措置不得。蓋其所學以博通古今爲文章,或志於忠信愿愨,不爲非義而巳。而不知湏是聞道,故應如此。由是觀之,學而不聞道,猶不學也。

仲素問:詩如何看?曰:詩極難卒說,大抵湏要人體,㑹不在推尋文義。在心爲志,發言爲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者,情之所發也。今觀是詩之言,則必先觀是詩之情如何。不知其情,則雖精窮文義,謂之不知詩可也。子夏問巧?倩?,美目盻?,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孔子以謂可與言詩。如此全要體㑹。何謂體㑹?且如關雎之詩,詩人以興后妃之德,蓋如此也。須當想象雎鳩爲何物,知雎鳩爲摯而有別之禽。則又想象關關爲何聲,知關關之聲爲和而通,則又想象在河之洲是何所在,知河之洲爲幽閑逺人之地,則知如是之禽,其鳴聲如是,而又居幽間逺人之地,則后妃之德可以意曉矣,是之謂體㑹。惟體㑹得,故看詩有味。至於有味,則詩之用在我矣。語仲素西銘只是發明一箇事。天底道理。所謂事天者,循天理而巳。

因論蘇明允權書衡論曰:觀其著書之名巳非,豈有山林逸民,立言垂丗,乃汲汲於用兵。如此所見,安得不爲荆公所薄。曰:大蘇以當時不去二虜之患,則天下不可爲。又其審敵篇引晁錯說景帝削地之䇿曰:今日夷狄之勢,是亦七國之勢。其意蓋欲掃蕩二虜,然後致太平耳。曰:?以用兵爲事,只見搔擾,何時是天下息肩時節!以仁宗之丗視二虜,豈不勝如戰國時?然而孟子在戰國時所論,全不以兵爲先,豈以崇虚名而受實弊乎?亦必有道矣。

問:秦少游進卷論所以禦戎,乃欲以五路之兵?出一路,以擾夏人之耕。如此,是吾五?一出兵,而使夏人??用兵,此㓕狄之道也。當時元祐間有主此議者,此果可用否?曰:王者之兵,有征無戰,必不得巳,誅其君而弔其民可也,豈容如此?兼是亦無此理。今常以五路之師合攻夏人。尚時有不支。?出一路。其傾國而來攻城破邑。吾其可止以一路之衆當之乎。大抵今之士人議論。只是口頭說得。施之於事。未必有效。

言朱公掞上殿。 神考問欲再舉安南之師。公掞對。願陛下禽獸畜之。蓋夷狄得其地不可居,得其民不可使,得巳且巳,須要廣土,闢地何益?自紹聖、崇寧以來,所以待夏人,大是失䇿。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今不務德以致人,徒得其空地,又運中國之財以守之,是何所見?君臣之間,要當一德一心,方作得事。古之聖賢相與以濟大業,蓋無不然者。觀舜命禹征有苗,巳誓師往伐,而益以一言賛禹,禹遂班師。舜以禹之班師,便爲之誕敷文德,而有苗格矣。舜命禹徂征,禹旣行,而益有言,宜告之舜,不告舜而告之禹,禹承命於舜,及其不遂行也,宜先禀之舜,乃擅反兵而不疑舜,於二人者無責焉可也。乃徇其所爲,從而相之。益之意豈不曰禹猶舜,而禹之意豈不曰舜猶己也?歟?夫是之謂一德一心。自今觀之,則益之言可以謂之沮壞成事,而禹之事爲逗留君命矣。然古之君臣各相體悉如此,古人立功所以易,而後丗成事所以難也。

語仲素曰:某嘗有數句教學者讀書之法,云:以身體之,以心驗之,從容黙㑹於幽閑靜一之中,超然自得於書言象意之表。此蓋某所爲者如此。

又云:西銘㑹古人用心要處爲文,正如杜順作法界觀様。

仲素問:盡其心者知其性,如何是盡心底道理?曰:未言盡心,須先理㑹心是何物?又問曰:心之爲物,明白洞逹,廣大靜一。若體㑹得了然分明,然後可以言盡。未理㑹得心盡箇甚!能盡其心,自然知性,不用問人。大抵須先理㑹仁之爲道。知仁則知心,知心則知性,是三者?無異也。横渠作西銘,亦只是要學者求仁而巳。

論及陽城事,謂永叔不能,純夫取之,其言曰:陽城蓋有待而爲者也,後丗猶責之無巳,其不成人之美亦甚哉!此論似近厚。曰:陽城固可取,然以爲法則不可。裴延齡之欲相,其來非一朝一夕,何不救之於漸乎?至於陸贄之貶,然後論延齡之姦佞,無益矣。觀古人退小人之道不然。易之姤卦曰:女壯,勿用取女。夫姤一隂,生未壯也,而曰壯者,生而不巳,固有壯之理也。取女則引而與之齊也。引而與之齊,則難制矣。隂者,小人之象也,小人固當制之於漸也。故當隂之生,則知其有壯之理,其有壯之理,則勿用取女可也。是以姤之?爻曰:繫于金柅,貞吉。有攸往,見凶。金柅,止車之行也。隂之?,動必有以柅之,其制之於漸乎。蓋小人之惡,制之於未成,則易,制之於巳成則難。延齡之用事,權傾宰相,雖不正名其爲相,其惡自若也。何更云待其爲相,然後取白麻壞之耶?然城之所爲,當時所難能也,取之亦是,但不可以爲法耳。龜山先生語録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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