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卷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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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9:29

史通卷第十七

外篇

杂说中第八

诸晋史

东晋之史,作者多门,何氏中兴,实居其最,而为晋学者,曽未之知,傥湮灭不行,良可惜也。王檀著书,是晋史之尤劣者,方诸前代,其陆贾禇先生之比欤?道鸾不揆浅才,好出竒语,所谓欲益反损,求妍更媸者矣。臧氏晋书称苻坚之窃号也。?疆宇狭于石虎,至于人物则过之。按后石之时,张据?凉,李专巴蜀,自辽而左,人属慕容,沙漠而南,地归司马。

逮于苻氏,则兼而有之。禹贡九州,实得其八,而言地劣于赵,是何言欤!

夫识事未精,而轻为著述,此其不知量也。张勔抄撮晋史,不求异同,而备摘此言,不从沙汰,罪又甚矣。

夫学未该博,鍳非详正,凡所修撰,多聚异闻,其为踳駮,难以觉悟。按应劭风俗通载,楚有叶君祠,即叶公诸梁庙也。而俗云孝明帝时,有河东王乔为叶令,尝飞凫入朝。及干宝搜神记乃隐应氏所通,而收其流俗恠说。又刘敬升异苑称晋武库失火,汉高祖斩蛇劒,穿屋而飞。其言不经。故梁武帝令殷芸编诸小说,及萧方等撰三十国史,乃刋为正言。既而宋求汉事,旁取令升之书;唐征晋语,近凭方等之录。编简一定,胶漆不移。故令俗之学者,说凫履登朝,则云汉书旧记谈蛇劒穿屋,必曰晋典明文,摭彼虚词,成兹实录。

语曰:三人成市虎。斯言其得之者乎?

马迁持论,称尧舜无许由,应劭著录,云汉代无王乔,其言谠矣。至士安撰高士传,具说箕山之迹;令升作搜神记,深信叶县之灵。此并向声背实,舍真从伪,知而故为,罪之甚者。近宋临川王义庆著世说新语,上叙两汉、三国及晋中朝江左事,刘峻注释,摘其瑕疵,伪迹昭然,理难文饰。而皇家撰晋史,多取此书,遂采康王之妄言,违孝标之正说,以此书事,奚其厚颜。

汉吕后以妇人称制,事同王者,班氏次其年月,?与诸帝同编,而记其事迹,实与后妃齐贯。皇家诸学士撰晋书,首发凡例,而云班汉皇后除王、吕之外,不为作传,并编叙行事,寄出外戚。篇所不载者,唯元后耳,安得輙引吕氏以为例乎?盖由读书不精,识事多阙,徒以本记标目,以编高后之年,遂疑外戚裁篇,輙叙娥、姁之事,其为率略,不亦甚邪?扬王孙布囊盛尸,祼身而葬,伊籍对吴,以一拜一起,未足为劳。求两贤立身,各有此一事而已。而汉书、蜀志为其立传,前哲致议,言之详矣。然杨能反经合义,足矫奢葬之?;伊以敏辝辨对,可免使乎之辱。列诸篇第,犹有可取。近者皇家撰晋书,著刘伶、毕卓传,其叙事也,直载其嗜酒沉湎,悖礼乱德,若斯而已。为传如此,复何所取者哉?宋略一条,裴几原删略宋史,定为二十篇。芟繁撮要,实有其力。而所录文章,颇伤芜秽。如文帝除师傅官诏,颜延年元后哀册文,颜峻讨二凶檄,孝武拟李夫人赋,裴松之上柱国志表,孔熈先罪许曜词,凡此诸文,是尤不宜载者。

何则?羡、亮威权震主,负芒猜忌,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既而罪名具列,刑书是正,则先所降诏,夲非实录,而乃先后双载,坐令矛盾两伤。夫国之不造,史有哀册,自晋、宋已还,多载于起居注,词皆虚饰,义不足观,必以略言之,故宜去也。昔汉王数项,袁公檄曹,若不具录其文,难以暴扬其过。至于二凶为恶,不言可知,无俟檄数,始明罪状。必刊诸国史,岂宜异同。孝武作赋悼亡,钟心内宠,情在儿女,语非军国,松之所论者,其事甚下,兼复文理非工。

熈先构逆怀姧,矫言欺众,且所为草藁,本未宣行,斯并同在编次,不加铨择,岂非芜滥者邪?

向若除此数文,别存佗说,则末年美事,遗略盖寡,何乃应取而不取,宜除而不除乎?但近代国史,通多此累,有同自郐,无足致讥。若裴氏者,众作之中,所可与言史者,故偏举其事,以申掎摭云。后魏书二条,

宋书载佛狸之入冦也,其间胜负,盖皆实录焉。魏史所书,则全出沈本。如事有可耻者,则加减随意,依违饰言。至如刘氏献女请和太武师婚不许,此言尤可恠也。何者?江左皇族,水鄊庻姓,若司马、刘、萧、韩王,或出于亡命,或起自俘囚,一诣桑乾,皆成禁脔。此皆魏史自述,非佗国所传。

然则北之重南,其礼若此,安有黄旗之主,亲屈己以求婚,而白登之阵,乃致疑而不纳?其言可欺,不亦甚哉!观休文宋典,诚曰不工,必比伯起魏书,更为良史。而收每云:我视沈约正如一奴耳。此可谓饬嫫母而夸西施,持鱼目而笑明月者也。

近者沈约晋书,喜造竒说,称元帝牛金之子,以应牛继马后之征。

邺中学者、王邵、宋孝王言之详矣。而魏收深嫉南国,幸书其短,著司马叡传,遂具录休文所言。又崔浩謟事狄君,曲为邪说,称拓拔之祖,本李陵之胄。当时众议抵斥,事遂不行。或有窃其书以渡江者,沈约撰宋书索虏传,仍传伯渊所述。凡此诸妄,其流甚多,傥无迹可寻,则真伪难辨者矣。北齐书史三条:

王邵国史,至于论战争,述纷扰,贾其余勇,弥见所长。至如叙文宣逼孝靖以受魏禅,二王杀杨、燕以废乾明,?,左氏载季氏逐昭公,秦伯纳重耳,栾盈起于曲沃,楚灵败于乾溪,殆可连类也。又叙高祖破宇文于卭山,周武自晋阳而平邺?,左氏书城濮之役、鄢陵之战齐败于鞍吴师入郢亦不是过也。

或问曰:王劭齐志多记当时鄙言为是乎?为非乎?对曰:古往今来名目各异区分壤隔称谓不同所以晋楚方言齐鲁俗语六经诸子载之多矣。

自汉已降,风俗屡迁,求诸史籍,羞覩其事。或君臣之目,施诸朋友;或尊官之称,属诸君父。曲相崇敬,标以处士王孙;轻加侮辱,号以仆夫舎长。

亦有荆楚训多为伙,庐江目桥为圯,南呼北人曰伧西谓东胡曰虏。渠们底个,江左彼此之辞;乃若君卿,中朝汝我之义。斯并因地而变,随时而革,布在方册,无假推寻。足以知甿俗之有殊,验土风之不类。

然自二京失守,四夷称制,夷夏相杂,音句尤媸。而彦鸾、伯起务存隐讳,重规、德棻,志在文饰,遂使中国数百年内,其俗无得而言。

盖语曰:知古而不知今,谓之陆沉。又曰:一物不知,君子所耻。

是则时无远近,事无巨细,必藉多闻,以成博识。

如今所谓者,若中州名汉,闗右称羌,易臣以奴,呼母云姊。主上有大家之号,师人致儿郎之说。凡如此例,其流甚多。必寻其本源,莫详所出,阅诸齐志,则了然可知。由斯而言,劭之所录,其为益弥多矣,足以开后进之䝉蔽,广来者之耳目。㣲君懋吾几靣墙于近事矣,而子奈何妄加讥诮者哉!

皇家修五代史,馆中坠藁仍存,皆因彼旧事,定为新史。观其朱墨所图,鈆黄所拂,犹可识者。或以实为虚,以是为非。其北齐国史皆称诸帝庙号,及李氏之撰齐书,其庙号有犯时讳者,即称谥焉。至如变世祖为文襄,改世宗为武成,茍除兹世字,而不悟襄、成有别。诸如此谬,不可胜纪。故其列传之叙事也,或以武定臣佐,降在成朝,或以河清事迹,擢居襄代,故时日不接,而隔越相偶,使读者瞀乱而不测,惊骇而多疑。嗟乎!因斯而言,则自古著书未能精谠,书成绝笔,而遽捐旧章,遂令玉石同烬,真伪难寻者,不其痛哉!周书一条,今俗所行周史,是令狐德棻等所撰。其书文而不实,雅而无检,真迹甚寡,客气尤烦。

寻宇文初习华风,事由苏绰,至于军国词令,皆准尚书。太祖勑朝廷文,悉准于此。盖史臣所记,皆禀其规,栁虬之徒,从风而靡。按绰文?,去彼淫丽,存兹典实,而䧟于矫枉过正之失,乖夫适俗随时之义。茍记言若是,则其谬逾多。爰及牛弘,弥尚儒雅,即其书旧事,因而勒成,务累清言,罕逢佳句。

而令狐不能别求它述,用广异闻,唯凭本书,重加润色,遂使周氏一代之史,多非实录者焉。隋书二条,

昔贾谊上书,晁错对䇿,皆有益于国,足贻劝戒。而编于汉史,读者犹恨其繁。如隋书王邵、袁充两传,唯录其诡辞妄说,遂盈一篇,寻又申以诋诃,尤其謟惑。夫史载言示后世者,贵于辞理可观。既以无益而书,孰若遗而不载。盖学者神识有限,而述者注记无涯。以有限之神识,观无涯之注记,必如是,则阅之心目,视聼告劳;书之简编,缮写不给。呜呼!茍自著述,其皆若此也。则知李斯之设坑穽,董卓之成帷盖?,其所行多滥,终亦有可取焉。案隋史讥王君懋撰齐、隋二史,其叙录烦碎,至如刘臻还宅,访子方知,王邵思书,为奴所侮,此而毕载,其失更多,可谓尤而効之,罪又甚焉者矣。史通卷之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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