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李翺書裴度

寄李翺書裴度

前者唐生至自滑，猥辱致書礼，兼獲所貺新作十二篇，度俗流也，不盡窺見。若愍女碑、烈婦傳，可以激揚烈教，義煥於史氏。鍾銘謂以功伐名於噐，非爲立器爲銘。與弟正辤書，謂文非一藝，斯皆可謂救文之失，廣文之用也。甚善甚善！然僕之知弟也，未知其他，直以弟敏於學而至於文，就六經而正焉，故毎遇名輩，稱弟不容於口，自謂彌乆，益無愧詞。竊料弟亦以直諒見待，不以恱媚相容。故不唯嗟悒，亦欲商度其萬一耳。若弟?落今古，脫遺經籍，斯則如獻白豕，何足採取。若猶有祖述，則願陳其梗槩，以相叅㑹耳。愚謂三五之代，上垂拱而無爲，下不知其帝力，其漸被於天地萬物，不可得而傳也。夏殷之際，聖賢相遇，其文在於盛德大業，又鮮可得而傳也。厥後周公遭變，仲尼不當世，其文遺於冊府，故可得而傳也。是作周孔之文也。荀孟之文，左右周孔之文也。理身理家，理國理天下，一日失之，敗亂至矣。騷人之文，發憤之文也，雅多自賢，頗有狂態。相如、子雲之文，譎諌之文也，自爲一家，不是正氣。賈?之文，化成之文也，鋪陳帝王之道，昭昭在目。司馬遷之文，財成之文也，馳騁數千載，若有餘力。董仲舒、劉向之文，通儒之文也，發明經術，究極天人。其餘擅美一時，流譽千載者多矣，不足爲弟道焉。然皆不詭其詞，而詞自麗，不異其理，而理自新。若夫典、謨、訓、誥，文言、繫辭，國風、雅頌，經聖人之筆削者，則又至易也，至直也。雖大彌天地，細入無間，而竒言怪語，未之或有。意隨文而可見，事隨意而可行，此所謂文可文，非常文也。其可文而文之，何常之有。俾後之作者有所裁准，而請問於弟，謂之何哉。謂之不可，非僕敢言。謂之可也，則太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止至善矣。能止乎？若遂過之，猶不及也。觀弟近日制作大旨，常以時丗之文，多偶對儷句，屬綴風雲，羈束聲韻，爲文之病甚矣。故以雄詞逺致一以矯之，則是以文字爲意也。且文者，聖人假之以逹其心，達則已，理窮則已，非故高之下之，詳之略之也。愚欲去彼取比，則安歩而不可及，平居而不可諭，又何必逺?經術，然後騁材力。昔人有見小人之違道者，恥與之同形貌，共衣服，遂思倒置眉目，反易冠帶以異也。不知其倒之反之非也，雖失於小，亦異於君子矣。故文之異在氣格之高下，思致之深淺，不在磔裂章句，隳廢聲韻也。人之異在風神之清濁，心志之通塞，不在於倒置眉目，反易冠帶也。庶幾高明，少納庸妄。若以爲未幸，不以苦言見革其惑。惟僕心慮荒散，百事罷息。然意之所在，敢隱於故人耶。昌黎韓命，僕識之舊矣。中心愛之，不覺驚賞。然其人信美材也。近或聞諸儕?云恃其絶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爲戲，可矣乎，可矣乎！今之不及之者，當大爲防焉爾。弟索居多年，勞想深至，窮隂凝沍，動息何如？入奉晨昏之歡，出叅帷幄之畫，固多適耳。昨弟來，欲度及時干進，度昔歳取名，不敢自高，今孤煢若此，遊宦謂何？是不復能從故人之所朂耳。但寘力田園，苟過朝夕而已。然待春氣微和，農事未動，或筞蹇謁賢大夫，兼與弟道舊未爾閒猶希尺牘珎重珎重力書無餘，從表兄裴度奉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