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衡卷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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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40

论衡卷第二十九

王充

案书篇      对作篇

案书篇

儒家之宗,孔子也;墨家之祖,墨翟也。且案儒道传而墨法废者,儒之道义可为,而墨之法议难从也。何以验之?墨家薄葬右鬼,道乖相反,违其实,冝以难从也?乖违如何?使鬼非死人之精也,右之未可知。今墨家谓鬼审人之精也,厚其精而薄其尸,此于其神厚而于其体薄也。薄厚不相胜,华实不相副,则怒而降祸,虽有其鬼,终以死恨。人情欲厚恶薄,神心犹然。用墨子之法,事鬼求福,福罕至而祸常来也。以一况百,而墨家为法,皆若此类也。废而不传,盖有以也。

春秋左氏传者,盖出孔子壁中。孝武皇帝时,鲁共王壊孔子教授堂以为宫,得佚春秋三十篇左氏传也。公羊髙、榖梁寘胡母氏皆传春秋,各门异戸,独左氏傅为近得实。何以验之?礼记造于孔子之堂。太史公,汉之通人也,左氏之言与二书合。公羊髙、糓梁寘胡母氏不相合。又诸家去孔子,逺逺不如近,闻不如见。刘子政玩弄左氏,童仆妻子皆呻吟之。光武皇帝之时,陈元、范叔上书连属,条事是非,左氏遂立,范叔寻因罪罢。元叔天下极才,讲论是非,有余力矣。陈元言讷,范叔章诎,左氏得实明矣。言多怪,颇与孔子不语怪力相违返也。吕氏春秋亦如此焉。国语,左氏之外传也。左氏传经,辞语尚畧,故复选录国语之辞以实。然则左氏、国语,世儒之实书也。

公孙龙著坚白之论,析言剖辞,务折曲之言,无道理之较,无益于治。齐有三邹衍之书,㲿洋无涯,其文少验,多惊耳之言。案大才之人,率多侈纵,无实是之验;华虚夸诞,无审察之实。商鞅相秦,作耕战之术;管仲相齐,造轻重之篇。富民丰国,彊主弱敌。公赏罚与邹衍之书并言,而太史公两纪,世人疑惑,不知所从。案张仪与蘓秦同时,苏秦之死,仪固知之。仪知各审,冝从仪言以定其实,而说不明,两传其文。东海张商亦作列传,岂蘓秦、商之所为邪?何文相违甚也?三代世表言五帝三王皆黄帝子孙,自黄帝转相生,不更禀气于天,作殷本纪,言契母简狄浴于川,遇玄鸟坠?,吞之,遂生契焉。及周本纪言后稷之母姜嫄野出,见大人迹,履之则姙身生后稷焉。夫观世表,则契与后稷,黄帝之子孙也。读殷周本纪,则玄鸟大人之精气也。二者不可两传,而太史公兼纪不别。案帝王之妃,不冝野出,浴于川水。今言浴于川,吞玄鸟之卵;出于野,履大人之迹,违尊贵之节,误是非之言也。

新语陆贾所造,盖董仲舒相被服焉。皆言君臣政治得失,言可采行,事美足观。鸿知所言,参贰经传,虽古圣之言,不能过増。陆贾之言,未见遗阙,而仲舒之言雩祭可以应天,土龙可以致雨,颇难晓也。夫致旱者以雩祭,不夏郊之祀,岂?侯之过邪?以政失道,隂阳不和也,?废夏郊之祀,?侯寝疾,用郑子产之言,祀夏郊而疾愈。如审雩不修,龙不治,与?同,祸为之再也。以政致旱,宜复以政。政亏而复修雩治龙,其何益哉?春秋公羊氏之说,亢阳之节,足以复政。隂阳相浑,旱湛相报,天道然也。何乃修雩设龙乎?雩祀神喜哉?或雨至亢阳不改,旱祸不除,变复之义,安所施哉?且夫寒温与旱湛同,俱政所致,其咎在人。独为亢旱求福,不为寒温求祐,未晓其故。如当复报寒温,宜为雩龙之事,鸿材巨识,第两疑焉。

董仲舒著书不称子者,意殆自谓过诸子也。汉作书者多司马子、长、杨子云,河汉也,其余泾渭也。然而子长少臆中之说,子云无世俗之论。仲舒说道术竒矣,北方三家尚矣。䜟书云董仲舒乱我书,盖孔子言也。读之者或为乱我书者烦乱孔子之书也;或以为乱者理也,理孔子之书也。共一乱字,理之与乱,相去甚逺,然而读者用心不同,不省本实,故说误也。夫言烦乱孔子之书,才高之语也。其言理孔子之书,亦知竒之言也。出入圣人之门,乱理孔子之书。子长、子云无此言焉。世俗用心不实,省事失情,二语不定,转侧不安。案仲舒之书,不违儒家,不及孔子,其言烦乱孔子之书者,非也。孔子之书不乱,其言理孔子之书者,亦非也。孔子曰:师摰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乱者,于孔子言也。孔子生周,始其本,仲舒在汉终其末,尽也。皮续太史公书,盖其义也。赋颂篇下其有乱曰章,盖其类也。孔子终论定于仲舒之言,其修雩始龙,必将有义,未可怪也。

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五帝三王,颜渊独慕舜者,知巳歩驺有同也。知德所慕,黙识所追,同一实也。仲舒之言道德政治,可嘉美也。质定世事,论说世疑,桓君山莫上也。故仲舒之文可及,而君山之论难追也。骥与众马绝迹,或蹈骥哉。有马于此,足行千里,终不名骥者,与骥毛色异也。有人于此,文偶仲舒,论次君山,终不同于二子者,姓名殊也。故马效千里,不必骥騄;人期贤知,不必孔、墨。何以验之?君山之论难追也。两刄相割,利钝乃知,二论相订,是非乃见。是故韩非之四难,桓寛之盐铁,君山新论之类也。世人或疑言非是伪,论者实之,故难为也。卿决疑讼,狱定嫌罪,是非不决,曲直不立,世人必谓卿狱之吏才不任职。至于论不务全疑,两传并纪,不宜明处,孰与剖破,浑沌,解决乱丝,言无不可知,文无不可晓哉?案孔子作春秋,采毫毛之善,贬纎介之恶,可褒则义以明其行,善可贬则明其恶以讥其操。新论之义,与春秋㑹,一也。

夫俗好珍古不贵今,谓今之文不如古书。夫古今一也,才有髙下,言有是非,不论善恶,而徒贵古,是谓古人贤今人也。案东畨邹伯竒、临淮袁太伯、袁文术、㑹稽吴君髙、周长生之軰,位虽不至公卿,诚能知之,囊槖,文雅之英雄也。观伯竒之元思,太伯之易章句,文术之箴铭,君髙之越纽录,长生之洞历,刘子政、扬子云不能过也。善才有浅深,无有古今;文有伪真,无有故新。广陵陈子回、颜方今尚书郎班固、兰台令杨终、传毅之徒,虽无篇章,赋颂记奏,文辞斐炳,赋象屈原、贾生,奏象唐林、谷永,并比以观好,其美一也。当今未显,使在百世之后,则子政、子云之党也。韩非著书,李斯采以言事。杨子云作太玄,侯铺子随而宣之。非?同门,云、铺共朝,覩竒见益,不为古今变心易意,实事贪善,不逺为术,并肩,以迹相轻,好竒无已,故竒名无穷。杨子云反离骚之经,非能尽反一篇文,往往见非反而夺之。

六畧之录,万三千篇,虽不尽见,指趣可知,略借不合义者,案而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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