荅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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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7 13:18
荅问四
问:孟子言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愚尝疑之。将谓当时之乱贼惧乎?则赵盾、崔杼之伦,史臣固已直笔书之,不待春秋也。将谓后代之乱贼惧乎?则春秋以后,乱贼仍不绝于史册,吾未见其能惧也。孟氏之言,毋乃大而夸乎?
曰:孟子固言春秋者,天子之事也,述王道以为后王法,防其未然,非刺其已然也。太史公曰: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乎春秋。又曰:有国家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䜛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子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春秋之法行,而乱臣贼子无所容其身,故曰惧也。凡篡弑之事,必有其渐,圣人随事为之杜其渐。隐之弑也,于翚帅师戒之;子般之弑也,于公子庆父帅师伐于余邱戒之。此大夫不得专兵柄之义也。尹氏立王子朝,在昭公之世,而书尹氏卒,于隐之策。崔杼弑君在襄公之世,而书崔氏奔衞,于宣之策。此?不得世之义也。齐侯使其弟年来聘,再见于春秋,为无知之弑君张本也。母弟虽亲,不可使逾其分也。赵穿弑君,而以赵盾主恶名,穿之弑,由于盾也。胥甲父与穿同罪,盾于甲父则放之,于穿不惟不放,且使之帅师侵崇,盾尙得辞其罪乎?侵崇,小事,不必书而书之,所以正盾之罪,且不使穿得漏网也。郑公子宋弑君,而以归生主恶名,归生正?,且尝帅师败华元矣,力足以制宋,而从宋之逆,较之赵盾又有甚焉,不得托于本无逆谋也。楚公子此之弑君,弃疾成之,而比独主恶名者,奸君位也。而弃疾之恶终不可掩,故以相杀为文,著其罪同。然比与弃疾皆楚灵之弟,灵逐比而任弃疾,卒死于二人之手。先书比奔晋,又书弃疾帅师围蔡,明君之晜弟不可以爱憎为予夺也。衞孙宁出其君,而以出奔为文,衎有失国之道也。贬衎,则嫌于奖剽,故先书公孙剽来聘以见义。公孙而干正统,其罪不可掩也。楚商臣、蔡般之弑,子不子,父亦不父也。许止不尝药,非大恶而特书弑,以明孝子之义,非由君有失德,故楚、蔡之君不书葬,而许独书葬,所以责楚、蔡二君之不能正家也。楚成之事,与晋献略同,子孝则为申生,子不孝则为商臣,而晋亦㝷有奚齐与卓之弑,未有家不齐而国治者也,故晋献之卒亦不书葬也。书阍弑吴子余祭,戒人君之近刑人也;书盗弑蔡侯申,戒人君之疏大臣而近小人也。栾盈之入曲沃,赵鞅之入晋阳,书之以戒大都耦国之渐,人臣不可专其私邑也。楚子虔弑于乾谿,书其地,著役之久也。君亲出师,久而不归,祸之不旋踵,宜矣。楚之强莫强于虔,伐吴,执庆封,灭赖,灭陈、灭蔡,史不绝书,而无救于弑者,无德而有功,天所恶也。宋襄公用鄫子、楚灵王用蔡世子,皆特书之,恶其不仁也,且以征二君之强?,非不幸也。宋公与夷、齐侯光、楚子虔以好战而弑,晋侯州蒲以诛戮大臣而弑,经皆先文以见义,所以为有国家者戒,至㴱切矣。左氏传曰:凡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后儒多以斯语为诟病。愚谓君诚有道,何至于弑?遇弑者皆无道之君也。其贼之有主名者,书名以著臣之罪。其微者不书,不足书也。无主名者,亦阙而不书,史之愼也,非恕臣之罪也。圣人修春秋,述王道以戒后世,俾其君为有道之君,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各得其所,又何乱臣贼子之有?若夫簒弑已成,据事而书之,良史之职耳,非所谓其义则窃取之者也。秦、汉以后,乱贼不绝于史,由上之人无以春秋之义见诸行事故尔。故惟孟子能知春秋
问。汉书艺文志:春秋古经十二篇,经十二卷,经十二卷之下注云:公羊、谷梁二家,而古经十二篇,注无明文。所谓古经者,何经也?
曰:按刘歆移太常博士书,称春秋左氏邱明所修,皆古文旧书。许愼说文序云:孔子书六经,左邱明述春秋传,皆以古文。江式云:北平侯张苍献春秋左氏传,书体与孔氏相?,即前代之古文。然则志所称古经者,即左氏经也。郑司农周礼注云:古文春秋经公即位为公即立。先郑传左氏学。其所称古文经者,亦必左氏之经也。汉书刘歆传谓左氏传多古字古言,今左氏经传绝少古字,葢魏晋以后,经师所改,失其真矣。
问:左氏春秋,汉平帝时尝立学官,光武初以尙书令韩歆之请,立左氏学,?司?从事李封为博士,诸儒论议讙哗。会封病卒,左氏复废。终东京之世,春秋博士祗有公羊、严、颜二家,无左氏也。陆德明释文乃云:和帝元兴十一年,郑兴父子奏上左氏,乃立于学官。春秋正义与释文略同。陆、孔之说果何所据?
曰:攷之汉史,郑众以章帝建初八年卒,兴之卒更在众前,不及和帝之世。且元兴改元止于一年,初无十一年,则释文之误审矣。灵帝熹平中,卢植上书,请立左氏于学,置博士。可见元兴以后,左氏未尝立学也。至春秋正义,其文益错乱,如云和帝元兴十一年,郑兴父子及歆创通大义奏上,然则刘歆至和帝时尙存也。又云,至章帝时,贾逵上春秋大义四十条,然则章帝转在和帝之后也。此村夫子知其不然者,曾谓颕达大儒而有是语乎?愚故曰:传写错乱,非正义之本文也。夫左氏之胜公羊,宜乎夫人而知。而范升抗议于前,何休排诋于后,虽以天子之力,不能胜之。当时经师之专,已党同如此。然则刘、贾、郑、服扶翊古学之功,讵浅鲜哉!
问古人名字必相应,说文所载名㫃字子游,名施字子旗,名嘉字子孔,名碬字子石、名 字子晳是也。春秋传如归生、归父之字子家、侧之字子反、喜之字子罕、旷之字子野、由之字子路、须之字子迟、虎之字子皮、虿之字子尾、子蟜围、龟之字子灵,騑之字子骃、鮀䲡之字子鱼,鱄之字子鲜,鲋之字叔鱼,夷之字子蛮,子貉,宋之字子公,齐之字叔侯,皆义相协。申,西方也,故字子西。大夏在西,故亦字子西。荆楚舒在南,故字子南。若黑之字子皙,则又以相反为义也。王逸注楚辞云:楚人谓巫曰灵子,故申公巫臣字子灵。说文:蔑,劳目少精也。故?蔑字然明。至如侨之字子产,婴齐之字子重,其义安在?
曰:说文:山产也。山锐而高曰乔。葢,子产名,本是乔字,后人加人旁。如陈亢字子禽,本取鸟亢为义,而说文亦作伉也。齐威王婴齐或作因齐,重与因义相近,或楚子重亦名因齐乎?春秋传韅靷鞅绊,皆所以驭马。说文韅作 秦公孙絷字子显,葢之省也。释兽云:阙泄多狃。公山不狃字子泄,殆取诸此。春秋时又有假古人名以为名字者。殷有比干,而楚公子比字子干。晋有阳处父,而鲁公歛阳字处父是也。
问:古人名克字子仪,何也?
曰:古文仪与义同,义从我,我从手,手,古杀字,故义主断制。易四德,元为仁,利为义。利亦从刀,而以和为训,故云利物足以和义。春秋传师克在和,故克之字曰仪父,曰子仪。
问:郑公孙辄字子耳何义?
曰:辄当为耴。说文:耴,耳 也。引春秋传秦公子辄其耳下, 故以为名。今三传初无秦公子辄其人者,必郑公孙辄之譌。
问:宋儒讥左氏书周、郑交质,以周、郑为二国,不知上下之分,其信然乎?
曰:春秋讥交质,故谷梁云交质子不及二伯,左氏亦有信不由中之戒。传载交质非一事,独于此引君子之论以见例。凡交质之失,二国共之。君子非专为周、郑言之也。古者封建之世,王畿千里为天子之国,自畿以外为列国,天子不自治之,故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国治而后天下平。又曰:天下之本在国,王国与侯国皆国也,天子有道,而天下诸侯朝之,谓之有天下,否则位号仅存,所有者唯王国而已。殷之有天下旧矣,而孟子言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战国之世,周鼎未改,而孟子书言三代之失天下,又云王者之迹熄,而诗亾可证。平王东迁以后,周仅有其国,不得云有天下,此王之所以为风。而左氏以周、郑为二国,亦纪其实耳。对郑而言,故不言王而言周。汉初贾谊上疏,亦以汉与吴、楚、淮南诸国对言,当时未闻非之。后儒去古日远,不攷封建之制,强立议论,要于经义无当也。
问:桓六年传:不疾瘯蠡。释文云:蠡,说文作瘰,云:瘯瘰,皮肥也。今说文无此语,并无瘰字,岂陆氏误耶?
曰:说文无累字,安得更有从累声之字?惟 部㱻字注云:畜产疫病也。此瘯、蠡之正字。蠡、㱻声相近,故假借为蠡耳。瘯亦俗字,当为族,族之言聚也。疫者相聚,传染之疾。故六畜之疫曰族㱻。或作族絫。絫 亦声相近也。说文。痤。小肿也。一曰族絫。俗书絫为累。或加疒旁。而陆德明以为说文作瘰。诬矣。陆氏引说文多误。如诗。曾不容刀。陆云。说文作 螽斯羽诜诜兮。陆云。说文作??。 二字皆说文所未收。又毖彼泉水。陆云:说文作䎵。按:说文䎵读若诗泌彼泉水,非谓诗文作䎵也。
问:庄九年齐小白八于齐,经不书公子,左氏未著其说,何也?
曰:后汉书郑兴说更始入关云:春秋书齐小白入齐,不称侯,未朝庙故也。兴习左氏春秋,此必左氏先师之说,而杜氏失于采用。
问:庄二十四年,戎侵曹,曹覊出奔陈,赤归于曹。左氏无传。公、谷以曹覊为曹大夫,赤为郭公名。然系郭公于归曹之下,于义未安。杜氏以覊为曹世子,赤为曹僖公,为戎所纳,故曰归。以春秋书郑忽突之例证之,杜义当矣。
曰:此左氏先师之说,非杜臆造。贾逵谓赤是戎之外孙,故侵曹逐覊而立赤。汉儒去古赤远,必有所受,孔䟽以为无据,误矣。问:晋景公姊为潞夫人,酆舒为政,杀之,而伯宗数酆舒之罪,曰:虐我伯姫。不云杀云虐,殆有所讳乎?
曰:惠氏补注尝及之。据尙书吕刑惟作五虐之刑,墨子引作五杀之刑。论语不教而杀谓之虐。又宣十八年传云:凡自内虐其君曰弑。则虐,即杀也。潜夫论氏姓篇引此文云:酆舒为政而虐之。
问襄十八年同围齐,此当指齐都城而言。杜预据传御诸平阴,堑防门而守之,遂谓所围者平阴城耳,则经当书围齐平阴,如围宋彭城之例矣,何以书围齐?
曰:杜氏之失,刘炫规过已言之矣。疏家曲为杜解,于义终有未安。经先书围而后书伐,以其不成围也。诸侯之师已门其三门,故先书围。围未合而即畧地,故后书伐。若平阴不过齐之一城,即使堑门固守,犹不足书,况又不能守而遁乎?且杜解防门广里,全是臆说攷?续汉书郡国志,济北国卢县有平阴城,有防门,有光里,有景兹山。光里,即此传之广里也。景兹,即此传之京兹也。水经注济水篇引京相璠云:平阴城南有长城,东至海,西至济,河道所由,名防门,去平阴三里,齐侯堑防门,即此也。防门北有光里,齐人言广,音与光同,即,春秋所谓守之广里者也。防门、广里皆地名,与平阴相近。杜以为门外作堑,广一里,其不然乎?
问:襄十八年传及秦周伐雍门之萩,杜以秦周为鲁大夫,近儒惠氏谓秦周,齐地名。引吕览愼大篇齐达子帅其余卒以军于秦周,高诱注:秦周,齐城门名。以证成其义。未审孰是?
曰:杜据鲁有秦子秦堇父,故以秦周为人名。然以下文东侵及潍,南及沂之例推之,惠说为长。当以及秦周为句。
问:楚蔿子冯、公子格率锐师侵费、滑,杜不言费、滑所在,已见于成十三年注也。滑国都于费即,汉缑氏县地。僖二十年,郑人入滑,滑遂服属于郑。三十三年,秦伯谋袭郑,灭滑而还,晋人败之于殽,自是滑属于晋。成十七年,郑子驷侵晋虚滑是也。其后滑又属郑。此传所云侵费滑也。昭、定以后,滑又属周。昭二十六年,王次于滑,定六年郑伐周冯滑是也。滑地介周、郑之闲疆场,一彼一此,固是常事,此何以独称费滑?
曰:郑有二滑。庄三年,公次于滑,杜云:滑,郑地,在陈留襄邑县北。故于此传称费滑以别之。
问屈狐庸言天所启在今嗣君有吴国者,必此君之子孙实终之。嗣君,谓夷昧也。据史记,余昧子僚代立,为诸樊子光所弑,则狐庸之言不验。左氏何故取之?
曰:公羊以僚为长庻,则非夷昧之子。据世本,夷昧生光,服虔注亦云夷昧生光而废之,故光曰我王嗣。葢本、世本为说,与狐庸之言相应。自史公以光为诸樊子,而吴越春秋何休注公羊皆仍之。杜氏生于晋初,亦违左氏正文而从史记。史迁杂采它书,与左氏违戾者多矣,岂足尽信?
问:襄三十一年传缮完葺墙,缮、完葺三字同义,或疑完为宇之譌,何如?
曰:完当为院。说文:寏,周垣也。或作院,院譌为完,篇简烂脱耳。
问:昭元年传夏有观扈,商有姺邳,杜注引书序启与有扈战于甘,而不及观事,何也?
曰:按楚语士亹云:启有五观,文王有管蔡,皆元德也,而有奸子。韦昭注:五观,启子太康昆弟也。观,洛汭之地。周书尝麦篇:其在殷之五子㤀?伯禹之命,假国无正,用胥兴作乱,遂凶厥国。皇天哀禹,赐以彭寿,思正夏略。竹书纪年:帝启十一年,放王季子武观于西河。十五年,武观以西河叛,彭伯寿帅师征西河武观来归。注云:武观,即五观也。离骚云:启九辨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于家巷。汉书。古今人表:启子兄弟五人,号五观,列下中。地理志:东郡有畔观县。史记。夏本纪:太康失国,兄弟五人须于洛汭。索隐引皇甫谧云:号五观也。葢自古文尚书未出以前,儒者皆知五子之为五观,而杜于此经之观独阙其文。杜好与汉儒立异,此亦其一证也。郦道元,北方之学者其?,水经注云:淇水又北迳顿邱县故城西,古文尙书以为观地矣。葢,太康弟五君之名,号曰五观者也。六朝时,梅氏古文盛行于江左,而河北犹守郑义,故郦道元称古文尙书,仍取五观说。
问:昭七年正义引张叔皮论云:宾爵下革,田鼠上腾,牛哀虎变,鮌化为熊,久血为燐,积灰生蝇。未审张叔皮何代人?据下文两称张叔,则张叔似人姓名,又不知皮论是何书也。
曰:予初读注疏。亦蓄疑久之。后读李善注文?卷六引张升反论。嘘枯则冬荣。卷五十五引张升反论语。嘘枯则冬荣。吹生则夏落。卷四十三引张升反论。黄绮引身岩栖南岳。卷四十引张叔及论。靑蓱砥砺于锋锷。庖丁剖牺于用刀。卷三十一引张叔及论,烦?俯仰,涙如丝兮。详其词意,与春秋疏所引本是一篇之文,而篇名或云反论,或云反论语,或云皮论,或云及论,其人名或云叔,或云升攷。后汉书文苑传有张升,字彦真,陈留尉氏人,著赋、诔、颂、碑、书凡六十篇。梁七录有外黄令张升集二卷,反论殆升所?之一篇。如解嘲、释讥之?、曰、皮曰及,皆字形相涉,而譌叔与升亦字形相涉也。
问:春秋之世,诸戎种?实繁,其由瓜州徙居中国者葢?有二种:一曰姜姓之戎,一曰允姓之戎。姜戎以殽之役见春秋,戎子驹支其后也。范宣子数驹支,称秦人迫逐乃祖吾离于瓜州,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与汝剖分而食之。而驹支亦云:惠公蠲其大德,谓我诸戎四岳之裔胄也。赐我南鄙之田。我诸戎除翦其荆棘,驱其狐狸豺狼,以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贰。是姜戎自瓜州徙晋南鄙,而附庸于晋者也。允姓之戎居陆浑,陆浑,瓜州地名也,故称陆浑之戎。僖公二十二年,秦、晋迁之伊川,由是伊川亦有陆浑之名。其后生聚繁衍,或居晋阴地,谓之阴戎。晋梁丙、张趯率阴戎伐颕。王使詹桓伯辞于晋曰:先王居梼杌于四裔,以御魑魅,故允姓之奸居于瓜州。伯父惠公归自秦,而诱以来,使偪我诸姬,入我郊甸。伊川乃周畿内之地,故云郊甸。与姜戎之居晋南鄙者,固有别矣。杜元凯谓四岳之后皆姓姜,又别为允姓,葢欲合二种而一之,窃有未安。
曰:春秋时,戎狄散处中国,其?实繁,狄有姬姓、隗姓之别,戎有姜姓、允姓、子姓、姬姓之别。允姓之徙伊川,在晋惠公时,晋犹未启,南阳与伊川相去甚远,何缘分南鄙之田以食之?且秦、晋同欲迁之,非秦人迫逐,而晋特裂土而子之也。楚子尝伐陆浑之戎矣,不闻其侵晋南鄙,则陆浑之戎非姜戎也。姜姓之别为允,无他文可据,杜氏特以意度之。然二戎族姓各殊,分地亦别,安得以其同出瓜州,同徙于晋惠公时,而遂混而一之乎?庄二十八年传小戎子生夷吾,与大戎狐姬对文,则子亦姓也。子姓之戎,未详国邑所在。杜元凯训子为女,谓即允姓之戎。允姓始入中国,由晋惠公诱之。若惠公之母即是允姓,则伊川之徙,不待惠公时矣。杜之臆说,庸可信乎?史记晋世家谓夷吾母,重耳母之女弟,则又并子与姬而为一,亦谬也。问:楚子革称陈、蔡、不羮为四国,杜氏谓不羹有东西二城,或谓古三四字皆积画,四当为三之譌,然否?
曰:予尝读贾子书大都篇云:楚灵王问范无宇曰:我欲大城陈蔡、叶与不羮,赋车各千乘焉,亦足以当晋矣。又加之以楚,诸侯其来朝乎?范无宇曰:不可。臣闻大都疑国,大臣疑主。今大城陈、蔡、叶与不羮,或不充,不足以威晋。若充之以资财,实之以重禄之臣,是轻本而重末也。臣闻尾大不掉,末大必折,终为楚国大患者,必此四城也。灵王弗听,果城陈、蔡、叶与不羮。居数年,陈、蔡、叶与不羹奉公子弃疾内作难。然则左氏传云四国者,兼叶言之。昭十三年传称陈、蔡不羮、许、叶之师。叶本许都,灵王迁许于城父而取其地,故有许、叶之称。十一年、十三年传但称陈、蔡、不羮,而不及叶者,传写之脱文。杜不审而分不羹为二以当之,误矣。当时实有四城,改四为三,亦非其实。
问:昭十八年传:执事撊然,授兵登陴。服虔云:撊然,猛貌。杜以为劲忿貌,义亦相近。撊字,说文未收,敢问何从?
曰:撊当为僩字之譌。说文:僩,武貌。荀子荣辱篇:?者俄且僩。杨倞注:僩与憪同,猛也。方言:晋魏之闲谓猛为僩。今本方言亦从手旁。
问:春秋占繇辞皆韵。哀十七年传如鱼竀尾横流而方羊裔焉,与下句不韵。何故?
曰:刘炫以方羊断句,裔焉属下大国为句,其说本胜杜义。䟽家必护杜而攻刘,要之是非不可淆也。疏又据阖门塞窦,乃自后逾不与将亾为韵。十年尙犹有?。不与攘公之羭为韵。以为或韵或不韵,理无定凖。不知古人读逾如由。逾与窦韵。渝羭古皆读如由。正与莸、?为韵。左氏传无不韵之繇也。以此讥刘,多见其?
问。说文引春秋传云噧言。今左氏无此语。
曰:哀二十四年传是躗言也。役将班矣。服云:伪不信也。杜云。躗,过也。释文:躗,戸快反。与噧音河介切相近。古文从口从言之字多相通。说文兼收噧、䜕二字,噧训高气多言,䜕训譀譀,又训夸。夸譀义较过伪尤长。然则噧言即躗言亦可作䜕言也。
问:公羊庄二十年传:大瘠者何?㾐也?注:㾐者,民疾疫也。说文无㾐字,未审当何从?
曰:说文:疠,恶疾也。左氏传:疠病不作。杜以疠为恶气。古文厉与列通。㾐、即疠之异文也。瘠字说文亦无之。郑注曲礼引公羊作大渍,此古本也。说文羊部别出?字,则因记文四足曰渍而益之。
问:僖十四年:季姬及鄫子遇于防,使鄫子来朝,左氏、公羊说各殊。范?駮公羊说,谓鲁女无故远㑹诸侯,遂得淫通,此事之不然者,而以左氏归宁之说为近合人情,其理甚正。而疏家申何义,以为末世无礼,容或有之,如姜氏如莒之?,鲁为秉礼之国,何荡检若是其甚乎?
曰:吾友褚刑部搢升尝论之,谓春秋之例,女既嫁则系其夫国,如纪伯姬、?伯姬是也。未嫁则不系以国,如伯姬卒是也。此经书季姬及鄫子遇,次年乃书季姬归于鄫,不系以鄫,则为未嫁之女可知,乌得言归宁乎?齐高固先书逆而后书及,已嫁之词也。季姬先书遇而后书归,未嫁之词也。已嫁则从夫妇之序,故曰高固及子叔姬。未嫁则从内外之词,故曰季姬及鄫子。问。僖十九年鄫子会盟于邾娄,何氏注云:鲁本许嫁季姬于邾娄,季姬淫泆,使鄫子请,已而许之。季姬许嫁邾娄何氏,何以知之?
曰:白虎通嫁娶篇云:春秋伯姬卒时,娣季姬更嫁鄫,春秋讥之。此必公羊家说。僖九年伯姬卒,十四年经书季姬遇鄫子,十五年季姬归于鄫葢。季姬本伯姬之娣,不欲为娣于邾,而使鄫子请已为嫡,故季姬归鄫,而二国之交恶始于此
问。宣三年楚子伐陆浑之戎,公羊作贲浑。贲何以有陆音?
曰:此转写之。譌本当为 即,古文睦字从 读为六,故睦亦有陆音。问:曲礼诸侯灭同姓名。春秋衞侯毁灭邢,邢、卫固同姓矣。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楚、蔡非同姓,何以亦书名?
曰:礼云灭同姓者,灭天子之同姓也。陈、蔡皆楚虔所灭,不于灭陈名虔,而于灭蔡名之,以其灭周同姓,尤恶之也。春秋之君灭同姓者多矣,独于二文见义者,蔡,姬姓之大国,非汉阳诸姫可比,诱而杀之,其恶尤甚。卫,秉礼之国,文公又贤君,且邢、衞同为狄所灭,因齐桓仗义,得复社稷,乃瞰邢之弱而取之,于义尤不顺,故亦绝之。
问:春秋有讨贼之义,蔡殷弑父自立,楚人诱而杀之,虽曰不义,与杀无罪者亦宜有别,春秋何以无异文?
曰:楚虔亦弑君之贼,与蔡般同,自当从两下相杀之例。然蔡般之罪,终所当绝,此当合前后参观之。昭十一年,楚师灭蔡,执蔡世子有以归,杀之。公羊传曰:此未逾年之君也,其称世子何?不君灵公,故不成其子也。诛君之子不立,非怒也,无继也。夫有为般之世子,虽嗣立而不得书爵者,不成其为君也。春秋之法,诸侯有诛绝之罪者,其子虽无罪,亦当废,则讨贼之义亦严矣。楚商臣亦犯诛绝之罪,而子孙享国且数十世,则有弑君不复见之例以绝之,亦未尝漏网也。
问:春秋书世子者,皆宜为君之称,蔡世子有何以独为贬词?
曰:君薨未逾年称子,书子则不见贬斥之义。书名又无当国之罪,故从其本号书之。般虽有罪,然蔡之臣民泰以为君者十余年,经亦尝书蔡侯矣。有侯则宜有世子,不称子而称世子,从其本称,非得正之称,所谓美恶不嫌同辞也。齐商人、蔡般皆弑君之贼,春秋书之曰齐侯、蔡侯。无贬词者,已成君也。已成君,则从五等诸侯之例,非奖贼也,辞穷则同也。然商人终被弑亡,后般亦?楚虔之手,其子又惨?,天道果可畏哉!
问:庄二十六年曹杀其大夫,谷梁传曰:言大夫而不称名姓,无命大夫也。无命大夫而曰大夫,贤也,为曹覊崇也。据范荅、薄氏义,则此所杀之大夫即,二十四年奔陈之曹覊,未识与传意合否?
曰:公、谷说此经,皆主贤曹覊而意稍别。公羊谓众,故不名,谷梁谓非大夫,故不名。公羊谓诸大夫不死,君难诛之得其罪。经为曹覊讳,故不言曹伯灭,并不言战。谷梁之意当亦如此。其云为曹覊崇者,谓因贤曹覊,故曹无命大夫而书大夫,非谓大夫即覊也。孟子云晏子以其君显,又云百里奚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吴,蛮夷之国,其朝聘例不书,惟吴子使札来聘,以贤季子,故书曹小国于传闻之世,不当有大夫。因覊之贤而书,并及杀大夫事,是因臣而显其君。范氏所言,未得谷梁之旨。
问:打字不见于经典,惟谷梁宣十八年传戕,捝杀也。注:捝谓捶打,亦是晋人语。说文手部无打字,毕竟宜何从?
曰:晋唐人书木旁字多作手旁,此必朾字之譌。说文:朾,橦也。朾与檇椓连文,知橦亦兼有橦击义。
问:释文捝下引字林云:木杖攷。说文棁训木杖,捝训解捝?。是两字陆似溷而为一。
曰捝杀之捝,本当从木旁,陆引木杖训之,则陆所见本犹作棁字。隶楷改从手旁,而唐石经因之,非古本之旧也。濳硏堂文集卷七 门人袁廷梼校字。