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政要卷第一

貞觀政要卷第一

論君道一論政體二

君道第一

貞觀初太宗謂侍臣曰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若安天下必須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理而下亂者朕每思傷其身者不在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禍若躭嗜滋味玩恱聲色?欲既多?損亦大既妨政事又擾生人且復出一非理之言萬姓為之解體怨讟既作離叛亦興朕每思此不敢　逸。諌議大夫魏徴對曰：古者聖哲之主，皆亦近取諸身，故能逺體諸物。昔楚聘?何問其理國之要，?何對以脩身之術。楚王又問：理國何如，?何曰：未聞身理而國亂者。陛下?明，實同古義。

貞觀二年，太宗問魏徴曰：何謂為明君暗君？徴曰：君之?以明者，兼聴也；其?以暗者，偏信也。詩云：先人有言，詢于芻蕘。昔唐虞之理，闢四門，明四目，逹四聦。是以聖無不照，故共鯀之徒不能塞也，靖言庸囬，不能惑也。秦二世則?蔵其身，捐隔踈賤，而偏信趙髙，及天下潰叛，不得聞也。梁武帝偏信朱异，而侯景舉兵向闕，竟不得知也。隋煬帝偏信虞世基，而諸賊攻城，剽邑，亦不得知也。是故人君兼聽納下，則貴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必得上通也。太宗甚善其言。

貞觀十年，太宗謂侍臣曰：帝王之業，草創與守成孰難？尚書左僕射房玄齡對曰：天地草昧，群雄競起，攻破乃降，戰勝乃尅。由此言之，草創為難。魏徴對曰：帝王之起，必承衰亂，覆彼昏狡，百姓樂推，四海歸命，天授人與，乃不為難。然既得之後，志?驕逸，百姓欲靜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殘而侈務不息，國之衰弊，恒由此起。以斯而言，守成則難。太宗曰：玄齡，昔　我定天下，備嘗艱苦，出萬死而遇一生，?以見草創之難也。魏徴與我安天下，慮生驕逸之端，必踐危亡之地，?以見守成之難也。今草創之難既已徃矣，守成之難者，當思與公等慎之。

貞觀十一年，特進魏徴上䟽曰：

臣觀自古受圖膺運，繼體守文，控御英雄，南面臨下，皆欲配厚徳，扵天地，齊髙明，扵日月，本支百世，傳祚無窮。然而克終者鮮，敗亡相繼，其故何㢤？?以求之，失其道也。殷鑒不逺，可得而言。

昔在有隋，統一寰宇，甲兵彊銳，三十餘年，風行萬里，威動殊俗，一旦舉而棄之，盡為他人之有。彼煬帝豈惡天下之治安，不欲社稷之長乆，故行桀虐以就滅亡。㢤恃其富彊，不虞後患，驅天下以徔欲，罄萬物而自奉，採域中之子女，求逺方之竒異，宫苑是飾，臺榭是崇，徭役無時，干戈不戢。外示嚴重，内多險忌，讒邪者必受其福，忠正者莫保其生。上下相蒙，君臣道隔，民不堪命，率土分崩。遂以四海之尊，殞扵匹夫之手，子孫殄絶，為天下?，可不痛哉！

聖哲乗機，拯其危溺，八柱傾而復正，四維㢮而更張。逺肅邇安，不踰扵期月，勝殘去殺，無待扵百年。今宫觀臺榭盡居之矣，竒珍異物盡收之矣，姫姜淑媛盡侍扵側矣，四海九州盡為臣妾矣。若能鑒彼之?以失，念我之?以得，日慎一日，雖休勿休，焚鹿臺之寳衣，毁阿房之廣殿，懼危亡扵峻宇，思安䖏扵卑宫，則神化潜通，無為而治，徳之上也。若成功不毁，即仍其舊，除其不急，損之又損，雜茅茨，扵桂棟，叅玉砌，以土堦，恱以使人不竭其力。常念居之者逸，作之者勞，億兆恱以子来，群生仰而遂性，徳之次也。若惟聖㒺念，不慎厥終，忘締搆之艱難，謂天命之可恃，忽采椽之恭儉，追雕墻之靡麗，因其基以廣之，增其舊而飾之，觸?而長，不知止足，人不見徳而勞役是聞，斯為下矣。譬之負薪救火，揚湯止沸，以暴易亂，與亂同道，莫可測也，後嗣何觀。夫事無可觀則人怨，人怨則神怒，神怒則災害必生，災害既生則禍亂必作，禍亂既作而能以身名全者，鮮矣。順天革命之后，将隆七百之祚，貽厥子孫，傳之萬葉，難得易失，可不念㢤。是月，徴又上䟽曰：

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逺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徳義。源不深而望流之逺，根不固而求木之長，徳不厚而思國之理，臣雖下愚，知其不可，而况扵明哲乎。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極天之峻，永保無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儉，徳不䖏其厚，情不勝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者也。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憂而道著，功成而徳衰，有善始者實繁，能克終者盖寡，豈取之易而守之難乎。昔取之而有餘，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憂，必竭誠以待下，既得志則情以傲物。竭誠則胡越為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雖董之以嚴刑，震之以威怒，終茍免而不懐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宜深慎，奔車朽索，其可忽乎？

君人者，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髙危，則思謙冲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下百川；樂盤逰，則思三驅以為度；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虚心以納下；想䜛邪，則思正身以黜惡；恩?加，則思無因喜以謬賞，罰?及，則思無因怒而濫刑。緫此十思，弘兹九徳，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則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恵，信者効其忠，文武爭馳，君臣無事，可以盡豫逰之樂，可以養松喬之夀，鳴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勞神苦思，代下司職，役聦明之耳目，虧無為之大道㢤？太宗手詔答曰：

省頻抗表，誠極忠欵，言窮切至，披覧忘倦，每逹宵分，非公體國情深，啓沃義重，豈能示以良圖，匡其不及。朕聞晉武帝自平吳已後，務在驕奢，不復留心治政。何曽退朝，謂其子劭曰：吾每見主上，不論經國遠圗，但說平生常語，此非貽厥子孫者，爾身猶可以免。指諸孫曰：此等必遇亂死。及孫綏，果為滛刑?戮。前史美之，以為明扵先見。朕意不然，謂曽之不忠，其罪大矣。夫為人臣，當進思盡忠，退思?過，将順其美，匡救其惡，?以共為理也。曽位極台司，名器崇重，當直辭正諌，論道佐時。今乃退有後言，進無廷諍，以為明智，不亦謬乎！危而不持，焉用彼相公之?陳？朕聞過矣。當置之几案，事等弦韋。必望收彼桑榆，期之嵗暮，不使康㢤良㢤，獨美扵徃日若魚若水，遂爽扵當今，遲復嘉謀，犯而無?，朕将虚襟靜志，敬佇徳音。

貞觀十五年，太宗謂侍臣曰：守天下難易？侍中魏徴對曰：甚難。太宗曰：任賢能，受諌諍即可，何謂為難？徴曰：觀自古帝王在扵憂危之間，則任賢受諌，及至安樂，必懐寛怠。言事者惟令兢懼，日陵月替，以至危亡。聖人?以居安思危，正為此也。安而能懼，豈不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